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不渡 作者:吕亦涵

楔子

”HI,I’m Sumor.”
”Hi,I’m Caesar.”
”May I rent your house”
”For how long”
”For ever.”
”For what”
”For living.”
以上对话,发生在某租房APP的对话框里。他是英国房东,她是中国房客。
你为什么而来?For living——为了生活?
不,或许,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Chapter1

素末抵达伦敦的这一夜,天与地之间全是雪。
盛大的,浩瀚的,洁白的雪,难得地发生在温带海洋性气候之中。有时一大片一大片,鹅毛般;有时细微如同冰冷的泪;有时不过是小小的一点,渗入到外套纤维里,瞬息不见。
她长年居住在闽南四季如春的江海市,此时此刻,只觉得冷。拖着巨大行李箱的身子就像是被细针刺入了皮,抵到了骨,冷得那么揪心。
那位叫“Caesar”的房东在APP上给她留言:伦敦今夜有雪,我在房子里为你留了热可可和司康饼。
看似温情与贴心,可事实上,字里行间既没有问好,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协助。英国绅士骨子里儒雅的傲慢,她曾经熟悉过的那一款傲慢,从APP的对话框里逸出来——
“不好意思,我不太认得路,你可以来接我吗?”下了飞机打开手机时,她曾如此回复过他的“温情与贴心”。
可是——“抱歉,并不方便,你可以打车过来,伦敦的交通十分发达。”
呵,绅士!
绅士是什么呢?是任何时候都会有礼仪完美地同你说“Thank you”“Sorry”“Wele”,可任何时候,都和你存有距离。
房子坐落在Central London闹中取静的别墅区,十二月冷冬,皑皑白雪覆满了这区域里的每一栋维多利亚式建筑,看上去,就像是幼时在童话书里看过的圣诞雪景。屋内就是明亮的灯火,而屋外的门前,当她拖着和十指一样冻僵了的行李走近时,就看到小别墅外挂着的门牌:Sumor’s House。
Sumor’s House?素末微微蹙眉——二十几个钟头前刚订好的房子,为什么门前已经挂上了她的名?
还有从门的另一边飘出来的香气…
她心中一凛。
如果一分钟前,如果她在一分钟之前还怀有迟疑,那么此时,当她敏锐的嗅觉系统辩出了那室内飘荡着的正是热可可混合着红酒与迷迭香的气息,素末手提的行李“砰”的一声,跌进了雪地里。
然后,大门被拉开了,缓慢地,庄严地,如同地狱之门。
在她因惊恐而瞪大的瞳孔中,一张英俊的面孔从屋内的光亮里映出来。刀削般深刻的五官,挺拔的身姿,带着从地狱里腾起的冰冷微笑:“Hi,Sumor。”
笑音低低,在十二月隆冬凶悍的风雪中,笃定地,胜券在握地,加了一句:“My Sumor。”
屋外风饕雪虐,屋内的火炉燃得正旺,空气里暖暖地淌着热可可的香。
明明是温暖的令人垂涎的气息,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冷——比之前在屋外承受风雪的时候,还要冷。
男人绅士地替她脱下外套时,低沉的嗓音就环绕在她耳畔:“看上去,你在发抖。”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游到了她的脖子上:“冷吗?”
素末只是牙齿打战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炉火烧得正旺的房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迷迭香与浓烈的热可可香,混合着刚出炉的司康饼的热气,以及微微薰人的红酒的香气。她努力将注意力从他手上转移,想辨一辨那微弱的酒香——是82年的Lafite?还是2000年的?
可男人不给她机会,他的一只手还游移在她颈间,不容忽视地撩拨着女子的感官:“知道我为什么拒绝到机场去接你吗?”
她喉头轻微蠕动,却终是没有声音。
“因为不听话的孩子,都是需要受点惩罚的。”他微微一笑,俊美得无与伦比的脸,看上去真像是地狱来的使者。
可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开始。
果然,这话音甫落,他一个用力,突然间恶狠狠地扳过她面孔:“好玩吗,尹素末?”
一时间,温和的假面统统退去,英俊的面孔罩下来。
素末瞪大眼,就听到冷得结冰的声音:“缠着我给你提供调香室,几年来用我的、住我的、哄得连我儿子都叫你妈,现在呢?竟敢怂恿我手下的人背叛我!尹素末,你这是嫌日子过得□□逸,还是愚蠢得想挑战人性?”
他手再一用力,唇角伪善的笑意全权退去。
素末被那凶狠的力道箍得下巴都要碎掉了:“好痛…”
“痛?从你教唆付冉那蠢货撤掉香水的那一秒开始,就应该清楚有这么一天。说,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不过是回伦敦总部来处理一些事,不到一个月,人还没回国,就听说“C&J”发布会上的香水全撤,调香室被搬空,三楼房间里她原本还留下的零零碎碎也全都被带走,就连向来和这丫头站在同一阵线的老管家都不敢再包庇她:“尹小姐她…呃,的确是好几天没回来了。”
再紧接着,这女子竟胆大包天,毋顾和他之间的合作协议,匆匆办了加急护照,匆匆在租屋网上订了这栋房,甚至对着连底也没摸清楚的房东说“Forever”——永久居住!
“有意思吗,跟我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游戏?”
她的一双唇已经渐渐失去了血色,却仍倔强地死抿着。
“说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
“开口!”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完全不知道轻重地,让她疼得眼泪“唰”的一下子就下来。
这一回,素末终于开口了,嚅着唇轻轻说了句什么。
“大声点!”
“我说,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男人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可你知道,他是江玄谦,是全世界最有名也最冷酷的策划师,他永远胸有成竹永远不像个普通的男人永远不会犯愚蠢的错误,所以,在听到“笑话”的这一刻,他只是淡淡地挑起嘴角:“我逼你什么?”
声音甚至是温和的。
素末说不出话来了。
大概一个月之前,在学校挑选校企合作作品的最关键时期,她将自己不眠不休调制了好几星期的香水上交了。可与她同校同专业甚至喊同一个人“爸爸”的尹娉婷,竟通过这一个男人,将素末的成果调包到了自己名下。
整整两年半的学习,经过一百多次失败才调制出来的成果,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别人的!她震惊、愤怒、难以置信,她红着眼到他面前要求一个说法时,是这个男人用不为所动的口气说:“一开始我们就说好的,你在‘万花庄园’里调出来的作品都属于我。”
一句话落下,她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而原因,不过是那叫“尹娉婷”的女子当时正与他打得火热——在女友的卑鄙行径受到阻碍时,他选择了牺牲她。
而她,甚至在事发的前一天还同付冉商量着,该怎么给他儿子过一个完美的周末。
可笑吗?
更可笑的是,这男人如今千里迢迢地追她到伦敦,竟只是为了向她要一个“背叛自己的原因”——
“你,嫉妒尹娉婷,是吗?”
素末没有回答了。
她嫉妒尹娉婷么?那一些辗转难眠的夜里,其实,她也曾这么问过自己。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我们两个不可能,可是你,因为嫉妒娉婷,所以选择了背叛我,是吗?”英俊的面孔上竟然还挂着笑。
只是,那笑太绅士也太优雅,一如他平素里每一个完美的姿态,漫不经心地,便刺痛她的双眼。
素末忍不住将目光游移到了窗外。
雪还在下着,天地之间,盈白如新,多么像一个所有肮脏与龃龉都泯灭了的世界。
耳旁又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嗓音:“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才好呢?”
她的目光还是没有从那场盛雪中收回来:“怎么惩罚?杀了我吗?”
千里逃亡却又被捕获的惊恐渐渐退散后,她脸上也渐渐不再有表情——世间大难千万种,最差不过是一个“死”字,反正人生自古谁无死?
反正,她孑然一身。
反正,她了无牵挂。
男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傻孩子,杀了你有什么意思?”
“要不然?”
“你看,”他挨近她,姿态诲人不倦得就像是大人在教育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孩子:“好好的发布会被你破坏了,C&J的计划变得一塌糊涂,现在呢?竟然连捧个小模特你都要插手,弄得我这么不开心,”那只指节分明的手伸上来,暧昧而温存地抬起她的脸:“要不然,想办法让我开心?”
桃花眼里慢慢聚起了危险的风暴,直勾勾地对向素末瞠大的瞳眸。
她心头一紧。
然后,听到了含着低笑的粗嘎嗓音:“把衣服脱了。”
“什么?”
“不是要让我开心吗?”他长指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她锁骨旁的衣扣,轻声诱哄:“该怎么让一个男人‘开心’,末末,你不至于现在还不懂吧?”
素末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在开玩笑…”
“怎么会?我很认真。”
不,不可能的!她一定是听错了:“你明明说过、你明明说过对我没兴趣的…”
然后,就在这一刻,几乎连过渡都没有,所有的亲密戛然而止。
就在她心跳狂飙,整个人如同坠入云里雾里什么也想不明白时,他所有暧昧的姿态温柔的表情,全都收了起来。
俊脸上只留下了淡淡冰冷的神色,似笑非笑,似讽非讽,却立竿见影地让人最心底的羞耻统统窜起:是,那一刻,电光石火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拒绝,而是担忧他的“没兴趣”。
饶是之前再怎么佯装淡定,当最致命的问题出现时,她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自己的意愿,而是他对自己的“没兴趣”!
素末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里——尹素末,呵,尹素末!
你怎么能把自己的伤口剖开来,鲜血淋漓地展现到一个恶意看戏的人面前?你怎么能,这样冲动又不经意地…交出了全部的自己?
男人退到沙发上,动作优雅如同一头满足的豹:“原来你也知道,我对你没兴趣。”
优雅的颀长的身子,无声地退到沙发上,坐下。
素末怔怔地看着他优雅得找不出一丝破绽的姿势,那颗差一点就要窜到高空中的心,这一刻,又被重重地摔进十八层地狱里——原谅了吗?真的吗?
腥红液体还在杯中缓缓地摇动着,他对住她无神的眼:“这一次,我不计较了。”
可明明,他已经计较了。
全世界最英明的策划师,他一步步引她到这里,一步步循循善诱,他太通人性,太了解愚笨如她会在什么样的场景下说出让自己羞愧至死的话,太清楚怎么样才能让她死心——“可是你说过的,你说过对我没兴趣的…”他步步为营,他逼她承认自己始终不敢承认的事实,他在惩罚她。
而且,惩罚得彻彻底底。
雪还在下着,隔着一扇门,无声无息点缀着温带海洋性气候一贯湿冷的天与地。
她笔直地站在那,和行李一样冻僵了的十指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沉默地,僵硬地。
直到许久后,满室热可可香中才有细微的声音响起:“知道吗,离开江海前我曾经和小冉说,一切都无所谓了。可直到现在我才发觉,原来当时并非彻底无所谓的,真的。可现在,”那一双清澈的瞳眸凝了过来,越过空气中无数裹着香气的隐形尘埃,越过亿万个光年,对上了他深杳的眼:“真的,已经无所谓了。”
什么时候她还以为这个人会是自己的全世界?什么时候这世界上人潮再多,她也固执地以为除了他之外,其他的人对自己来说都是“别人”?
可原来,人生并不是这样的啊。
“江玄谦,从今天开始,我死心了。”
那方握着酒杯的手紧得渐渐泛出了白,可表面上,他依旧是全世界最优雅的绅士。杯中的热辣液体顺着喉头涌入空洞的胃,悄无声息地,就像屋外寂寞的深雪。
玉花飞半夜,如同她静默的脸,静默的眼,如同她呆在他身边的每一个静默的时日。
明明是那样澎湃的雪势,却落得无声无息。安静地,全融入了伦敦的深夜里。
消失不见。

Chapter2

半年前,盛夏。
很多年后人们再想起尹素末,脑中浮上的关键词,多半是“孤冷”。
在江大同窗的印象里,这女子长年穿简单的白衫黑长裙,说话的声音轻轻的,神情淡淡的。她鲜少与人交流,在校的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实验室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当调香师。
可同窗们不知,其实真正的尹素末不是这样的。真正的尹素末,她沉默,低调,简单而耿直,可对人生中除了调香之外的某些事,亦认真得如同每一个平凡的女子——
“你说,有时候人太认真了,是不是会让对方害怕呢?”
“何止害怕啊?有时候太认真了,是会让对方厌恶的呢。”
那一天,是在TANG的新装发布会上吧,她这样问过好友。而好友说:“有时候太认真了,是会让对方厌恶的”。
素末沉默了很久,那张连续几周都泡在实验室中的脸,此时已有了些用力过度的疲态。淡漠的,略微失神的,直到周围的掌声轰然响起,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向了T台对面的男子。
他唇角微勾,脸上依旧是那款招牌式的绅士微笑,挺拔的身姿,优雅的气质,坐在一派大腹便便的企业家中间,说不清的丰神俊逸。
“传闻大BOSS这次回国是为了做四个策划,你说给TANG策划的这个发布会,该不会就是其中一个吧?”付冉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只顾着一边看展一边做她的记录。
素末淡淡地收回目光:“应该不是吧,我听管家说,他那几个策划在英国时就已经安排好了。”
“是吗?”付冉耸耸肩:“不过不管是不是,你看这回他能把一家濒临破产的企业整得这么漂亮,接下来,江海市民的重点讨论对象准是他了。”
可不是?你看这话音甫落,T台上那些强劲的聚光灯便转了方向,统统落到江玄谦身上。明明是最低调的角落,可那一刻,众人的目光还是随着灯光轮流转,生生将最低调的角落转成了今夜星光的汇集地。
是,属于江玄谦的时间——到了。
其实事情大体是这样的:老牌服装企业“TANG”在濒临破产时,花重金聘请了江玄谦,只为了让这位大名鼎鼎的策划师替他们在今秋策划一场“能让我们起死回生”的新品发布会。
结果发布会一结束,TANG的老总就激动得热泪盈眶,在众目睽睽下,紧紧握住策划师大人的手:“谢谢、真的谢谢你啊江先生,我们TANG好久都没有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了!”
江玄谦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抽出了那只被老总紧紧握住的手。
嗯,情绪太激动,握得太紧,他手心里似乎被唐总抹上了一层薄薄的汗——江玄谦厌恶地虚握起那只手,抬头在周遭扫了一圈,寻起某道纤细的身影来。
没有人注意得到这细节,当然,更无人想象得到这男子的洁癖竟严重到无法忍受陌生人碰触的程度。周遭人潮依旧在蠕动,在这场对TANG而言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发布会上,她和他,被人群分划到两端,也像是两个时代,一个繁华盛世,一个静寂光年。
只不过内里如何,谁又会知道呢?
等素末走到江玄谦身边时,这男人已经蜷起了那只刚被握过的手。他一定很难受了,素末连忙拿出湿纸巾,好自然地:“不是说肚子饿了么?钟先生把点心买回来了,到车上吃?”一面说,一面将消毒湿巾交到江玄谦手上:“先擦个手吧,否则等等钟先生又要说你不尊重他的劳动成果了。”
他也挺自然地接过,纵使手心被那层汗烙得黏湿又难受,可擦拭动作还是优雅得看不出一丝破绽:“这老钟,就数他规矩最多!”
一来一去间,两人默契的互动引起了旁人侧目:“这位小姐是…”
不过这话还没问完,很快就已经有人认出了素末来:“呀,这不是尹小姐吗?”
其实都是江玄谦惹的祸:这厮素来应酬多,虽然大部分都被他推了,可不应酬则矣,一应酬,就得带上尹素末。谁能脑洞大得猜到他这是洁癖严重、一握手就需要素末递消毒纸巾啊?看他次次出门都带着此女,旁观者也不过是凡夫俗子,在花花世界里泡久了,自然只懂得自作聪明地往两人头上吹粉红色泡泡:“哎呀,果然江先生出现的地方就有尹小姐呢!”
话说得再暧昧不过。
江玄谦也不否认,只是向没见过她的人简单介绍道:“尹素末。”
“呀,原来是尹小姐,幸会幸会!”
尹小姐是谁?其实无人知,江玄谦的介绍又太简单,只不过他长年定居于英国,咬字上难免有些生硬有些轻,简单的三个字逸出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平添了种轻柔的暧昧。
于是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心照不宣地笑了:“哟,原来是尹小姐哪…”乱轰轰的又笑成了一团。
此时正有TANG的员工从外头进来,走到他家老总身边:“唐总,都安排好了。”
素末抬起眼,就见唐总撤退了那个人,转头笑眯眯地看向江玄谦:“江先生,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了,既然大功告成,我们到附近小聚一下如何?”
“唐总太客气了。”
“不不不,哪算得上客气?江先生可是让我们TANG起死回生了,这大恩大德,要搁古代都得让女儿以身相许了!”旁边顿时又一阵咋咋呼呼的哄笑,有人开始调侃起:“唐总您再说,小心尹小姐不高兴了!”“就是啊,可别给我们江先生制造家庭问题哪!”
自以为聪明的企业家们继续往素末头上戴高帽,唐总连忙笑着摆手:“抱歉抱歉,尹小姐,唐某只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哈!”转头再看向江玄谦时,又恢复回他那一脸十万分的诚意:“说真的江先生,这回您务必得赏个脸,让唐某做一回东啊!”
您知道的,但凡衣冠禽兽者,大多热衷于在外人面前维持他有风度有礼节的绅士形象。所以,大了自己好几轮的长辈都这么热情邀请了,绅士哪还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江某人只能欠欠身,彬彬有礼道:“那就先谢过唐总了。”
只不过他一只脚还没迈出去呢,衣角就被人拉住了——不,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才被大家暧昧起哄过的尹素末。
众人将目光移过去,就见这女子轻轻拉住了江玄谦的衣角,也不管前方已经有人踏出会场、准备赴往下一站,她就是拉住江玄谦衣角:“我想回家了。”
前方人士步伐一顿。
短短五个字,轻之又轻,却惹得一众人等纷纷皱眉——包括江玄谦:“现在?”
素末轻轻点了一下头。
男人看上去并不意外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话,温和地摸了摸她脑袋,就像是在安抚一只心爱却易怒的小动物,他眼底的宠溺未减分毫:“别不懂事,你自己看看现在合适吗?”
“可我不舒服,想回家。”
“哦?哪不舒服?”
“…”
“说啊,哪里不舒服?说得出,我就带你回去。”
素末这下子终于瞪起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是是,本小姐哪儿都没有不舒服,可本小姐就是不想让你去!
多么任性的丫头!可谁知,这任性丫头竟然把当事人给逗笑了。众人视线的集中处,那被无数人翘首等待着的男子,只见他伸出一只手,没有半点儿谴责意味地弹了弹她脑门:“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点心?”
闲杂人等纷纷在心里惊叹:不会吧?江先生这意思难道是…
是。
你看,一点儿也不像教训地“训完”过他的姑娘后,江玄谦转过身:“真抱歉唐总,这丫头平时被我惯坏了,这会儿不顺着她,回头又该跟我闹了。”
“这…”
“唐总,实在抱歉。”他得体地欠一欠身。
唐总还能说什么呢?棒打鸳鸯本来就是为人之大忌,更何况眼前这“人”还是自己的大恩人。于是唐老好人只得摆摆手:“哪里哪里?尹小姐这是真性情,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啊!”
接下来,不出意料地,又是诸位“明白人”的一阵阵附和。
素末不咸不淡地勾了下嘴角。
商场风云诡谲,多少虚虚实实真情假意,不细究,谁又辩得清呢?她没有去附和他们,只看着江玄谦:“要不然你自己去吧,我先回去?”
那些“明白人”顿时很明白地笑了起来——
“哪能让尹小姐自己回家啊?没有尹小姐作陪,江先生怕是哪都不想去呢!”
“难怪江先生平时应酬那么少,看来是有原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