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上凤凰游 - 乐小米

第 1 章

火红的嫁衣郑重地摆在桌边。

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色的凤凰正是冉冉欲出,宛若新生,双眼满是挣脱的欲望,丰翼的羽毛根根分明,双翅振起,全然是一副欲飞待飞的模样。这不难看出,这嫁衣的绣者该是如何手艺,又该是如何细心,对着这件宛若燃烧的嫁衣细细描绘斟酌。

一只白皙的手缓缓抚上嫁衣,每一处角落,每一种色泽,每一笔针线。一滴泪正掉落在凤凰的眼珠之上,湿润,浸透。这凤凰亦泫然欲泣。

顾忆安抬手将泪抹掉,对着一旁正在梳妆的女子歉疚道:“千代,对不起。”千代微微侧过头,亦是泛红的眼眶,微微摇头道:“小姐,别再这么说了。这是千代的福气。”

忆安的泪更是猛烈地掉落,她也不伸手去擦,任凭泪珠晶莹剔透似欲坠落悬挂在脸颊,转瞬便是湿透了凤凰的脸颊,金黄的色泽飞快地黯淡下来,凤凰的眼睛已是无神。她道:“千代,待过了那边,若有机会,就逃吧。”千代满面苦涩地笑起来:“哪里还会有机会逃呢?再说,我若是逃了,老爷夫人怎么办。老爷夫人待我有恩,我岂能这般无情无义。”忆安猛烈地摇着头,秀发微乱,不禁拉住千代的手。一滴滚烫的泪掉在千代的手背上,她由衷道:“千代,我和苏洛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千代笑得愈发苦涩,愁苦不自觉爬上了眉梢,抬手抚上嫁衣,低声道:“小姐,苏先生的手艺天下无双,如今,能穿着他亲手绣制的嫁衣出嫁,便是对千代最好的感谢了。”

门外的丫头在唤:“小姐,时辰到了,该上轿了。”

忆安怔怔地回过头,满面的不舍,呆呆望着千代,动了动嘴唇:“千代,要么?”不等她说完,千代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姐,小姐能亲手为千代穿上嫁衣吗?”顾忆安眼中愁苦更盛,她犹豫片刻,抬手擦净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

吉时已到,千代被小心翼翼地扶上花轿,一张绝望灰败的脸被盖头遮挡,无人目睹她此刻的憔悴,亦无人能了解她此刻的神色。身旁的丫头还在低声唤着:“小姐,小心脚下。”千代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就这样吧,成全小姐,成全苏洛,也了却自己的心愿。千代这样想着,一滴灼热的泪滚落下来。

花轿不知走了多久。千代将盖头扯下来,细细捧在手心。还是那样细致的针线,华丽的色泽,同样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千代将它贴在脸上,反复擦拭着,小心翼翼,宛如手中是一件连城珍宝。

可以听见轿外的人声鼎沸。鞭炮,叫卖,嘻笑,游戏。这一切似乎都在循环,贯穿在千代的脑海里,不停地来回摇荡,震人心神。千代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哭出声来。要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若自己生下便和顾小姐一般是富家千金,又何至于是这般结果?想爱,却没有权利。

这便是命的不同吧。她也渴望过,渴望过像顾忆安那样呢。人常有言,万物皆是因果循环,善恶终有报,抑现报,抑生报,抑速报。如此说来,也是她前世不争气,这才换来了今世为婢的结果,就连要怪,都无从怪起。

只一恍神,便听外面尖叫声大作,花轿猛烈晃了晃,随即重重地摔落在地。千代伸手扶住一旁,盖头跌落在地,险些就要跌出轿外去。她的脑中顿时冒出的便是“抢亲“二字。她的心顿时高高悬起,眼睛兀的睁大,恐惧止不住蔓延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从未碰过这样的事,根本不及反应,甚至不知道将要面临的是什么。轿外的尖叫只是一声即纵,已是万籁俱寂,连鸟鸣都不曾听见,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声一声,甚是响亮。一阵风将窗布吹起一角,见已行至郊外,再望去便是山崖。她吞了一口口水,伸手去拉轿帘。

一只大手突地从外面伸进来,一把将她扯出轿外。她一声惊呼,眼光扫过周围倒地的一众尸体,已然见到一张极其恐怖的脸,肌肉萎缩,面无表情,只是睁着眼睛瞧着她。她却瞧不出他眼中的神色。她从未见过此人,心下恐惧,只下意识地不住挣扎。他的手撰得极稳,她挣不脱,想一口咬下去,又生怕他身上有什么疾病。他的手粗糙且冰冷,似乎布满了老茧,加之力大,直硌得她生疼。

她犹豫片刻,不再挣扎,抬目望向他,故作冷静问道:“你是谁?”他却也不答,依旧是这样怔怔的看着她。风不住吹起他黑色的长袍,一张脸更显阴森恐怖。她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再问:“你是谁?”他将目光移向别处,问道:“可是顾家小姐忆安?”她一怔,心道,他认识小姐,莫不是小姐也认识他。她犹豫片刻,又想,说不定他只在诓我?只继续问:“你是谁?”他冷笑两声,脸上却无丝毫表情,道:“若真是顾家小姐,又岂会不识得我?”

他果然是认识小姐的。她将头低下,依然是犹豫了片刻,道:“我是顾家小姐,但却实在是识不得你。你究竟是谁。”他又是冷笑,转身拖了她便走,说道:“既然说是,那就不会错了。”她一怔,不懂他言中何意,却已被他拖出了好远,只得跟上他的脚步,一边嚷着:“你是谁?要带我去哪?”他不答,脚下箭步如飞,身旁的树匆匆后退,转眼已行出甚远。她叫:“你慢一点,我跟不上。”

他依旧不做声,只一把拽上她的胳膊,将她提及起来,飞快奔出。行至一山脚的茅屋,他才将她放下,一把将她推入门中,反手便抽出剑笔直指着她眉心。千代吓得浑身一震,双手支撑不住,一下软在了地上。她惊恐地看着他,光线从屋外进来,他背着光,瞧不见他的脸。她也没指望能瞧见,只望他能看清了她的脸她的表情,瞧在她楚楚可怜的份上,放过了她。他冷声道:“你可以留下遗言。”

她几乎吓得说不出话来,脑中一片浑浊,只听见乌鸦不住地从头顶飞过,呀呀而鸣,似是兴奋地在催促着什么一般,激得她更是不住颤抖。他继续道:“要是没话说,我就送你上路了。”她全身骤然一紧,从喉咙里发出模糊地声音。他收回剑,道:“说吧。”她克制着恐惧,故作不屑冷笑两声道:“遗言若是说给你听,又有何用,你是能代为转告要告之人,还是能达成我愿?”他道:“你大可不说。”她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嘴上却道:“我当然要说。是否我有多少话要说,你便能听我说多久?”他摇头,道:“若我心中烦闷,不想听你说下去,那便立即结束了你的性命就是。”她道:“若我要听你说呢?”他早已了然于心,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杀你?”她点点头:“自然,若非必要,谁也不想白白牺牲了性命。可你既然要我死,需得让我死个明白才好。”他也不犹豫,只点头道:“你问,我答便是。”

千代撑着身子站起来,扶着身旁的柱子,顿时抹了一手灰尘,额头上汗珠滚滚而落,却也不敢多做些动作去擦拭。她站定了身子,问道:“我和英雄素不相识,何以要我性命,是受雇于人,还是闲来无事?”他也不隐瞒,道:“受雇于人。”她心中一震,想往昔,自己这一生小心翼翼有余,从未得罪过谁,怎的会有人想要置自己于死地?转念一想,又想他根本不知自己是谁,只道是小姐,如此说来,自己是要代小姐去死了?急忙问道:“受雇何人?”他一拂衣袖,道:“你应知,这个你本就不必问,我也不会答。”她怒极,嗔道:“你刚刚才说让我死个明白,却又不肯告知我是谁人要我性命,这算什么死个明白。”他道:“我从未说让你死个明白,是你自己说的。”她又急又恼又骇,只得继续问道:“好罢,总得让我知道我是死于何人之手罢?”他道:“与镜门黑衣杀手,乌鸦。”“乌鸦?”她顿时睁大了眼睛,脑海中盘旋着屋顶不住尖叫的乌鸦呼喊,浑身的寒毛立时竖了起来。“与镜门?你们是做什么的?”他道:“杀人的。”随即眼中浮现出了隐约的不耐烦,握剑的手也慢慢提了起来。

千代慢慢向后退了退,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心下想着,他的剑落下来,究竟是逃还是不逃?只怕自己逃也逃不了反而会死得更惨,不逃却又心有不甘。当下踌躇,不知如何是好,眼看乌鸦手中剑反寒光,似蠢蠢欲动,只得将心一狠,横竖是死地赌上一把了。

定了决心,正准备扑向他逃出门外去时,一个小小的硬物正中颈部,她顿时浑身一软,瘫倒在地。她无助地看向他,却又想到,他既然杀心已定,定然不会放过自己,想别过脸去,却又动弹不得,只得呆呆望着他,不能指望他放她,只是呆呆望着他。

光线一暗,门外一人与乌鸦并肩而立,正好挡了汹涌而入的光线。乌鸦目不斜视,冷声道:“你来做什么?”一女子的声音娇然一笑,道:“她想要逃走,怎么你没有发现吗?”乌鸦并不做声。女子提剑正欲走近千代,他举剑拦住,道:“莫要多管闲事。”女子又是咯咯笑起来,道:“我不是想多管闲事,我是怕你想多管闲事。门主说过什么,我看你是全忘了。”乌鸦眼中怒气即起,道:“胡说八道。”女子绕过乌鸦手中长剑,上前两步,蹲在了千代面前。女子一身紫衣,头发用一根丝带尽数绑起,露出清丽的五官,眉目嫣然,流光转动,似星辰无意降落于眼眸,唇红齿白,肤若凝脂,似笑非笑的神色,不安立于红尘却又翩翩立于红尘,直挺挺地长在了悬崖峭壁之上,攀岩之人无不为之动容,尽望采撷,却又近不得分毫。

她伸手解开千代身上的穴道,眼见她直盯着自己看,眉眼一弯,笑道:“我是与镜门的紫衣杀手,祝福。来告诉你一句,莫要妄图反抗,妄图逃跑,这样才会死得轻松一点。”一边说着,一边扶千代坐起来。乌鸦长剑向前一递,直送到祝福跟前,祝福伸剑一格,顺势向后一跃,站定在两米开外。她怒道:“你做什么?”乌鸦挥剑上前,道:“我说过,少管闲事。”祝福微微侧身,避过一剑,随即一剑又到,只得再避,不住向后退去。

千代一时怔怔失了神,回过头时,只见乌鸦已将祝福逼到了墙根。千代一愣,登时爬起身来逃出门去。祝福正避过乌鸦一剑,看到门外人影一闪,立刻嚷道:“你搞什么鬼,人都跑了,还不快追。”乌鸦一愣,收剑立刻追了出去。行出好远,却不见人影,心下焦躁,反手便对祝福一巴掌扇了过去,长袖一甩,又回头往来路寻去。

千代生怕二人追来,不敢走大路,只得往树林草丛中钻去,遇见路面开阔之地或有人影晃动便远远绕开。这一下虽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成了惊弓之鸟,见着风吹草动都疑心害怕,只觉处处避开才为上。

行至一溪边,千代口渴难耐捧了水喝。待喝过水后,便蹲在河边重重喘着粗气,一边心下揣摩着,究竟是何人与己有如此深仇大恨,以至非赶尽杀绝不可。无意瞥见水中倒影,只见自己头戴花冠,双颊绯红,一身红衣,凤凰璀璨,不由得悲从中来,想到自己的处境,若是真嫁到邹家去了,这一生便是无望,还不如就此死了算了。她一生孤苦伶仃,无家人,亦无朋友,唯一对她好的便是小姐,这样的好却是要她牺牲了一生去偿还的,究竟是值还是不值?她从小便被人作货物买卖,由别人决定来去,临嫁了,临了了,还是要由别人决定。想到这里,她的泪珠滚滚而落,禁不住后悔逃开,一死了之好过这一生漂浮,或许今生为他人做了奉献,来世也能换个小姐命,不用一生受苦。她越想越难过,歇斯底里地哭起来,直吼到嗓子沙哑生疼不能做声,泪也无法停下。

身后传来一阵冰冷的声音,道:“你可有哭够?”千代浑身一震,随即释然,想到刚才的念头,真恨不得立即就撞死在了他的剑上。她回过身子站起来,双眼还有泪在流,只是眼神冷了下来,动动喉咙轻声道:“我只求你干脆一些。”说着,眼一闭,头一扬,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良久,却不见剑落下来,千代心中疑惑,犹豫着睁开眼,眼前却没了人影,不由得一惊。左右四顾,却是连人影都见不着一个。正疑心是自己心中所幻,却见地上掉着一缕头发。她拾起来,认出这是自己的头发,便确定不是自己胡思乱想,更是不懂乌鸦究竟是何用意。

再抬起头,心中顿时一惊,只见不远处的岩石上赫然坐着一紫衣女子,这是刚刚所不见的,她何时来,如何来,自己却是浑然不知。

她走上前去,问道:“你也是来杀我的?”祝福摇了摇头,道:“我们有规定,不会干涉别人的任务。”千代一愣,道:“那你刚才?”祝福不好说出被打耳光的事情,只得自认倒霉道:“刚才是出于好心想多管闲事,现下吃了脸色,不了。”千代急忙问道:“那乌鸦呢?他人呢?”祝福扑哧一笑,道:“怎么,他放过你,你反倒不乐意了?”千代求死之心只是一时心上冲动,现下冲动已过,固然不想再寻死路,结结巴巴顿时说不出话来。祝福继续道:“但你要记住一点,莫千代已经死了。”千代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呢喃道:“那我是谁了?”祝福道:“我怎么知道,你可以是任何人,就是不能是莫千代。”

莫千代已死。千代心中一凛,顿时愣住,自己明明是要代小姐忆安死去,怎的会说是莫千代已死?莫不是乌鸦要杀的人,分明是我莫千代?眼看祝福越走越远,心下无所依靠,慌乱之极,赶忙追了上去,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一开始还能跟上,接着两人相距便越来越远,千代几乎是用跑的,却也追不上她分毫,只见人影越走越远,转瞬便没了踪影。

千代暗暗咒骂,走到一棵树下去休息。抬眼却见四周十分陌生,竟是不识得身处何地,心下惊慌,又想到自己以后连姓名都没有,只怕死了也得做孤魂野鬼,更是觉得万分凄苦,急得又要哭了出来。

她正自伤身,忽觉一阵寒气直头脊梁而来,她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抬头一望,只见树上悬挂了条手腕粗的蛇,吐着长长的信子,蠢蠢欲动的模样。千代吓得一声尖叫,急忙向后一退,跌倒在地,两行泪珠迅速滑了下来。

突然一支箭从身后迅速射到,贯穿蛇头,将它死死钉在了树上。千代一惊,回过身来,只见身后站着一红衣女子,手中握着一把弓,背上挂了一柄剑。女子神色淡然,一袭红衣长袍如贯风中,说不上是艳绝无双,却丝毫不被红衣妖娆所盖,自有一番清冷意境在其中。

 

 


第 2 章

红衣女子走上前来,俯身问道:“没事吧?”千代心有余悸,连连摇头道:“多谢姑娘。”她摆了摆手也不多言,转身便要离开。千代急忙追上去,问道:“敢问姑娘大名?”红衣女子道:“贱名不足挂齿,姑娘请回。”千代不依不饶继续说道:“还烦姑娘告知姓名,小女子自当谨记姑娘救命之恩,他日必报。”红衣女子停下脚步,道:“报恩就不必了,你走远些,我还要赶路。”说着又欲走。千代只得再次拦住她,正欲言,便被她不耐之色给驳了回去,只得实话实说,嗫嚅道:“姑娘,其实,其实我是想向姑娘借些回乡的盘缠,还望姑娘……”话未说完,便被直接了当打断道:“我没钱。”

千代自然不信,知道不狠下心来下一顿饭恐怕就没了着落,反正她做了十多年的下人,被人奚落且低人一等的生活早已习惯,当下将心一横,直挺挺跪了下来,心想这回不过失了面子,总好过日后无依无靠失了性命,这样想着,眼泪又是呼之欲出,低声道:“姑娘既然救了我一命,还请好人做到底,若是姑娘不肯相帮,还不如刚才就不要救我。我过了一生的苦痛日子,今天好不容易要嫁人了,却被仇家追杀,现下是人也嫁不成,还得四处流离逃亡,姑娘再不相助,只怕我命也活不成了。”

女子将眉头一蹙,神色渐显不悦,道:“早知你如此难缠,我倒真不如不救你。”说着甩袖便欲要走。千代扑将过去,抱住她的双腿,哑着嗓子道:“姑娘若执意不肯相救,便用你手中长剑取了我性命去罢,好过我无所来去尸陈荒野。”她话音刚落,女子便将背后长剑抽出,指向她颈部,冷声道:“你当真要我取你性命?”她神色刚毅,点头不语。女子长剑直送,剑中带风,直刺过来。千代双目一闭,心下已做好决定,想再苦的结局,也不外乎两种,一是生二是死,如何生如何死,却是尽皆掌握在了眼前的红衣女子手中。

剑停在她颈上,剑尖微凉,能感受到肃穆的寒气,此刻生死命悬一线,千代半分不敢大意,却也不敢露出半点恐惧神色,只继续摆出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表情,心中却已凛冽至极。女子收回手中长剑,冷然道:“我不会白白杀人,你还是走吧。”千代一颗吊着的心总算是安稳落地,却还不能收手,道:“姑娘还是不肯帮我吗?”女子将剑收回鞘中,许久不语,犹豫思忖过了,这才道:“好罢,你跟我走。”千代急忙站起身来,紧紧跟在她身后,半点不敢分心,生怕落下了距离。

入夜。女子在客栈要了房间,她睡床上,千代打地铺,早早便熄了灯。这一路上,女子都未说话,千代也只顾紧跟她身后,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像那紫衣姑娘祝福一般,转瞬便没了影儿。暂且不提说话,就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两声,这一路上是小心翼翼,惴惴不安。这回躺下要睡了,却又担心明儿早一觉醒来,人便又不见了。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了。千代试探性地轻声问了句:“姑娘,你睡了吗?”话音刚落便听见女子翻身的声音,她轻声打了个呵欠,问道:“有什么事吗?”千代爬起身来道:“我睡不着,想和姑娘聊聊天。”她应道:“这么晚了,还是早些歇息了,明儿早还要赶路。”千代急忙道:“那姑娘告知一下姓名罢,早先我问,姑娘都不肯说呢。”她又是一声哈哈,显是困极了,低声缓缓而道:“若笙。”千代一愣,又追问道:“姑娘姓什么?”她的语气露出了极其的不耐烦,道:“我是没有姓的,你莫要再问,睡吧。”千代不敢再问,只得躺下来,心中默默念着“若笙”二字,心中不免奇道,怎的又是个奇怪的名字。

一连赶了四日的路,若笙这才在一处山脚停下来,转身对千代道:“我是见你可怜,这才决定要收留你,留不留却也是要你自己决定。你可想好了,一旦跟我进去了,便是入了条不归路,反悔不得的。”千代却也并不犹豫,赶忙道:“与其在外面苟延残喘过活,还不如跟了姑娘,好歹算是有个去处有了个安身之地。”若笙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带了千代在山中穿梭,时而是山洞石窟,时而是树林草丛,时而是羊肠小道,时而是涓涓细流。

这才在一山洞面前停下脚步,回身看了千代一眼,问道:“你不问我,究竟是要带你到何处去?”千代心中也正自踌躇,疑心却也不敢多问,生怕一问便要被弃于山林,这山中路途崎岖,宛若迷宫一般,万一被丢弃于此,这条小命岂不就此了结。便想,只怕知道得愈多,危险也愈大一分,便故作淡定道:“来都来了,又能如何。”若笙冷笑一声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卖进了青楼,赚几两银子花花?”这一下正中千代心中所惧,转念又想,这青楼总归是不会开在深山里的,她既如此问,便定然不是。于是道:“我承蒙若笙姑娘救命之恩,姑娘便是要我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入青楼又何妨?”若笙又是一声冷笑,道:“好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话罢,便转身进了山洞。

山洞中阴暗潮湿,壁上布满了青苔,地上却甚是平整,显是平日里踏的人多了,将凹凸尽皆踏了去。越往里走便越暗,再走里一些,便是如双目失明一般。四周只得闻见呼吸声滴水声,一下一下,惊得千代愈发胆战心惊。想起才说下了一番豪言壮语,纵是想退缩,也不好言说,只得硬着发麻的头皮,跟着若笙往里走。

只见眼前光亮渐显,千代这才明了,这山洞外竟是别有洞天。出了山洞,更是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只是一眼瞥见若笙冷冷的神色,便收了口,不好作出惊呼。这四周都种满了花,各色各异,看上去开得杂乱无章,无意中再看却似有规有则,细看却又并无特异。平常见的,不常见的,甚至有路边野花,甚至有些乃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时节正宜,都纷纷开得正好,偶尔有风过,交互缠绵,如细腻波浪,涟漪颤动。花丛中间是一处宽广陈旧的别苑,带着前朝旧世的年岁味道,却又不失宏伟壮观,更显余味。别苑前方并无通到门前的道路,而后方和两旁都紧紧贴着的山壁,宛如是挂在了壁上的古画一般。

若笙一把拽起千代的胳膊,向前一跃,足尖轻点花丛,跃了几步,便到了别苑跟前。千代又惊又喜,不住赞道:“你真了不起,我要是哪天有你这样的本事,那就好啦。”若笙不以为然道:“不会太久的,每天都在这花丛上踏来踏去,又不可踏坏半分,总是练得出的。”千代又问道:“既然你这么了得,那之前为什么都用走的,不带我飞到这边来?真是白白浪费了好几日。”若笙带着千代往里走,一边说道:“刚刚带你是出于无奈,你可知带人施展轻功需得消耗更多气力,我为什么要为你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白白劳累了自己?”千代一怔,又道:“可是,你不施展轻功,至少多走了两日,这多出来的两日,不也是白白劳累浪费脚程吗?况且,这四日住客栈的银子,本来你是可以省下一半来的呢。”若笙斜眼一瞪,显出不悦,声音更是冷了下来,道:“你倒是挺会算计,早干嘛去了。”千代正欲说话,若笙又道:“废话少说,要知道,言多必失。”千代只得怏怏闭了嘴,默默跟着若笙往里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