贺璇玑今年十六岁,长房嫡女,天然一股落落大方的宽宏气度。她原本就有这个意思,闻言点了点头,转身随口问紧跟在后面的贺玲珑和贺琉璃:“三妹妹、八妹妹,你们去不去?”
这两位是大老爷屋里的白姨娘所生,贺璇玑虽看不上她们的做派,念着大老爷的面子,平日里也不会刻意冷落她们,免得落人口舌。
白姨娘生得好,颇得大老爷的心,贺玲珑长得随母亲,难免也受疼爱,她由此心气儿变高,觉得自己并不比贺璇玑差多少,平日里对这位嫡姐颇为敷衍。这会儿贺玲珑正和贺琉璃说得高兴,闻言便道:“大姐姐你们去吧,我们昨儿已经去过了!”倒有些得意的意思。
贺玲珑虽不跟贺璇玑亲近,素日里却和二房的贺瑾瑜走得勤,贺琉璃是她的跟屁虫,一听贺瑾瑜生病就跑去献殷勤了。这会儿见贺璇玑问,就有些显摆亲近的意思了。
贺璇玑原也不是真心邀她,瞧见她这幅模样,心里只是嗤笑。不过她也不放在心上,嫡庶有别,况大夫人还管着家务,她若有心拿捏贺玲珑那就跟玩儿似的。
贺璇玑以前也好心提点教导过这两位庶妹,奈何贺玲珑太过自负,反而在大老爷那里告黑状,说大姐姐仗着身份欺负她。贺璇玑自然不会被这么点黑状影响,不过确实也寒心,此后只要贺玲珑不过分行事,她也不管了。
何况贺璇玑已许了人家,这会儿忙着跟大夫人学管家呢,才没心情理会这个自鸣得意的庶妹。
她俩人乐得清静,径往贺瑾瑜居住的望春院去。
从庆远堂的角门出去,走过穿廊的东边拱门,就是望春院。姐妹俩牵手走进去,就见望春院里已忙成了一锅粥。后儿就是初九,贺瑾瑜性子挑剔,东西左右都不满意,这会儿都没齐备,一众人打点着东西,满院子鸡飞狗跳。
前院是二老爷夫妇的住处,贺瑾瑜住在隔出的小后院儿里。琳琅俩人走进去时,贺瑾瑜正气急败坏的斥骂手下的丫鬟,“…连这么个东西都备不好,要你们什么用,还不如拉出去打死!”
底下的丫鬟噤若寒蝉,贺瑾瑜愈发生气,拿过手边的茶盅就摔了出去。
茶盅呼啸着飞过丫鬟的头顶,在贺璇玑旁边摔成了碎渣。残茶溅在贺璇玑鞋面上,小丫鬟连忙过来拿娟帕擦拭,连声告罪。
贺璇玑站在那里任由丫鬟清理,开口道:“二妹妹这是怎么了?”
“大姐姐、六妹妹?”贺瑾瑜一愣,旋即堆出笑脸来,“快进来坐。糊涂东西,还不倒茶!”她虽然笼络着贺玲珑姐妹,却不似她们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私心姑且不论,面上还得做足,那笑容堆得十足十。
贺璇玑自然得关心一下,“听说妹妹身子不好,现在觉着怎样了?”
“还是气闷胸慌,这些个蠢货又都不让人省心,叫姐姐和六妹妹见笑。”
“依我说还是妹妹爱操心,这些人交给妈妈们管教就是,哪里需要你来劳神!没得气坏了身子,瞧这脸憔悴的。”贺璇玑有点心疼,琳琅便道:“是呢,我瞧二姐姐气色比前几天差好多,可得好好调养调养。”
“哎,就这么个庸人自扰的性子。”贺瑾瑜笑着,拍了拍琳琅的手,“这段时间不能常跟姐姐妹妹玩了,你们也好生养着呀。”
她那笑容亲昵热情,轻易掩盖了病中的憔悴,现出几分神采。若不是琳琅已经活过一世,恐怕真个要将这份亲密当真。可前世兜转沉浮,有些事当时不明了,后面却是连打探带猜测的摸了个清楚。
就贺瑾瑜的私心来说,其实这会儿正恨她恨得牙痒痒吧?
不过琳琅也不介意陪着演一会儿,笑道:“那姐姐记得早点回来。”
姐妹仨坐着说话,小丫鬟们不时要来跟贺瑾瑜请示些事情,贺瑾瑜显见得心烦气躁,总露出不耐烦的暴躁脾气来。眼瞧着二房里正忙乱,贺璇玑和琳琅也不好多待着打扰,就先走了。
临走时贺瑾瑜还送她们到门口,扶着门框站了会儿才回去。她这会儿身形依旧苗条,除了脸色奇差被当做生病外,真没半点破绽。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没一人能看出她的身孕。
长房和二房院落邻近,琳琅跟着贺璇玑顺道去那里跟大夫人说了会儿话,才由锦屏陪着回兰陵院。
走在青石砖铺就的廊道,两旁整整齐齐的摆着许多花盆,里面是形色各异的矮松和花卉。琳琅手里慢慢把玩着大夫人才送给她的菩提子手串,心思却转得飞快。
贺瑾瑜怀胎之事,如今应该就只有她本人和二夫人知道,恐怕到庄子之后夏妈妈也能知道。那里人少行事方便,等落了胎,打点好了夏妈妈,便是神不知鬼不觉,回来再选个差不多的人家,新婚夜做个手脚,自然能顺利的蒙混过关,上辈子贺瑾瑜就是这么干的。
不过贺瑾瑜毕竟年少,身体还没长成就闹出这种事,落胎后留了病根,多年一无所出,膝下始终荒凉。
贺家的庄子多在京郊,虽说老夫人加派了人手过去,毕竟有限。那里不似府里人多眼杂,郎中能悄没声息的来去,派人出去活动自然也方便,恐怕不久就能把那个白婉儿找出来带回府里,用以恶心秦氏吧?
贺瑾瑜行事不正,除了可能会影响贺家声誉外,原本与琳琅并没太大的干系,可那肚里的孩子好巧不巧,正是琳琅的表哥秦钟书种下的。
秦钟书是琳琅大舅舅的妾室所出,自小抱到夫人膝下养着,虽有夫人的悉心教养,奈何有那生母教唆,性子毕竟歪了些。他被送至京城最好的书院读书却不思进取,成日家只跟一群纨绔厮混,后来不知怎么的勾搭上了贺瑾瑜,一来二去竟连种子都有了。
依秦钟书的性子,他不过是贪个新鲜好奇,哪能真的负责?一听贺瑾瑜送出有喜的消息便吓坏了,更不敢跟家里提,当即跑得无影无踪。
这就坑着了贺瑾瑜,她原本就因此担惊受怕,这会儿秦钟书逃走,四处寻不到他又不能将此事捅到秦家去,还没法张扬出去请老夫人做主,真个是有苦难言。二夫人又是个偏激刻薄的性子,看着女儿受苦,秦家那小杂种却逍遥逃走,自然而然就把仇记到了无辜的秦氏身上。
琳琅琢磨着,这会儿二夫人母女大概也才兴起这么个念头。她若不想悲剧重演,要么是规劝安抚好秦氏别叫她生气,要么就得阻止白婉儿入府。诚然,后者是更好的选择。
如此一来,琳琅就得抢在二房前头把白婉儿藏起来。这件事让谁办呢?
竹林之约
兰陵院里人语悄悄,贺文湛去了衙署还没回来,秦氏这会儿正在绿窗下的藤屉上斜靠着看书。琳琅自打重生后就比以前粘人了许多,见着秦氏就跟扭股糖般缠上去,必要缠上许久才舍得放开。
女儿爱撒娇,秦氏虽然口头上教训几句,心里却也是欢喜的。她将琳琅搂在怀里,慢慢的理着琳琅的头发,“刚看你和大姑娘往望春院去,是瞧二姑娘去了?”
“二姐姐要去庄子,少不得要去送送。”琳琅窝在秦氏怀里,掰她如葱的手指头玩耍。想要提醒秦氏几句,不过这么空口白牙的说了又有些突兀,终究是忍下了。
她缠了秦氏半天才回后院自己的住处,想要提笔摹画,又觉得心烦意乱,捧起书也是心不在焉,索性开了后门,往外院那片竹林溜达去了。
贺府后半边住的人少,除了两个大厨房外,余下的就是假山小湖。外院的这片竹林在府里的东北角,种了有些年头,这会儿竹枝高大繁茂,走在底下十分荫翳。
林中引了蜿蜒的细水,风拂过时叫人宁静了不少,思绪也慢慢清晰了起来——琳琅虽能偶尔外出,但大多数时间困在府里,想要亲自出手把白婉儿藏起来,并非易事。若是在外头随便找了人,万一有什么差池反而不美,所以这事儿还是得委托个可靠的人去做,还得手脚麻利口风紧。
找谁呢?
她折了竹枝在手里摇晃,将认识的人挨个想过,不妥当就摇头叹气,猛不防前面出现一双男子的短靴,玄青色的袍角微微摆动。她唬了一跳,却不慌张,往后退了一步才抬起头来,看到站在前面如劲弓般挺拔的身躯,还有那双深邃的眼睛。
“徐二哥?”
“六妹妹。”徐朗瞧着她这份与年龄不符的镇定从容,有些诧异,不过还是问道:“想什么那么入神?”
偏僻的环境里孤男寡女独处毕竟不好,琳琅不自觉的保持了足够的距离,答道:“出来闲逛罢了。徐二哥是约了我大哥哥么?”
“约他在那边下棋,他还没来就先逛逛。”
琳琅“嗯”了一声,气氛忽然有点冷淡下来。徐朗往前跨了半步,隐然的气势微微压迫着她,“我瞧六妹妹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有吗?”琳琅诧异,便听徐朗道:“以前六妹妹黏着卫玠兄,见了我也活泼。怎么几天没见,忽然觉得生疏了?”
“啊…大概是我刚才走神,现在还心不在焉。”琳琅打个哈哈,心里却是微微吃惊。还别说,认真回想,刚才她的举止还真透了点生疏,徐朗虽是个男子,却能将这举动看进眼里去,倒是观察入微。
这也难怪,前几天的贺琳琅是年方十岁的贺琳琅,自然天真烂漫活泼可爱,面对兄长般的徐朗自是无所顾忌。可现下她下意识的当自己是将近二十岁的姑娘,在僻静处碰着十六岁的徐朗,自然就想避嫌。琳琅这才发觉自己露了马脚,不由微赧。
其实细数起来,徐朗虽不是她真正的兄长,待她也是极好的,只是性子有点怪。早年的徐朗性子顽皮爱使坏,那时候琳琅不懂事,还被他哄骗着说过不少心事,后来他随父去了漠北,在军中历练了几年,整个人比先前端肃沉稳了许多,不过待琳琅依旧挺好。
她忽然福至心灵,将自己摆在十岁少女的位置上,往前几步揪了揪徐朗的衣襟,“徐二哥,能不能求你件事情?”
“说来听听。”徐朗垂头看她。
琳琅苦着脸,犹豫了半天才道:“我听说她们想把白姨姨寻回来。还要…给我做姨娘。”
“白姨姨?”
“就是先前户部员外郎白大人的女儿,闺名叫做白婉儿,后来被流放了的。”
“你似乎说起过她?”
琳琅点了点头。那时候她才五六岁,爹娘的感情不好,她自然跟着操心,后来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了关于白婉儿的事情,就倒苦水般说给了徐朗。虽说幼女东一嘴西一句说得不明白,徐朗后面查问过这些事,竟也能将其理清。
难怪这小丫头愁眉苦脸的,原来是怕白婉儿的出现会影响她爹娘的感情。徐朗失笑,端着脸问她:“怎么帮你?”
“徐二哥在外面行事方便,能不能…能不能…把白姨姨藏起来?”
“藏起来?”徐朗觉得有趣。
“只要她们找不到白姨姨,爹娘就能好好的。不然,我怕…”她小小的脸上露出委屈,仿佛内心压着无限担忧,让徐朗想起她五六岁时因为爹娘不睦而忧愁担心的可怜模样。
一个流放的罪臣之女么,虽说去年皇帝大赦时免了罪不再流放,可这些年僻处破败荒凉的边陲,如今能有什么好?娇滴滴的姑娘早被磨去教养尊荣,就算进了贺府也不见得落好处,派人寻个好点的人家安排了她也不算难事。
徐朗瞧着眼前的小不点儿,心里有点可怜她,小小年纪就得操心爹娘的事情,真是难为她了。反正只是举手之劳,徐朗便应下了。
琳琅瞬时高兴起来,伸出细细的尾指,仰头道:“谢谢徐二哥,我们拉钩!”
徐朗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因着常年习武,这几年家里教导得又严,素日里行事稳重端庄,丝毫不比二十出头的人差。这会儿被个小丫头提出这么幼稚的要求,原该拒绝,却抵不过她期盼的眼神,竟鬼使神差的勾住她的尾指,而后拇指相抵。盖章印戳,商议达成!
琳琅高高兴兴的蹦跳着走了,徐朗站在那里,回想刚才的幼稚举动,失笑。
这边厢琳琅心愿得成,一时间觉得阳光都灿烂了起来。经了前一世,也算看透了些人心,固然曾被旁人背叛遗弃,却也有人重信重义,徐朗的人品和手腕她却是信得过的,想来也不会有差池。她一蹦一跳地往回走,对面贺卫玠走过来,一闪身就拦在了她面前,“六妹妹,什么事这么高兴?”
“不能告诉你!”琳琅得意的眨眼。贺卫玠笑着点她的额头,从身后变出个精巧的花篮来,“跟我还装神弄鬼!入画编的,给你玩。”
入画是贺卫玠的妻室江氏屋里的洒扫丫头,心灵手巧得很,这花篮是拿新嫩的柳枝编就,里面还摆了粉白鹅黄的花,有趣可爱。琳琅接了过来,问道:“大嫂嫂还好么?”
“好着呢。”贺卫玠还要赴约,赶着走了
琳琅自回兰陵院去,次日闲了想起江氏来,便往贺卫玠的雅文院去看她。
雅文院里人口简单,只住着贺卫玠和江氏夫妇。江氏去年进门,和贺璇玑年龄相近,姑嫂的感情不错,连带着琳琅也跟她亲近。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寻常爱站在池边喂鱼的江氏也不见踪影,琳琅望内走去,里面丫鬟听到脚步声便迎出来,“六姑娘来啦。”
“大嫂嫂呢?”
“正在屋里歇觉呢。”小丫鬟打起帘子,“不过这会儿大姑娘正在里面。”
琳琅走进去,江氏的陪嫁恭儿便给她倒茶,琳琅问大姐姐在哪,恭儿便回道:“大姑娘正在里面找花样子呢。”正巧贺璇玑掀帘出来,问她:“你也来了?”
“我来看大嫂嫂,谁知她正睡着,怎么有了小娃娃就爱睡觉么?”江氏两月前被大夫诊出有了身孕,琳琅自然关心。
先前江氏身子还很好,这段时间琳琅来时四五回里倒有大半是在睡觉。琳琅上辈子婚后不久即与朱成壁分居,后来又生分冷落,没怀过孕,也不知这事儿是否正常。只记得上辈子江氏虽然产了一子,却是天生不足,没两月就夭折了的,这会儿见了难免担心。
贺璇玑便笑道:“大嫂嫂近来确实嗜睡,按说早就过了春困,她这倒是更爱睡了。”
两人往江氏屋里瞧了瞧,就见她手掌护着肚子,蹙眉睡得正熟。恭儿过去捣了捣正犯困的丫鬟石榴,责备道:“少奶奶手又压着胎儿了,怎么不知道挪挪!”说着将江氏的双手拿开。
琳琅姐妹俩站了会儿就出来,琳琅想着前世那早夭的孩子,皱眉道:“大嫂嫂以前没这么嗜睡呀,你觉得这事怪不怪?”
贺璇玑一怔,她有位表嫂怀孕也有两三个月了,却是样样正常,半点都不像江氏这嗜睡模样。她点了点头,“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奇怪。”
琳琅想着江氏方才那睡姿,续道:“我看大嫂嫂睡觉时还皱着眉头,又拿手护着肚子,难道是不舒服?”
贺璇玑闻言脚步一顿,豁然想起先前探望江氏时她曾说小腹不适,不由微惊,断然道:“我去秉明母亲!”
贺卫玠是长房长孙,如今这一辈里只有他和二房的贺卫琨娶了妻室,江氏这一胎诞下来可就是嫡长了。贺家虽不是公侯之家能叫嫡长子承爵,但这一辈里的第一个孩子自然会分外得器重,要紧得很。
俩人进了内院,贺璇玑匆匆回屋,琳琅就势拐进了兰陵院。
这会儿已是后晌,秦氏正眯眼在芭蕉下打盹儿,见了琳琅便招手叫她,“又去哪疯了?功课做完没有。”
“早就做完了,娘吩咐的书也都瞧过了,过两天去书馆里再寻几个有趣的。”琳琅蹭到秦氏身边,“刚去瞧大嫂嫂,她近来可嗜睡了。娘你当年也是这样么?”
“你大嫂嫂都有三个月的身子了,况这两天渐渐热起来,她犯懒爱睡也不奇怪。”
“可我看她睡的也太多了,听恭儿说她白天里有一两个时辰都在睡,到了晚上却又睡不着,难受着呢。”
“大概是节气的缘故吧,天热了人总爱犯懒,睡习惯了就这样。何况你大嫂子那边有大夫人操心呢,你小孩子家家的想这些做什么。”秦氏不以为意,顺手拿过旁边的书卷要读。
琳琅无奈,泄气的趴在旁边。秦氏这么一说,她也有些恍惚了,春困才罢,若是江氏真个是养成了习惯,加上怀孕和节气变化,倒也说得通。但认真想想,总还是觉得蹊跷。
居功讹诈
兰陵院北边的屋檐下种着几株丁香,这会儿满树碎花开得正盛,阵阵香气飘过来,合着阳光微风,叫人十分惬意。
琳琅在秦氏旁边趴了会儿,终究是忍不住抬头问道:“娘你肚里有了小娃娃之后,有没有不舒服?”
秦氏靠在小软垫上,看起来倒是宽心,她孕后身段还未变化,气质却滋养了不少。纱衣堆在身侧,袖子也滑落了半截,她摇着团扇徐徐道:“我这里倒是没事,吃的睡的样样跟以前一样。这孩子倒是乖,不像你,那时候折腾得我见天的难受。”
“我小时候很调皮么?”琳琅凑过去好奇的抚摸秦氏还未凸起的小腹。
秦氏笑了笑,抬眼见贺文湛走进来,便吩咐丫鬟接了他的外衣再倒茶过来,问道:“今儿回得这么早?”
“衙署里今天事儿少,我正好去京兆尹那边,顺路来看看你。”贺文湛在秦氏身边坐下,又向琳琅道:“你那时候特别调皮,折腾得你娘整宿没法睡觉,饭也吃不好,瘦了一大圈。”
琳琅闻言吐舌,秦氏便觑向贺文湛,“你那时从不来我屋里,怎么知道这些?”那时候夫妻俩闹着别扭,连话都没怎么说过。
贺文湛便笑着道:“明里不去,暗里还是牵挂着的!”他如今正是儒雅俊朗兼且成熟稳重的时候,看向秦氏时一双朗目含笑,叫秦氏体会出隐藏的情意来。她蓦然想起昨夜的夫妻私语,瞧着女儿就在身边他却这样没遮没掩的,不由就有些嗔怨的瞧他。贺文湛回以一笑,道:“想吃什么,晚上回来时给你带过来。”
“如意斋的酸梅汤吧。厨房里做不出那味道,我又懒得动。”秦氏拍了拍正猫儿般贴在她身边的琳琅,“小铃铛呢?”
琳琅插不到他夫妻俩的温存体贴中去,这会儿正瞧着秦氏的小腹发呆呢,被秦氏一拍,随口道:“娘,你说会是弟弟还是妹妹?”她将正发呆的问题脱口道出,贺文湛瞧见那模样便哈哈而笑,“还早呢,将来不就知道了。”说罢起身走了。
这里琳琅撒了会儿娇,就被秦氏催着温书去了。
贺家乃是书香之家,男子多为儒士,娶妻也要其略知文墨,家里的女孩儿自然不能目不识丁,除了爹娘教导外,专门请了女先生,每旬授课五个半天,还安排了课业。
琳琅秉承了贺文湛和秦氏的天赋,对诗书文墨倒也擅长。先生布置的功课早已完成,剩下的只有临摹练字,倒也不难。她回屋临了几贴字,见书案上摞着的几本书都已瞧完,便叫来了锦屏,“将这些书收了,过两天咱们去书馆。”
次日在老夫人那里问安过后,琳琅跟贺璇玑同行去了大房,待没有了旁人,琳琅便问她有没有请大夫给江氏,瞧的结果如何。
贺璇玑脸色不大好看,拉着琳琅在桌边坐下,道:“大夫瞧过了,起先也没瞧出来,后来细问了问,才说可能是碰了不好的东西所以特别嗜睡,已经开了药。你回去给四婶婶提个醒儿,叫她也格外当心些。”
她说的并不严重,琳琅却从那神色中猜出了些东西。
回兰陵院时正巧碰见雅文院的丫鬟莺歌带着个婆子和俩小丫头行色匆匆的往大房走,琳琅就问道:“少夫人还睡着么?”
“昨儿请大夫瞧过,叮嘱少夫人不能多睡,她这会儿正喂鱼提神呢。”莺歌停步行礼,后面的婆子似乎正出神,没注意迎面走来的琳琅,也没提防莺歌忽然止步,险些将莺歌撞翻,幸亏被后面俩小丫头拽住了。婆子回过神见了琳琅,连忙行礼,举止却有些慌乱,仿佛心神不定。
这婆子琳琅依稀有些印象,是二夫人屋里一个丫鬟的干娘,虽是在外院当差,但偶尔被二夫人使唤她进来做事,倒是面熟。
琳琅瞧她如此举止,不免皱眉,却也不能说什么,便向莺歌道:“回去帮我问大嫂嫂好。”莺歌答应着去了。
这边厢琳琅依旧慢慢的走,旁边锦屏便笑道:“莺歌这妮子怎么这么匆忙,怕我抢了她包袱里的东西不成?”
“想是有急事。”琳琅随口道,回过头将目光落在莺歌的背影上。
莺歌臂间挂着小包袱,走路时被她夹得紧紧的,格外上心,想是里面有要紧物事。
回想今早大夫人的神情,琳琅总觉得昨儿大夫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才让贺璇玑特意叮嘱她要提醒秦氏。不过大房既然有心隐瞒,她自然不好深探,左右这事儿既已被大夫人察觉,想来会有处置,这会儿琳琅心里牵挂更多的还是白婉儿的事情。
过了三天,徐朗应邀来贺府找贺卫玠下棋,进门时恰好碰着了琳琅。
正是晌午时分,琳琅穿着鹅黄的衫子,刚刚被贺文湛领着走出他在外院的书房,手里还拿着一方从书房搜刮的小小砚台。
见着贺文湛,徐朗自然要敛衽行礼,琳琅便也问候了一声“徐二哥”。
从贺文湛的书房到兰陵院不算太远,拐过贺家的书楼再往里走一段,左边绕过假山是贺卫玠的雅文院,右边进了垂花门是贺府内院,进门就是兰陵院。徐朗和贺卫玠约在竹林小亭中,正好顺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