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 作者:老草吃嫩牛

文案:

七年前,我爱你,我惶恐的奉献着,那份爱惯坏了你。

七年后的我,想要爱,唯独不要你的爱。

说我,油腔滑调也好,看破红尘也罢,万千红尘中的一个故事而已。

 

第1章 好莱坞上空的老鸹

犹如皇宫内结束的舞会,灰姑娘丢了自己的水晶鞋,王子丢了自己的意中人。仆人们收拾完喧闹的舞池,在钟声敲响十二点之后,童话结束了,睡美人沉睡了。于是城堡开始消失在历史的积淀当中,沾满了灰尘。
老鬼叼着红塔山站在【东方好莱坞】的门口,已经很久没来这里,确切的说,是七年。
七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七年前,老鬼还叫夏时棋,当时他是东方好莱坞外勤部长,这个部长是个贬义,别人调侃他的时候,会叫他部长,当年的老鬼很为这个称呼沾沾自喜。
当时的老鬼管理的那个部门叫代客泊车部,其实就是个普通的泊车童。他手下管理了六个小弟,每个月薪水差八百就三千,如果运气好拿小费多的话,每个月的小费能扛到三千,那个年月,这已经属于高工资。有一段时间,老鬼喜欢和别人说起自己的工资,没有社会地位的他,喜欢拿钱来为自己增添这某种色彩。
在泊车部时候的时棋,觉得抽红塔山的人都是有派头的人,十块钱一包他舍不得花,也抽不起,他抽黄桂花,两块钱一包。他周围的人都是抽这样的香烟,不贵,味道也可以。
现在,香烟的牌子是越来越多,塔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老鬼打开车门,慢慢的走到地面上。七年前,东方好莱坞的地面比他那个时候的出租屋地板还要亮,一色的青色花岗岩,每天老鬼带着下属都精心的打扫许多次。但是现在这里已经是坑坑洼洼,年久失修了很久的样子了。
一阵冬天的风吹过,以前绚烂无比的【东方好莱坞】的灯箱发出叽叽嘎嘎的惨叫,好似随时要掉下来一般,老鬼下意识的向后走了几步,安全第一。
这里,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老鬼拿起香烟想继续吸下去,好好的追忆一下,那段不堪的岁月,但却发现只剩下烟屁股,他随手想丢,一种来自骨子里的维护感令他把烟头抿在了车厢里的烟灰缸里。
顺着【东方好莱坞】长满蒿草道路面,慢慢的挪动到后面的院,老鬼站在那里,整整呆立了三十分钟。他看着这栋旧楼,就像看着一位旧友一般,如果可以,他想递给对方一根香烟,他想如果倾诉的话,这栋老式的大楼是唯一能听他倾诉的“人”了。
七年前…老鬼差几个月满二十岁。
那一天的天气,老鬼忘记了,他只记得,那个时候他疯狂的爱过一个男人,叫孟晔,而自己那个时候叫时棋,夏时棋。
七年前…他还在抽黄桂花的年代,那个分手的年代。
孟晔站在时棋面前,他的朋友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不屑,鄙视,轻蔑,这些不好的眼神充满了当时的气场,时棋不明白,只是简单的分手,为什么孟晔会整出这么大的动静。萧川,王宏舒,文聪,全都坐在那里,他们都是孟晔的朋友,不是时棋的。
孟晔亲友助阵团吗?
时棋的社会圈子小,即使有朋友,也没有孟晔的朋友档次高。他的爸爸是个小小的出租车司机,替人跑夜车,他家没钱买车,司机的儿子来帮人泊车。如无意外的话,所有的人都认为,夏时棋会按照他贫苦父亲的一生沿路追寻过去,这是很现实的人生。
那天【东方好莱坞】的一间包厢里,孟晔对他说:
“即使是异性恋,三年过后,也就没爱了,因为太过熟悉,所以一切热烈的东西都会消失,人会被生活压榨的呆滞。我喜欢的,你都不喜欢,我希望你做的,你从来没去做过,我做生意很辛苦,回到家里一天天的压力越来越重,现在我仔细想过了,趁着我们还年轻,而且我们中间没有过任何承诺,所以我觉得可以为这段感情加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时棋坐在屋子的角落,他不懂得那么多的大道理,也不会创造出那么华丽丽的词汇,唯一能做的就是,只能点点头:“哦。”了一声,接着乖乖的等待审判。
孟晔继续说:“两个人相处,钱不是可以计较的清楚的,我知道,我们在一起,你的确花了许多钱,当初你救我,这辈子我不会忘记。可是,时棋,我没爱了,日子太平淡,我们中间不合适的东西太多,我提醒过你许多次了,可是你总是不听,其实走到现在,我比你痛心,我觉得如果怀着报恩的心情和你在一起,那是对你的不尊重,那不是爱,对吗?所以,我希望在这些朋友的见证下,给你个交代,免得外面的人听了去,你夏时棋在我最落魄的时候跟了我,但是我有钱了却甩了你,做人要公平对吗?”
时棋点头:“谢谢…呃…好的。”他能说什么呢?人家的话是一套一套的,他最拿手的那些街头俏皮话,这里用不上。
时棋看着孟晔的朋友们,他只有二十岁,还很懵懂,但是他依旧能感觉的出,这些人是怀着施恩的态度来到这里,他们是如此的不善良,如此的…时棋不会形容。
从最初他接触这些人,他们就觉得自己档次低,有时候时棋也觉得自己很丢孟晔的脸。高中没毕业,小家子气,小市民,目光短浅,没有世界观,没有层次,这些是他们给时棋加上的无数的大帽子中的几个,很现实,也是事实。
可是,为什么这种尖酸要做的如此明显呢?你们不是号称个个都是高知分子,见过大世面的人吗,何必呢?你们这些人都好歹算是有资产的老板,个个都抽红塔山的,为什么要来欺负我一个泊车弟呢?时棋不停的在问这自己,当然,他只是无力的发自内心的哀叹,他没那个胆反抗,也反抗不起。
“我真不是玩弄你,你清楚的,三年了,我们都付出了许多,我每一天每一天忍受着你的无知,你的幼稚,我很努力了。你想过吗?每次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却不知进取的时候,我是多么的痛心,真的,我也很抱歉,我尽力了。你们经理说了,他会多发你半年遣散费,这已经不错了。我最落魄的时候你帮我,我很感谢,这些年大家相处的还不错,也不能亏了你。所以,这二十万你拿去,算是我们一起三年的补偿,我不是看不起你,你也不要误会,只是我觉得你需要这笔钱,你总是那么的爱钱…”孟晔抱怨着,哀叹着,语调也失去平时的锐利,好似要解释又不屑解释什么的样子,很矛盾。他低头看着夏时棋那张非常清秀的脸蛋,心里默默的叹息,为什么他不能有内涵点呢?
时棋看下桌子,那里叠加着新卡卡的一沓子好高的人民币,很是耀眼,晃的人眼疼。不知道能买多少红塔山?不知道能买多少条新秋裤?
“只是分手,为什么要开除我呢?”时棋犹豫了下问到,他看着王宏舒问的,因为他是东方好莱坞的老板。
萧川笑了下:“时棋,拿了吧,拿了大家都好看,孟晔现在回家了,你这样纠缠他下去也没意思,你们中间的鸿沟你看不到吗?他是硕士研究生,家里是,现在他的事业虽然小,可是在高房市也是一号爷们,你就是一个初中毕业的社会游民,你们要是不早点分开,以后会是一场想象不到的悲剧。真的,你看,别叫大家为难,你和孟晔都要开始新生活,互相看着多尴尬呀,孟晔面子薄,死也不同意,是哥哥我逼他的,所以如果你要恨就恨我,随便你记恨,这都是哥哥我的主意,真的。”
时棋不知道说什么,自己只有一个,他们有一群,一大群,都是念过高等学府的人,有靠山,有后盾。他时棋就是个司机的儿子,初中毕业生,高中没毕业,他没什么可以依靠的山,所以他连最后的骨气都没有,他需要这二十万,二十万可以还清所有的欠债,还能给父亲买一辆早就想拥有的带户出租车。他需要,所以他放弃了最后的尊严,他要生存下去。
“那,你什么时候去搬东西呢?”时棋看着孟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七年后的老鬼,可以随便滔滔不绝的骂人不吐脏字,七年前的时棋,只是个20岁的初中毕业的根骨里颇为自卑的老实人。
“那些东西,不要了,给你吧。”孟晔看着时棋,眼神里带着一些不耐烦,是啊,他自己都无法想象怎么和这样一个粗俗的人,没有修养的人呆了三年。年少轻狂,一失足千古恨?不管这个人长的多么的俊秀,精神上的不登对,是肉体上无法融合的大障碍。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竟然能同床共枕三年?他再也…再也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了。
“哦,这些钱,我没办法拿,我去找个塑料袋。”时棋转身出门,拿了一个黑色放垃圾的塑料袋把那些钱,一叠,一叠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进两毛钱一个的黑色袋子里。那些人就那样看着他,没人帮忙,针扎一样的眼神,时棋自暴自弃的想,算了,罪名那么多,也不在乎多这么一条。孟晔非常失望的看着时棋,他抬头,萧川冲他使了一个“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的眼神,孟晔无奈的摇下头,还了一个被迫无奈,痛心叹息的眼神。
时棋很认真的数了二十叠,没错的,二十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站起来对自己的老板说:“老板,对外,您能说我是找了其他的工作吗?”是啊,被开除这样的名声他不想要。
“没有问题。”王宏舒笑了下,很大方的回答。时棋就这样拎着袋子慢慢出去,从头至尾再也没有看孟晔一眼,不敢,不想…或者是其他的,他都不要和这个人有任何的眼神交汇了。
一群老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惊扰了,它们从破旧的窗户里呱呱叫的飞了出来,回忆中的老鬼被吓了一跳,他记得,父亲车祸下葬那天,坟场也有许多老鸹。那天,他挺高兴的,买了爸爸最喜欢的酒,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如释重负的烧了所有的偷偷背着那个人买的货物。那个人总是进一些没用的东西,卖不出去,就唉声叹气,每次时棋会悄悄筹钱消化他一部分货物,力所能及的事情他都会去做,三年下来,时棋欠了越来越多的债务,而孟晔生意越来越好。每次生意谈好了,孟晔会提着一些酒桌上的打包回来慰劳他,当然这些就是限于开始的时候,他经常这么做,一起分享一切的快乐和哀伤。
后来,他回归了自己的世界,那个时候的时棋就再也不是唯一了,他不止一次的要求时棋去念书,哪怕是个夜校也好,时棋想去,可是,没有钱,怎么还债?现实总是和钱算的很清楚的,所以他拒绝了,他不是不清楚孟晔有多么的失望,可是现实和理想国的距离是遥远的,无法跨越的,这是生活。
直到现在老鬼都不明白,那个时候的时棋,怎么会那么笨,最起码也该骂上两句出出气的,他常常唾弃自己,没办法,书念得少,七年前的时棋心目中的世界就那么大,心就那么小,小的除了那个人,什么也容不下。
父亲总归没得到他的出租车,时棋为爸爸买了最好的坟地,烧纸的时候,他烧了好几辆汽车,什么型号的都有,车牌照不是8888,就是6666,纸扎是最好的。他记得一个本家姑姑说,祖先葬的好会把好的福气带给子子孙孙,当年时棋觉得自己非常不孝顺,所以他买了高房市最好的坟地给父亲和母亲做了合葬。那时候,高房市的最好坟地价值九万九千九百,很可笑的一个数字,父亲和母亲的墓地边据说埋葬的是市长级别的大人物,那一刻时棋良心稍安,虽然口袋里最后就剩下五百块。
父亲走的时候拉着他的手说:这辈子,人能做到不亏欠别人,那么就不容易了,不求他今后有什么大出息,但是他一定要为自己早早的做打算,保险要买好,如果结婚那是最好,如果实在不成,哪怕领养个一儿半女,也算老有所依。
时棋当时哭得肠子都要扯断了,他恨了父亲三年,满世界的转了一圈,回过头,还是自己的爹娘,无私的惦记着自己。
葬礼结束那天,时棋站在坟场看了很久的老鸹,那种鸟黑黑的,一直很凄惨的叫着,搅得时棋很心酸。自从和孟晔分手开始,他半粒眼泪都没掉,但是在坟场,他哭得几乎昏过去,差点就随着刚下葬的父亲去了。那一哭,时棋觉得,他突然开窍了,他决定离开这个城市,去寻求一种不求大富大贵,可最起码也要安安稳稳的一生。但是钱一定要赚,再不要贫寒下去了,那个没良心的陈世美,王八蛋,如果有了钱,时棋当时想,他要全部换成钢镚儿丢他脸上。
老鸹飞走的声音惊扰了老鬼的思绪,老鬼笑了下,为当年那个可笑的想法感到好笑。感情世界,真的不存在谁欠谁,一句你情我愿,就足够回答一切了,大哥说的没错,他愿意,是啊,当年他是愿意的,怪不得谁。换成钢镚儿砸人,累不累啊?
“我们俩划着船儿采红菱呀采红菱,得呀得郎有心,转得呀得妹有情。就好像两角菱从来不离分呀…我俩一条心…”
这歌是老鬼喜欢的酸歌,他就是这么喜欢念旧的粗俗人,当年他娘总是唱这个歌曲哄他入睡,所以现在老鬼的彩铃,一直就是这曲采红菱。老鬼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给电话插耳机,开玩笑,交警看到顺便撕一张单子,那也是二百呢。
“哥,呵,还蹲在墨尔本孵蛋呢?成了,孵不出,就回来吧,哪里有家好呢,这里是祖国啊,这是…呃,好了,不贫,不贫了,这都怪你,我这样都是你一手造成的…那是,不然干脆你和我凑合凑合过一对吧,我不嫌弃你有老婆孩子…呃…嫂子,错了,真错了,开玩笑呢,真的,我昨天还梦见你们来着,真的,发誓,发誓,家里都挺好的,没事,我自己也不是最近没事干吗,捎带帮你们看看,你们的东西不是我的东西吗,哈哈,玩笑,玩笑。再说了,你们给的薪水也不少呢,哪能呢,什么大材小用?钱哪有够得时候…够花就得了…真的,这几年做生意,心脏都要崩裂几次了,你叫大哥复出,他干我就干…真的,女朋友?不要了,真不要了,我天生的一畸胎,回不去的。你们多生几个,过继个丫头继承我,我此生足矣,真的,你们加油,最好来个加强连…我哥不行,我从国内给你们邮老虎鞭去…我打我这张臭嘴…我…嫂子,知道了,穿的够暖的,真的,上次寄来的营养药都有吃,我那肾啊,它没事,真的。知道,知道,我会去检查的,一月一次,我保证的。恩,发誓,我要不去医院,嫂子下次生的孩子没屁眼…我靠!嫂子你说啥呢?我保证去还不成吗?…”
老鬼放下电话,无奈的摇头笑了下,他轻轻抚摸一下自己的腰部,无奈的苦笑了下,自己今年还不足二十七岁吧?老鬼轻轻甩了下烟头,仰头看这那些飞的利落,叫的欢快的乌鸦,多么好,健康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
天知道这些年,他的日子是这么过来的,他懵懵懂懂的离开高房市,懵懵懂懂的癫狂了一段时间,他不懂得什么是内涵,于是他努力的去寻找过,他跟着藏人参拜的路线拜过三个月,一步一叩首,他不诚,所以没坚持下来。再后来,他去过许多地方,看的东西越来越多,于是他越来越浮躁,不知道该去追求什么。他在流浪的路途中遇到过许多人,有知识的,不识字的,每一个人都在努力的真实的活着。
后来他遇到一位老羊倌,两人坐在土坡上聊天的当口,老羊倌说了一句:“想那么多,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谁也别害,也别想那么大就得嘞呗。”

第2章 爸爸夏末奖券爱情

夜幕逐渐深沉,老鬼拍拍好莱坞的墙壁离开了那里,这个地方他想他不再会回来了,就像多少年前发的那个誓言一般,他再也不去那个老院子了,死也不回去。
高房市短短七年改变了无数的形态,它不再是他的老样子,高耸的大厦,沸腾的夜生活,激情的城市步履,但是老鬼就是喜欢不起来。多少年前,他记得高房市的街灯是昏暗的,因为只有一个灯泡,他记得夏天的时候,街灯下总是缠绕着众多的蚊子,老鬼就是在那昏暗的街灯下,渡过了自己整个的快乐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接着,在十六岁的夏末,他突然的成熟起来,那种成熟绝非自然长成,他是被那个年代,那种观念,那种环境,那段不堪的感情生生的撕裂大了十岁不止,仿佛只是短短的几个月,短短的三年,老鬼突然成长了起来。
那一年的时棋,也就十六岁零几个月。
他记得是大约六月底的时候吧,那一天他提拉着书包,一步一叹息的往家挪动,快到街口的时候,再也没有勇气向前行进半步,他站在老道口修鞋匠的旁边,呆呆的看着不远处,老爸依旧站在老地方,彩票销售点。
这个都市,许多为生活奔波的人,都有这样的梦想,某一天,中一票大奖,天上降下个幸福的人生,这个梦想很便宜,只要两块。时棋的爸爸是老彩迷,时棋妈妈过世后,时棋的父亲一直没找续弦,五年了,这对父子就这样过着清贫且相依为命的日子。
时棋看着爸爸,他还是每一天的老样子,穿着一套看不出原来毛色的旧毛衣,旧裤子,懒汉鞋,端着一个大大的罐头瓶杯子,杯子里装了黄橙橙的一杯茶叶水,他站在人群中,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和大家闲聊。虽然这期开奖依旧和他没什么关系,但是他的论点很多,每当引起人们的共鸣和研究之声后,他就露出老夏式样的笑容,满足的喝一口水,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时棋的爸爸买彩票那是很有历史的,从最早的新年福利奖券开始,时棋记得小的时候,爸爸每年新年的大年初十都把他高高的扛在肩膀上去广场摸奖,人都说,小孩心灵干净,容易中奖。小时候的时棋总是很爱戴这份工作的,因为爸爸妈妈坐在广场的花池边上,对开奖的那种虔诚和那种期盼的神情很温暖。虽然那个时候时棋不懂得温馨这个词汇,但是,他喜欢回忆那个时候。尽管每次一家三口都是抱着好几洗脸盆的牙膏,香皂这类安慰奖回到大院,可这个过程是美好的。
虽然每次摸完奖券家里都要过上许多时日的紧巴日子,但是,夏妈妈的自行车,老夏的刮胡刀都是摸来的,没人算过是不是合算。人们就是这样,抛去真正的损失,只算眼前的利益,最起码那辆二八大弯梁的永久车是两块钱摸来的。
现在,时棋的父亲依旧买奖券,每一次都买,从八几年开始,十多年都未曾间断过。
“老夏,你儿子。”一位老彩迷拍拍时棋爸爸的肩膀,老夏抬头看着有些发傻的儿子,他嘿嘿笑了几声,冲儿子招手。
半斤包子,两毛钱菠菜回去熬汤,夏家父子的生活很简单。
“再吃一个。”老夏一边吸溜溜的喝汤,一边招呼儿子,他的手里拿着一张街头小报,这种小报三毛一张,上面的内容大部分和彩票有关系,这是老夏看的唯一的文字性的东西。
时棋没动,他实在没什么胃口,因为,他闯了一个滔天的大祸。
“爸,我不吃了,我回房间看书。”时棋推下桌子站了起来。
老夏奇怪的看下儿子,没吭气,单亲父亲总是马虎的,儿子不吃就不吃,反正饭在桌子上,饿了他自己会来找食。
时棋蒙着被子,找到了一些安全感,上午在学校的那些不堪的情景再次一幕一幕的在脑海里翻滚着。时棋烦躁的猛地站起来,赤着双脚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他翻开抽屉盲目的找了一会,几分钟后他拿出一把削铅笔的小刀,开始在手腕上比划着,那把小刀很钝,他划拉了几下,只划出几道白印子。
屋子外有人敲门,时棋打了个冷战,他看下四周,接着钻回被窝浑身发抖的等待着,死了,这次真的死定了…
老夏打开门,屋子外站着儿子的班主任,还有两位陌生人。这些人很客气的笑着,带着一份矜持和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面,老夏甚至看到了同情的眼神。
“张老师?”老夏疑惑着,不安的打着招呼。
“时棋同学的爸爸吧,我帮您介绍下,这位是我们学校的副校长吴校长,还有教导处陈主任…”夏时棋的班主任客套着为这位可怜的,带着敬畏的学生家长介绍着学校的权威。
客厅里,父亲和老师的交谈声,缓慢的传来,那些声调,忽高忽低,每一声在时棋听来,都像要他命的音调,怎么办?该怎么办?还是死了好,死了好,时棋翻来覆去的胡思乱想着,脑袋蒙成一团糨糊,他绝望了,绝望的几乎要毁灭了自己。夏时棋的天塌了,他幻想着,如果面前有个悬崖是不是要跳下去,如果有他就跳了。
…老夏提着一条带着钢扣的军装皮带,慢慢走进儿子的卧室。他也绝望了,辛劳一生,为的是谁?妻子走了,现在儿子成了同性恋,学校不要他了,这个孩子才十六岁,未来该怎么办?他这一生已经完了,孩子毁了,他也毁了,每天熬夜熬到凌晨五点,夜班出租司机的生活那么的艰辛,他都为了儿子熬下来了,可是熬这些还有意义吗?
老夏绝望的一把撩开儿子的被子,劈头盖脸的一顿皮带抽了过去。他不想活了,死之前他要拉着这个混蛋儿子,爷俩一起就这么毁灭吧…
时棋叫的很凄惨,声音传出去很远,在他被打的气息奄奄的时候,邻居家张哥哥踹开门跑了进来,接着一阵子的手忙脚乱,冷静下来的老夏看着眼球发白的儿子,绝望的抱着儿子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