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大赌局
作者:金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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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余祎正坐在柜台后看报纸,棋牌室的门被人推开了,刺骨的寒风灵活蹿入,手气不佳的客人怒气冲冲地朝外吼了一声,抬头见到来人是瘦皮猴,客人讪讪地嘀咕了一句,装模作样的继续摸牌,没再敢叫嚣。
瘦皮猴是一家物业公司的老板,主要负责物业“安全”,保护费变成了物业费,一切都看似合法化,儒安塘一带的个体户没人敢与他作对。
今天除夕,附近居民吃完团圆饭,闲来无事照旧来过过手瘾,瘦皮猴也是来过瘾的,进门就直盯柜台后垂头看报的小姑娘,脸上挂笑,抬手示意兄弟们噤声,三两步就走了过去,未贴上柜台,胳膊就已朝前伸去,眼看戴着玉扳指的手将要触到对方脸颊,面前的报纸突然翻过一页,“沙沙”一声,挡住了他的动作。
余祎这才抬头,微讶一笑:“勇哥来啦,给你开一桌?”
棋牌室内不似外头冰天雪地,两台暖空调的温度始终控制在二十九度,牌桌周围烟雾缭绕,熏出两团浅粉桃花,恰巧就印在了余祎的两颊,黑亮的长发半遮着锁骨,慵懒又随意,大V领的宽松针织衫下,不知是何等雪景。
瘦皮猴觉得瘾头愈发大了,收回手后轻咳一声,为免在兄弟们面前失了气场,他吊儿郎当道:“开一桌?你陪着一起玩儿?”
余祎轻笑,“可惜我在这里工作几个月了,还是没有学会麻将扑克。”
余祎来到儒安塘时正值夏末,棋牌室缺人手,刚贴出招聘启示,她就进门应聘了,那天瘦皮猴正赢牌赢得忘乎所以,无意中抬头望见余祎,顿觉惊为天人,其后连输两局,推开麻将就晃到了柜台,棋牌室老板娘拿着一张身份证念道:“余伟?”
余祎纠正:“祎,念‘依’。”
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这个字儿瘦皮猴根本没见过,不过并不妨碍他时常将“依依妹妹”四个字挂在嘴边。
瘦皮猴不坐包厢,余祎便在临近空调的位置上替他开了一桌,对面墙顶挂着一台电视机,此刻春晚正上演小品,这里位置最好,瘦皮猴颇为满意,问余祎:“你一个小姑娘,过年也不回家,你家里人就不说你?哎对了,你老家在哪儿?”
余祎往纸杯里注满茶水,依次放到四人面前,笑笑:“过年上班,奖金丰厚,谁会跟钱过不去。”
瘦皮猴喜钱,这话他爱听,也忘了余祎答非所问,顺势再次说服她来物业公司工作,薪水福利一等一等,正说得唾沫横飞,兜里的手机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瘦皮猴骂骂咧咧接起,乍听之后猛地站起身,椅子擦过地面险些倒地,电话那头不知是谁,他难得低头哈腰,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余祎端起茶转身,含笑替另一桌换了茶水。
瘦皮猴钻进风里,狠狠哆嗦了一下,张嘴便是一团团的雾,今年的泸川市冷得格外匪夷所思。
他有些暴躁,“怎么搞的,不是说再过一个礼拜吗,怎么今天就过来了?”走了几步,他想起对方嘱咐,便让兄弟们自己去找乐子,等兄弟们一头雾水地走远了,他才急急忙忙跑到儒安塘的入口,吹了五分钟的寒风,终于见到遥遥车灯,他赶忙上前,谄笑着坐进第一辆车里,对开车那人道:“大哥,你老板坐在后面的车里?”
车中只有庄友柏一人,瞟了他一眼道:“带路!”一句废话也没有,瘦皮猴心中暗骂,面上却仍殷勤,身后两部轿车紧随。
儒安塘位置偏僻,经济建设从来都与它无关,建筑物依旧保持着几十年前的面貌,沿河的一排房子已成弃屋,后头店面民居混在一起,兴建的小区住宅刚刚掉落三千大关,可惜如此便宜依旧无人问津。
再往里,路面愈发宽阔,建筑物愈发稀少,周围已没有路灯,四下寂静,终于到达目的地,车辆停在一道围墙外,瘦皮猴跳下车将大门推开,打开院落的照明灯,一座古朴的三层小楼映入眼帘,白墙黑瓦,圆形拱门,最显眼的是三楼偌大的露天阳台,一株茂密大树立在上面,也不知是如何活下来的。
瘦皮猴将轿车全部迎进来,院落立时拥挤不堪,他一边偷瞄另外两辆轿车,一边对庄友柏道:“这也不知道你们今天过来,房子已经提前打扫过了,家具也都换了新的,就是院子还没来得及收拾。”
正说着,两名男子已从第三辆车中出来,一人戴着眼镜面目斯文,一人身材矮小长相普通,瘦皮猴正琢磨着他们俩谁是“老板”,便见第二辆车的驾驶员已下了车,微微屈腰,打开了后车门。
一只锃亮的漆黑皮鞋踏上地面,裤腿修长,随即一道侧影闪现,黑色毛呢大衣材质考究,线条笔挺,脖颈上方是一道棱角硬朗的轮廓,嘴角紧抿,鼻梁如峰,站直后轻拽了一下敞开的衣襟,身形意外高大,微微侧头,深眸掠过傻呆呆的瘦皮猴,面无表情却势如山海,瘦皮猴不敢直视,忙讨好似的笑了笑,开门锁时竟紧张地直哆嗦。
庄友柏从下到上巡视一圈,将二楼主卧仔细检查一遍,见床单被褥都整齐的堆在衣柜中,也没沾上任何灰尘,这才满意,打断滔滔不绝殷勤不断的瘦皮猴:“魏总喜欢安静,不用派你兄弟过来了,也别到处跟人嚷嚷!”
瘦皮猴道:“晓得晓得,刚才我都没让兄弟跟来,这里还缺什么你跟我说,我明天就送来!”
两人下楼时,眼镜男正在捣鼓电视机,矮个儿男从厨房里走出来,说道:“没食物,水我煮上了!”
庄友柏看向瘦皮猴:“有没有吃的?”
大年三十,儒安塘里的店铺都闭门谢客,谁家也不会在大团圆的日子里去店里吃馄饨小炒,这里离市中心又远,再者已过了十一点,想必也不会有食肆营业,瘦皮猴急需表现,想起棋牌室里提供馄饨面条儿,这会儿应该还没关门,忙应了一声,掏出手机就拨打了余祎的电话,响了两遍都没人接听,他又拨打了棋牌室的座机,终于确定棋牌室已经关门。
瘦皮猴琢磨着余祎租的房子就在不远处,咬了咬牙,借了庄友柏的车就离开了。
瘦皮猴一走,庄友柏终于对坐在棕色真皮沙发上的男人说:“魏总,他是我本家亲戚,大名庄勇,外号瘦皮猴,是这一带的痞子,有点儿小能耐,没有大问题。”顿了顿,见他面色疲惫,又道,“要不要先上楼休息?”
魏宗韬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说道:“还有一小时,看春晚吧!”
悠哉惬意,仿佛是来度假。
敲门声响起时,余祎正将最后一道汤端出厨房,拿出手机打算看春晚直播,听见声响后她不为所动,慢悠悠地舀了一碗汤,直到大门岌岌可危,她才应道:“来了来了!”打开门,她惊讶道,“勇哥?”
瘦皮猴已经着恼,“你怎么回事儿,电话不接门也不开!”
“你打我电话了?我一直在厨房忙,没听见声音!”
瘦皮猴听见“厨房”两字,再闻到阵阵菜香,也不再去管她的说辞,推开她就往屋里走,指着桌上的三菜一汤道,“运气忒好,你居然大半夜的煮饭,赶紧把这些菜打包了,我有用!”
三更半夜,竟有人来打劫饭菜,余祎抿唇不语,瘦皮猴顾不得她,亲自动手找饭盒,打包完后见她面色微沉,竟是从未见过的表情,与平日含笑淡然的模样判若两人,却愈发将他撩拨的心颤,瘦皮猴暗骂一声娘,只怪不速之客害他无暇春宵,摸出五百块钱就往余祎手里塞,讨好道:“妹妹别生气,真是急用,改天我请你吃大餐!”
本想推拒间还能碰到余祎的手,瘦皮猴浮想联翩,谁想刚碰到她的胳膊,便见余祎微侧过身,顺手就接下了五百元大钞,几不可见的退后一步,说道:“勇哥太客气了!”
瘦皮猴痛恨自己如此大方,郁闷地提着食盒返回古宅,不忘做一番风土人情介绍:“就一家棋牌室还开着,这会儿也关门了,这是棋牌室里的小姑娘做的,她自己的年夜饭,全让我带过来了!”
庄友柏递给他一千块钱:“替我谢谢她!”
三菜一汤,普普通通的家常菜,色香味倒是不错,引人生津,送走了瘦皮猴,四人坐上了饭桌,矮个儿男替已进房睡觉的司机留出一份食物,又盛出一碗汤递给魏宗韬:“魏总,你伤还没好,油腥不能多吃!”
客厅内的暖空调已起作用,魏宗韬脱下黑色毛呢大衣,喝了一口汤,动作微顿,挑眉道:“花生眉豆鸡脚汤,不是本地人?”
零点倒计时,屋外爆竹声声,将春晚主持人的声音淹没,余祎捧着先前盛出的一碗汤,慢悠悠地走去阳台,倚着栏杆喝了半晌,爆竹声没完没了,她仰头喝完最后一口,蹙眉遥望远处三层楼古宅,不知何时竟亮起了灯光,好似多了一颗星。


☆、第 2 章

儒安塘的古宅里住进了人,这个消息在第二天便传开了。
中午余祎来到棋牌室,便听成日驻扎在麻将堆里的朱阿姨说:“早上出来的时候看见的,里面开出了一辆轿车,我没来得及看仔细,大门关上了。”
棋牌室老板娘道:“哦哟,难得有外地人住进来!”
“你怎么就知道是外地人!”
“动动脑子嘛,在这里租房子的不都是一些民工啊,当地人谁跑这里来住,你说那个人还开轿车,能开轿车的怎么可能是民工啊。”
老板娘聪明过人,朱阿姨醍醐灌顶。
儒安塘只有这一家棋牌室,老板娘吴慧楠年近六十,在此经营大半辈子,一个人拉扯一双儿女长大,如今女儿已嫁为人妇,在儒安塘附近开了一家三星级宾馆,本该享儿孙福,但她仍旧不服老,究其原因只因她的自闭症儿子,三十多岁仍旧懵懵懂懂,她要替儿子攒下老婆本。
老板娘昨天去了女儿家里过年,带回来了一些腊肉和狮子头,送给余祎权当福利,面带愁色道:“最近生意也不好,瘦皮猴他们收的钱也多,前一阵不是还有另外一家物业公司跑来这里要收钱嘛,我在想要是他们两家对上了,还指不定谁赢,这过个年烦心事也太多了!”
余祎道谢接过,只字不提奖金。
古宅里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已成为话题,儒安塘旧的连灰尘都是几十年前的那一粒,他们的出现无疑带来了不小的娱乐效果。
早晨司机已前往附近超市采购了一些食物,回来不久便见瘦皮猴登门,手中拎着四五个购物袋,烟酒食物一应俱全。
庄友柏不悦道:“怎么没打招呼就过来!”
瘦皮猴忽视他的脸色,笑道:“大哥,昨天也没来得及跟魏总打招呼,我觉着有点儿没礼貌,要不……您引荐引荐?”
瘦皮猴说这话时有点儿心虚,他与庄友柏同穿过两年开裆裤,幼时感情不错,如今却已有将近二十年未见,早已摸不透对方的心思。
他虽不知道“魏总”的来历,却早就听闻庄友柏今非昔比,前两年甚至住在国外,说不定已不是中国公民,而今机会摆在面前,他怎能不争取一二。
庄友柏置若罔闻,让司机接过他手中的袋子,说道:“昨天你送来的菜不错,辛苦了!”
他不过随口一提,想尽快将瘦皮猴打发走,瘦皮猴却自以为心领神会,转个身便跑去了棋牌室,让余祎再做几道小菜,老板娘便替余祎做主,放了她两个小时假。
庄友柏接过热气腾腾的饭菜,仍旧没让瘦皮猴进门,走到餐桌边问:“谁要吃?”
另外两人都摇摇头,魏宗韬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目不斜视却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倒了吧。”
余祎并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饭菜已魂归垃圾桶,她看了一眼满屋子的客人,扭动了一下手腕,继续替他们斟茶。
瘦皮猴昨天没有跟余祎增进感情,今天忙完了事儿,他照旧过来报道,掏出两张电影票邀余祎一同前往:“新片,今天刚刚上映,你要是今天没空,明天也成,反正这几天电影院都开门!”
他也学聪明了,将所有的推词都研究了一遍,想必余祎无法再找借口,谁想余祎却道:“这个电影啊,吴适一直想看,是今天晚上的?他时间可以。”余祎望向瘦皮猴,笑问,“勇哥,这票真送我吗?”
吴适正是老板娘的自闭症儿子,肥头大耳呆呆傻傻,瘦皮猴哪里愿意浪费电影票,又觉得余祎的话有些问题,可票已递出,哪有收回的道理,后来他才醒悟,分明就是被余祎绕开了,票是单独送她的,不是用来约会的,全是她说了算,瘦皮猴心痒难耐,决定下次字字句句都挑明,不会再着她的道!
吴适三十多岁,走路习惯低头,害怕陌生人,他不是很喜欢余祎,但他喜欢看电影,因此余祎拿着电影票在他的面前晃了晃,他勉为其难开口:“要看的……”
老板娘心悦,递给余祎十块钱,让她到时买点爆米花和可乐。
入夜后的儒安塘鸦雀无声,许是大年初一,商铺仍旧未营业,八|九点时还有人从古宅前经过,应该刚从哪家酒楼吃饭回来,正在评价菜色和价钱。
魏宗韬难得休息一整天,打开房间窗户呼吸了一下空气,门外庄友柏问他是否要用晚餐,魏宗韬扶着窗台,手指习惯性地轻叩,并没有回答,过了半晌才不紧不慢地步出房门。
庄友柏深知他的习惯,忙道:“魏总,明天我让人送一批健身器材过来!”见他不为所动,庄友柏继续,“外面太冷,穿件外套再出去吧!”
魏宗韬已行至门口,头也不回,语气淡淡,“怎么婆婆妈妈的!”
温度虽低,却能将混沌击碎,意识瞬间清醒。魏宗韬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卷起袖子,又解开两颗纽扣,片刻便投进了黑暗中。
电影已经结束,吴适利用完余祎,便不再搭理她,闷头就往前走,余祎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暗暗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或前或后,就像在同自己玩捉迷藏。
沿河一片没有人烟,岸边的房子有些完好,有些已坍塌了一半,连栏杆都缺了大半个口子,稍有不慎就会有行人坠落,吴适记得母亲嘱咐,怕自己掉下去,经过时便离得远远的,走在马路另一头,偏偏余祎沿着栏杆走,双手插在口袋中,迈步轻松惬意,厚厚的围巾裹住了她小半张脸,也不知是何享受的表情。
吴适正要喊余祎过来,突然便听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他循声回头,只见四五个男人喊着什么朝这头冲来,不禁唬了一跳。
吴适看不懂的,余祎却看得分明,领头的男人指着余祎的方向喊:“就是那女的!”
余祎刚听到,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立刻反应过来,扭身就往前跑,可先前犹豫的两秒已让对方抢得先机,才跨出几步,肩膀就是一紧,一声“他妈的”近在咫尺,可惜话未完,对方突然嗷叫一声,往后退开一步,弯腰扶了扶被踢痛的小腿。
余祎索性再次狠狠踹去一脚,直击对方面门,对方疏于防备,竟然就这样大叫一声,直接跌落到了河里。
另外三人不曾料想会出这种状况,破口大骂了一句,瞬间就再次朝余祎冲来,连吴适也未能幸免,害怕的大喊大叫,白生了这样一副肥胖的身材,丝毫未曾反抗,便被一人制服。
余祎忍不住骂了一声脏话,无暇顾及他人,拼了命的往前跑,昏暗的路灯只能堪堪照明,先前她不曾留意,跑出十几米后才见到有一个身穿白衬衫的男人淡定地站在前方,视线分明朝向这里,他却一动不动,余祎来不及多想,大声喊:“救命——”
谁成想对方仍旧不动,反双手插在裤袋中,悠闲的好似在看热闹,余祎顾不得对方是人是鬼,后头的脚步声和吼骂声越来越近,她一股脑儿的往前冲,速度根本无法控制,惯性使她停不下来,片刻就要撞到对方身上,眼见衬衫上的纽扣都已看得清清楚楚,那男人却突然往旁侧小小的跨出一步,就只这一小步,害得余祎一个踉跄,瞬间扑倒在地。
追来那人见到有陌生人,迟疑了一瞬,突然就听倒在地上的余祎大声道:“哥哥,快跑,喊人过来!”
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动作一顿,轻叹一声,接下了对方凶神恶煞的眼神,在拳头即将击向他的眼睛前,他往旁侧一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同时朝他的膝后用力一踢,在他下跪时再狠狠扭住他的胳膊,剩下的便是接连不断的呼痛,后头两人见到此景,一起冲了过来。
余祎从地上爬起,没有理会呼啸的拳风,回头跑向坐在地上哭泣的吴适,见他无碍,又往身后看去,警惕的注意打斗在一起的几人,一边拉吴适起来,一边做好随时跑步的准备姿势,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拨通了瘦皮猴的电话。
吴适站不起来,哭哭啼啼,鼻涕差点儿甩在余祎的手背上,余祎眉头紧蹙,使劲儿将他往上拽,沉声对电话那头道:“勇哥,你快来,你对门那家物业公司的人要抓我!”
电话里一道气急败坏的咒骂险些刺破余祎的耳膜,好不容易将吴适从地上拖起,正要迈腿跑,余祎刚刚站直,便觉背后有一堵温热的墙,有人低声道:“跑去哪儿?”


☆、第 3 章

余祎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她很少会觉得惶恐,最近的一次紧张情绪来自于警察,制服威严圣神,代表法律和公正,穿上它的人不怒自威。
而面前的这个男人,高出余祎足有一个头,下巴有着坚硬的棱角,肤色偏深,穿着柔软的白色衬衫,卷起袖子的胳膊粗壮结实,一根根凸起的经脉似蕴含着骇人的力道,此刻他垂眸看着余祎,不辨喜怒,却自有源源的压迫感在按压余祎的心脏,不怒而自威,原是如此。
不过也就一瞬,余祎立刻反应过来,牵了牵嘴角诚挚道:“先生,刚才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语气多真诚,连不停抽噎的吴适都止了哭,母亲的教育再次派上作用,他感觉到余祎的情绪,因此也说:“谢谢!”
第一时间感恩,将他的被动化为主动,仿佛立刻变成了英雄,魏宗韬几不可见的勾了一下嘴角,慢慢的将因打斗而下滑了一些的袖子再次卷起,拇指和食指轻捏布料,慢速划过一圈,朝上翻起,精致的、自在的,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姿态站在寒风中,比苍树更挺拔,令人产生季节与场合的错觉。
余祎立刻判定,面前之人,能离多远便离多远。
瘦皮猴来得极其迅速,他就住在附近,今晚难得没有出去寻欢作乐,接到余祎的电话后他立刻召集兄弟赶来这里,见到余祎毫发无伤,他的那口气还没松开,就被站在一旁的魏宗韬骇得岔了气,结结巴巴道:“魏……魏……”
喂什么喂,余祎蹙眉不悦,若不是这个白衣男挡在这里,她早已离开。
魏宗韬扬了扬下巴,“不用管我!”
瘦皮猴很想“管”他,可惜他还要主持大局,又想在魏宗韬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转了转脑筋,他便开始有条不紊的问话。
余祎的头发有些凌乱,显然刚才受惊不小,面色有些苍白,说话时偶尔因害怕舔一下嘴唇,立刻便在清纯的小脸上添加了一抹艳色,矛盾就冲撞在这张素面朝天的脸蛋儿上,看似纯净无害,不谙世事,极具欺骗性,魏宗韬权当看戏,果然……
“我太害怕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他踢到河里去了,勇哥,他没事吧?”
夜里气温直降零下,南方的河水不会结冰,但那些寒气入体也足以致命,被余祎踹下河的那人卯足了劲儿游上来,爬到台阶上后再也动弹不得,四肢好像被锯断了似的,完全无法支配,因此瘦皮猴赶来时他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这样被他们抓了上来,这会儿还哆哆嗦嗦的。
另外三人早已被魏宗韬打跑,此刻踪迹难寻,瘦皮猴却不会善罢甘休,立刻思量起对策,命人将这个落水男揍一顿再带回去,又打了几通电话,处理完这些后才对魏宗韬又是关心又是道歉。
魏宗韬欣赏完一出戏,并没有觉得满意,回去后面色阴沉,脱下衬衫,便见腹部的伤口已沁出了血。
庄友柏不知发生了何事,赶紧拿出药箱替他重新换药包扎,伤口的新鲜程度只有五天,根本没有愈合,此刻再次裂开,害得另外两人也从房间里出来,颇为担忧:“还是需要医生,根本不该这么早来这里,养好伤再来也不迟!”
魏宗韬全不予理会,看了眼重新包扎好的伤口,套上衣服沉声道:“来了这里,也别太拘谨,有时间就到处走走,难得能放长假,听说这里有间棋牌室!”众人不解他的意图,不禁面面相觑,他们自然不明白,魏宗韬从未被人这样幼稚的算计过!
大年初二,儒安塘的商铺仍旧未营业,一切都看似风平浪静,最热闹的地方始终是棋牌室。
老板娘并不知道昨晚的具体情况,但并不妨碍她心疼儿子,责怪余祎道:“就这么点儿路都能出事,你说说你,我给你的工资也不低吧,你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春节上来多的是人要找工作!”
老板娘终于找到借口,不用支付先前答应的奖金,见余祎没有异议,她才心满意足,可才满意没多久,她便笑不出来了。
怪只怪儒安塘里只有她这一家还开门做生意,引来瘟神数十人,瘦皮猴携兄弟前来谈判,对方物业公司也不甘示弱,人人手握一根钢棍,一言不合便是一场混战,老板娘哭天抢地让人住手,见到钢棍擦过面颊,她又吓得魂飞魄散,画面里不是打骂便是逃窜,唯有余祎安安静静走去柜台,打开锁取出所有现金和一些账本执照,再瞅一眼乱作一团的大厅,这才径自往小厨房后门走去,避开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