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胆 by吴蔚

第一章 无为寺

大理阳苴咩城外有座无为寺,大理国第二代皇帝段思英等八位皇帝逊位后,均在这里出家为僧。森森柏影中,隐藏着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皇室秘密。
寺内石泉之北建有翠华楼,专供身份特殊的段氏僧人居住。楼高六丈,为五重楼。顶层为观经处,内藏天下佛经、天下兵书、天下文华各一库,称“南中第一藏经楼”。四楼则是丹青室,内藏唐贞观以来名画、书法千轴,绢卷百余,多为南诏攻打中原蜀地时掠夺所得。
寺后有天然救疫泉一眼,泉水清凉甘甜,能治百病。泉北建有一座药师殿,除了供奉药师佛外,还汇聚着大理医术最精湛的大夫,储藏有天下最贵重的药材,包括许多奇药。
除了藏书、医术两样外,武术也是无为寺一绝。大理尚武成风,皇帝也不例外。第八代皇帝段素隆在位时酷爱刀法,出家后习性不改,选取八百刀法精湛的精兵编为罗汉军,辟无为寺为大理传武圣地,自此寺内僧人武艺高强者层出不穷。
翠华楼前又建有演武厅,专供皇室、贵族子弟学习武艺。大理总管身边最精锐的羽仪,也大多从这些人中挑选。
时值阳春三月,翠华楼周遭的千余株茶花、千余盆兰花一齐盛开。演武厅中也是春意盎然,南北两排刀剑、戈戟、棍棒等兵器架下,摆着一盆一盆的兰花。
与室外室内明媚春光毫不相衬的是,堂中正有两名十八、九岁的白族少年在比试武艺。二人个头高矮差不多——一个身板瘦削,颇见文弱之色,手执一柄铎鞘;一个魁梧壮实,持一根铁鞭。
旁侧尚有二男二女在品度观战。一名蓝衣少女容貌既不似蒙古人,也不似当地人,更不似汉人。她名叫伽罗,是印度僧人之女,自幼养在无为寺中,除了外貌外,其它均与大理人无异。
伽罗凝神看了一会儿场中的情形,叹道:“十招之内,杨宝必定要输。我早说过,无论他怎么练,也是打不过高浪的。”又转头向身旁的少女道:“宝姬,这次打赌你输定了。”
那被称作“宝姬”的少女腰间挂着一柄短剑,是大理第九代总管段功之长女段僧奴。她自幼习武,早已看清场内交战形势,内心颇为焦急,口中却故做不以为然地道:“才未必呢。”
伽罗笑道:“你徒弟杨宝虽说绝顶聪明,读书比远我们大伙儿强,可武艺需要的是气力,你瞧他,已经毫无还手之力。”段僧奴道:“你又不懂武功,怎会知道?”伽罗笑道:“我自然比不上宝姬你那般武功高强,十岁便能独自射杀恶熊,可我好歹在无为寺长大,见过的比武不计其数,见得多了,孰高孰下,一望便知。你瞧,杨宝武功远远不及高浪是真,可最关键的是,他并无争强好胜之心,他就是这样的平和性子,你非逼着他练武比试,他无论如何也赢不了。”
段僧奴知她说的是事实,不免有些怒杨宝不争起来,赌气道:“他连高浪都打不过,看他怎么能选得上羽仪?”伽罗笑道:“咦,杨宝干吗非要选上羽仪不可?他学问好,即使将来不世袭他阿爹鹤庆知事的位子,也可以去做文官当清平官呀。不过,那可就不是宝姬你的功劳了,你只教了杨宝武艺,读书功课反倒是他教你呢。”
此时才是三月中旬,在无为寺习教的世家子弟大多数因回乡祀祖过年犹逗留家中,须得三月底观音市结束后才陆续返回,这几名少男少女约好提早来到无为寺,原来是在为三月底的羽仪选拔做准备。
段僧奴无话可说,却又不愿意服输,道,“伽罗,这很不公平。”伽罗笑道:“可是你自己非要赌的,高潜可以作证呢。”
高潜大约二十岁年纪,面色苍白,看起来体弱多病。他正站在二女身后,看了段僧奴一眼,嗫嚅着道:“嗯,这个…这个…”“这个”了半天,始终说不出下句话来。伽罗笑道:“瞧,高潜就是胆子小,不敢得罪宝姬。”
高潜父亲高蓬与段僧奴之母高兰是亲兄妹,因而与段僧奴有表兄妹之实,他也是几人中年纪最长者,当众受伽罗讥笑,明知道她是有口无心,面上还是有些挂不住,羞愧地低下头。
伽罗又问一旁的段宝道:“坦绰,你说,你阿姊是不是有些太霸道了些?”段宝眉梢一挑,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才道:“阿姊很好。”他年纪最小,却极沉稳,俨然一幅大人的模样。
便在众人议论走神之时,高浪铁鞭一横,大喝一声,飞起一脚,踢在杨宝右腕上。杨宝手腕剧痛,兵器登时脱手,飞向大门处。高浪逼上一步,将铁鞭抵在他胸前,大笑道:“哈哈,你小子输了。”杨宝眼角余光瞥见门处正有一人影,顾不得颈中白刃相加,急忙高声喝叫道:“小心!”
却见那柄铎鞘迅如闪电,瞬间即至门口。众人惊呼声中,来人让过锋刃,轻轻巧巧地将铎鞘金柄抄在手中,朗声笑道:“原来我这个羽仪长人缘这么不好,还没有见着面就先着了暗器了。”
杨宝忙道:“高浪,我输了。”拨开胸前铁鞭,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抢到门前,歉然道:“抱歉了,施秀羽仪长,是我不小心…”
那施秀大约三十余岁年纪,腰间别一把浪剑,这是羽仪长才有的殊荣。他为人风趣,见杨宝一脸愧色,忙笑道:“是我不好,你们正比武呢,我冒冒失失地就闯了进来。”倒转铎柄,将铎鞘还给了杨宝。
高浪上前道:“施秀羽仪长,你来得正巧,听说你当年是擂台胜主,武艺不凡,不如这就下场指点一二吧。”
施秀出身贫苦,与兄长施宗全靠当年打擂取胜才得以入仕段氏,如今兄弟二人双双为总管府羽仪长,对自身武艺向来自负,不过眼下有正事要办,哪里有心思陪这群孩子练武,忙笑道:“无为寺中有无依、达智禅师这等绝顶高手,哪里轮得到我来指点?浪公子,你可是舍近求远了。”
伽罗见那边有惊无险,这才转头笑道:“哈,我赢了。”段僧奴撇了撇嘴角,悻悻道:“你这次想要什么赌注?”伽罗将嘴唇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不要别的,只要你今晚陪我去回光院那怪和尚房里寻宝。”段僧奴讶然道:“寻宝?呀,伽罗,你竟然想去普照禅师房中偷东西。”伽罗道:“嘘,小点声。”又笑道,“不是偷,就是想看看怪和尚那口箱子里藏着什么宝贝。”
段僧奴偏着脑袋,沉思不语。伽罗急道:“宝姬难道不好奇么?我知道你自己其实早就想去看了。”段僧奴道:“嗯,好吧。”看了一旁段宝一眼,不欲弟弟卷入此事,又低声叮嘱道,“不过,这事不能再让旁人知道。”伽罗道:“这是自然。”顿了顿,又道,“还是叫上高浪他们几个吧,万一…”
二女正悄然议论,施秀已经走过来,躬身行礼道:“宝姬,信苴有令,请你即刻回总管府。”
段僧奴心中正盘算与伽罗密议之事,听了不免吃了一惊,问道:“明日不就是十五么?阿爹阿姆按照惯例要来无为寺听经,为何今日还着急召我回府?羽仪长可知道是为了何事?”施秀微一迟疑,随即道:“具体是什么事,属下也不知道。”又道:“属下尚有事要留在无为寺。高潜、高浪,你二人立即护送宝姬回总管府,”顿了顿,故作严厉道,“若有差池,唯你二人是问。”高潜忙应声道:“是。”
高浪却颇有不屑之色。他是腾冲知府高惠之子,这一系的高氏曾经把持大理国朝政一百余年,若非蒙古人灭了大理国又还政给段氏,大理军政大权至今该还在他父子手中。如今高氏虽然失势已久,腾冲却依旧是世封领地,他是长子,按理日后该承袭腾冲知府职位,根本不稀罕加入羽仪卫队,因而并不十分将施秀放在眼里。不过因段宝姐弟在场,他也没有公然表示异议,只略微点了点头。
段宝忽然问道:“阿爹只召阿姊一人么?”施秀道:“回坦绰话,信苴只召了宝姬一人。”段宝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只重重看了姊姊一眼。段僧奴见父亲只召自己一人,料来不是什么大事,便道:“伽罗,我晚饭前自当回来。”伽罗会意一笑。
几人出来演武厅,施秀自匆匆往前院赶去,似有什么要紧事。伽罗奇道:“呀,羽仪长这么般急,该不会是赶去南禅房看望那几名汉人?”段僧奴笑道:“你就是好奇心重,想知道的话,刚才干嘛不直接问施秀羽仪长?”又道,“我得先回城去了。”伽罗道:“嗯,快去快回。”
杨宝忽道:“宝姬请等一下,你…果真猜不到是何事么?”伽罗忙道:“原来你早猜到了,快说说看。”
杨宝四下看了一眼,又犹豫起来。段僧奴疑心顿起,喝道:“杨宝,你这副样子怎么跟施秀羽仪长刚才的神情一样?快说,到底是什么事?”杨宝道:“嗯,宝姬只需去前院问问施秀羽仪长带来的羽仪,是不是建昌头人阿荣派人来了大理,自可明白其中究竟。”
段僧奴脸色登时大变,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杨宝道:“如今红巾明玉珍正率大军进攻中庆,正值多事之秋,信苴之前特意交代宝姬、坦绰,不可再像往日那般随意出猎游玩,须得好好留在寺中,原是出于保护的考虑。信苴明日要来寺中听经,今日却突然派人前来,且只召宝姬一人,瞧施秀羽仪长的神态,分明是知道缘由却不肯相告,定然是怕宝姬知道真相后另生枝节。既是如此,事情必然是跟建昌头人阿荣有关了。”
这建昌是西南三十七部落中最强大的一支,素为大理倚重。昔日段思平创建大理国,便是靠三十七部的助力,因而得国后永久免除三十七部的徭役,立盟誓互保和好。后来高氏擅权大理,却不敢废除段氏,就是因为有三十七部支持段氏。
这建昌头人阿荣比段僧奴要大上十岁,少年时随父亲阿黎到大理谒见大理总管段功,正遇段夫人高兰产下长女僧奴,阿黎觉得是天降吉兆,便为独子求娶僧奴。当时段功即大理总管位不久,威信不及父兄,东面又时时面临梁王孛罗的武力威胁,借助建昌部落之处甚多,便一口答应了阿黎的求婚。段氏与部落联姻稀松平常,这本来是一桩美事——何况阿荣长成后高大威猛,英武过人,顺利继承了头人之位,多次出兵襄助段氏,段僧奴亦是生得美艳如花,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偏偏她生就了一副火爆脾气和执拗性格,多次为这桩婚事同父母闹别扭。她年满十岁时,阿荣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派人来迎娶,她却宁可出家为尼也不去建昌。段功无奈,只好以宝姬年纪尚幼为由,往后拖延婚事。今年段僧奴将满十六岁,按杨宝的推测,当是阿荣又派人来提亲了。
几人瞬间均恍然大悟。段僧奴花容惨淡,道:“呀,果真是呢。我可不想回府了,阿爹准是又要逼我嫁到建昌去。”
大理不似中原男女关防极严,女子未成亲前可随意与男子来往,即使双方发生关系也是平常。她与这几人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话语。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段宝道:“可是阿姊,联姻之事非同儿戏,你若是再违抗阿爹之命,他定然要大发脾气。”
段僧奴自是深知这层关节,父亲一直视她为掌上明珠,宠爱程度甚至远过其弟,但唯独在婚姻一事上不肯让步,非要她嫁去建昌不可,吵闹过多次也无济于事。她生性爽朗,率性敢为,此刻临此人生头等大事,也未免惶然起来,无计可施之下,只拿眼去望杨宝——他虽武功不济,却是博学多才,见识也是他们这群人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甚至他父亲鹤庆知事杨昇有时候还拿国家大事问他意见呢。
杨宝却沉默不欲,他正想着阿荣挑选这个时机来提亲,似乎有些太过巧合——此时此刻,占据蜀中的红巾首领明玉珍及其弟明胜正囤兵金马山,预备攻打中庆。倘若孛罗兵败,元军势力退出云南,那么,毫无疑问,大理将是明玉珍的下个目标。另有一层,建昌部落位于四川境内,与明玉珍自立的大夏国接壤,一直是大理北边的屏障,其中利害可想而知。
段僧奴见杨宝只顾埋头沉思,以为他畏惧段功,不敢相帮自己,便赌气道:“大不了我剃了头发做尼姑去。”伽罗忙道:“宝姬先别着急,杨宝只是推测,事实未必便如他所说。你先等在这里,我替你到前院问下究竟。”不待段僧奴回答,便自步下台阶。
杨宝回过神来,叫道:“伽罗,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去。”疾步追上伽罗,拉起她的手,一道往前院跑去。
段僧奴见二人手牵手湮没在花海中,更加烦躁不安起来。她知道这里有许多男子都喜欢伽罗,却无人敢对她表示好感,她并不是嫉妒伽罗——当然偶尔也会有小小的酸意——她是大理总管独女,这样的身份,生下来注定就是要用作政治联姻的,尽管她很小就明白这一点,然而她还是希望人生会有所改变,而不是像早就计划好的那样——嫁给一个头人,做一个头人的妻子——所以她努力读书、学习做诗、苦练武艺。她甚至时常幻想能像自己的父母那样——自小一道在无为寺习文练武,青梅竹马,情谊笃厚,成人后自然结成了夫妻。然而,她在这里,人人敬畏她是总管之女,包括这些一起长大的伙伴——杨宝敢牵伽罗的手,却从来没有牵过她的手呢。
忽听得段宝问道:“阿姊,你真的很讨厌阿荣么?”段僧奴见他一脸严肃,有些惊讶,当即正色答道:“我都没有见过阿荣几面,怎么可能讨厌他?”段宝道:“那阿姊为什么不肯嫁他?”段僧奴道:“阿姊不讨厌他,可也不喜欢他,阿姊想嫁的是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阿宝,难道你将来会娶一个你不爱的女子做你的妻子么?”段宝大模大样点了点头,道:“如果阿爹要我这么做,我一定会的。”
段僧奴一时愣住,不知道这个才小自己一岁的弟弟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正诧异间,忽见伽罗去而复返,快步奔过来叫道:“寺里来了许多羽仪,还有许多罗苴子,怕是要发生大事了。”
段僧奴正烦恼不堪,没好气地道:“还能有什么大事?”伽罗同情地望了高潜一眼,才道:“大家都说明日梁王使者要与信苴一道来寺里听经,还说要蒙古人预备做一场大法事祭奠前信苴呢。”
她所指“前信苴”,便是指大理第八代总管段光,也就是段僧奴的伯父。他壮年时忽患奇病,来到无为寺养病,不日后病死,火化后骨灰就近洒在了兰峰上。寺内一直有传闻说,段光跟大理将军高蓬一样,是被梁王孛罗暗中派人用孔雀胆剧毒毒死,甚至有寺僧亲眼见到段光入棺柜时通体发绿,这正是中了孔雀胆剧毒的症状。孔雀胆为大理特制秘药,无色无味,中毒后两个时辰才毒发,死者无任何异状,根本看不出是中毒而死,且尸体不朽坏,三天后会变绿。当然,高蓬被梁王买通厨子下孔雀胆毒杀是真事,段光中了孔雀胆而死却只是捕风捉影,至少从来没有被公开承认过。
无论真实情况如何,自段光以来,梁王与大理段氏一直是死敌,段功即位后虽然关系有所缓和,不再大规模地兵戎相见,但也是老死不相往来。如今忽听到梁王孛罗派了使者来为段光做法事,不免大吃了一惊,几人一齐异口同声地问道:“当真?”伽罗尚不及回答,便听见有人朗声接道:“千真万确。”
只见花丛中转出三名男子来,除了杨宝外,其他二人年长一些,均是韦衣劲装,中悬双鞘大理刀,正是羽仪的标准打扮。伽罗道:“瞧,他们二人都来了,说是要来无为寺准备。”
那两名羽仪打扮的男子分别叫杨安道、杨胜坚,均是白族世家子弟,也是在无为寺中长大,三年前被选作了羽仪。二人上前朝段僧奴姐弟欠身行礼,段僧奴摆手道:“都是自己人,何苦还来这一套。果真有梁王使者来了大理么?”杨胜坚道:“不仅梁王派了使者到大理,就连行省也派了人来呢。”
伽罗奇道:“他们都是蒙古人,不是一伙儿的么?干嘛还分两家派人来?”杨胜坚笑道:“他们可不是一伙儿的,向来斗得厉害着呢。这次来的目的也各自不同,梁王使者是来向我大理求救,请求信苴发兵。开春以来,梁王军连战皆败,中庆已经被明玉珍大军团团围住,梁王困守在城中,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高浪冷笑道:“他们蒙古人不是最瞧不起汉人、自称天下无敌的么?如今怎么还被红巾那群乌合之众困住了。”杨胜坚往日最喜高谈阔论,自当了羽仪后言行已经收敛了许多,不便接话,只笑道:“总之,梁王老头这次可是糗大了。”
段僧奴问道:“行省使者也是来求阿爹发兵救他们的么?”杨胜坚道:“他们明明是这样想,口中倒不这么说,说是来送朝廷赦免脱脱的诏书。”高浪皱眉道:“脱脱八年前不就死了么?赦免还有个鸟用。”杨宝道:“还是有用的,一是可以为脱脱恢复名誉,二来脱脱家人也不必再受牵连,可以重新回去京师做官。”
杨宝心思机敏,口中这般说,心下却感蹊跷:脱脱当年被流放云南中庆后,又受到元梁王孛罗的大力排挤,被进一步流放到大理腾冲——也就是高浪父亲高惠的封地——后来也被朝廷赐药毒死,骸骨也埋在那里。虽然段氏与梁王交恶,但大理名义上还是受行省羁縻,行省可以找到许多借口使派者来大理,为何偏偏选择了送赦免脱脱的诏书这个奇怪的理由?他想得一想,甚觉不解,又问道,“信苴是如何答复使者的?”杨胜坚笑道:“两批使者信苴都没有召见。我猜,他们这次要吃闭门羹了。”顿了顿,道,“你们不知道,这次行省使者领头的竟然是个极年轻的回回小子,怕是比杨宝你还要小呢。”杨宝问道:“是么?那他当有过人之处了。”
段僧奴却不耐烦去理会这些,急着追问道:“建昌阿荣果真派了使者来么?”杨胜坚与杨安道互相看了看,杨胜坚支吾道:“这个…施秀羽仪长特意交代,不准我们告诉宝姬。”他这么说,其实已经是回答“是”了。段僧奴气冲冲地道:“哼,我就知道是这样。”
杨安道忙道:“其实不是阿荣头人派了使者…”段僧奴正失望之极,忽听得有所转机,登时转怒为喜,嗔道:“早说明白…”却听见杨安道续道,“是阿荣头人亲自来迎亲了。”
段僧奴“啊”了一声,怔住了当场。她万料不到未婚夫会亲自前来,那当真是棘手之极。
伽罗道:“呀,宝姬,你这次麻烦可大了。杨宝,你快给出出主意,我们要怎样才能帮到宝姬?”杨宝踌躇道:“嗯,这个…”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来。高浪沉声道:“今晚直接去五华楼杀了阿荣不就得了。”
众人骇然失色,无不呆望着他。高浪冷冷道:“难道你们还有别的法子么?杀了阿荣,这才是唯一可以救宝姬的法子。”
诸人均知高浪所言不差,可他公然提议暗杀建昌头人,万一传到信苴耳中,必然要受重罚,搞不好连性命都要丢掉,若是被西南诸部落知道,更是要大起骚动。段僧奴既是总管之女,自识得轻重——阿荣绝非大理仇人,而是段氏臂膀,若他在大理被人暗杀,整个西南部落就全成了大理劲敌——忙道:“高浪不过是开句玩笑,大家千万别当真。”可众人打量高浪,一脸正经严肃,哪有半句玩笑的样子。
杨安道是个老实疙瘩,先期期艾艾地打破了难堪,道:“高浪,这话你可千万不能再说了,想也别想。”高浪冷笑道:“我都说出来了,难道你打算去向信苴高密么?”杨安道涨红了脸,道:“我…我可是好意…”杨胜坚忙道:“我和安道还有事,得先走了。刚才的话,我们可是一句都没有听见。”向杨安道使个眼色,正要离开,却被杨宝一把扯住,悄声问道:“住在南禅房的汉人,是不是四川明王明玉珍派来的使者?”
杨胜坚大吃一惊,本能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旋即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是白问,那使者悄悄住进无为寺已经有数日,以杨宝的机警聪明,会看不出丝毫端倪么?忙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可什么也没说。”慌忙拉着杨安道去了。
余人心思却依旧在如何帮段僧奴摆脱困境上,伽罗忽叫道:“哎呀,施秀羽仪长又来了,还有张判官。宝姬,他们肯定是来逮你的,怎么办?”
抬眼望去,果见施秀正与同伦判官张继白一道朝练武厅走来。见到父亲的心腹传令官张继白也出现了,段僧奴知道避无可避,叹了口气,道:“让他们在这里等我,我回房换件衣服就来。”伽罗道:“宝姬真要就此跟他们回总管府么?”段僧奴点了点头,黯然道:“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