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娘》作者:茂林修竹

文案
一句话文案:
你爹不是你亲爹,你娘也不是你亲娘,所以这些人你喜欢哪个都没问题。
严肃版文案:
这是一个关于成长的严肃故事,讲述一个被迫桃代李僵的皇家养女,如何在尊贵与卑贱之间寻找自我,并最终赢得尊重和爱情,摆脱了宿命般的悲剧轮回。
拽文版文案:
算了咱不拽文了省得有人要起鸡皮疙瘩……
总之这就是个女主负责貌美如花坚强善良,男主负责重整河山脆弱阴暗的狗血故事。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如意,萧怀朔 ┃ 配角:徐仪,顾景楼,萧怀猷,萧琉璃 ┃ 其它:年下病娇

金牌编辑评价:
台城里所有人都知道,舞阳公主萧如意不是当今天子的亲生女儿。
她的生父其实是个反贼。虽如此,如意所受的宠爱却并不比任何人少,因为她有一个真心爱她的母亲和一心维护她的弟弟。
但更为残酷的真相即将在她和亲人面前揭开,她阿娘其实也不是她的亲娘……
这是一个关于少女成长的故事,讲述一个被迫桃代李僵的皇家养女,如何在尊贵与卑贱之间寻找自我,并最终赢得尊重和爱情,摆脱了宿命般的悲剧轮回。
本文基调温暖舒缓,故事曲折感人。作者文笔生动,娓娓道来,着眼于女性的成长和抉择,描绘出一个时代的群像。


第一章

辞秋殿徐妃肚子里的孩子,十之八九不是当今圣上的。
至于是谁的,那就很难说了。
这位徐妃可谓一生饱经离乱,才不过二十八九的年纪,能数出来的,已是三易其主。
她原本是前朝谏议大夫徐长卿的女儿,闺号徐思,自幼就有美名,据说年十三岁已是艳冠帝京。彼时天家美人当属前朝天子的长姊静宜公主,可公主一见之下便自愧不如。虽风度翩翩的承认“我不如也”,却也留下“此子妖,必为祸水”的酸话来。
当今天子那时还是前朝的远支宗室,同徐长卿交好。虽已是二十四五的年纪,却因为常年在外征战的缘故,未能娶妻。他心中仰慕徐思的美貌,有心同徐家做这门亲,可惜慢了一步。未及下聘,徐思已被纳入宫中。
想来徐思在前朝宫阙中也并未得到什么恩宠——毕竟她入宫不到半年,叛军便攻入帝京,就此天下丧乱。
据说徐思的兄长逃亡前,拼死杀进皇宫里去,先将妹妹给救了出来。如此,那四五年间,徐思总算没如前朝旁的宫人、妃嫔那般任人糟践、生不如死。
四五年后,当今天子终于扫平了乱党、收复帝京,被众人簇拥着登基为帝。彼时天子已有了发妻,却依旧对徐思念念不忘。徐思的父兄也很乐见徐思入宫,有心将她献上。
可惜徐思天生就没福命——适逢北朝司徒叛乱,携众南渡来归降。那叛将名叫李斛,虽取了汉人的名字,身上胡血却更多些,在北朝也是官至三公的重臣。这是件值得宣扬的大事,皇帝虽不信任他,却还是示以恩宠。得知他新近丧妻,便有心替他做媒。谁知李斛开口便索要了徐思。
天子便一顿,辞道,“她是嫁过一回的人,不吉祥。中书王辩家十四娘子素有才名,谢腾家九娘子也是容色倾城,都正当花信之年,朕为卿择一人订下如何?”
李斛不答,天子又道,“便是宗室之中也不少有好女。卿何必非要那蒲柳之质?”
李斛道:“臣率一州来归,陛下何必吝啬一个女子。”
天子便笑道,“看来爱卿是情有独钟了。也罢,朕就替你说下她吧。”
如此,徐思便被天子降旨嫁给了北朝降臣。
至于徐思最后何以又归了皇帝,便说来话长了。
一言以蔽之,李斛又造反了。皇帝杀尽他留在帝京的家眷,独独留下徐思,将她没入宫中为婢女,未几又晋位为婕妤。
于是八卦就来了——徐思入宫不足两个月,便查出五个月的身孕来。
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外人不得而知。除非李斛没造反时天子便已同徐思暗通款曲,否则这孩子必然不会是当今天子的。不过想来就算当真是他的,天子也不会承认自己在李斛造反前就同他的妻子通奸了。
故而这孩子的前途,一时便成了台城里许多人议论的焦点。
作为当事人,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徐思心知肚明。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天子也心知肚明。
近来徐思便颇有些食不甘味,夜间忧虑醒来便再不能入眠,常常一个人独坐在镜台前,无言待天明。
她的乳母不知从何处弄来了堕胎药,悄悄的拿给她看,劝道,“打了吧……陛下宠爱娘子,不说什么。可这男人谁能真容得下自己的女人怀着别人的孩子?日后孩子出生,他天天看着仇人的儿子在跟前晃来晃去,心里能不厌烦?迟早都要磨尽耐心。那个时候,不只是孩子,只怕娘子也要受到牵连啊。”
徐思心只觉着心如刀割。她生性寡言,这个时候更说不出话,便低垂了眉目抚着小腹,不肯应声。
乳母又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子还想着李郎君?”
徐思摇头,乳母便长舒了口气,露出些欣慰的表情,“这就好。这男人薄情寡义,天子待他何等仁厚,他说叛主就叛主了。也半点都不顾念娘子的处境……”话锋便一转,“既如此,娘子又何必——”
徐思不做声。她生得美,如西子捧心而颦。眉眼间悲悯哀伤流露出来,便令乳母言辞一涩,有些说不下去了。
好一会儿之后,徐思才缓缓道,“五个月,已成形了吧……也不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娘子……”
“我想将他生下来,除非陛下亲口说令我打掉。”徐思话锋一转,轻柔的话语里便带了些淡淡嘲讽,“陛下既然令我嫁给李斛,便不会怪罪我怀上李斛的孩子。嬷嬷不必多虑。”
可她依旧不能不担忧这孩子的前途,许久之后才又轻声道,“也许是个女孩儿呢。”
“也许是个女孩儿。”天子淡淡的说着,将手上才看完的奏表随手弃在桌上,拾了茶水来饮,“——大不了日后赔一副嫁妆。”
他风轻云淡,张贵妃却不能。苦口婆心的绕到天子跟前,又劝道,“可万一是个男孩儿呢?那李斛分明就是豺狼心性,不但养不熟,还要伺机恩将仇报、反噬其主。这种人就该斩草除根。陛下杀了那逆贼,却让徐姐姐又生下他的儿子来,那日后……”
皇帝头也没抬便打断了她,“朕命人占卜过,是女孩。”
——显然是随口说来敷衍张贵妃的。
张贵妃心里暗恨,却知道皇帝虽容得下朝臣犯颜直谏,却最厌烦嫔妃忤逆他。噎她这句,便是有了警告的意思,她若一味纠缠下去,只怕天子就要恼怒起来。忙就放软了语气,叹道,“那就好……如今宫里头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臣妾听得是又心烦、又害怕,私底下也严令禁止她们议论了。可哪里禁得住?反而自己也跟着乱了阵脚,只好来找陛下说——若皇后姐姐还在就好了。陛下让臣妾打理后宫,可臣妾是最没主意的人,哪有这样的本事啊。”
她十三岁入宫,如今也就二十出头罢了,分明还是个含嗔带娇的小姑娘。又娇嫩美艳又有些蠢蠢的天真,倒也十分讨人欢心。
然而这一次撒娇却没能打动天子,天子只垂着凤眼含义不明的冷笑一声,道,“看准了是谁在搬弄是非,打死了算。其余人见了刑,知道怕了,自然就不敢议论。你也是皇后宫里出来的,怎么连这点手段都不会?也罢——朕这不就教你了吗?”
他不曾用这么冷渗渗的语调同张贵妃说过话,张贵妃听得心里一缩,已怕得说不出话来。
天子却温和的看着她。那目光仁慈如昔,张贵妃却不由就垂下头退了一步。强笑道,“陛下真是喜欢徐姐姐啊,这么护着她。”
天子笑道,“朕又不是没这么护着你过。”
——张贵妃年二十,已是后宫一人之下的贵妃。因皇后早薨,她已是实际上的后宫之主。其崛起之迅速,在后宫也没少有闲话。
张贵妃心里才略平衡了些,道,“陛下心里还记着臣妾便好。”
张贵妃告退后,天子又吃了一盏茶。
外头天色渐暗,暮鼓初起。天子望着暮色中的台城,一时不知在想些什么。待那一百零八鼓声落下,外头已是夜色沉沉。内侍太监上前进呈晚膳,天子才面容淡漠的回过头来,问道,“怎么样了?”
内侍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垂首为礼,道,“辞秋殿翟女侍悄悄吩咐人配了堕胎药,已送进去了……”
天子这才流露出些表情来,问道,“什么时候?”
“昨日午后。”
天子苦笑,道,“这会儿还没消息,想来她是没打算吃了。”
内侍便倾身上前,压低声音比了个手势,道,“陛下若……不如……”
天子摇了摇头,道,“她心里有怨气。若有什么动静,定然先恨到朕身上。”他就长呼了口气,“罢了,那药用了也伤身。她不吃,朕反倒松了口气……就让她生下来吧。”
内侍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还是又说,“恕臣僭越。窃以为张贵妃说得也有理——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何况还涉及皇嗣。”他没有明说,天子却听得明白。他子嗣艰难,已年近不惑却才只有一个儿子,也是自幼就体弱多病的。若皇长子有什么不虞,徐思这生下的又是个男孩儿……他是养呢,还是不养?
天子又出了一会儿神,方微微眯了眼睛,自语道,“若是个女孩儿,那就让她生下来吧……”
这些日子徐思经常想起前朝的海陵王来——海陵王是他被废之后的封号,原本他是前朝皇帝,也是她的第一任夫君。现在想来海陵王是不正常的,他生性暴虐,不论怎样的弄臣都无法将他逗笑,唯有扮作将军带着人马满街砍杀,滚烫的鲜血喷得满脸满手时,他才会发疯一般狰狞的大笑起来。
静宜公主是他的姐姐,有一次同海陵王宴饮,便告诉这疯子,“你可见过徐长卿的女儿?没将这珍宝弄到手,你哪里算见识过人间极品?皇帝都白当了。”
海陵王便下旨令徐思入宫,徐思自然不肯,徐思的父亲也推辞不应。海陵王便将徐思的哥哥当朝抓起来吊打,徐思的父亲亲自跪求之下,徐思怀抱着必死之心入宫。那个时候她有多希望有个人能来救她。
可是没有。那个说会护着她一生一世的人,连吭都没吭一声。
进入海陵王后宫的头几个月里,她被迫陪着他观赏了无数次酷刑。以至于其后很多年里,她的耳边总是时刻萦绕着那时听见的惨叫声。可听得多了,这惨叫声也不过如耳鸣一般,只是令人烦恼的噪音罢了。真正令她至今不得安宁的,是一个她不知姓名的小宫女。被海陵王追砍时那小宫女惊慌的闯进她殿里,抱住她的腿求救,徐思便将她藏在桌子底下,用裙摆挡住她。
但她最终没能救下她。
许多年之后徐思依旧会梦见当时的情形,每每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时,双腿还仿佛浸透在血泊中。
但是很奇怪的,在得知自己怀了身孕之后,那噩梦便不再来纠缠她了。这个孩子就像是为救赎她而来,徐思只是想,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也要保护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
若天子连这个孩子也容不下,那她也只能拼死抗争——左不过是一尸两命。
然而天子并没有为难徐思。
也许是自知这许多年他亏待了她,天子待徐思几乎是予取予求。
徐思已很不年轻,二十七八的年纪,搁在后宫那就叫人老珠黄。明明她最晚入宫,论年岁却又她最大,除了已过世的皇后,人人都要唤她一声姐姐。但要说天子最喜爱者,依旧非她莫属。
他们两个之间,不像皇帝与宠妃,倒有些民间夫妻过日子的意思。
每日皇帝处置完政务便去她殿里,纵然不能敦伦,也爱枕着她的膝头小憩一会儿。十几年前她爱吃的东西,皇帝都还记着。偶尔记起当年的饮食来,会特地命御厨做了同她一道品尝,吃着便会亲自夹了喂她一口。
皇帝雅善辞令,通诗画、精骑射、善弈棋……天下凡男人会的技艺他无所不通,是个顶顶风流蕴藉之人。这样的人,纵然勤政,可也爱玩、会玩。早些年多么喜欢游玩宴饮?可自得了徐思,便也成了妻奴,除了偶尔调调音律、同徐思弹琴听曲子互相作诗调戏,竟连歌舞都少观赏了。因徐思重身子不方便出游,皇帝几个月都没出宫一次。
谁都看得出来,他这是终于得到真爱了。
至于徐思腹中胎儿,天子也只对她说,“你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只管安心生产,日后我们好好教养他。”他说,“以往是我亏待了你,可从今而后,我再不会令你受半分委屈。”
徐思含笑听着,柔婉的道一声,“嗯。”但心里究竟信了几分,她自己清楚。
九月,徐思临盆。
她是初次生产,骨盆总也打不开,颇受了一些罪。自凌晨时破了羊水,一直疼到傍晚。几近虚脱时,胎儿才将将露出头顶来。
徐思咬着牙,几次眼前发黑,将要昏厥过去。可朦胧中听见稳婆问保大还是保小,还是又激灵着清醒过来,强迫自己用力。
她很清楚,这孩子压根儿就不是天子的,若没有她天子都不会容这孩子活着。这次生产根本就没有保大或者保小的余裕,她死,这孩子也不能活。
四面说话的声响尽数都成了杂音。徐思用力得几近耳鸣,眼眶都仿佛要裂开一般,汗水将头发尽数粘连在头皮、脖颈、额头上。她想抓着个人大哭大骂,哪怕咬他一口呢……可脑海中就只是空白。她生命中有过三个男人,但没有一个让她觉着可以依靠。
但哪怕经历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她也依旧想要好好的活下去。想要把孩子生下来,将他教导成人。
李斛总是说,若有了孩子,他实现不了的野心就可以让孩子去实现。彼时她嗤之以鼻——孩子就是孩子,凭什么要去背负这恶棍的野心。可其实她也不能免俗。她希望这个孩子成人,再不经历她一生的遭遇,去过她想过而没能得到的人生。
她也将心愿寄托在了孩子的身上。
所以不将这孩子生下来,不亲眼看着她长大成人,她怎么能甘心!怎么能甘心啊!
下身一坠,徐思隐约感到轻松。周围似乎有人在说,“生了,生了!”但她已有些意识昏沉,脑海中最后留下的声响是一声清亮的啼哭。徐思想让人将孩子抱过来给她看看,但再也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产婆将孩子抱出产房去。
皇帝正等在外间,徐思的惨叫声让他焦虑不安。见人出来说“生了”,他忙就要闯进去。
所幸内侍太监及时替他发问,“徐娘娘可好?”产婆道,“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徐娘娘只是太累了,一时昏睡过去,不碍。”
皇帝才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停住了脚步。
他看了看产婆,随即目光转向婴儿。婴儿才刚刚吐完秽物,沐浴完毕,用小小的襁褓包裹着。新生儿胎皮未退,红皱得猴子一般,压根分辨不出性别、美丑来。皇帝看了一会儿,皱着眉掀开了襁褓一角。
男孩。清清楚楚的,那是一个男孩儿。
确认了性别的瞬间,皇帝忽就觉出婴儿眉眼肖似李斛来,厌恶感油然而生。他丢开襁褓,示意产婆将孩子抱开。
虽对张贵妃说,“占卜结果是女儿”,但若尽信卜筮之说,皇帝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对于徐思可能会生下李斛的儿子一事,他也早有准备。
“东西准备好了?”
内侍太监忙道,“是。”便回头对一个小侍轻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便有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婴儿,垂头匆匆进门来跪下。皇帝吩咐人掀开襁褓看了一眼,方点了点头。
只是看到婴儿肩头红痕时,又多问了一句,“她肩膀上是什么?”
女人忙将婴儿肩头露给皇帝看,“是胎记。”那胎记轮廓清晰,竟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皇帝心下便有些不喜,道,“没旁的了?”
女人忙道,“提前寻好的那些产妇,就只一个赶巧在今日生下女婴来——并没这么好找的。”
皇帝还要再说什么,屋里已传出细微的呻吟声来,片刻后便有宫娥迎出,屏息低声向皇帝禀道,“娘娘想要看一看孩子。”
皇帝才厌恶的看了产婆怀里的男婴一眼,道,“处理掉。”
随即接过女婴抱在怀里,快步进屋去了。
徐思悠悠转醒,虽依旧头脑昏沉,却还是立刻强打起精神来,让人将孩子抱到她身旁。
皇帝将胎儿抱到她的身旁,徐思挣扎着起身查看,手指轻轻抚摸孩子的面颊,脸上已不觉挂了清浅的笑意。她疲倦又怜惜道,“像我。”
皇帝便柔声道,“是啊,看这眉毛,清晰姣好,真和你一模一样。”
徐思又有些欲言又止。
皇帝便道,“是个女孩儿。”
徐思才终于放下心一般,欣慰的点了点头,道,“是女孩儿就好……女孩儿比男孩儿好。”

第二章

景瑞十一年九月,辞秋殿徐妃诞下皇四女,天子赐字婆娑,乳名唤作如意娘。
这是天子第五个孩子——她前头有三个公主一个皇子,大公主妙法与二公主妙音是先皇后所出,皇长子维摩与三公主琉璃是张贵妃所出。天子年过不惑,后宫也不少有佳丽,却只生养了这几个孩子。子嗣之单薄,可见一斑。
因母亲受宠,四公主刚出百日,便在第二年的元旦庆典上被册封为舞阳公主。
徐思入宫七个月便生下女儿,宫中多疑心如意不是天子亲生。偏偏天子待她胜过亲生。众人不敢明着议论,然而私底下的非议和嘲讽却不少。徐思心知肚明,正月里干脆称病不出,也不同宫人们往来,只一心照料如意。
也许是喂得太多的缘故,比起刚出生那会儿,如意着实胖了不少。小胳膊小腿圆滚滚如藕节一般,脸蛋肉得捏一捏小嘴巴就能陷进去——她又喜见人,一逗就笑,往往脸蛋被徐思捏着,如嗷嗷待哺的雏鸟般合不拢小嘴巴,也还是笑得桃花眼弯弯。
徐思每每看着她,就觉得什么心事都没了一般,日子也过得有滋味起来。
虽宫里给如意配了乳母,徐思能做到时也还是亲自哺乳,如意身上衣衫也有不少是她亲手缝制。将女儿照料得无微不至。
但她心里清楚,这孩子同旁的公主不一样。纵然皇帝已将如意册封为公主,可她并不打算将女儿当公主养育,日后也不会让女儿以公主自居。
——人最大的灾祸,无过于认不清自己的处境。
正月里,皇帝特许徐思的家人入宫探望。
徐思的长嫂便带着才三岁大的小儿子入宫来探视徐思。
家里是不愿她将如意生下来的——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毕竟李斛犯下的是要诛灭九族的大罪,徐家未受牵连,纯是皇帝自己心中有愧、法外开恩罢了。徐家哪里还敢再让徐思生下李斛的孩子?
不过试探明白了徐思的心意,家里知道无可挽回,也就默默的接受了。所幸生下的是个女孩儿,皇帝也视若己出,徐家总算能松一口气。
带了幼子入宫,也是替徐思着想——如意出身如此,谁知道皇帝真正的心意?徐思有宠时也就罢了,一旦色衰爱弛甚或皇帝要追究徐思的过去,如意的处境便艰难了。万一嫁进那一等迎高踩低或是胆小怕事的人家,到时受苦还在其次,会不会被逼迫致死都很难说。
还不如返聘回徐家,横竖是亲舅舅、亲表哥,以徐茂在叛军攻破建邺时也不忘先杀进台城把妹妹救出来再逃命的良心,必然不会亏待了如意。
徐思明白家里的意思,却之不恭。便将小侄儿檀郎唤至跟前,抱了如意给他看。
如意才吃完奶,还在打奶咯。一双桃花眼却不待闲的滴溜溜四下看。她虽幼小,却已显出美人胚子的资质。生得眉清目秀,睫毛卷长,目光又干净又有神。徐思的嫂子郗氏看了,心里先就满意了三分,便望向自己的儿子。
才三岁的孩子懂什么美丑?虽家人已提前教过了,可突然见着个全身包在襁褓中,只露了颗小脑袋精神奕奕的望着他的婴儿,檀郎却是对陌生事物的畏惧与好奇居多。如意兴致勃勃的盯着他看,他不觉就往后倾。如意亲人,见檀郎后倾,她便往前凑。婴儿没什么平衡感,这一倾就要扑地。檀郎被她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来接她,免得她摔了——待察觉如意被徐思箍在怀里,扑不过来时,才略松懈了些。
此刻他看明白了如意的底细,觉着同自己也差不太多,便不怎么怕她了。抬头见姑姑和阿娘都含笑望着他,他读出鼓励的意味来,就上前试探着拨了拨如意自襁褓里挣出来的小手。如意下意识的一把攥住了,檀郎一抽手,就拽出一节嫩藕似的小胳膊,吓得赶紧一把塞回去。心虚的望向阿娘和姑姑。
徐思几乎没笑出眼泪来。郗氏也笑道,“怕什么,妹妹还能吃了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