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问名纳吉,将婚期定在了明年七月底。
攸桐也一改旧日颓丧,闲时抄书练字,捣鼓美食,偶尔跟甄氏出去赴宴,也是不卑不亢。甄氏瞧在眼里,只觉欣慰极了,待正月二十后春暖花开,便去城郊的恩佑寺进香祈福,顺道散心。
谁知冤家路窄,母女俩刚进佛寺,便好巧不巧地碰见了熟人——
睿王许朝宗,和他前阵子新娶的王妃徐淑。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熟悉的面孔和新的面孔,敲级开心^o^
第3章 迎亲
春日的恩佑寺里暖意融融,大雄宝殿前一树白梅晚开,零星错落地点缀在蚯曲枝干。旁边则是一丛早开的迎春,鹅黄嫩蕊盈盈立在修长繁茂的枝条间,不算盛开,却在春光映照下,别有盎然生机。
殿前佛香袅袅,不知哪来的松鼠窜跑过去,摇动枯叶飘落。
攸桐换了单薄春衣,一袭绣了双蝶的蜀红薄衫娇若海棠,腰间锦带轻束,悬着如意宫绦,底下是柔白的仙鹤长裙,裙角绣着繁碎的梅花。行动之间仙鹤翩然,簇新的绮罗摇漾华彩,映照春光。
许朝宗从佛殿里进香罢,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是顺道来进香的,并没带仪仗,住持怕周遭鱼龙混杂冲撞了两位贵人,安排几位知事僧将旁人拦在几十步外,只等睿王移驾到精舍后再放行。而攸桐就站在人群里,跟那些妇人们比起来,少女的身量不算太高挑,却因容貌姣然、姿质秀妍,便如同珠玉混在瓦砾间一般,格外惹眼。
窈窕多容仪,婉媚巧笑言,那一瞬,许朝宗的目光黏在她的身上,难以挪开。
他愣了一瞬,旋即想起纠缠的前事,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好在众目睽睽,他终是没躲,只作势去理衣衫,低垂眉目,姿态端然。
而徐淑也像避之不及似的,迅速挪开目光,退到睿王身边挽住他的手臂。
几十步外,攸桐将两人微妙的反应瞧在眼里,唇边浮起讽笑。
若换成是原主碰见这情形,被许朝宗连连躲避,瞧着昔日好友挽住挚爱之人,怕是要伤心死的。而此刻,攸桐瞧着那对被誉为鸾凤和鸣的夫妻,余光瞥见殿内的佛像经幡,只为原主觉得不值。
冷静地想,其实她能明白许朝宗为何如此选择。
从前的许朝宗是文昌帝最爱的皇孙,独得盛宠,而当今皇上偏袒的却另有其人。许朝宗若想夺嫡,比起诗书传家、不擅权谋的魏家,以太傅之尊享尽皇帝恩遇,在朝堂上颇有权势的徐家显然是更好的助力。
如今皇上病体缠绵,他急着娶妻成亲,怕也是为这缘故。
许朝宗既然选了权势,将感情看得无足轻重,魏攸桐即便再去几百遍,也无济于事。
但能明白,不代表能接受。
即便原主确实骄纵了些,却也曾捧了炙热的真心给他,数次舍命相救。许朝宗移情别恋也好,见利忘义也罢,都能算情势所迫,各有所求。但那些流言如一把把利剑般插在原主身上,令她绝望而溺毙在寒冬腊月冰冷刺骨的湖心时,许朝宗放任自流、袖手旁观,未免薄情得令人齿冷。
攸桐瞧着对面的锦衣华服,眼底嘲讽愈来愈浓。
见睿王的目光再度投来,她将双手笼在身前,朝那边行礼,而后挽着甄氏走到知事僧跟前,道:“小师父,家母想到后山的塔林去拜一拜,不知方便么?”
“施主这边请。”知事僧合掌为礼,指了方向。
攸桐谢过,便同甄氏一道,在几位仆从簇拥下离开。
洒了红梅的玉白裙角堆叠如浪,她的步态不疾不徐,身姿挺秀玲珑,加之脖颈修长,云鬓雾鬟,从侧边瞧过去,但觉姿容甚美,雍雅得体。
这般姿态出乎意料,跟先前频频登门时的含泪哭诉截然不同,反叫睿王惊异。
他原本怕攸桐纠缠,交割不清,便时时躲避,此刻见她目不斜视,倒打消几分顾忌。因周遭香客频频偷觑这边,暗自瞧热闹,他毕竟曾与魏家有旧,若只管僵硬站着,未免尴尬。遂稍挪脚步,道:“魏夫人。”
甄氏诧然驻足,旋即施礼,“殿下还有吩咐?”
睿王踱步过去,仿若无事般道:“近来事忙,不曾到尊府拜望,太夫人和魏叔叔安好么?”
“都安好,多谢殿下记挂。”
客气恭敬的姿态,与平常无异。
睿王的目光遂挪向攸桐,想说话,却又怕勾起她任性纠缠,闹得不好看。迟疑之间,却见攸桐眉目微挑,淡声道:“从前是我不懂事。殿下,我已无意于你,往后你也不必躲着了。若没旁的吩咐,就此别过。”
声音极低,却云淡风轻。
说罢,施礼辞别,留睿王站在原地,锦衣玉带随风微摆,脸上神情莫辨。
抛开这数月的权衡闪躲,眼前人曾是意中人,从当时的两小无猜走到如今这地步,难免叫人心里五味杂陈。十余年的时光倏忽掠过,当日两情不移的誓言犹在耳边,此刻却已相逢陌路,他娶了旁人,她亦要远嫁齐州,往后山长水远,相逢无期。
那一瞬,睿王恍惚意识到,他或许是真的失去她了。
他将目光黏在攸桐的背影,直至她拐过游廊也未收回,心绪翻涌之间,一时怔然。
旁边徐淑瞧见,暗咬银牙,险些捏碎手里的锦帕。
她踱步过来,挽着睿王的手臂扯了两下,那位才回过神,魂不守舍似的。
徐淑心里有鬼,只觉许朝宗仍眷恋旧爱,怕魏家受人指点,故意摆出相熟的姿态,而旁人的窃窃私语,也定是嘲讽她横刀夺爱,夫妻貌合神离。
众目睽睽之下,她觉得难堪极了,却只能强压妒恨,低声道:“殿下,该走了。”
“哦。”许朝宗有点恍惚,敛袖回神,随她走远。
佛寺里廊庑交错,离佛殿稍远处山道盘旋而上,回望时,隔着飞檐翘角和苍松翠柏,寺中情形一清二楚。攸桐走累了驻足,回身俯瞰,依稀见山门外轿舆华贵,从者如云,睿王和徐淑挽臂登车,仿若无事。
她冷眼瞧了片刻,手指摆弄腕间珠串,眼底浮起决然。
今时今日,权势悬殊,她前路未卜自身难保,无法清算旧账。而徐家严防死守,众口铄金之下,她连那些污名都难以洗清——但凡魏家反击,徐家定会搅弄出铺天盖地的谣言,许朝宗跟徐家利益相关,仍会默许,以魏家之力,哪能与之抗衡?
但倘若有机会,她终要回到京城。
寒夜湖水里那颗滚烫赤诚却如坠冰窖的心,铺天盖地的谣言污蔑,终须有个说法!

攸桐以为,她跟许朝宗的纠葛会在佛寺偶遇后暂时切断。谁知回府没几日,她竟收到了一封书信,没有落款,但上头的字迹却熟悉之极。
是许朝宗递来的。
信写得简短,看其凝涩笔迹,想来落笔时颇带迟疑。大意是说,他做此选择是迫于无奈,心中常含愧疚,只因怕藕断丝连,才屡屡回避。愿她能尽释心结,保全自身,莫再做痴傻之事。旧日之事,他铭记在心,时刻不会忘却,若往后心愿达成,必会竭力补偿。
攸桐看了两遍,摇了摇头,放在烛上烧尽。
不管许朝宗当时是否有苦衷,这信里又藏了怎样隐晦的心思,终究是迟了。
流言如剑,薄情似刀,那个痴心爱他的人早已死在寒夜冰湖,再不可能回头。
而她,也须为往后的路打算——魏家虽在朝堂占了几席官位,权势能耐却都有限,加之攸桐声名狼藉,原本入不了贵人的眼。傅家却挑着那时来提亲,还胡诌出“救命之恩”的话,显然是有古怪。
前方路远,等待她的恐怕不会是坦途。
不过,总得慢慢走下去。
攸桐看得开,遂跟甄氏一道筹备嫁妆、裁制嫁衣,忙到七月初,齐州的聘礼便送了过来。
魏思道知道攸桐名声太差,便尽力拿嫁妆来弥补,从绫罗绸缎、金银器物,到田产仆从,样样筹备齐全,又从聘礼中挑了几样贵重的添了回去。
他自幼读书,性情端方严苛,如今任了兵部职方郎中,满腹心思扑在天下舆图烽堠,甚少过问内宅。先前攸桐胡闹,他几番怒极,觉得生女不肖。如今女儿待嫁,他也甚少露面,也不知是心肠冷硬,还是有意避着女儿。
唯有甄氏依依不舍,攸桐便常过去陪伴,顺道逗逗小她三岁的弟弟。
倏忽之间便到月底婚期,京城到齐州路远,傅家早两日便派了人来迎娶。
攸桐拜别双亲,带了陪嫁的随从,由傅家人一路护送,于约定的三十日后晌抵达齐州。

在京城时,因腊月里那场风波,攸桐被太夫人禁足在府中,除了偶尔被甄氏带着进香赴宴,甚少能出门,闲时只能以美食自娱,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原主又满脑子男女私情,只想着花前月下,这些年于朝堂世事甚少留心,是以出阁之前,攸桐只觉得皇帝虽平庸,这世道大抵是太平的。
谁知这一路东行,却叫她大感意外。
京城里有禁军坐镇,还算平静,出京城两百余里,周遭便不安宁了。
先是途中有山匪拦路闹事,百姓成群流亡,后又碰见客栈里出命案官府却袖手旁观,庇护元凶,攸桐听百姓议论,才知外面已隐隐成了乱世。
好在齐州傅家令人忌惮,这一路她虽遭了几回惊扰,倒无大事。
齐州风俗,婚礼拜堂安排在黄昏时分,傅家节度一方,大婚之日宾客盈门,更是片刻都不能耽误。攸桐紧赶慢赶,进城后连口水都没能喝,便被人塞进花轿,踏着热闹喧嚣的鼓乐声,一路抬到傅家门前。
爆竹声震耳欲聋,花轿停稳后,喜婆掀起帘子,过来扶她。
攸桐理好嫁衣,小步跨出去站稳身子,抬眼一瞧,隔着喜红的盖头,周遭一堆人影影绰绰,交头接耳。府门前有人孤松般傲然站着,姿貌严毅,端如华岳,一身喜服穿在他身上,格外磊落挺拔。
这个人自然是那位以骁勇善战而名闻朝野的傅煜了。
瞧见她,傅煜不耐烦似的皱眉,侧转过身,留了个轻慢的背影。
就这么个不经意的细微动作,叫远道而来的攸桐心里咯噔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挥舞小皮鞭:居然不耐烦,媳妇不想要了是吧←。←歇歇晨熙麻麻的地雷muaa~!
第4章 新婚
鼓瑟笙箫热闹如旧,攸桐扫了眼盖头外模糊的冷淡背影,默默接过喜娘递来的红绸。
她今日红妆成婚,五更天不到就被许婆婆从被窝里揪出来,由喜娘梳妆打扮后穿了嫁衣。这一路赶来,虽在晌午时垫了点食物,到底车马劳顿,又得规矩坐着免得压坏嫁衣,浑身便格外酸痛难熬。
这会儿她腹中空荡,脑袋上又压着珠翠沉重的凤冠,满身疲惫劳累,哪还能在意这些?
遂扶着喜娘的手,跨过火盆,而后与傅煜各执红绸一端,慢慢入府。
庭院两侧皆是来道喜的宾客,男子峨冠博带,女人锦绣珠翠,尽是当地的高门贵户。隐隐绰绰的脂粉熏香之间,黄昏微暖的风吹过来,竟夹杂着隔院宴席上的饭菜香气,酱香的肉、浓香的汤,攸桐嗅了两口,眼前浮现出香喷喷的饭菜,只觉腹中饿得更厉害了。
可惜这等场合,半点都不能错规矩。
——尤其是她这种顶着狼藉声名嫁过来的。
遂强忍着打起精神,脚步轻挪,端方稳重,规规矩矩地拜了堂,在众人簇拥下赶往洞房。
傅家筹备婚事时不露破绽,里里外外都颇隆重,洞房里红烛高烧,沉香幽淡,眼角余光瞥过,桌椅器物、床帐珠帘无不精致。
傅老夫人带着几位女宾客谈笑而来,待撒帐之礼毕,才不慌不忙地离开。
傅煜仿佛不愿在此多待,闷声不吭地站了片刻,听外面动静远去,便也走了。
攸桐拼尽力气撑到这会儿,又累又饿,只觉头昏眼花,好容易听着屋门关上,暗自松了口气。遂同喜娘说了声,叫旁人自去外间候着,她只留春草在侧,待珠帘垂落后,偷摸摘了凤冠,取桌的上糕点清茶来垫肚子。
再往后的热闹喧嚣,就跟她这新娘无关了。

傅家雄霸一方,傅煜是名震敌军的骁将,不管攸桐在外的名声如何,这婚事是傅家办的,自须张罗得风光。从黄昏到夜半亥时,外头上百桌筵席排开,将领亲友们轮番敬酒,隔着数重院落,还能有笑声偶尔随风送来。
攸桐坐在榻上,听着外头的动静,心底终究觉得忐忑。
好容易熬到夜深,红烛渐渐化成蜡泪堆叠,外面夜风里总算传来点脚步声。
傅煜仿佛是特意放重了脚步,外间丫鬟仆妇听见,忙站直身子,恭恭敬敬。攸桐也不敢露馅,赶紧将蒙着盖头的凤冠抬起来压在头上,端正坐稳。
片刻后,门扇轻响,仆从齐声行礼,“将军。”
傅煜径直走入屋中,没有任何停顿,直奔攸桐而来。
春草站在床畔,偷眼一瞧,将那冷淡神情看得清楚,匆忙行了礼,按着喜娘的嘱咐去取揭盖头的金盘玉如意。谁知脚还没迈出去,就见傅煜右手微扬,那袭遮在凤冠上的喜红锦缎便轻飘飘落到了床榻上。
——竟是随手掀掉了盖头!
春草心里咚咚跳起来,下意识看向自家姑娘。
攸桐倒是没露惊讶,嫩葱般纤细的十指扣在膝头,凤冠下的如画眉目抬起来,神情淡然。
而后,便对上了傅煜那双淡漠的眼睛。
眼瞳漆黑,像是墨玉打磨一般,深邃而冷沉。他身上有残留的酒气,那双眼睛里却不见醉意,清醒得很,也疏离得很。
二十岁的男人,身姿如墨竹般挺拔昂扬,眉目疏朗,风仪峻整,因手握精锐骑兵时常征战,颇为威仪刚健。他站在半步之外,带着薄茧的指腹搓了搓,神情冷峻沉静,看向攸桐时,仿佛打量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攸桐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已笃定,跟前这个男人绝非真心娶她!
甚至…不太待见她。
在京城时她便猜测,那“救命之恩”是傅家胡诌的,而今看来,果不其然。
想来也不算意外,抛开魏攸桐的满身骂名不谈,即便没那些编造出来的谣言,哪个男人愿意自己娶的妻子心里装着别的男人?更别说魏攸桐还一片痴心,闹到了为许朝宗寻死的地步。这种事搁到寻常男人头上都没法忍受,更别说是傅煜了。
这男人出身高门,手握重兵,虽性情冷厉,却是龙凤般的人物,娶个公主都不算过分。
顶着风言风语娶她,绝非心甘情愿。
当初傅家提亲时瞎编出那理由,应是为压住外头议论,好教旁人少些揣测。这门婚事,必是两家为了各取所需才结的。只是,魏家在朝里权位平庸,没多大能耐,傅煜既如此不待见她,为何要不远千里到京城去提亲?
成婚之前,魏思道时常避着她,半点没透露议婚的内情。
此刻碰见这情形,攸桐更不好问,一瞥之后,便仍垂眸端坐。
傅煜也没吭声,目光在她娇丽眉目间停驻片刻,记住这位新婚妻子的容貌免得认错,而后退了两步,有点疲倦似的靠在后面的紫檀海棠桌上,抬手揉眉心。
外面仆妇端来合卺酒,他摆手示意无需麻烦,只将洞房打量一圈,吩咐道:“周姑,伺候她歇息,我还有事。”说罢,转身绕过帘帐,出门去了。
他一离开,方才那种隐隐的冷沉氛围随之消融。
攸桐暗自在心里撇嘴,微绷的手指松开,这才发觉,刚才不知为何,对上傅煜那双淡漠冷沉的眼睛时,她竟有点紧张。好在那人走了,她也无需费神应付,倒能安心沐浴歇息,睡个好觉!
遂摘了凤冠,交由春草收起来。
那捧着合卺酒,被唤为“周姑”的仆妇不以为怪,朝攸桐笑了笑,道:“将军向来事务繁忙,别瞧今日大喜,军营里的事却还耽搁不得。他才赶回来,怕是要亲自去巡查一趟才放心。少夫人不必等了,叫她们备水,伺候沐浴吧?”
她生了张圆胖的脸,说话虽和气,举动却规矩端正。
攸桐也没怠慢,命烟波接了杯盘,颔首道:“多谢费心。”
周姑又招了招手,将外间几个丫鬟叫进来,让她们挨个拜见少夫人。
攸桐原以为这阖府上下皆是傅煜那样的态度,见周姑如此,倒稍觉欣慰,命春草赏了点东西,将几张脸记在心里——这院子想必是空置得久了,甚少居住,家居器物多是新的。屋里丫鬟不多,打扮得都颇齐整,当中就数叫苏若兰的那位年纪最长,颇有几分姿色。
兴许是听了风言风语的缘故,比起周姑,苏若兰的态度要冷淡许多。
攸桐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一时间也懒得多管,只暂且记着。
待内室里热水备齐,由春草伺候着脱了嫁衣,进去沐浴。
她远嫁而来,甄氏不放心,除了原本就跟着攸桐的许婆婆和春草、烟波外,又将身边得力的木竹、木香陪嫁过来,叮嘱她们务必尽心。如今伺候沐浴,留着烟波春草足够,许婆婆遂带旁人出去,铺床暖被。
香汤温软,花瓣浮动,温热的水漫过身体,四肢百骸俱觉舒适。
攸桐惬意地叹息一声,闭了眼靠在浴桶上,任由烟波帮她摆弄头发。
屋里没旁人,烟波年纪不大,兴许是被傅煜方才那粗暴揭盖头的手段惊着了,憋了半天,瞅着周遭没人了,才压低了声音,心疼抱怨道:“这婚事是傅家提的,姑娘奔波得这样累,姑爷那态度…也太冷淡了。”
“知足吧。”攸桐闭着眼,声音倦懒,“他能过来揭盖头,已算是客气的了。”
“就为那些风言风语么?”烟波仍觉得委屈,“旁人蒙在鼓里就算了,傅家这样的能耐,难道查不出背后的猫腻么。分明是徐家添油加醋,败坏姑娘的名声。他…就真的不分青红皂白吗。”
分什么青红皂白呢?
单凭着魏攸桐心系许朝宗,甘愿为情而死这一点,傅煜就不可能真心迎娶。
至于旁的虚名,别说傅家未必会多少花力气查,即便查清了,又能有何用?
魏攸桐痴心爱着许朝宗,这是铁板钉钉,无可更改的事。
傅煜那种人,顶着这婚事应付宾客、劳碌半日,能过来揭盖头,恐怕是花极大的耐心了。且婚事是为各取所需,非关情意,难道还要他温柔相待,举案齐眉么?
而她千里而来,也没打算真跟素昧平生的傅煜厮守终身,这般情境无关痛痒。
攸桐想得开,遂睁开眼,按住烟波的手,低声叮嘱道:“传言摆在那里,哪是能轻易洗清的,咱们还能管得住旁人信不信?姑爷如何是他的事,咱们本分行事便好。这样的话往后不许再提了,免得叫谁听见,徒生是非。”
“我知道,”烟波老实答应,“只是怕姑娘太委屈。”
攸桐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
傅煜今晚离开,她其实求之不得。否则还得拖着疲惫的身子应付,多累呀!
遂阖眼靠着浴桶,眉间俱是疲色。
当晚孤身在洞房入眠,因途中实在劳累,她连梳理头绪的精神都没能撑起来,沾着瓷枕倒头就睡。
一夜深眠,仿佛连梦都没做,便又被许婆婆推醒。
“少夫人,六更过半,该起身了。”
攸桐睡了一宿,身上疲累消了大半,只是觉得困倦,眼皮也抬不起来,抱着锦被不肯撒手,含糊应付,“再睡会,一小会儿就好。”她在府中便爱赖床,这几日累得散架,想早起着实艰难。
许婆婆没办法,趴在她耳边,声音低促地道:“姑爷进来了!”
这招倒是管用,攸桐乍闻之下,脑海里陡然浮起傅煜那双冷沉淡漠的眼睛,仿佛打了个激灵似的,脑子里稍微清醒了些。她强撑着半爬起来,努力掀开半边眼皮,但见帐外只春草烟波含笑站着,背后那对龙凤喜烛尚未燃尽,外面空空荡荡,哪有傅煜的身影?
攸桐懵了一瞬,方知中计,抱着锦被想倒回去。
烟波春草哪会放过这时机,当即将她拽出被窝。
而后盥洗穿衣,攸桐半闭着眼睛任由摆弄,等春草帮她梳妆罢,脑袋才清醒过来。遂跟周姑出了门往傅老夫人的住处走,绕过廊庑拐角,晨风树影间,侧面有人健步而来,却是新婚夜宿于书房的傅煜。
两人遥遥望见,傅煜瞥她一眼便挪开目光,攸桐迟疑了下,顿住脚步,在拐角处等他。
作者有话要说: 风水轮流转,都会还回来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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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访
昨晚一面之晤,傅煜给攸桐的印象如同淬过的重剑,冷硬得很。
他揭盖头时态度漠然,过后片刻都不肯多待在洞房,显然对婚事极为淡漠,娶妻过来,只当陈设摆着。此刻狭路相逢,攸桐也不好流露夫妻亲近之态,只将双袖敛于身前,待傅煜走近了,不高不低地招呼,“夫君。”
傅煜含糊“嗯”了声,而后脚步稍缓,径直往前走。
攸桐提起裙角跟在后面。
夫妻俩昨日拜堂成亲,除了傅煜丢下的那句吩咐,其实还没说过话。此刻傅煜肃眉沉目,一副懒得搭理旁人的模样,攸桐更不好攀扯闲谈,一路沉默无言,只剩脚步轻响,衣裳摩擦出窸窣动静。
到得老夫人住的寿安堂,院里仆从如云,丫鬟仆妇们避让在甬道两侧,见着傅煜,便掀起门帘,躬身请他们入内。
寿安堂处在整个傅家的正中间,傅老将军未过世时,夫妻俩住在此处,这一带屋宇修得也格外气派巍峨。
院里正面五间大屋高耸,梁柱用的俱是上等楠木,夹堂板皆用细腻光滑的银杏木雕成,或是描金松鹤,或是细密福字,不染纤尘。进得屋门,迎面摆了座孔雀屏风,蚯曲古树上栖两只孔雀,瑰丽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