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宦官的公主 作者:米兰lady

孤城闭这是一个湮没于宋史中的故事,皇帝的爱女选择了前者。
在谏臣司马光等人的眼里,故事的女主角“不更傅姆之严,未知失得之明。纵恣胸臆,无所畏惮,数违君父之命,陵蔑夫家”,男主角“不自谨,过恶至大。罪恶山积,当伏重诛”,他们惊世骇俗的爱情,就隐藏在这些道德文章的抨击里。
这是北宋仁宗皇帝长女兖国公主的故事。
兖国公主被仁宗视作最爱的掌上明珠,原因有三:首先,仁宗子嗣单薄,生的儿子全部夭折,十三个女儿也仅有四位长大成人,兖国公主是仁宗长女,而且在好几年的时间内,因为弟妹连续薨逝,她也等于是皇帝的独生女,自然倍受宠爱。其次,公主本人也极可爱,《宋史》上说她自幼便很“警慧”,在进封她为兖国公主的制词中,文臣更盛赞她“闲和居德,秀映栖神。聪悟之姿,非由于外奖;徽柔之性,乃蹈于自然”,如此聪明颖慧的小美人当然很能讨父母欢心。另外,她对父亲还极其孝顺。在她幼时,仁宗曾一度病危,她悲伤之下赤脚吁天祈祷,表示愿自己代父承受所有病痛,仁宗痊愈后得知此事大为感动,对这个女儿更是隆宠有加。
既然珍爱公主,仁宗为她择婿便格外用心。那时契丹对宋虎视耽耽,辽主屡次犯境,提出要宋割地的要求,又思量着既然宋朝皇帝如此宠爱大公主,若娶她过来,不知会白得多少嫁妆,于是提出要公主和亲,嫁给契丹皇子梁王。仁宗自然不肯答应,派大臣富弼出使辽国,骗辽主说:我们南朝嫁公主是不花大钱di,每次嫁妆不过十万缗,你们娶了也是稳赔不赚di。辽主一听,觉得不能做亏本生意,就按下和亲之事,答应仁宗提出的把岁币加多银十万两,绢十万匹的和议条件。仁宗不惜大花血本只为留住女儿,不知如果两国真的和亲故事又会怎样——要知道那位本来要娶兖国公主的梁王也非泛泛之辈,他的大名叫耶律洪基,这样说也许大家更明白:就是《天龙八部》中与萧峰结义的契丹皇帝。
避免了和亲之灾,那该把女儿嫁给谁呢?仁宗千挑万选,最终把目光锁定在自己的表弟李玮身上。这里有个缘故:仁宗皇帝的生母不是养他成人的真宗德妃刘娥,而是德妃的侍女李氏。真宗有次偶至德妃处,见李氏秀美,肤色白皙,便令其侍寝,李氏因此有娠,生下仁宗。刘德妃无子,便把李氏的儿子抱来养育,对外宣称是自己生的,李氏也不争名分,沉默地保守这个秘密,直到临终都未与仁宗相认。这就是民间传说“狸猫换太子”的来历。
仁宗登基后刘德妃理所当然地做了太后,她过世后才有人告诉仁宗关于生母的真相。仁宗大悲,立即追尊李氏为皇太后,并派人找到李氏的弟弟李用和,封官厚赏仍觉不够,为表对母亲的追思与补偿,他决定把自己最珍爱的女儿赐给母亲的家族,让兖国公主下嫁李用和的儿子李玮。
兖国公主就在父皇的命令下嫁给了年纪大不了她几岁的小表叔。可惜,对她来说这无异于一场悲剧。这位小表叔兼驸马都尉李玮长相平平,毕竟是小家出身,因仁宗生母的缘故才发迹,没有贵人子的气质,得尚公主一时无所适从,大兴土木修宅邸,又与纨绔子弟来往,于是常被宫人讥笑为暴发户。且他性格木讷寡言而略显愚笨,不擅表达,虽然也潜心于书画,但每次画画写字都是把自己锁在书房中进行,从不与人交流。兖国公主郁闷之极,打从心里看不起李玮,视他为奴仆下人,冷眼相待,两人之间毫无爱情可言。
随后婚姻不幸的兖国公主与她的陪嫁宦官梁怀吉上演了一出惊世骇俗的悲情故事。年轻的梁怀吉最开始是“前省”内侍,即主要在翰林院、翰林学士院和中书门下等处服役的内侍省的宦官,后来才被调进后省(在内宫服役的入内内侍省)服侍公主。任职前省时,有大量接触文人雅士名臣的机会,他也许会因此学习到某些才艺,在名士熏陶之下,甚至会培养出一些公主欣赏的优雅的文人气质,总之,在他与公主长期朝夕相处,多次对饮倾诉后,二人渐渐生出了些隐约的情愫。
对他们的暧昧,驸马李玮大概只是睁一眼闭一眼的,但他的母亲杨氏可受不了。这位婆婆大人杨氏心忧儿子夫妻关系,又很有小市民味道,爱八卦地窥探公主儿媳与梁怀吉的隐私。有次公主与梁怀吉夜间独处对饮,杨氏扒门缝偷看,被公主发现,公主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把她揪出痛打,随后与驸马大闹一番,估计驸马愤怒之下也打了她,公主积怨瞬间爆发,立即哭喊着跑出公主宅,中夜扣皇城门,入内向父母哭诉。
这可捅出大漏子了。宫门夜开后果异常严重,若非受皇命、经数重程序审批而擅开者,皆要受刑律严惩。次日朝野议论纷纷,诸臣频频上疏,要求惩治皇城护卫,同时,兖国公主与梁怀吉的隐事也化作了皇宫内外私下流传的一大丑闻。谏臣司马光等人更是大跳其脚,痛责兖国公主“不更傅姆之严,未知失得之明。纵恣胸臆,无所畏惮,数违君父之命,陵蔑夫家”,要求仁宗杀掉梁怀吉,说他“不自谨,过恶至大。罪恶山积,当伏重诛”。仁宗既爱女儿又畏谏臣,无奈之下作了个两厢妥协的决定:让李玮与公主分居,兖国公主降封沂国公主,回内廷居住,而梁怀吉则被罚遣往西京洛阳大内服差役。再为公主选服侍她的内臣时,仁宗特别强调,一定要年纪在四十岁以上的方可…
兖国公主无法接受梁怀吉远去的事实,狂怒之下几度欲自尽,被人阻止后又纵火焚烧宫室,完全处于疯狂崩溃状态。她的母亲苗贤妃吓得魂不守舍,经內臣挑唆竟有了私下毒死李玮的念头,多方哀求于仁宗,因皇后曹氏反对才作罢。爱女心切的仁宗最后还是悄悄地把梁怀吉召了回来,但只命他仍回前省服役,不能再接近公主。
也许梁怀吉的回京令兖国公主稍觉安慰,此后没再闹出自尽纵火之类的大事,但受一壁宫墙所隔,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她与梁怀吉虽身处近处却无缘再见了。
神宗熙宁三年,兖国公主郁郁而亡,年仅三十二周岁。她名义上的丈夫李玮顶着驸马都尉的空头衔同样郁闷地过了十几年,在兖国公主薨后,神宗皇帝以“奉主无状”的罪名把他贬到了陈州。而梁怀吉从此再无消息,不知所终。
我决定把这个故事写成一部小说,名为《孤城闭》,将在此博客连载。
近日看宋曲,其中有一首很切合这个故事:
相误,桃源路,万里苍苍烟水暮。留君不住君须去,秋月春风闲度。桃花零乱如红雨,人面不知何处。

孤城闭(爱上宦官的公主) 秋浦蓉宾双雁飞 楔子
楔子
我为她亲驭车辇,疾行于东京的夜雨中。
“到了么?”她间或在车中问。她的恸哭声迤俪全程,这是夹杂在其间我唯一能辨出的模糊的语音。
“快了,快了…”我这样答,扬鞭朝驾车的独牛挥下。那步态一向从容的畜生舍弃了它一步三叹的习惯,惊恐地奋蹄前奔,车下轴贯两挟朱轮,辘辘地穿行于廖无人影的巷道。
日间繁华的街市蓦然褪色成暗青残垣,于我眼角随风飘远,我们应是行了不少的路。无边的雨和着她的悲伤打在我身上,浸透我衣裳,那潮湿蔓延而入,连带着心底也是一片冰凉。
在她的哭声中我渐趋焦灼,而我不敢回顾,只频频加鞭,冀望于速度可以引我们瞬间穿越眼下困境。
曾经往返多次的路途何时变得如此幽长?仿佛抵过我半生所行的路。
她一直哭。
“还没到么?”她又嘤嘤泣问。
我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刹那间我只觉自己前所未有地虚弱无力,且悲哀地发现其实我并无把握带她渡到这暗夜的彼端。
又转过几重街市,好不容易,我们才驶上西华门外的大道。拨过层层雾雨,那巍峨皇城逐渐变得清晰,琉璃瓦所覆的檐下挂着数列宫灯,砖石间?的高墙上镌镂有龙凤飞云,这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西华门早已关闭,守门的禁卫见我有驱车而近的趋势,立即远远朝我呵斥:“何人如此大胆,居然驾车行近皇城门!”
我犹豫了一下,便将车停住。才一回首,欲请她稍候,容我先去通报,却见她已自己掀帘而出,下了车便朝皇城门疾奔而去。
极度的悲伤使她适才毫无整理妆容的心情,还如我们离开宅第时一般,她披散着长发,衣襟微乱,不着霞帔与披帛,连那一件不合时宜的外衣都还是我那时仓促间给她披上去的。
她就这样随性哭着奔向西华门,尚未靠近便被迎上来的两位禁卫拦住,一人抓住她一支手臂,怒喝着要她赶走,而她也越发癫狂,不知何以她竟有如此大的力量,硬生生地从两人的挟持中挣脱开来,加快步伐跑至西华门前。
她伸出纤小的双手,拼命拍打着紧闭的宫门,和着哭声扬声高呼:“爹,娘,开开门!让我回去…”
两侧禁卫一片哗然,纷纷赶来驱逐她。她被另两名高大禁卫拖离,而她手仍尽力向前伸去,想触及那金钉朱漆的冰冷宫门。她不停地唤着爹娘,有响雷碾过,风雨声显得浑浊,她的哭音在其中幽幽透出,无比凄厉。
禁卫把她拖了数十步后停下,把她猛地抛在地上,见她还想站起跑回,其中一位便怒了,一壁斥道:“哪来的疯妇敢在此撒野!”一壁倒转所持的戟,将杆高高扬起,眼见就要打落在她身上。
他没有挥下,因我从后握住了他手腕。
禁卫回看,随即怒问:“你是何人?”
我没有回答,目光越过禁卫的肩顾向地上的她。
她半躺着,那么无助地饮泣。面色苍白,瘦弱身躯躲在宽大的淡色外袍下,像一泊随时会隐去的月光。
更加恼火的禁卫抽手出来就要转而击我,这回却被他同伴喝止。
“且慢!我认得他。”另一位禁卫说。又再上下打量了我几番,才肯定地低声对持戟人说:“他是中贵人梁怀吉,以前也曾数次经这里出入禁中的。”
持戟人愣了愣,然后转头看被他们推倒的女子,讷讷地再问:“那这位小娘子是…”
我走去将她扶起来,确认她不曾受伤后才转视禁卫,回答了他的问题。
“兖国公主。”我说。

孤城闭 秋浦蓉宾双雁飞 1.禁门
1。禁门
宫门夜开后果异常严重,这点我初入宫时就已知道。
那年我八岁,被族人设法送进了宫做小黄门。之前我父亲亡故,母亲改适他人,族中也无人有意收养我,所以这于我,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与其他三四十名同时入宫的孩子一起接受宫廷礼仪规章的教育,涉及到重要之处,负责教导我们的内侍殿头梁全一会请两省内侍诸司勾当官来为我们具体讲解。
“皇城诸门一待天黑必须关闭,日出之前绝不可擅开。”说这话的人是勾当内东门张茂则。出入内宫多要经由内东门,勾当内东门掌宫禁人、物出入,对宦官来说,是相当重要的官职。他那时约三十余岁,以此年龄出任此职的人不多,而他神情淡泊,略无矜色,说话的语气亦很温和。我另留意到,在那天所来授课的内臣中,他穿的衣服颜色最为暗旧,像是穿了多年的,然而却洗得很干净。
“若确有要事,必须夜开宫门者,皆应有墨敕鱼符。”张茂则继续解释其下程序:“受敕人要先写下时间、详细事由、需要开启的门名称,及出入的人数、身份,送至中书门下。自监门大将军以下,守门的相关人等阅后要诣阁覆奏,得官家御批,才可请掌管宫门钥匙的内臣届时前来开门。”
入内内侍省都知任守忠在宫中位高权重,本无须来授课,但适时途经此地,便也进来看看。听见张茂则这段话后点了点头,扫视我们一眼,道:“你们都听仔细了,开门时还有讲究呢。”
我凝神屏息,听张茂则讲下去。“开门前诸门守臣要与掌钥匙的内臣对验铜契鱼符。”张茂则扬起一对鱼符向面前分列坐着的我们示意:“铜契上刻有鱼状图案及城门名,每个铜鱼符分为左右两个,诸门守臣与掌钥匙的内臣各持其一。待开门之时,监门官、司要先准备好禁卫门仗,在所开之门内外各列两队,燃炬火,守臣、内臣仔细验明鱼符,确保无误后才能将门打开。鱼符虽合,监门使臣不验便开门,或验出不合仍开,又或未承墨敕而擅开者,皆要受刑律严惩。”
“都记得了么?”任守忠插言问。我们均欠身称是,他一指前列离他最近的小黄门,命道:“你,重述一遍。”
那小孩却略显迟钝,站着想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出两三句,且中有错误。
任守忠一敲他头,怒道:“就这几句话都记不住如何在宫里做事?将来你们中难免会出几个掌管宫门钥匙的,若出了错,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张茂则从旁补充道:“若不依式律放人出入,轻者徒流,重者处绞。”
小黄门们大多闻之惊骇,左右相顾,暗暗咂舌。
“你出去,在院内跪下思过,今晚的膳食就免了。”任守忠宣布了对那小孩的处罚决定,再环顾其他人,最后选中了我:“你可都记下了?”
我站起躬身,给他肯定的回答,按张茂则原话一一说来:“皇城诸门一待天黑必须关闭,日出之前绝不可擅开。若确有要事,必须夜开宫门者,皆应有墨敕鱼符…若不依式律放人出入,轻者徒流,重者处绞。”
一字不差,自张茂则以下,诸司内臣均颔首微笑。
任守忠也颇满意,和颜问我:“你叫什么?”
“梁元亨。”我答,又加了一句:“元亨利贞的元亨。”
显然这是画蛇添足了。此言一出人皆色变,任守忠两步走至我面前,劈头就给了我一耳光:“胆大妄为的小崽子,你不知道避讳么?”
我这才依稀想起,当初爹跟我解释我的名字的时候也曾经嘱咐过,不要当着别人说其中的“贞”字,因为今上讳“祯”,所以“贞”也是要避讳的。
我顿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应对,只默然垂目而立。
任守忠吩咐左右:“把他拉下去锁起来,待我请示官家后再作处治。”
我在一间漆黑的小屋里待了两三天,呆呆地躺着,几乎没有进食,好几次昏昏沉沉地睡去时,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终于有人打开门,久违的光亮如潮水般涌进,刺痛了我的眼睛。
再次睁目,我看见老师梁全一和善的脸。大概是因我与他同姓的缘故,他对我一向很好。
“走罢。”他说。见我无力行走,竟然蹲下,亲自把我背了出去。
我无法抑制的眼泪滴落在他颈中,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走,也没安慰我,但说:“以后可要小心了。犯讳这种事,若是在外头也许大多能被遮掩过去,但在宫里就不一样,微有差池都可能危及性命。是张先生恳请皇后在官家面前为你说情的,这你应该记住…”
我当然会记住。在张茂则再来授课后,我尾随他出去,奔至他面前跪下,叩谢救命之恩。
他只微微笑了笑,说:“你这孩子,名字太容易引出犯讳的字,还是改一个为好。”
我同意,恭请他为我改名。
他略一沉吟,道:“怀吉,你以后就叫梁怀吉罢。”
我认真谢过他。他又问:“你是不是念过书?”
我答:“以前在家跟爹学着识了几个字。”
他颔首,又着意看看我,才转身离去。

孤城闭(爱上宦官的公主) 秋浦蓉宾双雁飞 2.内侍
章节字数:2407 更新时间:08-08-21 15:30
过了半年,熟识了宫中礼仪后,我们被分散到两省内侍诸司学习新的内容。
大宋内臣分两省:入内内侍省和内侍省。入内内侍省通侍禁中,掌后宫事务,又称后省、北司;内侍省管内朝供奉及宫内洒扫杂役之事,又称前省、南班。
我被归入内侍省管辖的翰林书艺局。因为日后要掌书艺之事,所以有博涉多闻且精于翰墨的内臣向我们授课,除了小黄门们必须要做的洒扫之类的杂役,我所余的时间便在阅读诗书和研习篆、隶、行、草、章草、飞白中度过。
我喜欢翰林院中宁和的气氛与这种平静的生活,但张承照则不然,平日多有怨言。
张承照是我在翰林书艺局的伙伴,他比我小两月,但早两年入宫,爱在新入宫者面前以前辈自居,常以教导的口吻主动跟我们细谈宫中诸事。其他人很反感他这模样,惟我不多话,每次皆默默聆听,故此我们后来倒成了好友。
他一心想转至入内内侍省,也是由他口中,我才知道了内侍两省的地位原来并不相同。
一日我们二人承命将书艺局誊录的文卷送往中书门下,因相公索要得急,我们一路小跑,经一转角处不慎与从另一侧走来的两名内侍相撞,那两人个头比我们高,只踉跄了两下,而我们则都倒在了地上,文卷也散落下来。
“小兔崽子们,没长眼睛呀?”两人朝我们怒骂。
我没有理他们,只急着去拾文卷,查看是否有污损。张承照闻声颇恼火,爬起来准备回骂,岂料一看清他们服色,立即就气馁了,反倒陪笑道:“是我们不小心,挡了两位哥哥的道,请哥哥恕罪。该打该打!”
言罢自擂一巴掌,又连连笑着躬身道歉,那两人又白我们两眼,才施施然离去。
我不解,问:“你为何对他们如此谦卑?”
张承照冲着两人背影作拳打脚踢状,又狠狠暗唾一口,方才答道:“第一,他们是有品阶的内侍黄门;第二,他们是入内内侍省的内侍黄门。”
我知道我们现在只是尚无品秩的小黄门,内侍黄门要比我们高一阶,但不明白何以入内内侍省的内侍黄门值得特别尊重。
“他们是服侍官家、娘娘、公主的人呀!随便在主子跟前煽煽风,我们可就有好果子吃了。”张承照郁闷地说:“我当年犯懒,没留心学习礼仪,才没被分往入内内侍省。”
从中书门下回来后,张承照向我逐一解释入内内侍省诸司的重要之处:“那些直接入官家寝宫或皇后、诸娘子及公主位伺候的不用说,全是自后省选出。另外后省所辖诸司也都不简单呐:御药院,掌按验医药方书,修合药剂,以待进御及供奉禁中之用,是最受宫中人尊重的,非有功之内臣不能任‘领御药院’;内东门司,掌宫禁人物出入,不但可以限制出行之事,若发现有人携带可疑物品,还可以直接提交皇城司处理或禀告中书门下,有他们监管,连官家都不敢随意赏人财物;合同凭由司,掌禁中宣索之物,给其凭据,凡特旨赐予,则开列赐物名称数量,交付掌御库之司取出,官家赏赐的东西要经由他们兑现,谁敢得罪?龙图、于昌、宝文阁,掌藏祖宗文章、图籍及符瑞宝玩,都是极贵重之物,在那儿任职的内臣自然身份也另有不同。”
“内侍省不也是为官家办事的么?何以定要分两省高下?”我问他。
“大不同,有高下!”张承照迭声说:“看看前省诸司干的都是些什么事:管勾往来国信所,掌契丹使臣交聘之事,虽平日倒清闲,但与宫中人无关,也就无人巴结;后苑勾当官,掌宫中苑囿、池沼、台殿园艺杂饰,以备官家娘娘游幸,在其下任职的人其实也就是一批工匠园丁;造作所,掌制造禁中及皇属婚娶的物器,都是干粗活的;军头引见司,掌供奉便殿禁卫诸军入见之事,相当于带路的;我们所属的翰林院下辖天文、书艺、图画、医官四局,掌观测天象、翰墨、绘画、医药等事,虽说略好一些,但我们书法再好,至多也就是在书院待诏们手下干些誊录的活儿,或去翰林学士院和中书门下等处服侍大人们写字,连内宫的边都沾不到…”
我默然,又听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而且,两省中人的俸禄也不一样呢。就拿两省都有的供奉官来说,我们前省的供奉官月俸是十千,春、冬绢各五匹,冬加绵二十两,而后省的就有十二千,春绢五匹,冬七匹,绵三十两…若后省的官出了缺,拿前省的补上,那就是升迁了,获补的人通常都会笑得合不拢嘴…你看后省的官儿们穿得一个比一个光鲜…”
“也不是,”我想起一人:“勾当内东门的张先生就穿得很朴素。”
张承照一时也无语,挠头想想,道:“可能是他想攒钱,所以节俭度日。”
经我一提,忽然他又好奇起来,问我:“你知道么?听说你来翰林院是张先生建议的。真奇怪,他对你不是挺好的么?你的名字还是他取的,他为何不让你去后省?”
我略一笑,道:“大概是觉得这里更适合我。我也这样想。”
他鄙夷地摇摇头,瞧我的眼神分明是说“孺子不可教”。
又一年过去后我们同时经恩迁补为内侍黄门。作为内侍,张承照对力求晋升一事相当有诚意,天天都在扳着指头数从现下到内侍极品要经历的官阶:“内侍黄门,内侍高班,内侍高品,内侍殿头,内西头供奉官,内东头供奉官,押班,副都知,都知,都都知…两省都都知…”每次说起“两省都都知”时他都会情不自禁地微笑,仿佛看见了这个内臣极品官职已在向他招手,常看得我也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