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幽灵棋手
作者:空灯流远

1宿敌

闭上眼睛,我看见十岁的陈耀然。他那时和现在一样瘦,面容清秀,睫毛很长,眉骨下面的眼睛有点微微凹陷,显出异于寻常小孩的思考能力。彼时我也十岁,一副混世魔王脾气。我们一起跟着一位张姓师傅学棋,两个小朋友日日枯坐,相对而视,日久生情(在下单方面的),又鉴于无人告诉我男人不能爱男人,我便开始了百折不饶的示爱行动。
我故意把蚯蚓丢在他打谱的棋盘上,还切成六小段,看他的小脸惨白惨白的,再特英雄气概的两根指头夹着蚯蚓扔掉。我特地绕远路去城外田里抓了癞蛤蟆放他书包里,乘着他拉拉链的时候跳出来及时制止,以做到未卜先知、英雄救美。
我叫沈昭。我们都是五岁起跟师傅学棋的。我是师傅从少儿围棋兴趣班一大片黑压压的脑袋中玉手一指:就要那个拿围棋当五子棋下的,于是开始住在师傅家学棋。陈耀然是同年秋天的下午父母送到师傅家门口的。那个年代A城少见的银晃晃的轿车上下来了个沉默的小孩,长得挺漂亮,死活要师傅收他做徒弟,父母提着一大堆东西在旁边陪笑脸。
师傅就让我和他下一局。彼时我已跟着师傅学艺半年(围棋兴趣班那一年除去),心气颇高,手法狠辣(作为小朋友而言),中盘就杀了他的大龙。师傅摇着扇子在旁边看了半日,抚摸耀然的头赞叹,这孩子计算能力真出彩,以前果真没跟过其他师傅么?同龄的孩子中能和小昭下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我听得飘飘然。从此陈耀然就在师傅家住下,睡我上铺。我们白天一起上小学,晚上回来点着灯对杀,杀到睡眼朦胧看不清棋盘为止。师傅泡杯浓茶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拿扇子头往棋盘上一点,指点一下死活要诀。
我多学半年,陈耀然自然输多赢少。结果每天我睡下之后,他还要坐在棋盘前做死活题。小孩单薄的身子,又不爱说话,默默的坐在棋盘前对着满盘黑白字心算路数,像商店橱窗里常摆的人偶娃娃,精致漂亮。
师傅说我棋感好,耀然算力强,要合在一个人身上以后围棋界要翻天的。然后感叹,幸好一个有棋感一个重算力,这两种天赋分到两个人身上,一辈子都不会寂寞了。
彼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隐退多年的张隐九段,棋派雅门当代掌门师傅。我只知道这是个早上喝酒晚上喝茶,热衷于买假冒伪劣古玩,围棋下得很好的老头子。
彼时我还不知道我们是张隐九段一生仅收的两个入室弟子。
话扯回来。算起来我五岁和陈耀然认识,七岁情窦初开,十岁生死相隔,统共五年间我用了三年来追他。然而我锲而不舍的示爱终于遭受天罚,在我第三十一次告诉他书包里有癞蛤蟆的时候,他认真的看着我说,我看出来了,你喜欢对面街的阿花妹妹。你尽管去追好了,我不会和你抢。我们和好吧,不要再互相过不去了。
三年来的努力一瞬间灰飞烟灭,这边绞尽心思示爱,那边全然不知。我沮丧的去找对面街的阿花妹妹(现在我压根不记得这小妹妹长什么样),一辆车呼啸而来,于是我壮烈了。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辈子,裹着福利院的尿布躺在摇篮里。福利院就在师傅家附近,于是眼睁睁的看着陈耀然夹着棋谱从福利院敞开的大门外走过,大了一岁,抽了点条,还是那么好看。我趴在摇篮边上手舞足蹈,呀呀不能语,他全然不知,走过时小脸一点表情都没有。
上辈子我除了爱欺负人,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爷竟然安排我这辈子投胎做孤儿,真是悲剧。孤儿就孤儿,还是电视剧里一出生就被扔到福利院门口的那种,并附纸条一张,上写我身患绝症,求好心人收留。简直是玷污我的清白!院长把我弄到医院检查,发现一切正常,就按政策收留了我。
所以陈耀然十一岁考上职业棋士离开A市去北京棋院的时候,我刚一岁,已经能成功的控制好口腔肌肉,喊院长好了。
师傅在陈耀然走后一年因病去世,记者和棋迷把以前我们住的小院子围得水泄不通,我听人聊天这才知道这是棋坛享负盛名的张隐九段。我在摇篮里伤心得死去活来,哭得撕心裂肺,然而无人表示同情。因为这个年龄段的小孩本来就天天哭。
陈耀然十三岁职业三段的时候,我正在福利院阿姨的帮助下艰难的重新学习走路。
陈耀然十五岁职业六段的时候,我重新上小学一年级,还是那所小学,换了个老师。
后来我又见过他一次。清明节前后,空气格外的好,校长老早就让人扯出“欢迎北京棋社天才围棋少年陈耀然回到母校演讲”的大红横幅,还安排二年级的小朋友献花。具体演讲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就是校长千挑万选选出来给他献花的那个人。他弯腰接过我递上去的花说了声谢谢,我却楞在原地不走,盯着他看呆了,直到班主任匆匆来把我拖走,反反复复赔笑脸道歉。他那天穿着白色衬衣,骨架还是有些单薄,五官长开了,颧骨很高,眼睛凹得很深邃,整个人比小时候更加精致。
那年他十六岁,被选去了北京棋社深造发展,职业七段。
升段位跟升飞机一样快。
我想过很多再见到他时说的话,比方说得意洋洋叉着腰打招呼,嗨!小然然还记得昭昭哥不?哥复活了!
或者含情脉脉:小然然,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昭昭哥么?
然而见到他后我就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突然发现我们中间多出了那么那么长的一段距离,他在时光那头,我在时光这头。
我说过我是混世魔王性格,说什么我也要在追了那么多年的小然然脑海里留点印象。
事情是这样的。陈耀然要给我们学校传说有业余五段的数学老师下指导棋。我混进了现场,观摩了战况,发现战况完全一边倒。陈耀然的黑子以摧枯拉朽之势把白棋打成了浆糊,完全没有职业棋士在指导业余棋手的耐心和包容。进过深邃的思考,凭借师傅以前教我的那点底子以及长年与陈耀然对战的经验,我成功的找到了黑棋的弱点,翻盘不可能,但做活角上白棋却是可以的。
数学老师还在皱着眉头长考,我拿了个白棋啪的往八6路上一拍,冲着他猥琐的勾起食指:“角上的棋活了。”
陈耀然一脸愕然,看看我,又看看棋盘,张口好像想说什么,又慢慢闭上。
请试想一个六岁的小朋友对着你做勾手指这类动作。
下一分钟我被暴跳如雷的校长拎着丢出去,对局室的木门啪的在我身后关上。
木门不隔音,我趴在门板上偷听。校长在陪着笑脸道歉,然后我听到有人轻轻说,声线有点清冷,但是很好听:“没关系,小孩子爱玩是正常的。我小时候有个和我一般大的同门师兄,一样贪玩,老喜欢在我和下棋下到一半时插一手。要下了步这样的好棋,他也爱勾起食指得意的笑。”
上辈子我小他两个月,但是由于先入师门,一直逼迫他叫我师兄,平常也以哥哥自居,占够了便宜。
校长又说了句什么,他笑了笑:“这步棋下得非常好,通常人遇到‘压’都会想到‘长’,他却看得到这步小飞…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我转身走了。
突然不想再告诉他自己是谁,上辈子的事情过去了就算了。
因为我意识到,现在和他下棋,我不要说中盘,光开格局就注定赢不了。
如果不是和他下过五年的棋,再加上他由于轻敌下得疏忽,刚才那步棋我也未必想得出来。
陈耀然十七岁,我七岁的时,私立福利院倒闭了,我正式失学。院长推荐我去一家茶馆帮忙,学点手艺以后好自立。老板姓张,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叔,很爽快的收留了我。于是我就在茶馆住了下来。
我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再接触围棋了,然而…我小看了茶馆门口挂的那个“供应棋牌麻将”的牌子。
原来那里面的“棋”除了通常的象棋军棋五子棋外,竟然也包括围棋。

2师傅

我打工的茶馆叫旧舍,翻译过来就是待拆迁的老房子。出了A市繁华的街区转个角,有个围着青篱笆的老院子,青砖瓦房,一侧爬满墨绿色爬墙虎,风一吹就是一股城市里闻不到的清新味道。
院子里常年摆着藤椅和麻将桌,下雨天堂屋里挤满了闲得无聊来打扑克的客人。每个周末太阳好的时候还会有一群年龄不是很大的人来靠着窗摆出棋盘对杀几局。
一般他们下棋的时候我都躲得远远的。一来看到围棋就想到师傅,睹物思人,二来当时陈耀然已经很出名了,下棋的人常常说几句陈七段又赢棋啦,张隐九段唯一的嫡传弟子啊,听得我难受。所以一旦他们来下棋我就把添茶送水的活一律推给一同打工的大胖,自己躲得远远的偷懒去。大胖年方十五,早早就从乡下来城里打工,心宽体胖,乐于助人。虽然心理上我大他2岁,生理上我还是要叫他声胖哥。
但是那天胖哥尾随老板外出采购未归,我举着茶壶蹭过去给客人添水。人还没走到就听见有人说:“听说陈耀然七段不是张隐九段的嫡传弟子。”
我愣住。
他们正在复盘,说话人年纪不大,二十来岁左右,眯眯眼,鼻梁很高,穿着剪裁得体的白色休闲西装,修长的手指夹着颗白棋子玩味的敲着棋盘边沿,发出清越的声响。
对方还在苦想一步棋,随口问:“怎么可能?张九段不就只收了他一个弟子嘛!天分就高,中盘计算能力强得吓死人。棋社一排到我跟他对局,我心里就发虚。”
穿白色西装的男人眯起眼睛笑:“那可不一定,传说陈耀然还有个师兄,天分比他高,可惜车祸死了。”
茶室看天出奇的空,只有他们两个客人,再加上我这个外形七岁的小孩,显得空空荡荡。
“陈耀然没有雅门的掌门人师傅的那副岫玉云文棋。张隐九段要真认了这个徒弟,临死前至少该把你们雅门的掌门人的信物——岫玉云纹棋传给他。”
说到岫玉云纹棋我有点印象。听师傅说过,棋坛三门并举,北方城市的风间堂,南部的雅门,西边的颂书馆。说是门派,其实是围棋学馆,都有掌门师傅带弟子,弟子再收弟子,很多现在的棋坛名将小时候都跟这三个门派有点渊源,见面了掐指一算,我七岁时候跟张三三段学过围棋,你五岁时接受过李四二段的指导,张三李四都是风间堂的弟子,哦哦,原来我们是同门啊!
本来这三个流派都是名手辈出,但师傅当了雅门掌门师傅后三十年来没收过一个弟子,雅门竟然渐渐衰败了。好不容易收了我和耀然两个,辛辛苦苦培养五年,还给车撞死一个。
师傅,小昭对不起您。
说起师傅,似乎也有个同门师兄。师傅爱好收集古玩,而且不是去正规店子里买,多半去地摊旧货市场上淘,所以到手的唐代玉器多半是上等塑料制品,宋代瓦罐和隔壁大妈泡酸菜的坛子一模一样。但他也收了几件真品。
我九岁那年,有天下午正对着棋盘打一张古谱,院子里风风火火进来一个男人。年纪和师傅差不多,因为长得没有师傅猥琐,又穿了得体的中山装,看上去比师傅年轻许多。
他一进院子就环顾四周,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色:“那个唐代三耳搪瓷彩缸呢?”
我犹疑的指着门口放的鱼缸:“养金鱼了。”
他冲过去抱着鱼缸摸了又摸,回头问:“清朝海棠青花瓷盆呢?”
我初步判断了一下:“养鱼线虫了。”
他又冲到墙角捧起大黑(注:师傅养的猫)的鱼食盆:“这可是民国的东西啊!”
正好师傅回来,抖动着倒八字眉毛梗起脖子,一手指着那人结巴道:“师弟你你你、你心痛个什么!每样东西我可是天天擦的!”
师叔痛心疾首:“早知道就不把这些东西给你了。那副岫玉云纹棋你拿去干什么了?”
师傅无辜的看两边墙壁:“送人了。恰好遇到适合的人。”
我当时特别不能理解,不就送了副破围棋嘛,师叔干嘛气的两眼一翻就倒地上了。师傅一高兴就爱送人围棋,尽说这是金的玉的,还非要在棋罐上签名,黑棋罐上签一个,白棋罐上再签一个,有甚值得大惊小怪的。
那年我生日师傅就送了我一副棋,装在草编棋罐里,说是玉石做的。我一摸发现跟地摊上的塑料围棋没得区别。
直到师傅死后我再回想,才知道那副岫玉云纹棋是真有其事。弟子只有两个,既然师傅没送给我,多半就给了耀然。
耀然那种性格,山崩在面前都不影响他打谱,估计收了围棋也只是回家放着,没拿出来给人炫耀。
其实想想心里挺不甘的,我们下棋时他绝少能赢我,而师傅却认了他做嫡传弟子。
耀然比我稳重,懂事,爱干净,凡事也都谦让我。师傅常常看着玩得满身泥巴的我摇头,比不得,比不得,看了然然再看昭昭——简直像是大街上捡来的。所以从小以来,围棋就是我在耀然面前唯一的骄傲,而且骄傲的不可救药。
师傅还说,学一门学问入得太深,就不那么容易出来。
算起来我丢了围棋已经七年,七年间耀然已经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直到成为我指尖触摸不到的幻像。而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一个人坐在棋桌前,坐上好久,那帕子抹干净棋盘上每一个污点。
师傅说棋盘就是棋手的灵台,灵台不清净,下出的棋就毛毛糙糙,虎头蛇尾。所以师傅要求我们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功课是擦棋盘。我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情当然是抢早饭,棋盘都是耀然帮我擦的,亮晃晃的金丝柚木棋盘。
现在坐在棋盘前,手指划过纵横的纹路,就像划过那些年没心没肺的时光。
我看了看两个男人的围棋,眯眯眼执白,对方执黑,又是一边倒的下法。黑棋一塌糊涂。
眯眯眼继续那棋子有意无意的敲棋盘边沿:“你跟我下肯定是输,换雅门的张隐九段来也赢不了。实话说他的棋其实下得不怎么样,不过是在他那个年代的高手而已,不然也不会隐退之后躲那么多年,谁找他挑战都不接。算力和棋感都很平庸,徒有虚名而已,早就被这个时代的围棋抛弃了。”
最听不惯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侮辱我师傅的智商,就是侮辱我家小然然的智商,就是侮辱我的智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噔的把茶壶往地上一放冷笑:“你下两盘就知道到底是谁平庸了。就白棋这样的水平,烂的跟史一样,欺负欺负新人还可以,不要说想赢我师傅,连我都赢不了。”
眯眯眼没动声色,拿黑棋输的一塌糊涂的人却对我喝道:“哪来的野孩子!怎么可以这样跟韩五段说话!”
后来我反思,一个七岁的小屁孩对着职业五段说,你的棋下得跟屎一样,确实很震撼。亏韩潜当时能保持镇定,我佩服他。
我不理他,继续:“你过分贪心,该补棋的时候不补,倒小飞到黑棋右边觊觎人家实地。要是黑棋在这边‘刺’了之后再‘断打’,保证你痛不欲生…”
话说完我就解气了,茶也不倒提着茶壶就走了。脑残嘛,年年都有,今天又遇到一个。二十多岁的人了,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才走两步胳膊就被人拉住,眯眯眼的手抓住我胳膊生痛:“你说谁是你师父?”
我惊觉漏嘴,抵死不承认:“你听错了。”
他说:“我们下一盘。”
那盘棋从下午下到晚上,太阳落下去,月亮又升起来。我们彼此都长考了很久。最后我投子认输。
他把我认输投的黑棋拿起来把玩了片刻,忽然往棋盘上一掷,站起来,俯身逼视我的眼睛:“你到底多大?”
我眼睛都没眨下:“七岁。”
“你师父是谁?”
我摊手:“死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没再多问,点点头:“你输了。”
那是,我多少年没下棋了啊。
正是吃完晚饭的时候,茶馆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我看着满盘狼籍,悲从中来,指着他扯开嗓子假哭:“叔叔跟七岁的小盆友下围棋…叔叔专门欺负人…叔叔是坏人…”
一会儿,群众谴责目光几乎把他射死。一位老先生还来拍他的肩:“你看你,和小孩下围棋都不让着点。”
我愉快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像吞了只苍蝇。后来韩潜说我,小昭,你最不会的就是收敛锋芒。你太骄傲了,服不得一点输,像是怀里揣着把利剑,非要天下人都知道。这个性格要是不改,迟早会害了你。
他犹豫啊犹豫,终于俯身摸我的头:“我叫韩潜,A市围棋协会的会长,这是我的名片。你有空可以来找我下棋。”
伪装小盆友,我最擅长。我继续打滚:“我不跟叔叔下围棋,叔叔下棋尽欺负人。”(这说明,直到十七岁,我的人品都很差)。
我看得出来他在忍耐。然后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网吧的会员卡给我,笑得很勉强:“乖不哭,叔叔给你赔罪…你不想找我下棋也可以,可以去这个网吧下。清风围棋网上碰得到很多职业高手。”
如果我能更深刻的认识到“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我死都不会要他的会员卡。
然而晚了。

3幽灵棋手

我和韩潜初遇的时候他才二十一,这个年纪就当了A市围棋协会的会长,说明他确实很厉害,也很有钱。
他给我的会员卡可以在A市最好的网吧不花钱上网一年——年费办卡的时候就给了。
事实证明网络围棋这东西很要命,我只试了一次就陷进去不能自拔。平常下棋有个坏处,两人面对面,老是输给一个人也很丢脸。网上下棋就不一样,我今天输给这个人了,明天注册个新号继续找他挑,再输大不了我再换个ID,总有赢回来的那天。短短一个月我在清风围棋网上注册了三十多个号,平均一天换一个。
白天哈欠连天的在茶馆帮忙,晚上翻窗户溜去网吧下棋的生活持续了大约两年,我迅速的找回了以前下棋的感觉。我常去下棋的地方有韩潜推荐的清风围棋网,也有自己找的弈城网和盛世网。师傅常说我行棋快,该动脑子计算棋路的时候都凭着感觉随手下,上了网我才知道,网络围棋更快,一盘小时候要下半天的围棋通常设定的时间是二十分钟,这还算长的。最开始的时候,人家还剩十五分钟我已经被迫读秒了,输的都是超时判负,逼得我下棋的时候脑子转得飞快。
为了练思考速度,我还在六个不同的网站上注册了六个马甲,名字分别叫“马甲一号”至“马甲六号”,同时跟六个人一起下棋。一个电脑屏幕上挤着六个棋盘,远远看去也是蔚为壮观。
七年没碰过围棋,一开始我是六盘全输,到后来慢慢的找回了点从前的感觉,其中清风网上的马甲一号和盛世围棋网上的马甲六号还颇有点名气。
问题就出在马甲一号上。
那时候我在网上下棋已经两年了。清风弄了个网络业余围棋比赛,我用胖哥的身份证报名参加了(当然没告诉他)。那段时间心情舒畅,吃饱喝足,比赛状态特别好,一不小心就杀进了决赛。
然后又一不小心,拿了优胜。
一般网络业余围棋比赛都会请职业棋手来助阵,免费给业余冠军棋手下盘指导棋。偏偏清风又是数一数二的知名围棋网,这种职业VS业余的指导棋一下完就满报纸放。
于是没几天网上“韩潜五段输给业余马甲”的报道漫天飞。
主要是那几天茶馆生意好,我忙得没顾上查资料。要是知道是韩潜来给我下指导棋,我那天打死都不上网。
高调做人,低调下棋一向是我的原则。赢了韩潜我很高兴,但我无法向各路记者解释自己作为九岁的小盆友是怎么赢韩潜五段的。我总不能说我是张隐九段的弟子,不幸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于是我只好换马甲。由于我用的是胖哥的身份证,那五千块前优胜奖金至今都没法去领。
然而没过几天韩潜就找到我了。
还是在我帮忙的茶馆,他还是穿着那身白色西装,高挑挺拔,看人时狭起眼睛。胖哥颠儿颠儿的跑过来说有人指明要我去倒水。我抱着茶壶跑过去,韩潜弯腰接过我怀里的茶壶放在桌上,伸手摸我的头发,眯起眼睛:“赢得漂亮,我很服气。”
抵死不承认是我的信条。我茫然四顾:“啊?啊?”
韩潜微微一笑,倒了杯茶递给我:“两年不见,抽条了,长好看多了。才九岁啊…抱着茶壶跑来跑去,一身都是汗,来喝口水。”
你TM才九岁,才一身都是汗…我接过茶喝了,继续茫然:“赢了什么?”
他笑了笑,指着对面的位置让我坐下:“你以为我会白给你会员卡,那是A市最好的网吧,一年会员费两千五。,我给服务台打了招呼,你什么时候去上了网,去了什么网站,那边总机上都查得到。”
我僵住。
韩潜,原来我小看你了。
韩潜继续笑,还得意的竖起食指摇了摇:“因为那家网吧是我家产业之一。”
真好,有钱人。师傅说下围棋的都是穷人,师傅的话果然没靠过谱。
他问我:“你想不想回学校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