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绿衣 作者: 米兰Lady
目录
九歌
楔子
一、九歌?云中君
二、九歌?山鬼
三、九歌?湘夫人
四、九歌?大司命
五、九歌?少司命
六、九歌?东君
七、九歌?国殇
八、九歌?礼魂
绿衣
一、绿衣?硕人
二、绿衣?蜉蝣
三、绿衣?淇奥
四、绿衣?子衿
五、绿衣?日月
六、绿衣?柏舟
七、绿衣?樛木

米兰Lady,天秤座女子,古代遗珍时尚生活皆所欲:听水磨调,收集古旧首饰;行万里路,欣赏异域风物。

爱一切美好事物,希望穿靓装云裳,看美景佳人,过快意人生。

已出版作品:

长篇小说——《柔福帝姬》《孤城闭》

古旧首饰散文集——《饰?琳琅》

【九歌内容简介】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落木萧萧时,莘阳君凭祎自幽篁山归来。
樗国新君子暾亲自出城相迎,待叔父向自己行过君臣之礼,即正襟一揖,向他施以家礼。
莘阳君忙以手相扶,彼时抬目,与子暾相视而笑,那一刻的眼角有一点莹光。
子暾嘘寒问暖,莘阳君含笑以答,态度恭谨,言语温和。子暾邀他同乘一车回宫,莘阳君再三拜辞,而子暾坚持,最后携他的手,亲引他登车,才命起驾。
国都洺城百姓闻讯而来,守侯在御辇必经之处。高车行近,车上帘幕间或有风掠开,倏忽一瞬间,可以窥见其中两名男子身影。一样的广袖高冠,容止端雅,矜贵出尘。

【绿衣内容简介】

那日晨光清美,河水清澈,水势盛大,而河中锦鲤格外地多,在晃动的芦荻水影里穿梭游弋,煞是好看。天际淡紫色的霞光尚未隐去,与几抹彤云倒映在水中,公主所乘的船就这样一点点出现在水云间,就像是自天外飘来。

大王早备好了翟茀车,率群臣在水岸等候。翟茀彩羽缤纷,车前四匹玉骢马嚼上红绡随风飘舞,大王着玄色九章纹兖冕,衬以白纱中单、黄朱蔽膝,端坐于车上,宁静地注视公主将来的方向。年轻俊美的容颜,配着那么隆重的礼服和肃穆的神情,他看上去宛如天神。

自少时起,大王就常被人喻为日神东君,每次出巡,臣民莫不争睹他容光,但得见他一眼,就如沐朝阳,欣喜不已。每每有人感叹,如此光华烁然的君主,须何等出众的美人才能与之相配。而当尹国公主下船立于水岸蒹葭边,多年的疑问便于此刻找到了答案。


【正文】

楔子

落木萧萧时,莘阳君凭祎自幽篁山归来。
樗国新君子暾亲自出城相迎,待叔父向自己行过君臣之礼,即正襟一揖,向他施以家礼。
莘阳君忙以手相扶,彼时抬目,与子暾相视而笑,那一刻的眼角有一点莹光。
子暾嘘寒问暖,莘阳君含笑以答,态度恭谨,言语温和。子暾邀他同乘一车回宫,莘阳君再三拜辞,而子暾坚持,最后携他的手,亲引他登车,才命起驾。
国都洺城百姓闻讯而来,守侯在御辇必经之处。高车行近,车上帘幕间或有风掠开,倏忽一瞬间,可以窥见其中两名男子身影。一样的广袖高冠,容止端雅,矜贵出尘。
而且他们不时交谈,言笑晏晏。
便有年老者不禁落泪,感慨不已。十六年前,莘阳君乘车离都,赴幽篁山隐居,先王玄湅——子暾的父亲亲临洺城南门相送,名曰“送”,然只负手立于城楼之上,淡漠地看莘阳君跪拜于城下依仪辞行,出城远去,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当日莘阳君只乘一辆无任何纹饰的马车,带几名家眷侍从,一任车辘辘行往远方。他苍白的面容上未残留丝毫情绪的痕迹,但人都为他觉得悲伤。
如今新君亲自迎他归来,他举止从容,不因受宠而惊,惟眉宇间多了一抹明朗的神采,令人忆起年少时的他受命出城祈雨如愿而归那日,危坐于高车之上,他亦未曾大笑,但心底的愉悦浮上眉间,神采便飞扬。车上帘幕未垂,透过濛濛微雨,他年轻的面容仍清晰可见,那么明亮,似与日月齐光。
莘阳君随子暾入宫,谒见此前幕后听政的王太后。
王太后岑氏沉默地看莘阳君躬身行礼,久久才吐出一字:“免。”冷淡的声音中依稀有疲惫的意味。
子暾当即低声向叔父解释:“母后近来凤体违和。”
莘阳君微微颔首,却也并不多说什么,在直身垂目而立之前,他的目光轻轻拂过王太后,虽只是难以觉察的一刹那,许多事仍已了然于心。
她已三十多岁了,然时光的痕迹仿佛都滑过了她脸庞,尽湮没于她双目之中,故她绝美一如往昔,惟原来的一双清眸染上了经年红尘,变得不再纯粹,审视地看他,冰冷而犀利。
而后又是片刻的沉默。这段空白令子暾觉得不安,正思索如何打破此间僵局,却听王太后开了口:“莘阳君,今年幽篁山的杜若开得好么?”
莘阳君欠身道:“全仗大王与王太后荫佑,幽篁山花木繁盛,年年如故。”
王太后唇角微扬:“很好。”
她继续与他寒暄,近乎温和的语气,目中锐气巧妙地消去,化作长嫂的姿态。
他亦一一作答,始终半垂目,这使他保持着谦和恭顺的表情。在聆听她说话时,他会呈出一丝浅淡的微笑,有别于旁的臣子谄媚的笑容,他的微笑温柔,却又略带矜持,令他的风采在王太后的盛气之下依然无懈可击。
子暾偶尔加入他们的闲聊,更多的时候,是热烈地看他的叔父,末了王太后请莘阳君回都中府邸休息时,他甚至亲自起身将莘阳君送出殿外。
“多谢母后。”他回首笑说:“儿臣不听母后劝阻,执意将莘阳君请回,原以为母后必会动怒,未料母后如此善待莘阳君,真好风度!”
王太后淡看他一眼,道:“你花这许多心思请回来的人,想必定有好大的本事,我岂敢不以礼相待。”
子暾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忙解释:“自父王薨后,母后终日忙于国事,以至忧劳成疾,儿臣深恨自己不能及时为母后分忧,故而召回莘阳君,有叔父辅政,母后即可安枕无忧,静心将养。”
“莘阳君…”王太后悄无声息地笑笑。
子暾蹙了蹙眉:“母后可是不信莘阳君有辅政之才么?”他走至母亲身边:“莘阳君五岁能诗,七岁作赋,十六岁出使芑国,以己之力成功化解了一场战争。且品性高洁,有圣人之风,隐居幽篁山时,将每年俸禄采邑所得皆赐予灾民贫家,自己箪食瓢饮度日,人莫不称贤。”
王太后默不作声,子暾倒是越说越兴起:“母后听说了么?樗国人私下称莘阳君为‘云中君’。云能化雨,雨润山川,这是将他比作云神!据说早年樗国大旱,十月不雨,莘阳君自己请命出城祈雨,仪式才毕,雨就下了起来…”
这时有风吹进,间有潮湿的味道,子暾大感惊喜,疾步走出大殿,凭栏仰首望天,再转身对母亲道:“看,他真是云中君呢!刚回来就给洺城带来一场及时雨…”
王太后忽地大咳起来,一手引袖掩口,一手抚胸,咳得辛苦,眉头也紧锁。
子暾惊惶地奔回,连声问:“母后怎么了?”手忙脚乱地指挥人取药寻医,待药汤取回,又一下接过,一勺一勺亲手喂母亲服下。
药汤的暖意化入体内,起初的不适感随之消散,王太后闭目仰靠在椅中,气息亦逐渐平复。
“母后,你好些了么?”
听见这声音,王太后睁开眼睛,那一瞬眼前景象有初醒般的模糊感,继而沉淀出一个十七岁少年的身影,华丽而含愁的身影,在微笑之前,他努力展开微蹙的眉,温和地问:“现在好些了么?”
恍惚间,一切悄然改变,她仿佛身处多年前的樗国旧宫,薄绸轻纱帷幕重重的宫室锁住暗淡的光线,稀薄的空气中飘浮着瑞脑香,一位气息奄奄的美人躺在凤榻之中,像一泊即将消融的冰雪。
而他,那美如光线的少年,带着含愁的微笑问病中的美人:“母亲,你好些了么…现在好些了么?”
在当时旁观的她听来,他的声音如林间清风那般令人愉悦。所以她常常不自觉地在心里重复他的话:“母亲,你好些了么…现在好些了么?”
“现在好些了么?”又有人问,这次近乎焦虑地。
她收摄心神,回到此间时空。“嗯,好些了。”她含笑点头:“子暾,我没事,只是风有些凉。”
子暾如释重负地微笑。王太后半晗双目凝神看他,忽然想起,他如今也是十七岁,就如她初见他时。
最后的那个“他”,不是子暾,而是子暾仰慕的莘阳君。十七岁的莘阳君亦非莘阳君,他那时的身份,是公子凭祎。
(待续)

一、云中君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九歌·云中君》
初见他时,她不过是十岁的幼女。
她的父亲岑飏是樗王宫中的医官,膝下仅有她一女。伏波,是她的名字。
十岁之前,伏波从未离开过幽篁山。那是她的故乡,她的父亲在那里遇见她的母亲,此后一同生活了八年,直至她母亲病逝。
岑飏很悲伤,枉有一身绝妙医术悬壶济世,却终究救不了自己的妻子。但无人因此否定他,他仍然是声名远扬的神医,就在岑夫人逝世后一月,樗王璆琅一纸诏书将他召入宫中任医官。他把女儿留在幽篁山,直至她十岁的某天,他自宫中来,对她说:“伏波,明晨去山巅采一瓶秋露,随我入宫。”
传说幽篁山是洺水女神栖居之地,山巅草木秉承日月精华,生长得格外地好,而露是由润泽的夜气在草木上沾濡而成,最为明净香洌,用来洗目拭脸,能聪耳明目、轻身,使人肌肤润泽,不易衰老,饮之则令人延年不饥,亦可解毒、治百病。
以秋露治病,岑飏以往也曾做过,但专程自宫中赶来取,尚是首次,且命自己女儿亲手采集并送往宫中,是取童女纯净不损药效之意,可见此番医治之人,身份必定异常重要。
伏波便以玉碗采了秋露,仔细收入玉瓶之中,再亲手捧了,乘马车随父亲入宫。
一重又一重次第启开的宫门和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回廊是王宫初次给伏波的印象,捧着玉瓶一路走,累得欲哭无泪,才抵达停步的宫室。然而她的工作并未结束,父亲又引她入一间药房,取出粒精心研制的灵丹,命她以秋露煎开,最后将煎好的汤药搁入托盘中,让她举至齐眉,再带她缓步走入正中的宫室。
一缕风也无,繁复的纱幕以纹丝不动的姿态低垂,她看见有淡淡青烟自金兽口中逸出,香气幽浮于房中,应该是起安神的作用,她却觉得那像是一层密织的轻纱,缠绕在身上,掩住了口鼻,她立时开始怀念宫外清新的空气。
父亲的病人躺在宫室最深处,那是阳光触不到的地方。几名侍婢立于两侧伺候,暗淡的光线下她们面目模糊。
有位少年坐于病榻之侧,转首望着榻中人,低首而入的伏波先看见他曳地的衣裳,淡雅的云纹,无比洁净,散发着兰香。
岑飏低声询问可否进药,少年回首,微微点头。
那一刻整个宫室忽地一亮。她看见他年轻的脸,肤色明净,轮廓优美,他浅蹙着眉,略欠血色的双唇似乎衔着一千声叹息,而她以前并不知道,一个人含愁的模样也可以这般漂亮。
岑飏命伏波为榻中人喂食药汤,她依言走近,便见到那神秘的病人。
那是个半昏睡着的女子,恹恹地躺在桃花色泽的锦被之下,长长的发丝流于枕畔,依然乌黑,衬得脸上皮肤愈发苍白,不见半点神采,冰雪般脆弱,连同隐于被下的那把艳骨,仿若轻轻一触便会消融。
但她仍很美,眉目与一旁的少年颇有相似之处。
少年扶她起身半坐,伏波便跪在榻前以勺喂她药汤。这不是项容易顺利完成的工作,好几次药汁延她嘴角流下,令伏波手足无措,不知是否该立即放下药碗为她拭擦干净,而少年似并不介意,轻揽着女子,让她依于自己胸前,每次不待药汁滴下便已引袖拭去,动作从容自然。亦无责怪伏波的神色,只是专注地看着女子,没有一瞬的分神。
在药汤将尽时,榻中美人忽然睁开眼睛,茫然四顾。少年便展眉,微笑,温言问:“母亲,你好些了么?”
这声音真好听。伏波停止了喂药的动作,他的声音在心中如空谷回音般回响,却又那么柔和,似微风拂过。片刻之后她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便又开始诧异:那看起来很年轻的美人,竟然是他的母亲。
少年扶他母亲躺下,须臾,才又欠身问:“现在好些了么?”
美人只是笑笑,自锦被中伸出一支纤长枯瘦、皮肤细薄得透出血脉的手,抚了抚儿子的脸庞。
此后以秋露为美人煎药成了长期的疗法,因秋露储存过三日便不能用,岑飏就让伏波频频往返于王宫与幽篁山之间,采集新鲜的露水带回宫中。每次来回要花四天的时间,如此奔波对一名十岁的女孩来说甚辛苦,但伏波却很愿意。
她其实不喜欢进入那阴暗的宫室,她只是希望见到那优美的少年。在那暮气氤氲之处,他是唯一的光源。
而几乎每次,他都会侍侯在母亲身侧,有时他还会含笑对喂完药的伏波说“多谢”。听到他的声音,她会觉得非常开心,连带着觉得服侍病人都成了莫大乐趣。
她甚至为他多长了只耳朵,专用于倾听关于他的事。很快地,她从宫人言谈间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是公子凭祎,樗王璆琅的次子,如今十七岁,庶出,他的母亲是璆琅最宠爱的夫人沅姬,即那患病的美人。
他有一哥哥,王后宜素所生的太子玄湅,但显然太子玄湅和王后宜素都不及公子凭祎及沅姬受宠,伏波甚至听到有人窃窃私语:“真可惜,听说大王已有废后之意,若非夫人突然患病…”
若非沅姬患病,公子凭祎会因母亲的扶正而得到更高贵的地位罢。可伏波不觉遗憾,年幼的她那时还不十分明了嫡庶的差异给命运带来的影响有多大,她倒是有些庆幸,因沅姬之病,她见到公子凭祎。虽然会引来负罪的感觉,但偶尔她还是会想,沅姬的病如果永远无法治愈该多好,因为她暗暗担心,一旦沅姬痊愈,她将回到幽篁山,就不能再看见公子了。这个想法令她生平第一次品尝到忧愁的味道。
沅姬渐渐好转,气色一日胜似一日,偶尔还能起身到庭中坐坐。岑飏依然用秋露药汤为她治疗,并经常叮嘱伏波,秋露从采集到侍奉沅姬服用必须由她亲为,不得假手他人。伏波真觉他多虑了,即便父亲不吩咐,她也会这么坚持。
但有一日,她居然没在沅姬宫中见到凭祎。煎药时她装作不经意地问身边宫女:“公子没来向夫人请安么?”
“今日公子去城郊祈雨。”宫女答。
略一细想,真是很久没下过雨了,宫外耕田龟裂,作物枯萎,饿殍遍野,惟幽篁山例外,始终是郁郁葱葱的样子。
“公子是自己请命去的。”宫女补充说,并忍不住叹了口气。
伏波觉得奇怪:“姐姐为何叹气呢?”
“这是很危险的事。”她黯然道,“都城外已有灾民作乱,此时王孙贵胄出城,极可能遭到他们攻击。本来大王是想亲自去的,但被大臣们劝阻。于是公子便出列请命,请求代大王出城祈雨。”
伏波按下控火的蒲扇,沉默一会儿,再问:“太子呢?他也请命了么?”
宫女一愣:“太子…”忽然古怪地笑了笑:“王后说太子贵体欠安,已经好几天了。”
“那…”伏波还欲问,宫女却警觉起来,打断她:“还不快煎药,快到时辰了!”
伏波立即噤声,继续扇火,却有一些心不在焉。
这日沅姬半躺于庭中树下休憩,透过飘叶的枝桠凝望灰蒙蒙的天空,保持着静止的状态,漫不经心的神情。
她知不知道公子现在很危险呢?托着药汤走近她时,伏波便有这样的疑问。
她感觉到伏波的临近,转首微笑:“把药先搁下罢,我想待它凉凉再喝。”
很温柔的声音,让伏波觉得亲切。把药搁在她身边的桌上,再侍立于一旁。
沅姬又和言问她:“你是岑先生的女儿罢?听说煎药用的秋露都是你从幽篁山采来的?”
伏波点点头,想一想,又低声说:“是。”
沅姬叹道:“反复奔波,好辛苦。何况,这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无怜悯地。不待伏波应对,她又抬首看看天,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雨就要落下了…”
伏波仰首观望,见乌云齐聚,天气亦越发晦暗,果然是要降雨的情形。周围宫人开始击掌欢呼,纷纷跑来向沅姬道贺:“夫人,公子祈雨成功了!”
而沅姬只浅浅笑。待第一滴雨水侵润入她衣衫,才命人将她的软榻移回宫室中。
随后不时有人来报:“公子仪式结束,已登车准备回宫了。”
“公子车辇入城,沿途臣民聚于道路两侧跪拜,叩谢公子祈雨之恩。”
“大王临大殿,欲召群臣,为公子设宴庆功。”

都是让伏波听得欣喜的消息,但沅姬神情仍淡然,似在等待什么。
终于,等来的最后消息是噩耗:“公子抵宫门外,下车换轿准备入宫时,有名刺客自人群中冲出,行刺公子!”
除了沅姬,无人不惊呼,纷纷追问:“然后呢?”
“如今情况不明…公子似乎受伤了…”
众人都关切地望向沅姬。她没有惊慌,镇静地对岑飏说:“岑先生,你去看看凭祎。”
岑飏领命而去。沅姬朝宫门方向望去,默默流下两行清泪。
宫内侍婢拉拉伏波衣袖,示意她出去,低声道:“让夫人歇息。”
伏波当即疾步走出宫室,到她所能及的最远处眺望。其实她也忧心如焚,恨不得跟着父亲奔去探查公子伤势,倒全然忘了今日的药她还没服侍沅姬服下。
过了好一阵,才见公子归来。依然健步如飞,应是未受重伤,但左臂被人刺破,纯红的鲜血浸湿了半只广袖。他微抿着唇,神色焦虑,风一般地行走,目的地是母亲的宫室。
伏波从他脸上觉出异样情绪,不由也着了慌,跟在他后面小跑过去,尚未入内就已听见宫中传来隐隐哭声。
“公子,夫人薨逝了…”迎出门的侍婢抹泪说道。
他一怔,倒停下来,放慢了步履,徐徐走进,低首凝视病榻中的母亲半晌,才轻轻跪下,将头埋于床沿锦被中,没发出任何声音,背后的伏波看见他双肩微微颤抖。
这日公子凭祎的遇刺和沅姬夫人的突然薨逝都成了真相不明的谜。在刺客毫无征兆地冲出以利剑直刺凭祎胸口时,是他的一名侍从奋不顾身地扑过去为他挡了此剑,刺客的再度进攻也只伤及他手臂。此后的攻势很快被赶过来的侍卫瓦解,但刺客在被捕之前已先自刎,死无对证。而沅姬,她的死因后来在樗国的史书上被简单地记载为“病逝”。
“但是,那天夫人只是没按时服药,这样也会死么?”伏波问父亲,怯怯地,她深恐是自己的一时疏忽害死了沅姬。
而岑飏只应她一声叹息,牵起她的手,说:“女儿,我们回去罢。”
于是,伏波随父亲回到年年繁花似锦的幽篁山,在那里寂寞地度过了她最后的童年,其间没有再见到公子凭祎,只偶然由自都城来的客人口中得知,公子的文才与美德万民称颂,且因他祈雨之功,人私下皆称他为“云中君”。
二、山鬼
(待续)

二、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 君思我兮然疑作。
——《九歌·山鬼》
清泠的乐音断续传出,幽篁山上,兰亭之中,似与山风和鸣。
岑飏循乐音而去,匆匆赶至兰亭边,唤此间人:“伏波。”
亭中女子停下调瑟的手,款款起身,扬眉以问:“爹?”
风拂她裙袂,飘舞翩跹,如三尺碧水。岑飏微怔,见她身影窈窕,才想起她年已十六,便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还应让她做原定的事。
她再问,终于,岑飏还是说出口:“明晨去山巅采集一碗露水,”举目望向山腰竹林深处自己的屋舍:“准备煎药。”
伏波便好奇:“家里来了患重病的人?”
岑飏点头:“自都中来的贵人。”
五六年间,都中发生许多事,例如樗王璆琅薨,太子玄湅继位,王太后宜素名为辅政,实则独揽大权,直到今年,王太后患病,拖了数月不见好,病势倒越来越重。起初听人报说有人自都中来,求医于幽篁,岑飏以为与王太后有关,却没料到,是他,竟然。
是他,竟然。
伏波托着煎好的药,凝视躺在竹榻上的男子,初涉梦境般恍惚。
他兀自昏睡。但,衣裳素净的云纹,芳水沐发的余香,似是闲时的小憩,他双目轻瞑,宁和地安睡,就连这病中的神情都无可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