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父简母是知情人,尽管他们对简小从宠爱有加,在这件事情上,他们以沉默来表现他们的抱怨。简小从觉得压抑,更多的,却是内疚和惭愧,所以,她干脆没有再回过家。
尽管,常常想家。
开门的是简母,一眼就看见了简小从,神情几度变化,最终是落下泪来。
简小从尽力扯起微笑,随意道:“回家过年了。”
简母轻轻的应了一声,简小从便进了屋,行李箱放在玄关处,鞋架上她的粉色拖鞋摆在最明显的位置,两年了,竟是一点灰尘都没有。
就那一刹,简小从鼻头猛地泛酸,拿鞋的手开始颤抖。
简母似乎没有发现,对着客厅喊了一声:“老简,小从回来了。”
低头脱着靴子的简小从不敢抬头,只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急促而又稳重——那是她最爱的爸爸,她却不敢叫他。
简父什么也没有说,走到躬身换鞋的简小从面前,站了几秒钟,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气后,回头对简母说:“去买些菜来吧。”又随手提过简小从搁在门口的行李箱,走进了屋里。
简小从的眼泪“哗”的流了出来。
晚上洗完澡在房间吹头发的时候,简母端了些水果进来,一脸慈爱的看着她,又从她手里接过吹风机,把她按在床上,一撮一撮的替她吹。
“回来了,就好。”随即传来吹风机“呲呲”的声音,简小从眼前的乱发被拂乱开,视线开始模糊。
“这两年多,你爸爸没有一天睡过好觉,总是夜里起来,就在客厅踱步。他是多固执的老头啊,自己不去找你也不让我去,不去找你也就算了,却还是这样口是心非的担心你……”
“你才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真正心疼的,永永远远都只有你啊,可是,这一关,要你自己过了才算过了。”
“……这天底下哪有真会跟自己孩子置气的家长呢?只要你过得好,对我们来说,比什么都好。”
“等你活到我们这把年纪,自然都懂了。”
简小从以为自己晚上会失眠,出人意料的,那天夜里,她睡得十分好。
她终于明白了家的意义,有这么个地方,是你完完全全,永永远远会信任的,港湾。
鲍欢的婚礼在N城最好的饭店举行,因为结婚对象不是N城人,所以,男方的家人都就干脆在饭店住下。那天中午,简小从自己一个人坐在最靠近墙边的一席,最角落的位置,用一种同样幸福的目光紧紧锁着美丽动人的鲍欢,新郎很英俊,气质也很好,最重要的是,他对鲍欢的爱毫不掩饰。
鲍欢还是发现了她,却没有朝她走来,只远远的微微一笑,算作打招呼。
简小从心底有那么一些失落,即使是意料之中。
她其实事先想过,想过何忘川会出现。她预备用一种十分平常十分自如的态度和他打招呼,如果有说话的机会,她会尽力向他展示,她过得很好。
然而,何忘川出现的时候,她这些打算却齐齐消散了,散作一种惊讶,以及一种心潮不平,但最后,又归于平静。
何忘川左手边勾着一个女人。
他们看起来很和谐。他若有似无的看了一眼她的方向,又马上收回,那意味很明显,对他而言,她已经是一个陌生人,一个不需要多花费注意力的陌生人。
简小从有些欣慰,有些释然。
这一长段的时间,她一直在试图打听何忘川的消息,她强迫自己,在他得到幸福之前,她可以不要爱情。
可是,她又这样矛盾,沈自横的归来让她几近崩溃。她一面克制着自己,告诉自己她和沈自横已不再有可能,一方面,她却抵不过那种噬骨的念想,抵不过那种心底最深处的犯贱因子——多么想和他……在一起。
所以她逃,她躲,可笑的是,她的逃避似乎只是她一个人的,荒诞的,滑稽的,独角戏。因为,自那迷乱的一晚之后,沈自横再没有出现过。
他走了。
她能感觉到,这会是她和他最后一次的相见。
鲍欢来简小从这桌敬酒之前她就离开了,还差不到一个星期就是春节,街道两旁的许多商店都贴出了喜气十足的各种装饰品。往来的车辆频繁,带起一圈一圈的尾气,传来一阵一阵的噪音。简小从恍若未闻,无意识的将视线散在四处。
回到家,简母正在客厅边织着毛衣边看电视,见她回来,眼带关爱的认真打量了片刻,终究忍下询问,平静的道:“回来了。”
简小从把钥匙随手放在桌上,轻轻“嗯”了一声,突然生了聊天的兴致,朝简母所在的沙发处走去,放下包,坐下,认认真真看着简母织毛衣的手,脸上漾起淡淡的笑。
“怎么,想学?”简母笑着问,“你小时候的毛衣可都是我打的,你还记不记得上幼儿园的时候你总爱在别的小朋友面前炫耀自己的毛衣?”
简小从点了点头,心里涌起酸酸涩涩的温暖。
鲍欢幸福了,何忘川美满了,她可以做回那个有东西可以炫耀的女孩么?她……可以要自己的幸福了么?
简母又笑:“你这懒孩子,这样细心的活儿你可干不来。我就想着,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将来得要找个多能耐的丈夫才能伺候得了你啊……”说到这里,简母又突然停了下来,略带皱纹的眼角闪烁了几下,她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最终没再说什么。
简小从当然知道妈妈的意思,于是尽力用一种格外平和的语气道:“妈,何忘川有女朋友了。我看到了,很漂亮,他们很配。”
简母倏地抬头,以一种惊诧的目光望着简小从,道:“有,有女朋友了?”
简小从笑着点头:“毕竟两年多了……也许,快要结婚了吧。”
简母仍旧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还想说什么,却被突然进屋的简父打断:“小从啊,有你的包裹,我刚替你领了。”
简小从应了一声,起身朝门口的简父走去,接过他手里的包裹,随口问道:“哪里寄来的?”
“C城来的吧。”
包裹正面的单子上并没有填寄件人姓名,掂了掂份量,像是书的大小和重量。顺手拆开了包裹——是一本书。
只是,看到这本书,简小从的表情几变。
《荒原》——她以前送给沈自横的书。
怕简父简母担心,她立即收敛了情绪,抬头道:“我先回房了。”转身大步走向房间。
关好门,她的动作不再缓慢,直接扯开了包裹,翻出了里面的书。
封面没有多大的变化,她向来爱书,《荒原》是她很喜欢的一本诗集,早年她就看完了它,送给沈自横的这本算是买来收藏的。她向来爱书,书送出去的时候就像刚从书店买回来的一样,而今,那书却微微有些旧了。
沈自横难道经常翻阅这书么?带着这个疑问,简小从翻开封页,仅第一眼,她就呆了。
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
她的手竟颤抖起来。
在这本诗集上所有的,面积稍大一些的空白处,都被粗细不均的各种材质的笔画满了图像,而这图像的内容……全是简小从。
最多的,是她的笑容。
看到这一幅幅画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笑容会那么好看。
事实上,她很久很久没有笑过了,发自内心的,快乐的,笑过了。
一段不长不短的思考时间后,她紧紧地攥着那本诗集,突然她恨不得自己脚下能生出几个风火轮……
最终场
(四十五)
她很快就回到了C城。
白律坐在简小从对面,似笑非笑的样子打量简小从,晌久,他终于开口:“书是我寄的。”
简小从端着咖啡的手一滞,只是几秒,她又恢复了动作,淡淡道:“我知道。”
白律笑开:“所以你这么火急火燎的找我?”
简小从点了点头:“我……”
“如果你希望我帮你什么,我不会答应,所以,如果你有这样的念头,还是趁早打消了吧。”白律打断她。
简小从放下咖啡杯,抬头看他,眼神坚定:“我没打算要你帮我什么,我只是想问……这本诗集,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白律收起笑容,明亮的眼睛里透着一种认真:“这个很重要?”
“很重要。”
“不同的答案会有什么不同的重要性?”白律一秒不落的看着她,一点不愿意错过她的表情。
她又开始犹豫,为自己残存的自尊做着最后的考量。
白律又笑了,不再看她,道:“我不想探究你这样的女人到底为什么能让沈自横为你这样,但是,我很希望,他以后能再也不要和你有任何的牵扯。”扔下了这段话,白律干脆起身,打算离开。
简小从抢在他走之前大声道:“我爱他!”
白律笑了,笑得有些落寞,有些惆怅,却不是为自己。
在亲眼见过沈自横那样颓废的样子以后,他实在对简小从提不起任何好感。可是,他终究是没有办法。
“……我不想再对他的惨状多做描述,如果你了解他,你会知道他最善于自我折磨,而且,放弃整个世界,放弃所有人。可是,他还是这样的生活着,每天规律的生活着……你总该知道,知道这样的他,其实与死了是没什么差别的。”白律的声音越来越轻,以致到最后,简小从都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白律一手摩挲着咖啡杯的一侧,继续说:“愿意听一个俗套而又狗血的故事?”
简小从点点头,眼中有泪光盈动。
白律常常的吁了口气,不疾不徐的说:“沈墨是沈自横的母亲,这个……你是知道的。”
“他对沈墨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因为沈墨对他也是一样。哪怕到她临死前,她对沈自横……”白律的表情有些痛苦,简小从看着他,恍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具体是什么,她形容不清楚,只有认真的继续听白律说着。
“……他找了很久,后来也就干脆不找了。他并不知道,他的父亲……亲生父亲,就是我的父亲。”
简小从猛地抬头,那一刹过后,她的眼睛里纷纷闪过震惊、惊讶、不解、不信……最后,是了然。
白律苦笑:“很无奈吧?我从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哥哥……”
“沈自横……完全不知道?”简小从问。
白律:“他不必知道,已经不在乎了。况且,我父亲……也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简小从没有见过白律这样的表情,事实上,他看起来让人有些心疼。
对白律,她曾经有过怀疑,他那样喜欢沈自横,那样关心他,仿佛真是爱他,可是,他却那样帮她,在沈自横走后为他们制造相遇的机会,为他们铺好道路……虽然,那道路被简小从自己毁了。
白律半晌无话,似是陷入了沉思。
简小从眼神坚定的开口:“我要去找他,请你……帮助我。”
白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她,大概是满意了什么,他的神情松弛了一些,却仍旧挂着无奈的笑:“我也找不到他,他大概还在法国,也可能早就离开了。他任何的联系方式……我都没有了。”
那一瞬间,简小从觉得天黑了,还摇摇欲坠。
连带着,头疼欲裂。
见她世界末日一般的脸,白律又叹了声气,掏出手机飞快按好几行字,发送。
简小从的手机“嘟嘟”震动起来。
“这是他的电子邮箱,大概是唯一能联系到他的方式。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定时收看信件,但是……比起你去法国大海捞针……当然,如果你执意要去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好过问的。”
简小从:“谢谢。”
然后,她突然拿出手机,打开消息,快速扫了一眼后,又萌生出一种剧烈的冲动,一种一秒都不能多等的冲动,一种仿佛再晚一点她就要后悔一生的冲动。她飞快告别了正端起杯子喝咖啡的白律,起身,离开咖啡厅,一路奔跑冲回了宿舍,急切的开了电脑,打开文档,那一刹,她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于是,她的手腾飞在键盘上,一行一行的字在空白的文档上诞生,她几乎是在这样一种冲动的驱使下写完了几页,然后,她找出邮箱,复制,粘贴,发送。
一口始终喘不出来的气终于顺利的,喘了出来。
她趴在书桌上,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四十六)
简小从的毕业酒会进行到了很晚,和雷莎莎他们一起喝得有些多,她一路踉跄回的宿舍。
在楼下的一颗大树下,她收住脚步,突然不想上楼,便在路旁的水泥道上坐了下来。夏天的夜晚有虫鸣声,混合着她脑子里的酒精,一齐在她耳边上演一曲一曲奏鸣曲。她有些痛。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又猛地站起来,朝宿舍奔去。
速度太快,心太急,步子又太慌乱,让她在楼梯上接连摔了好几跤。
掏钥匙开门又花了不少时间,她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进了屋,电脑一直开着,只是退回到待机状态,她猛地移了移鼠标,弹出电脑画面。文档是空白的,她的眼前却是满满的,满腔满腔的话,她却敲不出一个字来。
她后悔自己喝了太多酒,失去了正常思维,可是,这一年多以来,她每天一封邮件,几乎一天不差,今天,即便太晚,她也不想落下。
可是,敲不出字来。手根本不听使唤,没办法键字如飞。
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她强行打出三个字,能代表千言万语的三个字。终于放弃。
然后,她又一遍一遍的用鼠标复制,粘贴,复制,粘贴……
她的脑袋就瘫在笔记本电脑旁,目光死死的盯着文档里被粘贴出的字,直到占据了整个页面,她还在粘贴。
每贴一次,她的心就痛一次。
“我爱你。
我从未发现过自己有这样的耐心,愿意在每一个没有人的夜只想着你,想着你给我的,并不多的回忆。我没有你那样的画笔,画不出你的样子,只能在脑子里模糊的勾画着一些情景,骗自己幸福。
我爱你。
在原地一直这样等着,等着你出现,幻想着每一个疑似的背影就是你,然后,每一天都在这样的错觉中浑浑噩噩。
你会回来吗?会回来吗?
不会,我知道。
我爱你。
我恨自己,把日子过得像是凌迟。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受这样的煎熬。我曾经发了疯的想着,或许我该认识新的人,或许我该开始新的生活。也许,你早已开始了你的新生。
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可以把任何一张脸看成你的,把任何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成你的,我没有办法去容纳下一个人。
我爱你。
雷莎莎说,失恋是大伤,没有创可贴可贴,只有靠时间让它自己结疤。我试过她的方法,每天都平淡度过,企图用时间淡忘一切。可是,我想我大概是有神经病,每次快忘了的事情,我又强迫自己去想起,哪怕一个小细节都不愿意放过。
我想,大概是我们可值得回忆的太少。以至于,我们每一次的争吵,每一次的伤害,我都当做幸福来铭记。
这样的我,要怎么治好伤?”
一整页的信,数不清重复的字样。
简小从点了发送。
关了电脑,再抬头时,桌上又是一片湿迹。
一周后,简小从接到通知。所有原来住在老教职工宿舍的新聘教职工都要按规定在三天后迁去新宿舍。简小从有一万个不愿意,终是无法。那个周六的一大早,她端着温热的苦咖啡站在阳台上留恋这最后的景色。
错眼间看到旁边几栋同样是老职工宿舍的红墙上刷满了白漆。一诧之间,她的神色又恢复如常,大概,真是要离开了。
下午接到教务办的电话,去领了自己的履历表。
在教务办门口模糊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心跳猛增,循声回望时,却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她幻听幻视的经验太多,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习惯在失望之后陷入更失望,只是,失望对她来说已是平常。
转身离去,她没有看见身后那个遥望她的身影。
临迁居的前一天晚上,简小从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今天下午,大部分原来住在这里的老师和辅导员都已经搬走了,只有她一个人拖到了期限的最后一天,在这个夏日的傍晚,她发送完了邮件,又踱到阳台,夜空很黑很高,她这样仰望着它,心里总闪过一阵一阵的凄然。
搬离了这里,大概……许多回忆也要随之离去了。
她决定最后再爬一次沈自横家的阳台。
事实上,她就是这么做的。
猛地又看见前天早上看见的那几栋被刷了白漆的红墙,似乎被什么大的幕布遮住了,简小从看不见。
收回视线,她缓步走进沈自横的宿舍,又缓缓走进房间……
她永远也没有想过,在那间黑暗里很久的房间会看见光亮。
一如简小从第一次在这房间里看见沈自横。
他的电脑开着,荧屏的光衬在他的脸上。
不同的是,他看着她和她看着他的目光已完全不同。
简小从站在门口很久,一动不动。
她觉得自己心跳停止了,她觉得自己幻视到了一种可怕的极限。
可是,她不愿意破坏这视觉,她想,她如果手里有个遥控器,一定让这画面永永远远定格。
她思念透了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
“过来。”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简小从自己在发抖,没有听出这声音里的颤抖。
可是,她却不敢动。
她强迫自己相信,这是个梦,这是她有史以来做的最真实的梦。
沈自横没有等她,他刚看完她给他发的信。
他刚被挑起厚重的情绪,所以,他起身,他推开电脑,他大步走向她,他一把把她拉进怀里。
然后,她终于感觉到了他的颤抖。
只是,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抖得更厉害。
那一夜,他们在彼此身上发泄完所有的激情。
那一夜,他们都痛过,只是,这样的痛是绚烂的快乐,那些痕迹在第二天清晨纷纷成为两人微笑的源泉。
沈自横起床,抱起简小从,一个轻盈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他道:“带你去看一件东西。”
简小从在他怀里已经陷入无神状态。
这样真实的拥有感让她一直觉得自己恍如梦中。
他抱她去了阳台,在阳台的一角,他站定,朝着不远处几个穿蓝色制服的工人大声喊道:“师傅,麻烦了。”
那几位工人听到声音,纷纷点头。
与此同时,沈自横用脑袋推正简小从的脑袋,她的视线落在那几栋宿舍上,它们纷纷披上了藏青色的幕布。
她眼见着,那些工人一齐伸手拉下了幕布,三栋宿舍的整体墙面上一下子露出三幅巨大的画。
简小从呆住了。
因为她看见的是自己的脸,不同的表情,都很喜悦。
沈自横在她耳边温柔道:“放心,我用了透视学的知识,这画从不同角度看是不同的内容。”
微微衔笑,沈自横又道:“在我这里是你的笑脸,在你那里……会是另外的景。”
简小从在他怀里乱蹬,跳下来,迫不及待的样子问:“真的?!”
沈自横点点头。
简小从没有多等一秒,三两步爬到了自家阳台。她并没有一下就看得很清楚,猛地瞥眼过去,简小从还以为沈自横骗她。但当下一秒她发现自己在自家阳台看到的画面和沈自横家看到的不一样后,她开始有些疑惑,又再度睁眼仔细打量。
画面是很多颜色的结合,最显眼的是金黄色,那色彩与晨光接近,虽然不过是漆,在那面被刷成了白色的墙上,这漆竟也光彩夺目。
她抬手挡了挡视线,那一错眼,她倏然看到三栋楼面上的三个字。
她不可置信的将手移下,捂住了嘴巴,终于确定那三个字不是她的错觉,转脸与沈自横相望,她看见他满脸的笑意。
那一刹,阳光仿佛只照耀着他们两个,又仿佛……是他们两个正在散发着炽热的光。
(尾声)
简小从买菜回家之时在楼道口看见一群女生围在那里。
走近了些,她听出她们在议论一个人。
“沈老师就住这栋,我确信!”女生甲说。
“嘁,沈老师开了画廊,又是副教授,会住这么简陋的地方?”女生乙不屑。
“哼!不信算了!我昨天下午看见沈老师提着一瓶酱油进了这里。”女生甲很神气。
“酱油?!你开玩笑?!”女生丙睁大了眼睛。
“神经!想知道答案直接进去找不就是了,干嘛在这里吵吵?!”女生丁发话了,边说着边带领着群女生走进了楼道。
这已经是第N批来寻找沈自横的女生了。不是简小从吹牛,婚后的沈自横似乎比之前更受欢迎。
她自恋的将其归因于一点,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有一个出色的女人。
她提着两个环保袋,悄声跟在那群女生身后。
沈自横正坐在书房里,和简小从在一起后,他学会了安静的看书。
两人并不是没钱买房,只是喜欢这里的环境,于是沈自横在学校的同意下,将东西两间宿舍都打通,进行了一些艺术性的处理后,两间房之间的那堵墙一半留着,一半已经敲掉,正好形成了一个大而不空的门。
简小从的房间被用作书房。
原本针对谁的房间做主卧这件事情,两人是经历过一番争执的,最后,沈自横以他的房间是他们众多回忆场所为由定下。当然,最直接的原因还是,这是他们俩许多第一次的地方。
每每提到这件事这个点,简小从都会面红耳赤无言以对,所以,久而久之,两人也便不再提及这个话题。
阳光在书房里洒下一地碎金,沈自横刚觉得累,敲门声就断续传来,他凝了凝神,侧耳听了一阵敲门声,确定不是简小从的敲法之后,直接忽略了这些声音。这声音并没有持续多久,沈自横也重新进入了书中内容。
入神间,一双有些凉的手突然埋在了他的眼前,再接着,一阵熟悉的发香从肩部传来,简小从的呼吸吐露在他的颈侧,他微微一笑,把书随意放到旁边的小方桌上,一把扯过这双手,连人一齐拉进了怀里。
简小从惊呼:“啊!”
沈自横抓起她的手,塞进自己的掌里,揉了揉,细心的温暖着。
简小从也就安逸的躺进了他的怀里,眯着眼睛问:“就下课了?”
“嗯。”沈自横低声回答,看着她在阳光照耀下泛红的脸,一阵心潮起伏,垂首就吻下去,简小从极自然的勾住了他的脖子。
好半晌,沈自横在她唇边吐出字句:“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去?”
简小从一张脸潮红,笑嘻嘻的拽着他的衣角:“沈教授太忙,等你回来,我会饿死。”
沈自横又去亲她。
“……刚才有群女生来寻芳啦!”简小从得闲打趣,“她们说沈老师提酱油的样子很搞笑!”
“唔,看来下次要低调一些。”
“你真的不打算让我学做饭?”简小从有些郁闷的问,做饭虽然说不是女性的本职,但结婚的女人不会做饭确实有些不厚道。她曾经私自学过,虽然成果不算丰厚,但所幸没造成人员伤亡,她也并不觉得做饭很难。
只是,她做的饭实在是难吃。
这是沈自横说的,就连她做的面都能被他嫌弃得让人难堪。所以,简小从最终决定远离庖厨。
“可以。不过,你做的饭你自己吃,我吃我自己做的。”他又闲闲说了一句。
他以前会做的菜只有几道,去了法国之后,他一个人住,居然就这样学会了做菜,而且,还做得有模有样。
他那样深刻的记得自己那次看见简小从为何忘川系围裙的样子,虽然他在更久更久以后才知道那次实际上是何忘川为简小从系围裙,但是,这个影像让他慢慢生成了一种情结,只要他做完饭,都一定要简小从为他解下围裙。这两年,七百多天,她为他解过不下五百次围裙,他仍旧没有厌倦,仍旧能为这个动作而心潮起伏,能在她为他解下围裙的下一秒就紧紧吻住她。
他把对她的爱,化作了细水流长,化作了生活细节,化作了每一个莫名感动。
简小从“哼哼”两声,没有继续说话,就躺在他腿上,转脸望向围栏缝里的三幅画。她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颜料,那画到现在竟然都没有褪色,简小从现在看去,那火热的橙色“我爱你”三个字还是能让她心跳猛增。
“沈自横。”简小从突然问。
沈自横的视线与她的齐平,轻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简小从问的问题虽然简单,却是意味深刻的,“为什么”三个字包含了太多。虽然她已经与他心意相通,她知道这些答案,可是,她还是想听,或许是犯了女人的共病,想听自己深爱的男人说一些老掉牙的甜言蜜语。
沈自横半天没有声音。
简小从干脆闭着眼睛舒服的偎在他怀里等他。
“你为什么?”沈自横突然反问她,抱着她的手随之稍紧一些。
“因为你是沈自横,只有你是沈自横。”简小从闭着眼睛答,这个问题她在心里想过一千遍一万遍。
她为什么放弃一帆风顺顺心如意的生活去步上这样一个荆棘满布的爱情路,她为什么放弃对她那样爱护的何忘川,她为什么放弃那样快乐的生活……
原因很俗套,却真的只有这个原因才能概括,就是她只爱沈自横。
世间人事纷繁,世事杂扰,她没有那样多的时间去体验每一种爱情滋味,可是,她坚信,沈自横,是老天赐给她的缘,也是她的劫,更是她一生的悲喜所在。这样的一个人,她如何能放弃?
沈自横眼中多种意味闪动。
他为什么?
他没有为什么。男人和女人不同,他们总不愿意想太多,一则,为一个女人牵肠挂肚并不是什么值得幸福的事,他没有养成多愁善感的恶习。二来,他早已把原因融于他一切的生命过程中。
在巴黎,他每天每夜都寂寞着,然后,他会翻那本诗集,上面写着他看不懂的东西……属于诗人那个时代的东西。只有一些古老的现在还能找到的意象还能激起他的共鸣,可是,他后来才发觉,他看那本诗,竟然完完全全就是为了怀念,以至于他每看一页,每看一次,都要在上面画上他的脑中所想。看完自己的作品,又对自己感到懊恼,又把书搁置一旁……等到下次再被思念所吞噬到不能自己的时候,又把那书拿出来,品读,作画,再扔至一处……
循环往复,书都旧了,笔下的意象却愈加清晰。
直到白律拿走他的诗集,他才更加深刻的意识到,有些东西……刻入了骨血里,除非骨血殆尽,否则,终生不除。
“没有结束上一段感情,我没有办法开始下一段。”沈自横突然想到这一句,说话的时候,语气幽幽的。
简小从在他怀里扭了一下,嘟囔一声,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于是赌气道:“也许我当初该结束得干脆一些,好让你开始下一段。”
沈自横看她的样子,笑了起来。
简小从忿忿道:“笑你个大头鬼!”说话间,她就一古脑从沈自横腿上起了身,撅着嘴朝他道:“我去做饭!”
她只前进了一个步子就被沈自横拉住了手,然后,他坐着从她身后拥住了她,脑袋正好埋在她的腰间,他闷声说:“这一段感情是要拖一辈子的,所以……永远也没有机会开始下一段,我也从没……从没打算过要开始下一段……”
简小从就这样任他抱着,任他在她腰间拱着脑袋,也任自己幸福而又满足的,无声而又坚定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