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基米德借刀杀人 作者:小峰元

第一章 少女死去
丧礼肃穆、盛大,同时带了点适当的阴郁。
“真是不错的丧礼。”
老字号葬仪社的会场负责人有感而发。
“最近这么讲究的丧礼还真是越来越少了。”
鱼贯而入的拈香队伍一断,葬仪社的人员便斜着眼睛,一边察看回礼用手帕的余数,一边压低音量聊将起来。
“不管是地点、参加者或时间都安排得无懈可击呢。”
地点在大阪丰中市的高级住宅区,两排街道寂静得任诵经的声音遥遥传出。时间是昭和四十七年(一九七二年)十月三日。说不上阴晴的秋阳不冷也不热,正适合穿丧服。这种天气对在门前等着祭拜的人而言,真是再好不过了。也正因为如此,对于出乎意料之外冗长的经文,大家也都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反而表情庄严肃穆,完全符合丧礼的需要。
死者是柴本美雪,丰能高中二年级,十七岁。主丧的是美雪的父亲柴本健次郎,五十一岁,柴本公务店的社长。参加丧礼的人大致可分成三类:一是美雪的高中师友;一是和健次郎有公私交谊的朋友,再来是柴本公务店的员工。
“年轻小妞伤心的模样,不管什么时候看都叫人心动。”
葬仪社工作人员卷起黑色双排扣制服的袖子,一边将花圈、花蓝排列整齐,一边继续窃窃私语。
“搞不好真正伤心的也只有这些小女生。”
“或许这是她们第一次尝到人世无情的滋味。”
“不过,”其中有一人迅速将视线转向女学生的队伍。“我还真想让这些小女生体验一下‘情爱’的滋味,赚她们几把激情热泪。”说罢,嘿嘿嘿的低笑了起来。
“对了,”另外一个人压低声音说:“死者会不会没有‘那个’经验就死了?”
“也许吧。不过也不尽然,现在十七岁的孩子可不简单喔。”说着,嘴角泛出邪淫的笑意。
“太不像话了。现在是工作时间哎!”
“就是工作时间才好啊。对葬仪社而言,出席丧礼的人选,没有比女学生更好了。忧郁中带点恰到好处的娇媚,能把丧礼的气氛带到到最高潮。如果全都是老太婆就差远了,只有老太婆的丧礼总是阴沉沉的,叫人一点干劲都没有。”
丧礼的队伍移动了一下位置,引起好戏上场前观众席间常有的一阵小小骚动。
“出棺了!该我们忙喽!”
葬仪社的工作人员收紧表情,拉下一张肃穆的脸,向参加丧礼的队伍深深的一鞠躬。
麦克风传出主丧者健次郎沉重有力的声音,悲伤中掺杂着目中无人的霸气。不过,与其说悲伤,倒不如说那是建筑商特有的一种低沉嗓音。
“小女美雪因病早夭,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参加丧礼……”
健次郎说“因病早夭”时,刻意提高了声调,使得笼罩在高中生队伍的空气,忽然
无声的动摇了一下。是吗?这个动摇轻轻扩散着质疑。
这个疑问掠过几个高中生的脑际,互看了一眼之后,彼此又匆匆垂下眼睑。这一瞬
间的动摇安静无声,弱到不成气候,但跟健次郎站在一起,用手帕掩住口鼻的妻子祥子,
却因此产生难以克制的激动。这份激动,让人感觉到她不是想大声疾呼什么,而是用一
种严厉的沉默在兴师问罪。
——有没有人,不,或许大家早就知道美雪的死因。
祥子恨恨的咬着手帕,心中翻挽着的熊熊怒火盖过悲伤。祥子想要呐喊,想要对着
低头肃穆的学生队伍呐喊:
“是谁?是谁逼死了美雪?是谁杀死了我惟一的女儿?”
——美雪什么都没说便黯然死去。际遇这么悲惨,连在一边冷眼旁观的凶手名字都
没留下,一味任自己受到欺负、受到伤害而痛苦不堪。到底是谁?是谁杀死美雪的?我
有权利知道凶手是谁,更有权利复仇。不!应该说有义务为美雪复仇。
祥子死命的紧咬住手帕,不是为了塞住呜咽的声音,而是为了避免忍不住放声呼喊。
手帕撕裂的声音从牙齿传到耳朵,使得健次郎“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参加丧礼”
的致词,在她耳中听来虚空至极。
——感谢什么?凶手就在眼前,感谢什么?凶手一定在心中讥笑你庄重的致词!说
什么因病而死!生什么病?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世俗的眼光?为什么不替美雪讨一个公道?
祥子强压住心中一不小心就会爆发出来的怨恨,抬头望向健次郎。健次郎则回以冰
冷的眼神。
“走吧。”健次郎轻轻拍拍祥子的肩膀。“上车吧。送送美雪,送她到那个永远不
必再受苦的地方。”
健次郎加重放在祥子肩膀上的臂力,那力道仿佛在催促祥子,同时他又低声说:
“后面的车塞住了,我们得快点。现在这滑稽的丧礼还在进行,主角是我们,伤心
或是生气都无济于事,只会让丧礼进行得不顺利。”
祥子硬被推进车内,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健次郎不想替美雪讨回公道吗?看着
女儿被人玩弄致死,难道他竟没有勇气生气?祥子看着透过车窗向人群答礼的健次郎,
猛然觉得他像一头污秽的野兽。
随着车队离去,参加丧礼的队伍也纷乱四散。有人肆无忌惮的打哈欠,礼成了,该
尽的义务也尽了,众人的表情慢慢开朗起来。
其中变化最大的就是丰能高中的学生。刚刚笼罩在整齐队伍中的僵硬空气,一下子
便回愎了生气。
“她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有一个学生轻轻吟唱。这是首流行歌,却没有人觉得不庄重。对这些高中生而言,
那些难以理解的悼词或经文,还不如这首流行歌曲更适合为亡友送别。而“不带走一片
云彩”的部分仿佛最能表达同学永别的思念之情,一下子好几个人都跟着唱了起来。
内藤规久夫也是其中的一个。高中二年级说起来属于少年到青年的成长过渡期,有
些人还停留在少年阶段,但有些人己长成挺拔的青年。内藤是属于前者。肌肉还没长全
的薄弱胸肌,正说明他的稚气未脱。不知是不是为了表达追悼死者的强烈情感,他一而
再、再而三的哼唱这个旋律。
“那首歌早就过时了啦。”
回头一看,柳生隆保正露出他洁白尖锐的犬齿,微微的笑着。他的四肢发育良好,
像新生的竹子般充满活力。虽说仍是少年,却已一步跨进青年的阶段。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你好像很喜欢她。”
“拜托你别乱说好不好。”
“哟,这么容易就生气啦,看来我是说中你的心事了。”
柳生又再一次露出他的犬齿,志得意满的笑道。
“你有没有听说有关她生病的谣传?”
柳生压低了声音。虽然是一句问话,但从他含笑的嘴角说出,更像是在谈论蜚短流
长。
内藤敏感的察觉到柳生的目的,头左右摇摇,并看着柳生,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也都还是未经证实的谣言啦。不过听说她堕胎失败……”
“堕胎?你是说她怀孕了吗?”因为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内藤慌张的捂住嘴。柳生
似乎乐见内藤惊讶的表情,盯着他接着说:
“堕胎当然是怀孕啰。你听说过盲肠炎堕胎的吗?虽然柴本家对外宣称美雪是因为
动盲肠手术失败才死的,可是你相信吗?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再怎么样的蒙古大夫也都
还会割盲肠吧。”
内藤盯着柳生充满笑意且微微泛红的姣好唇形,仿佛看到什么可憎之物似的问他:
“那传言有没有说让她怀孕的人是谁?”
“那干了好事的家伙啊?大概只有她才知道啰。不过她没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就死了。
哎呀,怎么回事?你脸色很差耶!”
柳生像要看透内藤的心一般,故意问他,眼神幸灾乐祸,一副乐见对方惊愕的表情。
“根据可靠的消息——当然说是这么说,但我不一定相信就是了,据说让她怀孕的
是她的同学。不过没有人能确定到底是谁。”柳生再一次皮笑肉不笑的牵动嘴角。
内藤还想再追问下去,但葬仪社的人抱着花圈、花篮,慌慌张张的挤开内藤冲了过
去。
他们必须在死者家属从火葬场回来以前,撤去会场的布置并做完清扫工作。特约的
外送餐馆这时差不多也将做好的餐点装在车上准备出发了。若能在死者家属、亲友回到
会场的时候,将餐点备妥并安顿在毫无香火味的席位上,那么这家葬仪社就算是顶尖的
了。
祭坛一下子就被拆得七零八落。一个人灵巧的将东西收进纸箱后,另一个人便小跑
步将纸箱放上卡车。承包葬仪社搬运工作的芳野宏六有条不紊的将纸箱堆放成长方形,
并安置在卡车上。
“像这种规模的丧礼,七个人怎么忙得过来,至少得配个九个人吧。”坐在驾驶座
旁的芳野用手掌顺势擦脸上的汗水,对司机说。
“你看,都秋天了,我还流这么多汗。社长就是这么抠,我这个葬仪社员工都快因
为工作过度而翘辫子了。”
“这么一来,社长又可以因为你的丧礼再赚一笔了。”
“没错。”
两人哈哈大笑的时候,会场主任大贺跑过来,敲敲助手座的车门。
“营业课刚才传话来说,这个祭坛明天还要用,所以不要卸货,就这样开进车库放
着,知道吗?”
“OK,OK!生意这么好,还真可喜可贺。”
“神经病!别胡闹了。”
大贺左右望了一下附近参加丧礼的人,担心有人听到芳野的胡言乱语。
“我可没胡闹啊。能办这么大的丧礼,相信丧家一定是个大财主,这么一来,给主
任的红包可不会一两张钞票就打发了吧。”
“建筑商不过是靠着房地产热赚一笔罢了,却处处喜欢摆阔,我看主任,你不好好
敲他一笔怎么行。”说着,司机也开始帮腔。然后猛踩油门,发动引擎。
“我刚刚听到一些学生谈话的内容。”司机转动方向盘,巧妙的避开参加丧礼的人
群。
“这个女孩好像不是普通生病死的。”
“这是什么话?病还分普通或高级的啊?”
“别插嘴嘛,你就这坏习惯!”
“别生气,那些学生说些什么?”
司机把方才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才刚说完,芳野突然敲着方向盘,喊了一声
“停!”几乎就在同时,煞车声响起。
“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想了一下,我根本没必要到车库去,反正东西只要放着就好了嘛,你就让我在
这里下车回家,行吧?”
“是没关系啦,要不我干脆送你回家好了。”
“那倒不用,我还有点事要办。就这样啰。”
芳野将工作服的上衣换成西装,从助手座跳了下来。看着卡车间远了之后,又快步
走回刚刚一路开过来的路上。走了一会儿,参加丧礼的人三五成群的映入眼帘,跟几组
人擦身而过后,芳野拍了拍一个人的肩膀。
“什么事?”
对方转过头来,芳野问道:
“你是丰能高中的学生吗?”声音咄咄逼人中带点威严,跟刚才和司机胡诌时的态
度判若两人。
“你刚参加完柴本美雪的丧礼吗?”
“嗯。”
年龄差距造成的威严与压力,使少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不会占用你太多的时间,只希望你帮我一点小忙。”
芳野从外衣内袋拿出黑色的笔记本说:
“这里不方便谈话……”
说着,便走向旁边的岔路。他踩着自信让对方跟得上的脚步,头也不回的一迳往前
走。少年怯怯的向四方投注求援的眼神,却不巧都没有见到熟识的脸孔,所以脚步就自
然的跟着芳野挪动。转进岔路之后,完全不见其他人影,这时芳野便用一种缓慢但不容
支吾其词的语调说:
“你叫什么名字?……内滕规久夫。规久夫怎么写?”
早暮的秋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2
铁门砰然关上之后,点火开关立刻被按下,火一点燃,焚化炉隆隆作响的声音便不
停的鞭打着祥子的耳朵。美雪在哭,祥子心想。祥子耳边甚至听到美雪正在疾声呐喊:
“我不想死!”在此同时,和尚的诵经声仿佛企图消除这些幻听般随之而起。低吟的经
文节奏单调,安抚着死者不要哭泣,并慰藉家属不要悲伤。不过,那缺乏抑扬顿挫的旋
律,几乎要让人怀疑,这些诵经声是不是在为家属的哭泣声和音。诵经声音高扬起来的
时候,祥子耳中传来跟经文节奏冲突的喃喃自语。
“美雪,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这声音充满冒犯经文的怨气,祥子不由自主的一转头,耳朵刚好碰到健次郎的嘴唇。
——老公!
“美雪在焚化炉里哭,哭着要我们为她报仇。”
健次郎双唇不知所以的自言自语,嘴唇仿佛因怒气而痉挛般的直打颤。他的失态,
让人无法跟丧礼时稳若泰山的健次郎联想在一起。祥子静静的,但是却用力的握住健次
郎的手。
“我们走吧。这些经文毫无意义,我想美雪也不会听的。”
坐在车中,两人四目相对。霎时,健次郎没来由的觉得眼前的祥子,目光好美。哭
干了的眼睛,刚刚还空洞无神,毫无光彩且失去意志,但现在,祥子的眼睛却凝视着他,
闪闪发亮。
——好美的眼睛。她总是在重要的时刻,闪耀着这种眼神。
健次郎没发现,他自己也是这种眼神,只是直愣愣的注视了祥子好一阵子。
“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祥子用恢复平静的声音说。
“美雪陷入弥留状态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了。为美雪、为你,也为我自己,
我都有义务把凶手找出来,讨回这个公道。”健次郎凝视祥子的眼睛,咬牙切齿一字一
字用力的说得清清楚楚。
“对不起,我好像误会你了。”
“误会?喔,丧礼的时候你似乎对我很不满,可是我除了这么做之外,别无他法。
我绝对不能让亲戚们知道美雪的死因,要不然一定会变成一个天大的笑柄。对我的亲戚
是这样,对你的亲戚也是一样,我谁都不信任。这些人就只会厚着脸皮来要钱,却没有
丝毫的感激,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他们只知道幸灾乐祸,只要认识的人里有比自己更不
幸的,就会莫名其妙的产生一股优越感。假如我们让他们知道美雪的死因,这些人一定
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戴着一副关心的假面具,过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一旦确定我们真
的在为这件事伤神,他们就正中下怀,乘兴而归。万一我们说要报仇,那就更不得了了。
为了美雪,工作、财产我都可以不要,万一这些人知道了我的打算,一定会拚命来拦阻。
他们眼里只有我的钱,就怕我会为了报仇而散尽家产,让他们无利可图。所以我们绝对
不能告诉他们实情,也不能表现出脆弱的样子,一步都不能让他们接近。”
健次郎娓娓道来,仿佛在说服自己,而不是在对祥子说话。
“还有,也不能让员工知道。”
绝对不能让公司的人因此而动摇,因为这些人包含家族在内将近有三百人,都把自
己的生计交在健次郎手中,如果知道健次郎决意为了报仇而不顾一切,这些人绝不会置
之不理。不难想像他们会举起大书“还我工作权利”的白旗,向健次郎抗议。健次郎连
他们会说些什么都想到了:昧于私情,枉顾劳工权益!
若是坦白告诉他们美雪的死因,求取他们的同情跟谅解呢?这个念头一涌上,健次
郎随即打消了这个想法。果真这样,亦不难想像他们会怎么说。他们会在标语板上写着
“不要让资本家将儿女品行堕落的责任推给劳工”,然后极尽能事污蔑美雪。
“祥子。”
健次郎握住祥子放在膝上的手,祥子反射性的用力抽回。大白天握手在过去三十年
的夫妻生活中从不曾有过。过去,丈夫在白昼总是善于算计,好像活着就只是为了工作。
结婚以来,即使在闺房中,丈夫都不曾说过什么甜言蜜语。这样的健次郎在车中如此接
近自己,还是破天荒第一遭。
“祥子,这件事只能我们两个人去做。要美雪去堕胎的是我们。结果也许是医生的
错,不过,就像医生说的,有可能真的是美雪没办法支持到手术结束,我们不需要为这
件事情责备任何人。我们不知道是谁让美雪怀孕的,就算知道,我们也不能因为堕胎的
事而责备这个人。”
祥子像要拂去什么灾厄般,厌恶的拨开健次郎的手。因为健次郎所说的话跟自己所
期待的相去太远,所以自然而然的反射出这样的动作。
“是吗?美雪还是个孩子,还是个高中生耶。这样的美雪居然怀孕了。为什么我们
不能责备让美雪怀孕的人?”
“我们不能因为美雪怀孕就责备人家。美雪并没告诉我们她被强暴,在我们发现之
前,她甚至没说她已经怀孕了。更何况,在我们知道了以后,她也不肯说出那个男孩的
名字。她这么做,一定是担心我们会去责备这个男的。换句话说,美雪基本上是自愿
‘接受’这个男孩,并允许他这么做。既然美雪都这样了,我们还有什么权利去责备这
个人?”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说词。美雪为了这个男的死了,不,应该说是被杀了!你还要
说这个人没有责任吗?”
健次郎沉默的制止祥子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见在结束诵经的和尚带领下,所有参
加丧礼的人都回来了。无所事事抽着香烟的司机们各自回到车上,发动引擎的声音震动
了周边的空气。
“你说你不能接受,对吧?”
车子一启动,健次郎便压低声音说:
“其实,我也不能接受。不管道理如何,我就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就算美雪原
谅了那个男的,我也绝不饶过他。如果法律不惩罚他,那就由我来惩罚他。我要让他尝
尝美雪受过的苦。不,我要让他尝到比美雪更痛苦十倍的苦头。我一定要亲手报仇,我
想这是我给美雪最好的供养。”
祥子无言的伸手握住健次郎,但似乎还嫌不足,更进一步用双手包住健次郎的手,
像珍惜宝贝似的捧到胸前。一滴泪掉落在他们手上。祥子心想,自己跟丈夫从来没有任
何时候比眼前这一刻更契合的了。
不过,这份感动并没有维持多久。回到家开始用餐,酒一下肚,满座就开始沸腾起
来。
“你们还年轻,得再加油生个孩子,这才是为美雪做功德啊。”
如果仅是这样,当作笑话听听也就算了,但是话锋一转却扯到房地产热上。
“你们好像赚了不少钱嘛。继承人突然死了,这可怎么才好?”
这种酸不溜丢的讥讽,听到健次郎耳朵里,额头立刻浮现两道青筋。当他正准备起
身发作时,祥子压低的声音轻轻传了过来。
“老公,有一个奇怪的人说要找你……”
“奇怪的人?谁啊?”
“我也不认识,问他名字也不说,他笑着说就算告诉我们,我们也不知道,所以说
不说都一样。”
“你告诉他我在忙。”
“我已经说了。”
“那他还不走吗?”
“是啊。他说就是要找你谈那件你正在忙的事。”
“什么?是有关美雪的事吗?”
“听起来是这样,不过,我总觉得怪怪的……”
“好,我去见他。你帮我招呼这些人,好像还有人喝不过瘾。还有,不管他们说什
么,你都不要在意或生气,知道吗?”
丢下这些话走到玄关,只见一个男人穿着不太干净的西装站在那里。西装外套还差
强人意,不过裤子跟衬衫又绉又旧,不忍卒睹。大概三十五、六岁吧?健次郎很快便看
透他,认定他就算是道上的,也不过是个喽罗。
“我就是柴本,你是……?”健次郎若无其事的问。
“您就是社长。失敬失敬。突然来访,真是不好意思。”男人的声音含糊而缓慢,
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由下往上打量健次郎,当他的视线跟健次郎充满疑惑与愤怒的眼睛对
上时,男人毫不畏惧的直视健次郎。
健次郎当下知道这人是来勒索的,而且见过的世面还不算少。不过,当他确定男人
的目的之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对于旧社会陋习犹存的土木建筑业而言,暴力或勒索可
以说是家常便饭,没两把刷子摆平这些事,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一行混下去。战后,整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