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你好好的》作者:乔乔·莫伊斯
文案:
你可以把生活变成故事,但你想不到故事的结局。
露·克拉克知道很多事情。她知道从公共汽车站走回家有多少步。她知道她喜欢在“黄油面包”茶馆工作,喜欢这有点迷糊又有点窘迫的生活。她其实清楚地知道自己或许不喜欢男朋友帕特里克。
露不知道的是她马上要失去她的工作,即将发生的事情会让她猝不及防。
威尔·特雷纳知道摩托车事故带走了本可以波澜壮阔的人生。他现在觉得每件事情都毫无意义,了无生趣。他确切地知道该怎样结束这一切。
威尔不知道的是露将穿着她五颜六色的衣服,闯进他的世界,而彼此的生活将彻底改变……
目录
[序 篇]
第一章 失业
第二章 面试
第三章 初见
第四章 旧爱
第五章 就诊
第六章 雪天
第七章 理发
第八章 花园
第九章 谎言
第十章 计划单
第十一章 赛马
第十二章 音乐会
第十三章 生日晚餐
第十四章 美妙之地
第十五章 聊天室
第十六章 抢床游戏
第十七章 搬家
第十八章 婚礼
第十九章 归来
第二十章 旅行
第二十一章 好消息
第二十二章 肺炎
第二十三章 度假
第二十四章 归途
第二十五章 新闻
第二十六章 告别
第二十七章 裁决
尾声
[附:全球媒体佳评]
献给查尔斯,爱你
[序 篇]
(2007)
他从浴室出来时,她已经醒了,半靠在枕头上,翻阅着床边的旅行手册。她穿着一件他的T恤衫,长发凌乱,让人不由得想起前一晚的情形。他站在那儿,一边回味着那美妙的时刻,一边用毛巾擦拭头发上的水。
她抬起头来,嘴撅着。其实她不再是小姑娘了,不适合撅嘴,还好他们约会没有多长时间,偶尔见到她撅嘴的样子也觉得还算可爱。
“你真的觉得我们非得翻山越岭或者滑过峡谷吗?这是我们第一次像样的旅行,这个册子上简直没有一个行程不包括惊险的纵身跳跃或者——”她假装颤抖地说道,“穿厚羊绒衣。”
她把旅行手册扔到床上,把自己浅褐色的手臂伸展到头顶上。由于缺少睡眠,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去巴厘岛做个豪华水疗如何?我们可以躺在沙滩上,什么也不做,享受放松的长夜。”
“我受不了这样的度假,我一定要切切实实做点事情。”
“比如从飞机上纵身跳下?”
“不懂就不要乱说。”
她拉下脸来,说道:“反正对你都一样,我说两句又有什么。”
他的衬衫微贴着肌肤。他梳了梳头,然后打开手机,小屏幕上接连闪现出许多未读短信,他不由得眉头一皱。
“行啦,”他说,“我得走了,你自己用早餐吧。”他俯下身来亲吻她。她散发出温暖、芳香而性感迷人的气息。他深嗅着她头发的香味,当她环住他的脖子,把他推倒在床上时,一瞬间他忘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了。
“这个周末我们还出去吗?”
他不情愿地将自己挣脱出来。“那要看这笔交易的进行情况了,这会儿一切都还说不准。周末我有可能要去纽约。不管怎样,周四约个地方一起吃晚饭吧,餐厅你来订。”他伸手去门后取摩托车服。
她眯起双眼,说道:“吃晚饭时,‘黑莓’先生也在场吗?”
“什么?”
“‘黑莓’[1]先生让我感觉自己是‘鹅莓’ [2]小姐。”她又撅起嘴来,“我觉得总有个第三者在争夺你的注意力。”
“我会把手机调到静音模式。”“威尔·特雷纳!”她斥责道,“你的手机必须关机一段时间。”“昨晚我就关机了,不是吗?”“只是在极端的胁迫下。”他咧嘴一笑:“不至于吧?”他穿上摩托车服,脑中不再想着丽莎了。他穿好衣服,离开时给了她一个飞吻。
他的黑莓手机里有二十二条未读短信,第一条于凌晨三点四十二分发自纽约,有关某个法律问题。他搭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为了让自己快速了解前一晚发生的事情。
“早上好,特雷纳先生。”
保安米克从他的办公间走出来。那个小隔间防风又防雨,当然这儿无风雨可防。威尔有时会疑惑深夜他在这里干些什么,盯着闭路电视机和那些永远都不会弄脏的六万英镑的汽车的光滑保险杠。
他紧了紧皮革夹克。“外面天气怎么样,米克?”
“可怕极了,大雨倾盆。”
威尔停住了脚步,说:“真的吗?不适合骑摩托车?”
米克摇了摇头:“是的,先生。除非您有一艘充气艇,或者想寻死。”
威尔盯着他的摩托车,然后脱下摩托车服。不管丽莎怎么想,他可不是一个会去冒无谓风险的人。他打开摩托车上面的箱子,把摩托车服放了进去,关上箱子,然后把钥匙扔给了米克。米克用一只手干练地抓住了钥匙。“把钥匙塞进我门里,可以吗?”
“没问题。要我帮您叫出租车吗?”
“不用。没必要让你我都淋湿。”
米克按动按扭打开了自动铁栅栏门,威尔走了出去,他抬了抬手对米克表示感谢。清晨天色阴沉,四周雷声隆隆。尽管才七点半,但伦敦市中心已经车水马龙。他拉高衣领,大踏步走向街道交叉口,那儿最容易打到车。道路湿滑,昏暗的光线照在如镜子般的人行道上。
发现街边站着另一个想打车的人时,他暗自咒骂了一声。从什么时候开始,全伦敦的人都这么早起床啊?每个人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正在琢磨站在哪个位置最合适时,手机响了,是鲁珀特打来的。
“我在路上,正想办法打车呢。”对面来了辆出租车,橙色的光越来越近,他朝它奔过去,祈祷没有别的人看到这辆车。一辆大巴呼啸而过,接着是一辆卡车,刹车时发出刺耳的尖叫,盖住了鲁珀特的声音。“我听不到你说的话,鲁佩,”为了盖过车辆的噪声,他大声叫道,“你再说一遍。”车辆如水流般经过他的身旁,他像暂时被困在了小岛上。那辆出租车橙色的光在闪烁,他举起空着的那只手,希望司机能透过暴雨看到他。
“你得打电话给杰夫,他在纽约,他还没有睡觉,一直在等你。昨晚我们一直在想办法联系你。”
“出什么事了?”
“法律故障。他们依据法律制定的两项条款……签名……文件……”他的声音被一辆经过的轿车淹没,轿车的轮胎在雨中发出嘶嘶的声响。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个出租车司机看到了他。车子在路的对面慢慢减速,溅起一串细小的水花。他先前看到的那个人快跑几步,发现威尔会在他之前赶到时,失望地慢了下来。威尔感到一阵胜利的窃喜。“听着,让卡莉把文件放在我桌子上,”他嚷道,“我十分钟内就到。”
他朝两边瞅了瞅,然后低下头,穿过马路朝出租车跑了最后几步,“去贝克法亚斯”这句话几乎就要说出口。雨沿着他衣领和衬衣的前襟往下渗。虽然只需步行很短一段距离,但等他到达办公室时,肯定全身湿透了。或许他应该让秘书出去给他买一件衬衫。
“在马丁进来之前,我们要搞定调查的事情……”
一阵刺耳的喇叭鸣叫让他抬起头来,一辆光亮的黑色出租车在前面,司机已经在摇下车窗,而他眼角的余光瞥到某个不大看得清的东西,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向他冲过来。
他转过头,就在那一刹那,他意识到自己挡在了它的路上,他没有办法躲开。他震惊地张开手,黑莓手机落到了地上。他听到了一声叫喊,也许正是他自己的声音。最后他看见一只皮手套和头盔下的一张脸,还有那男人眼底与他同样惊愕的神色。随着一声爆炸,一切都碎裂开来。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第一章 失业
(2009)
公共汽车站与我家的距离是158步,如果不赶时间,比如脚穿平底鞋,或是从旧货店淘来的那种脚趾边饰有蝴蝶,脚后跟永远都不大扣得住,因而以1.99英镑的低价就能入手的鞋时,这段距离会扩展到180步。我转弯拐进街道(68步),从那儿刚好能看到那栋房子——一套四卧室的半独立式住宅在一排相似规格的住宅中间。父亲的车停在门外,这说明他还没有外出工作。
落日映照在斯托夫堡,阴影沿山而下,宛如正在熔化的蜡烛,一路追赶着我。我还是个小孩子时,我们常常追逐着彼此被拉长的影子进行枪战,我们的街道就成了O.K.畜栏[3]。换做另一天,我可能会告诉你在这条路上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事情:在不依靠平衡器的情况下,父亲在哪个地方教我骑自行车;戴着不对称假发的道尔蒂夫人常在什么地方给我们做威尔士蛋糕;特丽娜11岁时把手插进哪个地方的一段树篱,捣了一个马蜂窝,然后我们一路尖叫狂奔回城堡。
托马斯的三轮车倒扣在道路上挡住了门。我把小车拖到门廊,打开门。一股热浪袭来,像是置身于热气袋里。母亲不能受冷,家里一年到头供暖。父亲总会打开窗户,抱怨说她这样会让我们全家破产。他说我们的暖气费比一个非洲小国家的GDP还要高。
“亲爱的,是你吗?”
“嗯。”我挪了挪其他衣服,匀出一点空间把外套挂上。
“露还是特丽娜?”
“露。”
我四下打量起居室。父亲坐在沙发上,脸朝下,一只手深深地插进软垫间,那些垫子貌似吞噬了他的整支胳膊。托马斯,我五岁的外甥,坐在父亲腿上,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乐高[4]。”因为费力,父亲的脸有些发紫,他转向我说道,“我实在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把这该死的积木做得这么小。你有没有见过欧比旺·克诺比[5]的左胳膊?”
“在DVD播放机上面。我觉得他把欧比的胳膊搞成了印第安纳·琼斯[6]的。”
“嗯,显然欧比不可能有米色的胳膊,我们必须给他装上黑色的胳膊。”
“我倒不在意。《星球大战》第二季里达斯·维达[7]不是砍掉了他的胳膊吗?”我指了指我的脸颊,示意托马斯亲那里。“妈妈呢?”
“在楼上。那个怎样?一块两磅的积木?”我抬起头,刚好能听到熨衣板熟悉的嘎吱声。母亲约瑟·克拉克总是不得闲。这事关她的面子。大家都已经熟悉的场景是,她站在外面的梯子上用油漆漆窗户,偶尔停下来晃晃手,而我们则自在地吃着烧烤。
“你能帮我找找那只该死的胳膊吗?他已经让我找了半小时,我得去上班了。”
“您上夜班吗?”
“对,现在五点半了。”
我瞥了眼时钟。“事实上,现在才四点半。”他从软垫里抽出手来,眯眼看了下他的表。“那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装作没听懂这个问题,而后我走进厨房。
外祖父坐在厨房窗边他的椅子上,正在研究一副数独拼图[8]。健康访视护士[9]告诉过我们这个游戏有利于帮助中过风的外祖父集中注意力。我怀疑只有我注意到他只是简单地填满所有的格子,根本就没有管是什么数字。
“嗨,外公。”
他微笑着抬起头。
“想喝一杯茶吗?”
他摇了摇头,微微张开嘴。
“要冷饮吗?”
他点点头。
我打开冰箱门。“没有苹果汁。”苹果汁,我想起来,太贵了。“利宾纳[10]可以吗?”
他摇摇头。
“水呢?”
他点了点头。我递给他水时,他喃喃地说了句话,好像是“谢谢”。
母亲走进房间,她挎着个巨大的篮子,里面装着叠整齐的衣服。“这是你的吗?”她挥动着一双袜子问道。
“我想是特丽娜的。”
“我也觉得是。颜色真怪,肯定是让你爸爸的紫红色睡衣给染色了。你回来得真早,要去哪儿吗?”
“不去。”我倒满一杯自来水,喝了起来。
“晚一点帕特里克会来吗?他往这儿打过电话,你的手机是不是关机了?”
“嗯。”
“他说想提前安排一下你的假期。你爸爸说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些相关信息。你喜欢什么地方?益普索?卡拉普索?”
“斯基亚奈斯。”
“就这么定了。酒店你可得找仔细了,在网上操作吧。他和你爸爸午餐时从新闻上看到了点什么。显然,他们在选择观光地点,以及讨论要紧的预算部分,你到那儿时才能知道这些情况。爸爸,您要来杯茶吗?露没有给您倒一杯吗?”她烧上水,然后瞧着我,可能她终于意识到我没说什么话。“你还好吗,亲爱的?你脸色差极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好像我还是个小孩子,离二十六岁还差得远。
“我想我们不会去度假。”
母亲的手停了下来。她的注视像X光一样穿透我的身体,打从我小时候她就是这种目光。“你和帕特闹矛盾了吗?”
“妈妈,我——”
“我并不想干涉你们的事情。只是,你们俩在一起这么久了,不时有些磕磕绊绊很正常。我和你爸爸,我们——”
“我失业了。”
我的话让母亲安静下来,话语在小房间里回荡,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失。
“什么?”
“弗兰克把茶馆关了,从明天开始就不营业了。”我伸出那只拿着信封的手,回来的这一路上 ——从公车汽车站回来的 180步 ——我都紧紧拽着它,我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信封被捏得略微有些汗湿。“他付给了我三个月的薪水。”
这天开始时一如往常。我认识的每个人都对周一早上深恶痛绝,我却从未有过这种想法。我喜欢早早地就到“黄油面包”茶馆,把角落里的巨大茶壶煮上,把后院的牛奶箱和面包搬进来,一边做开门前的准备工作,一边跟弗兰克闲聊。
我喜欢茶馆里有些闷热的带着培根味道的温暖气氛,喜欢门开开合合时带进来的丝丝凉风,人们的窃窃私语,还有安静时角落里弗兰克的收音机里轻轻流淌的乐曲。这儿不是个时髦的地方——墙上覆盖着从城堡到山顶的风景图画,桌上仍然铺着爱美家的塑料贴面,菜单打从我来这里工作就基本没有变过,除了巧克力棒可供选择的种类、巧克力布朗尼和玛芬的配料有了稍许变化。
最重要的是,我喜欢那些顾客。我喜欢管道工凯文和安吉洛,他们几乎每个早上都来,就弗兰克从哪里搞到店里的肉跟他开玩笑。我对“蒲公英女士”也颇有好感,这个昵称源于她那满头的蓬松白发,从周一到周四,她都吃炸土豆条外加一个鸡蛋,她坐在那儿看免费报纸,喝上两杯茶。我总是找机会跟她聊天。我怀疑这可能是这位老太太一整天里唯一的谈话。
我还喜欢去往城堡,喜欢从那里下来的来歇脚的旅客,放学后大笑着跑来的孩子们,从街道对面的办公室过来的老主顾,还有理发师妮娜和切莉,她们知道店里每样食物的卡路里含量。连那些讨别人嫌的顾客,比如开玩具店的那个红头发女人,每星期为找给她的零钱至少跟我吵一次架,也没有让我烦心。
我见证着餐桌上一段段感情的开始与结束,父母离异的孩子们在双亲之间的挪移,这些没法面对饭菜的家长们虽然愧疚,却也感到释然。领养老金的人们对一顿油煎早餐暗自欢悦。形形色色的人都来过茶馆,大多数人都跟我搭过讪,开开玩笑或是点评一下盛着热气腾腾茶水的杯子。父亲常说他永远猜不到我下一句要说的是什么,但是在茶馆这并不要紧。
弗兰克对我非常满意。他生性沉默,他说我让这个地方充满生机。我的工作有点像是酒吧女招待,不过没有醉鬼带来的麻烦。
然而那天下午,午餐那段繁忙时间结束之后,茶馆里暂时没有什么人,弗兰克从电炉后面走出来,在他的围裙上擦了擦手,把“已经打烊”的小标志牌转向街道。
“弗兰克,我跟你说过,额外收入并不包含在最低工资里。”弗兰克,用我父亲的话说,像一只蓝色的牛羚一样怪异。我抬起头来。
他没有笑。
“噢,我没有又把盐放进糖罐吧?”
他两手绞着一块茶巾,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他从没有这么不自在过。一时间我都纳闷是不是有人向他抱怨过我的不是。这时他示意我坐下。
“很抱歉,露易莎,”他告诉我详情,“我要回澳大利亚了。我爸爸的身体不是太好,而且城堡方面肯定也要自己开始经营茶点店,相关的告示已经贴在墙上了。”
我一定表现得非常惊讶。随后,弗兰克递给我一个信封,并且在我张口之前就回答了我想问的问题。“你知道,我们从来没有签订过正式的合同或者类似的文件,但是我希望对你有所补偿。信封里是你三个月的工资,我们明天就停业了。”
“三个月的工资!”父亲勃然大怒,母亲塞给我一杯甜茶。“哟,他真慷慨,过去的六年,她像一个强健的特洛伊人一样在那里卖力工作,他一定考虑到了这点。”
“巴纳德。”母亲警告地瞅了他一眼,朝托马斯点点头。他每天放学后我父母都要照看他,直到特丽娜下班。
“那她现在到底该去干什么?他至少可以提前一天告诉她这个该死的消息。”
“嗯……她得再找一份工作。”
“没有什么该死的工作,约瑟。这点你我心知肚明。我们正处在见鬼的经济衰退中。”
母亲把眼睛闭了一会儿,好让自己镇静下来,然后她说道:“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她会找到事做。她有稳定的工作记录,不是吗?弗兰克会给她一封很棒的推荐信。”
“哦,极其让人赞叹……‘露易莎·克拉克相当擅长烤面包,是侍弄旧茶壶的行家。’”
“谢谢您的信任,爸爸。”
“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我知道父亲如此焦虑的真正原因,他们指望我的工资过活。特丽娜在花店几乎挣不到什么钱,母亲因为要照顾外祖父没法去上班,而外祖父的养老金根本不值一提。父亲总是担心他会丢掉在家具厂的工作。几个月来,他的老板一直念叨着要裁员。家里人对于所欠的债务及信用卡这种骗钱的手段发着牢骚。两年前父亲的车被一个未上保险的司机彻底损坏,从某种角度来说,这足以使父母本已摇摇欲坠的整栋财政大厦最终倒塌。我微薄的工资成为家用开销的根底,让整个家撑过一周又一周。
“我们自己要沉得住气。她明天可以到职业介绍所,看看那里有没有什么工作机会。现在的她足够过活。”他们说话时就好像我不在场。“并且她很聪明。你很聪明,不是吗,亲爱的?也许她可以进修个打字课程,做点办公室工作。”
我坐在那里,父母讨论着我有限的资历所能胜任的其他工作:工厂工作、缝纫机工、面包师。那天下午我第一次想掉眼泪。托马斯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看着我,默默地递给我半块受潮的饼干。
“谢谢你,托马斯。”我轻声说,吃下了饼干。
我就知道,他在田径场。从周一到周四,像车站时刻表一样有规律,帕特里克都在那儿,要么在体育馆锻炼,要么在路灯照明的跑道上一个劲儿跑圈。我走下台阶,双手抱在胸前抵御严寒,缓慢地走到跑道上,他跑得离我够近、能看清我是谁时,我向他挥了挥手。
“跟我一起跑跑,”离我更近一些时,他喘着气说道,呼出的气在空中化成白色的雾霭,“我还有四圈要跑。”
我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与他并肩跑了起来。这是能从他嘴里套出点话来的唯一方式。我穿着系有碧绿鞋带的粉色运动鞋,这是我唯一一双可以穿着跑步的鞋。
白天我一直待在家里,想尽量干点活儿。一个小时之前我才意识到我有些妨碍到母亲。父母有他们的生活习惯,我在那儿会碍事。父亲这个月上晚班,白天在休息,不便打扰。我收拾好自己的房间,然后坐下来看电视,声音调得很低,但时不时我会记起,为什么大中午的我还在家里,我感到胸口切切实实地一阵疼痛。
“我没料到是你。”
“我在家待腻了,我想我们在一起会有点事干。”
他脸上汗津津的,斜眼看着我。“宝贝,你越快找到一份新工作越好。”
“离我丢掉上一份工作至少二十四小时了,我可以难受一下,懒散一点吗?你知道的,就今天。”“但你得看到事情积极的一面,你很清楚你不可能在那个地方待上一辈子。你要向上、向前。”帕特里克两年前被提名为“斯托夫年度青年企业家”,到现在还沉浸在这一荣耀中。从那时起,他找了位合伙人,金杰·皮特,为方圆四十英里的客户提供个人培训。他还以分期付款方式买下了两辆货车。他办公室里有块白板,他喜欢用又黑又粗的笔在上面涂写上预计的营业额,再三修改,直到他对那个数字满意为止。我一直都不太相信这些数字跟现实情况有相似之处。
“露,被裁员会改变人们的生活。”他扫了一眼表,核对了一下他跑一圈所花的时间。“你想做什么?你可以去当美容师,你相当漂亮。”他用肘轻推我,觉得我应该对他的赞美表示感激。
“你知道我是怎么化妆的。肥皂、水、奇怪的纸袋。”
帕特里克有些恼火。
我落在他后面了。我讨厌跑步,我恨透了他从不减速。
“唉……售货员、秘书、房地产经纪人。我也说不上来……肯定有你愿意做的事情。”
可是没有。我喜欢在茶馆工作,了解有关“黄油面包”茶馆的一切,听听到那儿的人们的故事,我在那儿待得很自在。
“宝贝,你不能消沉,你要挺住。所有优秀的企业家在遭遇低谷后,都会东山再起。杰弗里·阿切尔做到了,理查德·布兰森也一样。”他拍了拍我的胳膊,想让我打起精神来。
“我怀疑杰弗里·阿切尔会从烤茶点饼的职位被辞退。”我喘不过气来,而且我穿了不合适的胸罩。我慢了下来,手垂到膝盖上。
他转过身,往回跑,话语中携带着静止而寒冷的空气。“但是如果他曾……我只是随便说说。睡一晚明天再说吧,换上一套时髦衣服到职业介绍所看看。或者如果你愿意,我给你培训培训,你来和我一起工作。你知道我们能赚到钱,你也不用担心度假的问题,我来支付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