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怅旧欢如梦
作者:蓝紫青灰

招聘广告

报纸的中缝总是有好些广告,转让物品的,征婚的,寻找失物的,遗失通告的,当然少不了的是。
大公司的招聘广告,可以占上一整版,套红印刷,头号的大字上加飘带加鞭炮,一眼看了以是快过年了,或是哪家百货公司开业。广告做得醒目,要求也高,学历高,经历高,英文口语要达标,年纪还不能高。
那刚出校门的,一般学校毕业的,自然不会去问津这样的大公司大广告,看看中缝就好。这不,有一家的招聘词写得就够简洁:聘公关小姐,年龄20~30岁之间,相貌好气质佳口才出众。电话314159转1303,地址新华路华兴大厦12B楼12B03房间。
学历什么都不要求,这家公司倒也奇怪。张玫好奇心起,拨了那个电话。
电话是一个女孩子接的,听上去年龄很轻,很有礼貌地说:“这里是《名人堂》杂志社,请讲。”
张玫放下心来。是一家杂志社,她本来以为是什么娱乐场所,专招年轻漂亮的小姐去陪舞陪歌的。马上说:“我是想问一下招聘公关小姐的事。”
那女孩子说:“我们都是要面试的,如果方便的话,请来一趟。”
“有什么要求吗?比如学历资历什么的?”张玫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女孩子说:“没有要求,我们只看实力。”
张玫问:“那我什么时候去比较方便?”
“上午八点半到十一点半,下午一点半到五点半都行。”女孩子说。
“那我找谁呢?”
“你只要说是应聘的就行了。”
张玫说声好,挂了电话。女孩子声音这么年轻清脆,那个地方应该不是什么坏地方,她打算去试一下。
从双层铁架床上溜下来,又从枕头边拿了套裙子换了,重新梳了一下头发,抹了一点口红,又用纸吸去一层浮油,使嘴唇看上去不那么艳。她天生皮肤白,在这个南方亚热带城市的一众蜜色皮肤棕色眼睛的女性里,显得十分突出,只用抹一点淡淡的口红,马上就明艳起来。借用室友的一只小皮包,放了不多几张纸币,看了看地图,找了一条公交线去新华路。
新华路上的房子不高,多数是三四层高的楼房,那幢华兴大厦显得鹤立鸡群,一下车就看见了。楼顶上架着高高的标志,“华兴”两个字是用的魏碑体。
张玫抬头看了看。所谓12B楼,就是13楼。但人们忌讳这个数字,13楼13层不说,非要说12楼B,那个“B”字,拆开来不还是个13?
进到大厦里头,有大堂有服务台有候客区,才发现这是个酒店,服务台后面的铜牌子上有两颗星,那还是家两星级酒店了。大堂右手边就是电梯,张玫按了12B,等了一下,电梯下来,出来的是几个年轻姑娘,背着包拿着大信封,看上去也是去应聘的。张玫看了她们,暗笑自己多心了。
跟她一起搭电梯的也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瞧容貌是当地人,瘦,肤色暗,颧骨略有些高,个子比她矮。那女孩子见她打量她,就笑一笑,问:“你也是来应聘的?”
张玫点点头。那女孩子说:“我也是。不过我想做兼职,我还在学校读书,不知道他们要不要兼职的。”
人家这么热情,张玫也不好不回答,就说:“我也不知道。”
电梯到了12B楼,两人顺着走廊找到12B03号房。门开着,里头有七八个年轻女孩在等着,招聘的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女子,和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还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在做登记工作。
那个女孩子招呼她们过来写下姓名地址,联系电话,张玫听出她就是接她电话的人。那个女孩子短头发大眼睛,相貌很是清甜,声音也好听。而那个负责招聘的年龄稍大的女子,长发梳一条马尾,穿一条姜黄色的麻质长裤,白色绣花的麻质衣服束在裤腰里,脚下一双黑色的高跟鞋,一站起来,腰细腿长,容貌也非常娇美,尤其是一双眼睛,漆黑灵动,活力十足。
有这样两个漂亮女孩子,这家杂志社还用得着再招什么公交小姐?张玫想。登好记后坐在沙发上等着,一边打量这间兼做办公室的客房。
房间有20平方的样子,靠窗是两张办公桌,那两人就一人坐一边,靠墙是一张单人床,包着雪白的床单,典型的旅馆酒店的包法,看来这里晚上还是他们睡觉的房间了。另一面靠墙是一张长沙发,来应聘的都坐在上头候着,对面两张单人沙发中间有一张茶几,那个年轻女孩子就歪着坐在那里登记。
张玫有点猜不透这是家什么单位,说是杂志社,却在酒店里借个房间当办公室,房间里一只书架都没有,和想象中的杂志社有点距离。虽然张玫出来工作的时间不长,也没在杂志社干过,但这个样子也总是不像吧。
那两人接待起应聘者速度很快,转眼就走了大半的人,轮到张玫,那男子面前空了,她便坐过去。
那男子看着她的履历表,问她:“张小姐做过些什么工作?”
张玫便把过去工作过的地方挑两家说了,那男子听了,又问了几个常见的问题,就说:“那就这样,你回去等电话吧。我们会尽快给你答复的。”
张玫想怎么有这么简单的招聘,只好答应了,站起来离开,偶一回头,看见那个年轻女孩在看着自己,脸上有些笑意。
在等电梯的时候,那个当地女孩子也出来了,两人有了共同的经历,不免有熟悉认同感,互相问:“你觉得这家是做什么的?像杂志社吗?”又问“你多大了”?
张玫说二十二岁,那女孩子说:“我比你小一岁,我姓麦,叫麦文惠。”张玫说我叫张玫,玫瑰的玫。电梯到了底楼,两人说声再见,各自走了。
张玫回到借住的地方,把衣服脱下,换了原来那条旧裙子,束起头发,拿了塑料桶去公用厕所洗衣服。一个龙头前排了三四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是一桶的衣服,塑料桶不是大红就是蓝色,地上湿湿的,空气里还有厕所的味道。
用洗衣粉洗了衣服,拿铁丝衣架晾了,挂在阳台上。阳台都是用手指粗的铁条封了的,在半人高处向外凸,勉强多占点空间,角落里有两盆死了的花,估计是房东的,也没拿走,就连土一起扔在一边。女孩子们的衣服一件挨一件挂在笼子般的阳台封栏横条上,正好一个间隔挂一件。照说这样的笼子铁栏干上会有很多灰尘,但在流水般的女孩子们年年月月天天的湿衣服塞进拉出之下,干净得没人会去注意这个问题。
这一间出租房,不知住过多少女孩子,都是怀着一个理想来到这个南方城市,先在这里驻住脚,然后打扮好了,在城市的每一幢大楼每一个工厂每一间公司去寻找机会,城市慢慢在增大,总有空隙容纳下她们。
室友从工厂打工回来,澡也不洗就躺在底层床上睡着了,身上发出汗酸气。稍后是饭菜的味道在楼着里飘着,闻上去也有点酸。是不是在这里久了,人都会发酸?
张玫对这样的饭菜早就没了胃口,但终究抵不过肚子饿,拿了一张小额纸币,去楼下的快餐店买了一个盒饭。饭是糙米,蒸得干硬,菜是榨菜炒滑鸡,再加一点炒红椒炒通菜。这样的饭菜闻上去不怎么样,吃在嘴里,居然不难吃,张玫每次吃都在奇怪。也许是真是饿吧,饿了,吃什么都香。
吃了饭,又在快餐店旁边的小杂货铺买了一盒蚊香,这时听见杂货铺老板娘叫她:“张小姐,电话。”
张玫心跳加快,赶紧接过话筒,定定神说:“喂,你好,我是张玫。”
然后有个女孩子说:“张小姐,我是《名人堂》杂志社的,想问你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那声音如此甜美,张玫几乎要爱上这个声音了。
张玫明知道应该矜持一点,装做考虑一下,以显得不是那么着急,但她管不住自己,说:“随时可以。”
那个女孩说:“那就明天早上八点半,还是你今天来的地方。”
张玫说好,放下电话,高兴得想马上找个人分享,看看四周,对老板娘说声谢谢,慢慢回到狭窄的出租屋去了。

睡衣晚会

忙到五点半过了,12B03房间才空了下来,程雪收拾桌上的简历,问沈奕:“你觉得哪个好?”
沈奕说:“下午那个叫…”翻一翻手里的简历表,“张玫的不错。说话条理清楚,简单扼要,看上去就是聪明人。”
程雪说:“我也觉得她好,个子高,气质好得不得了。小丰,你说呢?”问那个短发大眼睛的女孩。
“头小,脖子长,看上去像个模特儿。”小丰说:“她有多高?一定超过一米七,你们看到没有,她还穿着平跟鞋。我喜欢她那条大裙子,有点像蜡染,又不是蜡染,真正的蜡染倒没这么好看。去年我去贵州玩,在黄果树那里有好多当地人都卖蜡染布,小背心挎包衣服的,游客一人一件,男的女的都是一件蓝花花的蜡染小背心,看上去真滑稽。”
程雪说:“那你就什么都没买?”
“买了,谁能免俗?我买了一块方巾,送给我妈盖电视机了。”小丰笑着说。
程雪说:“我家的电视机从来都不盖,因为我外婆从早开到晚。那就要她吧?”看一看沈奕,沈奕点点头,小丰说:“我来打电话,明天就让她来,怎么样?明天你出去吗?这里招聘谁来管?”
沈奕说:“明天余启东在,让他负责,我去跑经贸部下的单位,让她跟我。”
小丰说好,翻开登记的本子,找到张玫的电话,约她明天早上八点半开始上班。放下电话,小丰说:“我要去楼下打饭了,程雪你在这里吃吗?”
程雪说:“不了,我回去,卫生间里有块豆腐,我就不带回去了,你可以用来做个汤。”拿上皮包准备离开。
小丰把一只小小的电饭锅倒上开水,插上电,拿了两只不锈钢盆说:“我跟你一起下去吧,你帮我按电梯。”
程雪说好啊,正要去开门,门就开了,进来一个大头壮身体的人,挥着手说:“同志们辛苦了。”
程雪和小丰笑着应声说:“为人民服务。”程雪又笑说:“余启东你就会这一句?”
沈奕问:“谈成了?”
余启东哈哈一笑坐在沙发上,说:“谈成了。这家银行被我拿下来,其它的银行就可以跟着滚雪球了。有银行行长做第一期的封面,不怕《名人堂》闯不出个名堂。”
程雪小丰相对看一眼,偷偷一笑,留下他和沈奕谈工作,两人坐电梯下楼。小丰在三楼停下,去食堂打饭。华兴大楼三楼被一家酒楼租下,余启东和他们打过商量后,他们同意让《名人堂》的人搭伙,跟酒楼员工和酒店员工一样。这天的菜是豆角肉丝,小丰打了三分饭菜,回到12B03,电饭锅里的水已经开了,便把豆腐切成小块放进去,撕几片紫菜,加一包榨菜,滴几滴麻油,少许盐,一个简单的汤就做好了。
沈奕分好了饭,三人坐在办公桌边,聊着白天的招聘,明天要去的地方,下一步怎么发展。吃完饭,小丰把碗和锅都洗了抹干,放进茶几底下的柜子里,用块酒店的白毛巾盖了,沈奕送她回坚美钢具公司。
小丰的叔叔在坚美钢具公司当办公室主任,小丰学校毕业就到这边来找工作,叔叔先把她介绍到一家港资企业做文员,每天点入库的产品点得眼前都是数字在飞,一怒之下离开了。这时认识了沈奕,便到他那里去了。
《名人堂》杂志社确实不像一家杂志社,不过草创时期,也是难免的。沈奕和余启东原来是在一家《投资与贸易》杂志社任职,专拉广告,认识了不少企业家。手里有了人脉,只等时机成熟,就离开自己来干。余启东这人吹起牛皮来不打草稿,借助过去在《投资与贸易》的关系,结识了宣传部的林主任,不知怎么胡说海聊,说得林主任来了兴趣,答应把原来一个内部刊物的刊号借给他,改版成立《名人堂》杂志。余启东保证不要他宣传部拿一分钱出来,就可以让《名人堂》运转起来并且赚钱,这当中当然少不了林主任的好处。
两人筹措了十万元起动资金,在华兴大厦借了两个房间,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谈下七八家企业后,人手开始不足,便去拉了以前《投资与贸易》的一个女孩子程雪过来,后来又有了小丰。余启东说一句这样太慢,要登报招人,拉开纸写了一个招聘广告。那则短短的聘公关小姐的广告便是他拟的。他说就是要简单明了,让人一看就知道需要什么。再说,字少还省钱。虽然是中缝里的小广告,钱也不少。这才刚开始,什么都要精打细算。
一个星期后,招聘基本结束,除了张玫,还有那天和张玫一起坐电梯的麦文惠,看中她就是因为她是本地人,会当地方言,凡是老板只会本地话不会说普通话的都让她去跑。还有一个叫姚冰的,一个叫叶雯的,加上张玫,程雪,小丰,余启东和沈奕,这《名人堂》杂志一下子人才济济了。
余启东沈奕程雪每天带一个新手出去,小丰留在办公室打电话预约新客户,翻开一本电话黄页,一家家公司打过去。半个月后,新人也上了手,开始两天没什么成绩,后来一天也有一家两家了。桌上杯子里泡的不是茶,是胖大海。盖因人人都说话说得太多。
《名人堂》杂志社是这么个情况,张玫两天后就摸清楚了,同事都是开朗热情的年轻人,干起事情来精神百倍,午饭晚饭都从酒店食堂打上来,基本没什么开销。余启东又把一辆旧自行车给她骑,连交通费都省下了。半个月后,她又遇上了一件好事,余启东让她搬到酒店来住,和程雪同屋。张玫拎了行李箱在12B06的席梦思床垫上躺下来,让空调冷气吹干脸上的汗水,心想终于离开那个出租屋了。
余启东会再开一间房,起因是程雪的房东要赶人,程雪向余启东求救,余启东马上在12B楼又开了一间房,这下《名人堂》在这里有三间房了。12B03是作为办公室用的,晚上沈奕住,12B04余启东住,程雪的这间是12B02。后来住了一夜,说吵死人,原来酒店洗衣房就在她楼下,便又换到12B06。12B06是标间,有两张床,空着也是白空着,余启东谁需要就搬进来。小丰翻翻资料,说叶雯有丈夫,姚冰听她说过是和男友同住,张玫是一个人。这样张玫就住了进来。
张玫洗好了澡,换了件棉布短袖直身宽松睡裙,大红的底子,上面印着黄色的向日葵。程雪的是恰好是一件绿色的,长到脚面,腰线上打了细褶,泡泡袖到肘弯,布上印的是芭蕉叶。两人看了对方的睡衣,都笑了。
这时有人敲门,程雪去应门,却是小丰。小丰看她们两人一红一绿两件大睡裙,也笑了,问:“你们开睡衣晚会吗?”
程雪问她,“你怎么还在?”
小丰笑说:“余启东呀,他说要打麻将,让我来叫你们。”
“打麻将?”那两人愣了一下,说:“他有麻将?”
小丰说:“他是个老麻将,去不去?我好回话。你们要是不去,我就和沈奕出去玩了。”
程雪说:“去。不能老是你们两人单独活动,也与民同乐一下。张玫,你会吗?”
张玫说会,程雪说那还等什么?穿了绿袍子拖鞋就过去,张玫看她不换衣服,也就不提。
12B03房里,麻将桌已经摆好,还是正宗的麻将桌,四边有拦条的。当中一副麻将,余启东和沈奕对面坐着,正掷骰子玩。余启东身上是一套茶色的睡衣睡裤,沈奕因为等会儿要送小丰,穿的还是白天的衬衫长裤。
小丰拿起电视机遥控器说:“睡衣晚会现在开始,第一项,评选出本年度最性感的睡衣。提名:梵高的向日葵自我意识,高更的塔溪堤热带风情,以及启东的家居风格。现在由我小丰,组委会兼评委主席兼监审组来宣布得奖人是,当当当当,启东!”把遥控器递到余启东嘴边,问:“请问余先生对这次获奖有什么感受?”
那几人都笑得要死,余启东问:“为什么是我?要身材没身材,要花样没花样,怎么也是她们两人之中选一个吧。”
只有小丰不笑,一本正经地说:“睡衣,就是要体现家庭风味,要让人一眼之下就觉得放松。张小姐这件太热烈,十二颗星星十二朵花的,据说有宗教的含义,睡衣怎么能让人去思考这么沉重的问题呢?程小姐这件太颓废,虚幻寂静深渊的,与本次评选的主题不合。只有余先生的睡衣,充分体现了家庭的温暖,加上模特儿像一只抱抱熊一样的身材,性感到极致。还有人有异议吗?”
程雪张玫忍笑说没有没有,评得完全正确。余启东笑骂说小丰不说话则已,一说话肯定让人噎得答不上来。沈奕也笑,问她要不要打,他让她。小丰说我不会,我看电视。拿遥控器开了电视,扭小声音换台。
四人洗牌码牌,说好规则,掷骰子定庄。余启东的点数最大,由他开牌,理好后打出一张红中,跟着程雪也是一张红中,沈奕打出来,还是红中,张玫拿着手里的红中一亮,说:“我们都是打字员。”

共产主义

第二天是星期天,余启东说要给大家添置装备,去老街买东西。先去吃早饭,楼下的酒楼有广式早茶,他去占位。沈奕说我去接小丰,余启东打内线电话把程雪和张玫叫醒。
沈奕骑了自行车到坚美钢具公司,去敲小丰的门。小丰和坚美公司的秘书曹小松同住一间宿舍,他不好太冒失。
开门的是小丰,见了他打个呵欠,招呼也不打一声,又躲进蚊帐里去了。曹小姐的床空着,想是一早就走了。
沈奕在帐子外头说:“八点多了,起来喝早茶去。”
小丰在里头说:“不去。喝早茶是老头子们做的事。昨晚你们麻将打到十二点过,我回来睡觉的时候都快一点了,我还没睡醒呢。”
沈奕说:“吃完了早茶余启东说去老街给每人买一双鞋,太阳眼镜,还有防晒霜。”
小丰说:“我又不出去,用不着。”
沈奕说:“那我给你买指甲油,上次你不是说要那种亮晶晶的一闪一闪的指甲油吗?”
小丰在里头笑出声来,说:“好了,我去就是了。白天黑夜跟你们在一起,星期天也不放过。昨晚我叔叔骂我了,说为什么回来这么晚,万一遇上坏人,他怎么向我爸交待。”
沈奕说:“不是有我送你吗?”
小丰下床拿了毛巾牙刷牙膏漱口杯出去洗漱,回头笑问:“你以为你打得过几个人?”到盥洗室洗脸刷牙,又把头发洗了。昨晚回来太晚没有洗头,怕洗了不干。回到房间把沈奕赶出去,换了裙子,坐在沈奕的自行车后座上去华兴三楼。
酒楼里吵吵嚷嚷,全部满座,余启东他们抢了一张桌子,正在拿凤爪虾饺。张玫给他们两人倒上茶,看见小丰半干的头发,问小丰:“你住哪里?来得很快啊。连头都洗过了。”
小丰说:“就在新华路上,过去两个十字路口就到了。门口有家大排档海鲜餐厅的,下次到那里去吃吧,比这里至少便宜三分之一呢。那家店的铺面是租我叔叔他们公司的,我以前经常跟着我叔叔白吃。”
程雪问:“白吃?不给钱?做房东就可以这么霸道?等我有钱了,我也做房东,买下一幢楼来,挨家收钱就是了。谁要敢拖欠房租,我马上赶人,就像我的上一任房东一样。”程雪说起她的房东来,还气呼呼的。“我也没欠房租,但他说涨就涨,还涨得不是一点点,也太不讲理了。”
张玫听了不说话。程雪不过是房东要加租,但房子还是不错了,听她说是另外一个女孩住一间房,三室两厅的房子,有厨房有卫生间。听起来像天堂。张玫想你住住我的房子看,一间房放四张双层铺,睡八个人,平时走路都要侧着身。阳台上的衣服晒得一件挨一件,阳光晒不进来,都是捂干的。厕所的水龙头故意被房龙关小,免得女孩子洗起衣服来哗哗地用水,水费是包在房租里的,而水费是由房东去付的。在那里住上半年,人都会发霉。住进来的人越来越杂,实在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张玫喜欢这家公司,喜欢这几个人,当然更喜欢住的房间。她不想让他们知道她原来的情况是怎样的窘困,只笑嘻嘻地问小丰:“真的白吃不给钱?”
小丰笑说:“是我白吃。叔叔公司招待客户聚餐什么,我只管跟着就是了。”
余启东问她,“那家店味道怎么样?”
小丰说:“晚上的大排档在街上要加几十张桌子,你说好不好?我看见他家的伙计剥蒜,早上也剥下午也剥,剥出来的蒜要用洗脸盆装。其实我叔叔他们食堂的饭菜也好吃,比这里员工吃的好多了,这家酒楼的老板残酷压榨工人,给他们吃的那叫什么,我们跟着他们,也没好日子过。我还不如回叔叔那里吃去。”
余启东说:“他们是资本主义,我们是共产主义。吃了我们就共产去。”
张玫问:“你来这里有多久了?”
小丰说三个月,又问她来了多久。
张玫说:“半年多,我履历表上不是写着吗?”
小丰笑说:“忘了。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姚冰原名姚桂花,她拿身份证给我复印的时候才说的。”那几人听了都乱笑一通,小丰警告他们说:“你们不许说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