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变》
作者:杏遥未晚

1、不归(一)
冬雪,临城,破庙。

严冬冻人,庙中的人皆穿着残破袍子,身上裹着自四处捡来的破布,脸上头上尽是土灰,神色木然。他们都是自各国逃入临城避战之人,无家可归,身无长物。

但人群之中,却有例外。

庙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来了约莫数十人,又是好心人给庙中无家可归之人送了馒头来,庙中人们早已饿得没了人貌,纷纷迎上大门口开始争抢起来,却唯有一人静坐在墙角,长发蓬乱,穿着单薄衣裳,浑身土灰,正低头数着从眼前爬过的虫蚁。

那是一名女子,形容狼狈,满面皆是倦色,只一双眼大睁着,眸中清明一片。

她抬目看着争抢的人群,轻轻蹙了眉尖。

但凡沦落到这庙中的人,没有谁不是走投无路,没有谁不倦,没有谁不饿。可是她争抢不动了,她在庙中住了一个月,争了七回粮食,起初她争不到,每每只能饿肚子,后来她开始争抢旁人落在地上的残屑,一直到前一次,她终于从人群中抢到了一碗粥,却是被人给打翻在地。她看着那些人如饿鬼一般趴在地上将粥和着泥和茅草塞进口中,藏匿心中许久的恐惧和绝望终于又升了起来。

抢粥的时候她伤了腿,所以如今无法再去与那些人争抢食物,她知道自己或许会饿死在这里。庙中饿死的人不少,每天都有许多人失去气息被抬出去,仍在城外挖出来的土沟里,姓甚名谁也无人过问。

女子自面前的人群脸上扫过,目中闪过一丝犹豫。

她不该死,至少不该死在这里,死在当下。

大仇未报,该死的人还未死,她便不能死。

她埋了头,小心翼翼自袖中掏出一个被白布包裹着的东西来,又动作极轻的将其一点一点打开,白布中包着的簪子才终于露出全貌来。那是一支玉簪,成色极好,做工细致无匹,一看便是价值连城之物。她盯了那玉簪极久,最后终于闭目轻笑一声,将其紧紧捏在了掌中。

用这个东西,或许还能够和人换些吃的。现在她腿伤着,哪里也去不了,会用这东西换吃的,也是迫不得已。

只是不知道当初赠她玉簪的人若是知晓她以玉簪来换几个馒头,不知会作何种想法。

总归不会是疼惜便是了。

一个干瘦赤裸着上身的年轻男子夺了两个馒头坐回了女子的面前,正狼吞虎咽,女子朝那人挪了挪,正要开口以玉簪换他手中的馒头,却忽的听不远处一人道:“诸位,今日的东西都已经发完了,百里念便告辞了。”说话的正是来庙里给他们发馒头的男子,他看来三四十岁,满脸络腮胡子,穿了一身与旁人不同的怪异衫子,袖子一长一短,看来十分滑稽,只是女子闻声朝他看去,却是骤然怔住了动作。

百里念说完这句,转身便要离开,女子依旧怔怔看着,似是不敢相信。

直到叫百里念的人快要走出破庙,女子才忽的喊道:“百里老爷留步!”

百里念脚步一顿,回头不解的朝庙中看来,找了一会儿才将视线落在女子的身上。

女子见此情形,收了手里的簪子,咬牙扶墙站起身往百里念走去。她的步子极慢,右腿还有伤,不过走了两步便因身体不稳重重倒在了地上。百里念皱眉上前将女子扶起,迟疑道:“姑娘?”

女子人还倒在地上,但手却已经紧紧抓住了百里念的胳膊,像是不愿再松开。

“姑娘认识我?”百里念凝着神色再问。

女子抬起头来,双眸定定看着百里念,她一字字道:“求百里老爷让我进不归楼。”她这话说得轻,周围人多,但却只有百里念一人听得明白。

百里念脸色骤变,一时未有反应,直到听那女子再说了一遍,他才扶起女子,对她拱手道:“不知姑娘姓名?”

“桑夜。”

桑夜,尧国原尚书之女,大将军莫期未过门的妻子,原是锦衣玉食自小被人宠着的靳城第一才女,但在半年之前,尧国尚书因谋反之罪而被满门抄斩,尚书桑家上下唯有一人逃脱了这死劫,那便是桑夜。

没有人知道她一个女子是如何逃过死劫的,众人只知道大将军莫期追杀了她整整半年,却都未能将她给捉住,也没人知道后来她逃到了哪里。但现在百里念知道了。

百里念将桑夜接到了临城一处客栈之中,请她好好吃了一顿,又请了大夫替她看腿上,让她沐浴换衣,这才重新观察起了她来。

靳城第一才女,也是难得的美人,桑夜换好衣服之后,百里念险些没有将她给认出来。

“你当真要入不归楼?”百里念认真问面前的女子道。

桑夜未有丝毫犹豫:“我一路被莫期追杀而来,便是为了入不归楼。”

既是如此,百里念也无话可说。

又在临城住了几人,一直到桑夜腿伤大好,可以自己行走之后,百里念终于带着与之前在庙中完全不同的桑夜出了临城。往临城东去一百里之后,两人到了山林中一处高墙之前。

墙高十丈,耸于林中,如屏障,将其后的一切与桑夜两人隔离开来。而高墙的中间有一扇石门,石门沉重无比,若非万钧之力不可开。

桑夜抬眼看着这高墙,幽幽问道:“里面,就是不归楼?”

“不错,姑娘要入不归楼,却不是我一人答应便是,我须得入楼请示楼主,再作定夺。”百里念道。

桑夜点头:“我在此等候便是。”

有了桑夜这一句话,百里念笑了笑,当即往不归楼那石门处走去,一面走一面高声道:“楼主,百里念回来了!”随着他的话,石门应声而开,他拂袖进门,石门却未再闭合。桑夜看着百里念一步步走入门中,石门之后仍是树木,但树木之后却隐隐可见一座高楼。楼有二层,檐角高耸,石兽镇之,看来肃穆且宁和。

桑夜远远看着那楼阁,知道自己的目的,就在眼前了。

片刻之后,楼门再度开启,百里念自其中匆匆走出。

楼中另有一道男子声音传来:“不归楼能容天下不能容之人,桑姑娘能够找到这里,也算得上有心,只是你可知进这楼的规矩?”

“桑夜知晓。”桑夜心神一定,“凡入楼者,便算是与外界划清了界线,此后外人再不得欺我辱我负我杀我,但我——也不得再出不归楼,踏入这外界半步。”

这些桑夜心中都清楚,但她也清楚她必须进不归楼。

进楼,却是为了有朝一日出楼,能够叫当初欺她辱她负她之人付出代价!

“你发誓。”

“我发誓,此生再不踏出不归楼一步,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既然清楚,那么桑姑娘请进来吧。”

桑夜便是在等这一句话。她看了站在楼外大门口的百里念一眼,浅浅一笑,步步走入了不归楼。

有些誓言,并无当真的必要。

2、不归(二) ...

“这里就是你的房间。”百里念带着桑夜走进楼中,直接便上了二楼,他指着最靠近楼梯口的一处屋子对桑夜道。

一路从那一排房间外面走过去,桑夜低着头,小心打量着面前的一切。

不归楼说是楼,但却并非真的是楼,这里更像是一处客栈,外面是小楼,里面却还有一处后院,小楼中分两层,分别有十六间房,但却有许多房间是空着的,而后院中还有着三个房间,三个房间里都住上了人。

传闻说,不归楼收的都是这世上走投无路的人,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着难以言说的故事,他们或是身负国仇家恨,或是看尽世间人情冷暖,他们留在不归楼里,便是打算同这世间划清界限再无交集,从此再不踏出不归楼一步。

但桑夜来到这里,却并不是作了这种打算。

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在楼中寻人。

不归楼收天下间最不能容之人,被世人所不能容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自身太强,一种是身份地位太过敏感,而不管是哪一种人,都是桑夜所需要的。在这世间,桑夜有一个想杀却杀不了的人,只有不归楼当中的人才能够助她。

“那边是厨房……从旁边的门走进去就是后院,院中住着三个人,最外面那间住的就是咱不归楼的楼主了,你最好小心些,平时没事别去那边晃,楼主那人可不怎么有趣。”百里念依旧喋喋不休的说着,但见桑夜停住了脚步,便也跟着停了下来,耐心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桑夜点头,朝通往后院的那道门看过去:“楼主……便是之前同我说话的那个人?”

男子没忍住笑了一声,道:“每个刚来的人都对楼主很是好奇,但日子久了就没这兴趣了,反之,你或许会厌恶他也不一定。”

“这是何意?”桑夜不解。

男子但笑不语,接着又道:“对了,我的名字叫百里念,你是知道的,我是这不归楼里面的管家,楼主的贴身护卫,不归楼其他人都不方便出楼,所以我也负责偶尔出去替楼中人置办些东西。”

桑夜点了点头:“百里总管。”

百里念被这一声吓了一跳,连忙道:“可别这么说,管家不过是叫着玩的称呼,老爷什么的也别叫了,因为这不归楼所有的饭菜都是我在做而已,而贴身护卫嘛,嘿,楼主没我还当真不行。”他招了招手让桑夜来到自己身旁,接着才道:“别说这个了,我带你继续去看其他地方吧,也让你认识认识楼中的人。”

桑夜答了一声,在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之后,随即同百里念一起往二楼的另几个房间走去。不归楼很是冷清,所有的房门都紧紧地闭着,楼中只听得到桑夜和百里念二人的脚步声,就像整个楼里只有他们二人一样。

没走几步,百里念指着桑夜隔壁的那个房间小声道:“这里面住着的人叫做聂红棠,现在她怕是还睡着,我们便不去打招呼了。”

桑夜朝房门看去,没有说话。

聂红棠,名动天下的美人,十年内先后成为三位皇帝的宠妃,几乎是因为她的关系亡了两个国家,只要提到这个名字,众人便能够想到“狐狸精”三字。她是个传奇般的女子,但却并不是桑夜来到不归楼想要找的人。

又走了几步,两人在一间门口挂了一串铃铛的房间前停了步。百里念小声道:“这房间里住着个打铁的,叫叶荇,他这人闲着的时候挺有意思,只是他打铁的时候你别靠近他就行了。”

叶荇这名字也是十分响亮的,桑夜心中清清楚楚的明白,那个人绝非一个“打铁的”那么简单,那是当今最著名的铸剑师的名字,但也因为对铸剑太过痴迷,他甚至为了造出一把自己认为天下第一的剑而毒死了全家上下,用他们的血来祭自己的剑。在这之后,他又去了几处地方,用许多人的血喂了自己的剑。没人知晓他那把所谓“天下第一”的剑是否已经铸成,众人只知道最后他抱着那把剑逃到了不归楼当中。

但这也不是桑夜要找的人。

见百里念接着往前走去,似要为她介绍下一个人,桑夜忽的停住脚步,站定了身子道:“不知可否向你打听一个人?”

百里念来了兴致,挑起眉角道:“你问问看。”

“我听说五年前,有位大盗夺得了前朝留下的宝藏。”桑夜紧紧盯着百里念的双眼,静静道:“只是在得到财宝之后,那名大盗便消失了踪迹。我想知道,那名大盗是不是到了不归楼来?”在桑夜看来,能够躲过天下人的眼睛,容下那名大盗的,恐怕也只有不归楼了。

哪知听了桑夜的问话,百里念却是忍不住笑了一声,摇头道:“桑夜姑娘想错了,这不归楼里面,还真没什么大盗。”

桑夜也不着急,听罢只幽幽反问了一句:“当真?”

“呃……”百里念挠头,连连道:“姑娘还是别问下去了,这事儿我不能说。”他退了两步,这时候桑夜却进了两步。在百里念手还没收回之际,桑夜探出右手来,竟是抓住了百里念的手腕。

桑夜看到了一幅画面,一副看起来很是美妙的画面。百里念坐在一处极为雅致的阁楼当中,拥着一名绝美的女子,那女子正替他斟着酒,两人有说有笑,煞是羡人。

自幼时起桑夜就有一种旁人都没有的能力,她只要触碰了旁人的手,就能够看到对方心中埋藏最深的念想。

看到这画面之后,桑夜收回了手,心中轻轻叹了一声。用这个能力,果然没办法找出那个大盗,不过桑夜却是十分确定那大盗就在不归楼中,想要找到他,只得另想办法了。

桑夜十分确信,只要有了那些财宝,她就有能力与自己的仇人一斗。

百里念不了解桑叶的想法,他只是摸着自己刚刚被桑夜抓过的右手,脸色变了好几变,最后那藏在络腮胡子下面的脸颊竟是泛起了微红:“桑夜姑娘啊,我可是被你吓得不轻。”

桑夜没什么反应,只道了一句抱歉,百里念似乎未曾太多接触过女子,此时显得手足无措,连路也没法假装平静的给桑夜带了,他叹了一声 ,朝桑夜道:“桑夜姑娘,你先休息一会儿,也快到晌午了,我去给你端些吃的来。”

百里念走后,桑夜独自一人在二楼的一排房间外转了一圈,但所有房间都关着,桑夜什么都看不到,便只得回了自己的住处。在那之后,桑夜便算是在不归楼里面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五天。在这五天当中,桑夜发觉不归楼的众人几乎都是足不出户的,平日里吃饭也是由百里念挨着一家一家将饭菜端过来,而这五天当中,除了百里念之外桑夜唯一见到的一个人就是一个白须白发的疯老头,他每日攀在不归楼屋梁上坐着,看到桑夜出门就会咧嘴开始傻笑。

而每次到了晚上,楼中某处的房间当中就会传出一阵琴声,那声音低沉婉转,每个音调都是凄然,每每听得桑夜想到从前的日子,都叫她恨不能出门将那琴给折成两半。

又是夜晚,桑夜听着琴声无法入睡,便起了身来,摸索着往楼下走去。

不归楼夜晚也会点亮几盏灯,桑夜便借着微弱的灯光出了屋子。那琴声还响着,桑夜思索了片刻,打算凭着这声音去看看弹琴的人究竟是谁。走下楼之后,桑夜在一楼尽头处一个房间外面停了步。

那是唯一点着灯的屋子,从印在门窗上的影子可以看出屋内弹琴的应是一名男子。桑夜犹豫了片刻,却没有去敲开那扇门。

“嘿嘿。”就在桑夜迟疑之时,身后忽的传来一个声音。

桑夜猛然回身,正见那平日里坐在房梁上的疯老头此时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正摸着下巴眯眼笑着。桑夜有些戒备的退了一步,却见那老者朝自己伸出手来,桑夜也没看清老者究竟是如何动作的,就觉得自己发间一松,长发竟是尽数散落了下来凌乱披在了身后。那老者竟是夺了桑夜的簪子,转身便朝后面逃去。

桑夜也顾不得那弹琴的人,当即朝后院追了过去,只是她来到后院的时候,那老者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站在院内任由月光打在身上,桑夜无奈的喘了一口气,笑自己太过大惊小怪,那簪子被夺了,明日换一支便是,又何必在意那簪子是谁所送的。如今那送簪子的人已经成了她不共戴天的仇人,难道她还要真的从那怪老头手里将簪子抢回来不成。

她咬了下唇,打算回自己房间,却没料到刚转身,她就听一个清越声音道:“阿念,你走这么急做什么?”

桑夜顿住身子,转头看去,却见后院的一棵树下正端端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年轻男子,长了一副清秀面容,月光下桑夜也分不清他穿的到底是青衣还是白衣,桑夜只见得他朝着自己所站这处望来,视线却又像是穿过了自己一般。

看着这人,桑夜轻轻皱起了眉。

3、不归(三) ...

像是因为等了半晌没有得到回应,那男子又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问道:“阿念?”

桑夜沉默着后退,她并不清楚站在面前的究竟是什么人,但既然是不归楼的人,应当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而正当她想了片刻打算开口之时,那男子又说了话:“阿念,为何不说话?”

听到这一句,桑夜霎时明白了过来。

眼前的男子是个瞎子,所以方才他看着桑夜的时候,桑夜才会觉得那男子虽然在看她,却又并没有看到她。

久久没有听到桑夜的回应,男子终于有些不耐了,他摸索着往前走,但却很是不幸的摸错了方向,桑夜只听得一声闷响,那男子便撞在了旁边的树上。他按着额头蹙起了眉,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开口道:“在旁边看戏很有意思?”

桑夜看着这情景,不觉也上扬了唇角。她走到那人的旁边,小心扶着他的胳膊,道:“你要找的人可是百里念?”她所知道的这楼中名字里有个“念”字的也就只有百里念了。那男子在听到了桑夜的声音之后,当即怔住,微微将头偏向桑夜这方,他迟疑道:“听你的声音,你是新来的那个桑夜?”

“嗯,我叫桑夜。”

男子扬眉,当即道:“当朝尚书家的女儿,原本要嫁给大将军莫期,却因为谋反之罪而被莫期追杀,最后不得已逃到不归楼里来的那个女子?”

听着男子的话,桑夜的神色微微变了变,太多不愿回忆的东西掠过脑中,甚至只要听到那个名字她就觉得浑身不适,仿佛半年前的血恨又重现在了当前。

然男子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轻笑一声,又道:“言语少心机深,莫期要杀你不是没有理由。”

“公子何出此言?”桑夜紧咬着下唇道。

男子哂笑道:“你本不该进不归楼。”

只听这些话,桑夜便知道自己与这人已没有更多要说的了,她直接开口阻止了那人再说下去:“不知公子的房间在哪里,你双目无法视物,我先送你回房吧。”她须得忍,不论到何时何种境地,她都不能够叫人看出自己的不甘来。

男子“嗯”了一声,道:“这院中最里面的一间房。”

桑夜依言朝院中角落看去,果然看到了那藏在大树阴影中的房间,房中并未亮灯,显然也是因为这男子眼盲并不需要点灯。而在看到那房间的一刹,桑夜也记起了来不归楼第一天时百里念对她说过的话。

“从旁边的门走进去就是后院,院中住着三个人,最外面那间住的就是咱不归楼的楼主了,你最好小心些,平时没事别去那边晃,楼主那人可不怎么有趣。”

看来面前的男子应该就是不归楼的楼主了,在这几天里,桑夜曾经跟百里念打听过他的名字,他叫蔺烛雪,百里念一再强调他是个“不太有趣”的人。

百里念的确没有说错。

“扶我回去。”蔺烛雪皮囊不错,但说话却永远带着三分脾气。

桑夜看着他朝自己探出的手,在心中一叹之后低声问道:“当真要我扶你?”

蔺烛雪反问:“不愿扶?”

桑夜没有说话,伸手握住了蔺烛雪的手腕。

只要被桑夜触碰到了肢体,就会被她看到心里面最强烈的愿望,既然蔺烛雪想让她看,她自然也不会客气。然而就在两手相触的瞬间,桑夜却是怔住了。

顿在原地许久,蔺烛雪也不耐了起来,他摸索着碰了碰桑夜的手臂,催促道:“怎么不走了?”

桑夜有些诧异的抬眼去看蔺烛雪,轻轻摇头,但想到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桑夜只得随口找了一句话来说,以掩盖自己此时的异样:“我在看不归楼的楼主与旁人究竟有哪些不同。”

“可看出来了些什么?”一面被桑夜扶着往前走,蔺烛雪一面问。

桑夜道:“的确有些不大一样。”

蔺烛雪笑问:“何处?”

“你大概不知道,你很漂亮,比姑娘还漂亮。”桑夜特地咬重了“姑娘”两个字,不过这几句话的功夫,她便已经将蔺烛雪给带到了他房间的门口。松开手来,桑夜对蔺烛雪道:“我就先回房了。”

蔺烛雪脸上笑意霎时敛去,眉间稍带了些锋芒,他低声道:“桑夜姑娘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夜里不大太平,今后最好不要在入夜之后出房门了。”

桑夜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院子回到了小楼中。

一直到走进楼里,桑夜才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将后背抵在了墙上。她的额间微有些细汗,脸色也并不算得上好看,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刚才与蔺烛雪的触碰。

她生来便有着不同寻常的地方,她不能够触碰旁人的身体,只要一碰到,便能够看到旁人心中的愿望。因为这个,从前的桑夜极为惧怕与别人接触,但在出了事之后,桑夜开始利用自己的这个能力复仇,不断地接触别人,以满足别人的需求为条件让别人助她一臂之力。她从未将自己这种特别的能力告诉过任何人,而这个能力也一直存在并影响着她,一直到刚才——

她触碰了蔺烛雪之后,却是什么都看不到。

因为那人是目盲,所以无法看到,还是他当真什么都没有想?

桑夜低头看着足下地面繁复的纹路,心中作了打算。不管是因为什么,无法看到蔺烛雪的愿望,便无法抓住对方的弱点,若是最后找到了宝藏,自己不得不对付这个人,恐怕还得多下一番功夫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