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行。”
“想文在哪儿?”
“没有想好。”
文身师笑了笑,将一本图册递给她:“你先看看。”
文身师非常专业,她大概了解了一下薛一颜对文身的想法后,画出的图案和薛一颜想象中的样子十分契合。文身师加入了自己对颜色搭配的设计,最终呈现给薛一颜的是一支燃烧着的香烟。
“如果你喜欢,我建议文在耳朵后面。”文身师一边说,一边将图案比在薛一颜右耳耳后,“配你的短发,非常有魅力。”
“那我自己可能看不见?”
文身师笑道:“大部分人的文身自己都看不见。”
“还有其他建议吗?”
“胸前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薛一颜笑了:“那还是耳后吧。”
文身的过程很安静,薛一颜难得的放空。这段时间,她一直逼迫自己忙碌,用各种内容填充自己的大脑,怕的就是放空。一旦放空,很多她害怕的人和事就会朝她汹涌而来。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所以选择逃避。椎香之前对她有个评价,那时她不懂,现在她懂了,他说她拥有奶奶的爱,所以仍然对这个世界怀抱希望——那是之前——现在,奶奶不在了,她对世界的希望也仿佛随着奶奶的离世集体不见了,偌大的一个世界,就剩薛一颜一人。
她当然想过依靠椎香,待在他身边,像一对普通的恋人。
太难了,她宁可一个人。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文身师终于停止工作,先给薛一颜拍了照片,又给她拿了镜子。薛一颜反复地看着,心里很满意。同时,不断地想到他。
从文身店走出来时,天色已经黑透。薛一颜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时司机问她去哪儿,她没什么主意,就随口说:“请随便开去什么地方。”
“随便什么地方?”
“对,环岛。”
出租车司机分外热情,沿途一直和薛一颜攀谈。薛一颜以自己英语不好为由,只简单地答着几个单词。
这个时节,十一月的北章已经下过初雪,十一月的普吉岛却还停留在夏天。薛一颜开着车窗,吹着海风,闻这座岛的气息。
司机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了下来,他稍显聒噪的声音也一同止住,薛一颜偏头见他双手合十,正闭眼对着右前方默默祈祷。
右前方是一座寺庙,斑马线前停下的,除了司机的车,还有一些普吉岛的当地摩托车,车主也都一脚触地,双手合十,对着寺庙的方向行祈祷动作。一排数过去,稀稀拉拉十几个人,张张都是虔诚的脸。
薛一颜没有看过这种景象,她知道泰国是佛教国家,寺庙和佛像特别多。她没想到的是泰国国民对这个宗教的虔诚度。司机先生明明一开始还在絮叨地说一些薛一颜听不懂的话,却在宗教信仰面前瞬间变得庄重且肃穆。
那一刻,薛一颜心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劈开了她郁积已久的苦闷心境,许久未曾平静。
6
薛一颜决定早起去岛上参观寺庙。
得知她的参观计划后,小林也主动加入,和她一同出行。两人一路上用彼此都不熟悉的语言交谈着各自对信仰的看法,突然,小林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惊讶地看着薛一颜右耳的位置,大声问:“这是你的文身?”
“好看吗?”
“可以碰一碰吗?”小林的目光未曾移开,“太令人惊叹了。”
薛一颜摇头,用玩笑的表情拒绝道:“女性敏感部位,不能碰。”
小林有些拿捏不准薛一颜的意思,步子一停,神情顿时尴尬起来。
薛一颜没察觉,径直朝前走着。
小林追了上来,带着笑意问:“颜,你在中国有爱人吗?以前从没问过,觉得太冒昧。”
薛一颜摇摇头,没有作声。
“这代表‘有’,还是‘没有’?”
“我爱的人,有,但是,他不是我的爱人。”薛一颜说完整句话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用英文说了句中文歌词,一时觉得有些好笑,禁不住勾了勾嘴角。
听了这个回答,小林的神情变得渺茫了许多。不过很快,他没有让这个话题继续,转而道:“Joey有一个团队,近期打算去船宿,我也想去,不过我没有潜水证,所以会先去考证。”
怕给两位男士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小林和Joey的谈话,薛一颜总是缺席,对他们私底下的玩乐也不太参与,所以才错过他们的很多计划和安排。听小林提“潜水”,薛一颜难得地来了兴趣,问:“去哪里考证?”
“岛上。考证需要几天的时间,不难。”小林换了个一本正经的表情,“酒吧那边,我大概要辞职了。我得赶在新年之前回国。”
薛一颜诧异:“你要回日本吗?”
“对。”小林说,“先回家乡,等新年过完再回东京。”
“你的家乡在哪儿?”
“小樽。”小林骄傲地介绍,“冬天很美的地方。”
薛一颜默念了一遍小林口中的地名,他用的是日文,所以她很陌生。出于礼貌,她还是回应了一句:“这样啊,有机会想去看看。”
小林停下步伐,道:“不如和我一起回家乡吧,不用等。十二月回去的话,小樽应该已经降雪。啊,对了,你看过那部有名的日本电影《情书》吗?”
“《情书》?”
“对,”小林情绪高昂,“那是在小樽拍的,那里的雪景全日本闻名。”
薛一颜兀自陷入对《情书》这部电影的回忆中,耳边小林的声音忽而清晰忽而模糊,不知过去多久,薛一颜听见小林喊她:“颜,颜?”
“啊,”薛一颜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什么时候去考潜水证?”
小林目光一闪,微笑道:“明天开始。”
“我也一起去。”薛一颜很快说。
小林呆住了。
这是薛一颜头一次主动要求参与他和Joey的活动。三人相处的一个月时间里,薛一颜前前后后拒绝过他们的邀请次数,没有一百次,也有九十次。奇怪的是,小林和Joey都接受她的拒绝,并不为此感到不愉快或者不得体,而且仍然在下一次有活动时邀请她。薛一颜身上有一种神奇的魅力,在酒吧唱歌的时候是一个人,生活中的她是另一个人。而不管哪一个她,都是那种不好接近的人。
小林始终记得,Joey曾和他打赌,薛一颜会对Joey的一夜情邀请大发雷霆,像所有传统而保守的东方女性一样。那天,Joey在下班途中发出邀约的时候,小林就走在另一侧,他小心地观察着薛一颜的反应,奇怪的是,她并没有什么生气或者暴怒的反应,甚至可以说,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如平常地说:“这不是个好提议,你可以在岛上找到更好的伴侣。”
Joey并未放弃:“你不是我,怎么会知道对我来说,你好不好?”
薛一颜笑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不愿意啊。”
Joey摇头:“如果酒吧醉酒的客人强行想和你……”
这时,薛一颜神情突然变了。小林眼见她神情特别认真地打断Joey,咬字格外清晰:“不会有这个‘如果’,大部分女性对这种暴行不反抗,是因为她们力量太小,或是怕发生更危险的事……但是,我不怕。”
Joey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把刚才的话当作玩笑,而他确实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是从那一刻开始,小林对薛一颜有了新的认识。
7
在薛一颜忙着考PADI潜水证的时候,CraB的告别演唱会在北章体育场开唱。
门票是网络上获得,名单从CraB Fanclub中抽取,虽然官方免费,但私下交易的票价在演唱会之前几乎炒到天价,许多艺人都纷纷晒票表示拥有这次绝唱的入场资格。
加上安可曲目,这场演唱会持续了共计三个多小时。许多观众离场时,都哭得稀里哗啦,清一色的少女。
随后,及至凌晨时分,一则饭拍的视频瞬间蹿上热搜。
视频内容是椎香自己弹着钢琴唱的一首歌,这是他全场唯一一首solo曲目,看场上其他成员的反应,这首歌似乎是彩排之外的临时歌曲。
粉丝们根据歌词去搜索了之后才发现,椎香在现场临时唱的歌并不是CraB专辑里的歌曲,而是最近上映的一部冷门电影的主题曲,词曲创作人是一个叫Yann的不知名人士。
在逻辑推理和开脑洞这件事上,椎香粉有着过人的天分。她们很快根据蛛丝马迹,猜出Yann这个艺名,很可能就是椎香的女友薛一颜。令粉丝们感到奇怪的是,六月份春森演唱会还曾出现在舞台上的薛一颜竟然没有参与告别演唱会。这在香烟CP爆火的近期,是个非同寻常的现象。粉丝们很快猜测,香烟CP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这种猜测过后,粉丝们还根据其他饭拍的高清照片,“发现”椎香当晚自弹自唱Yann的歌时,眼睛里有泪光。
于是,在短短两个小时内,香烟CP分手这个话题又很快被推上热门。
这是自极锋长文章事件后,公众对椎香的讨论度重新攀升到一个高度。捎带着,连CraB其他几个成员也一并成为热门,这支已经公开声明解散的团队因为主唱的绯闻而成为热议话题。
有媒体不断咨询“天胜艺光”的工作人员,还有一些电话打到方雯这里。虽然邱天胜尚未批复她的离职申请,方雯却已经自行进入离职状态。CraB的告别演唱会她在现场看完全场,和以前当经纪人时的感受不同,这场演唱会,每个成员都很拼命,尤其是毕可因,其实他才是当晚舞台张力和表现力最强的一个。
公众最关心的,却还是椎香。
过去,椎香总不愿意走公司给他包装的“王子”路线,一度拒绝在任何舞台上弹钢琴,演唱会当晚的那台钢琴原本是给曜曜准备的,曜曜唱完后,椎香拦住了欲将钢琴推到升降台处的工作人员,在全场近十万人的目光下,安安静静地唱完了一首方雯根本没有听过的歌。
他唱得极认真,方雯差点以为那是他自己写的歌,接着,大屏幕上投映了摄影师镜头下他的脸部特写,是观众失控的尖叫声让方雯意识到:椎香不对劲。
演唱会结束后的庆功宴方雯没去,她离开体育场独自驱车回家,在返程路上连续接到多家媒体的电话,都在问她椎香是不是已经和薛一颜分手,薛一颜是不是Yann。
方雯几度犹豫是不是要给薛一颜发个微信,问问她情况,车开过三四个红绿灯之后,方雯的决定是,关工作手机。
年轻人的事,向她寻求帮助的,她可以帮,没有向她求助的,她必须少管。
管不好,会出事。
她自己的感情烂摊子还没有料理干净。
8
和Joey他们一群人去斯米兰船宿了四天。
深潜带给薛一颜的,是一种极其奇妙的体验,在海底,听不见任何陆地声音,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细微的深海水流声,感官却异常刺激,目所能及皆是毕生未曾领略过的美景。其实,考潜水证的时候薛一颜也有过深潜体验,不过相较于船宿时的深潜,那只是入门级。
那一次,她下潜到了八十米,回到潜水船后,她意外地发现,就在刚刚那一整程的深潜体验中,她心里有些什么东西,放下了。
与此同时,得益于椎香在CraB告别演唱会上的弹唱,那部由薛一颜作主题曲的电影制片方白白捡了一波来自椎香粉丝的票房。片方找到甜甜,希望Yann本人出来为影片做个宣传推广,他们愿意支付一定的酬劳,甜甜原封不动地将消息转给了薛一颜,因此,薛一颜船宿归来后,好不容易逃离尘世的灵魂重新回归现实。
薛一颜花了一段时间从微博上完整了解了CraB告别演唱会上椎香的表演。粉丝拍的视频画质很模糊,现场声音却很清楚,他确实唱的是她写的歌,确切地说,是他和她写的歌。粉丝过分意淫的,椎香演唱时哭了的情形,薛一颜倒没看出来。
可单单只是这个视频,足够使她那颗好久不曾激烈运动的心脏飞快运转起来。椎香是那样的人,只要他想,歌里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符,他都能用最合适的办法最准确地表达出来,这是天赋,属于天生的音乐人。
在那首歌里,他传达的心情,薛一颜不敢多想,因为只要一想,她心里就会立时生出太多渴望,根本压不住。
薛一颜抱膝坐在床上,反复听他的歌,想回国,想见他。
小林回国的日期定了下来,比薛一颜早一天。
Joey特地为两人举办了一场小规模的送别宴。说是送别,结果反而是Joey和他岛上的其他朋友在狂欢喧闹,小林则在一片欢呼声中,将薛一颜带向屋外的海滩散步。
普吉岛十二月的晚上,气温很舒适,海风拂过,沙滩上都是游人。小林背着手走在薛一颜身侧,道:“去船宿之前,我以为这种旅行方式更适合像Joey这种经验丰富的潜水员,他们可能潜得更深,体会更美妙的深海世界。还是我对世界的了解太少了。”小林说着叹了口气。
其实小林和薛一颜之前已经交换过彼此对深潜的感受,薛一颜喝过酒,心思有些迷离,不懂小林重提这个话题的意味,就没有回应,在海滩上慢慢踱着步子。
果然,过了一会儿,小林突然问:“你猜我在湄南河边第一次见到你时是什么感受?”
薛一颜摇摇头:“猜不出来。”
小林看着她,海滩上的大灯映照下,他脸上是日本人特有的那种认真:“‘这个人真的好悲伤啊’——那时我是这么想的。”
薛一颜愣了愣,总觉得小林口中的那个自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她有些不确定地说:“那时候我大概是真的很悲伤吧。”
“可是这几天你都很快乐。就像是……”小林停顿了片刻,接着说,“活过来了。”
薛一颜想了想:“说得没错。”
“很为你高兴。”小林坦诚道,“认识你这么久,每天都在一起,还是觉得,你的很多事我都不知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提,我绝不会失礼问你。”
薛一颜笑了:“也没有什么不能提的,只是话太长,说起来很累。有机会我会和你讲讲。对了,你说你家在小樽?”
小林眉目一扬:“没错。”
“你之前的邀请还有效吗?”薛一颜道,“去北海道跨年。”
小林顿时喜上眉梢:“当然。”
“那……小樽见。”
小林语气激动,用日语说:“小樽见。”
去日本需要重新办签证,薛一颜为了赶在新年到来之前搞定这事,在小林离开后的第二天,也踏上回国的飞机。
9
薛一颜的户籍地从上大学开始一直在北章,毕业后没有找到挂靠地,便和甜甜一起迁到人才市场,所以她的签证都需要到北章办。
薛一颜回国的当天,恰好赶上椎香的经纪公司亲自发声明,证实椎香和薛一颜已经分手。这则原本只是粉丝猜想的脑洞新闻,瞬间成为年末娱乐圈的大热门。
十二月中旬的北章已经前后下过好几场雪,尽管回国后,薛一颜几乎没有离开过暖气,她还是觉得这座城市太冷了。
甜甜租的小四合院在一条著名的胡同景点,她和几个合伙人将四合院重新做了一番装修,辟了一个大间当工作室,白天在工作室教小学生弹钢琴,晚上去酒吧驻唱,日子过得紧凑也充实。这是他们这一届录音系学生的普遍现状,极少有人在专业的唱片公司工作,时代已经翻篇,唱片业不再景气。较之仍在北漂的同学们,薛一颜往后的生活显然更自由,银行卡上钱财颇丰,够她花很久,她暂时还不需要担心生计,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准备签证材料花了几天时间,随后是送签等审理。这几天内,甜甜只问过她一次:“确定要去日本吗?”
薛一颜很坚定地回答她:“确定。”她申请的是在留资格签,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她会在日本住下来。她不愿去想更长远的打算,未来会从事何种工作?是不是还要继续做音乐?唯一能想到的只是当下的期许,她要去见更多的人和景。
甜甜看着她,问:“还喜欢平井遥啊?”
未料年少时的偶像被提起,薛一颜心下意外,笑道:“你还记得。”
“粉丝不知道,我知道啊。”甜甜打趣道,“那是你‘音乐之路启蒙人’呢。”
薛一颜换了个语气:“本来是打算去日本散心的,当时不想回来办签证,就去泰国了。”
甜甜知道她当时的遭遇,为她心疼,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情绪。薛一颜的自尊心太强,绝不会想要在朋友脸上看到同情。
在小林正奇的远程帮助下,薛一颜的签证终于顺利办下来。之后她花了一段时间选机票,圣诞节期间的机票已售空,薛一颜只买到十二月二十六日早上飞东京的机票。
留在国内的时间只剩五天。
甜甜却没多少时间招待薛一颜,她的驻唱酒吧平安夜有一个小型的民谣之夜晚会,临近平安夜,她时常带朋友回工作室练歌,薛一颜也就需要避嫌。所幸她的屋子里有洗手间,尚能避开。只是,房间里的设施除了一张书桌和床之外,别无其他,长久待在里面,总有种在监狱的感觉。
其实薛一颜每一天都会看新闻,这几天,关于她和椎香分手真相的议论沸沸扬扬,网友们的脑洞大到突破天际,这些猜想成为薛一颜出国前唯一的消遣。
北章市的平安夜,氛围很浓厚。住的胡同已经是条很商业化的街区,薛一颜一早就听见甜甜和她的朋友们在院子里搬设备的声音。
他们忙了一会儿,临近中午的时候,终于集体离开四合院。
薛一颜拉开窗帘,窗外是一棵矮小的老树,树枝被积雪压弯,正抵在窗玻璃上。薛一颜开了一点点窗户,北章特有的凛冽飞快蹿进来,就在这个间隙,外面传来圣诞曲目的钢琴声。
薛一颜微微一笑,关了窗户起床。
甜甜在东边的厨房给薛一颜留了煮好的速冻水饺,微波炉热了几分钟后,薛一颜端着饺子坐在大开间工作室里就着一小碟醋吃饺子。
周围的一切都很熟悉,而她很快就将告别这种熟悉,离别情绪终于在这时降临薛一颜——虽然来得比较晚。
当这个情绪越来越厚重之后,薛一颜临时做了个决定。
吃完水饺后,她将自己全副武装了一遍,确定没有人能认出她是薛一颜之后,围上围巾出了门。
她去母校转了转,学校尚未放寒假,校内还有不少学生。才毕业半年而已,再见母校,薛一颜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后来又乘地铁去别的地方逛了逛,七点多,她回到小院。就在院口的木门旁,薛一颜突然停下掏钥匙的动作,重新将钥匙放回包里,转而抬脚往甜甜驻唱酒吧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应和她,空中有雪被风送来,雪量不大,渐渐地,却密集起来,薛一颜不得不从包里掏出伞,也就在这时,她看见手机在包里跳动,有人给她打电话。
她回国后换了手机号,除了甜甜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
来电的是陌生号码。薛一颜只好先接起电话,那时,她的心里有种隐秘的直觉——关于这个号码的主人。
电话通话后,是一段长久而默契的沉默。
薛一颜主动打破沉默,先确认自己的直觉:“椎香?”
“嗯。”
薛一颜一边顺着身体反应朝前迈步,一边将手机从耳边移远了一些——是担心自己的心跳能隔着手机传递到电话那一头,随后,她续问:“最近过得好吗?”
“在努力。”椎香说。
“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用了一些办法。”
薛一颜轻轻“噢”了一声,随后,两人再度陷入漫长静默。
“薛一颜。”椎香突然喊她。
这三个字令薛一颜的心脏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些,然后,她慢慢意识到,她之所以会有身体反应是因为这个声音离她很近,她吓了一跳,像只提线木偶一般,机械地转过头去。
她身后大约两米处,立着一个高高的影子。胡同里并不怎么亮的路灯照出他的身形,他明明还戴着口罩和围巾,她却一眼就认出他。
薛一颜慌张极了,登时在胡同里拔足狂奔。
她过往的人生里,跑得从没像现在这么快过。几次在雪地打滑,她也没有停下。她跑过商业街,在人群中穿行,耳边不断响起各种圣诞主题曲的播放,跑着跑着,她感觉自己仿佛从身体里剥离,站在上空看自己局促的样子。
后来她撞到行人,右脸被对方的肩膀撞得生疼。那人很抱歉地一直说对不起,薛一颜抬头想说没关系,嘴里尝到水,眼泪的温度和雪水不同,她才发现自己在哭。
她的步子终于慢下来,越来越慢。
随后,她掉转了方向,朝来路跑去。
她戴着帽子,穿的是羽绒服,对下雪没有多大的感受。脑子里盘桓的,都是对自己冲动行为的反思。
她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一路跑回刚刚遇见椎香的地方,途中她仔细留意过往行人,没有再看到他。这时候她的心情更加崩溃,她很想大声呼喊椎香的名字,几番努力下,终未喊出口。
她把自己压抑得太厉害了。怕爱他,怕失去他,所以不给自己任何开始的机会。在泰国的日子,她其实常常想起他,只是那时候,她还困在对奶奶离世的愧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