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汉王最近又在生事,已经出了正月,还不返回封地就藩,老赖在京里算怎么档子事?”彭城伯夫人看女儿今日态度温和,透着一丝亲近,故忍不住唠叨起来。

“他?”太子妃略一皱眉,“母亲回去可让我兄长多多留意就好!”

“这是自然,你大哥和你父亲都盯着呢!只是听说…”彭城伯夫人似乎仍是不放心,走到门口,探着身子四下张望,看着殿外空无一人,这才放下心来,回到屋里,拉着太子妃的手,耳语道:“听说当日是汉王送那些朝鲜秀女进宫的,所以权妃当宠,你万不可掉以轻心!”

“母亲!”太子妃听闻此言,不由脸色大变,只觉得手心里全都是汗,原来如此,这宫里果然没有一件事情是孤立的。

彭城伯夫人见状,连忙出言安抚:“娘娘别担心,一个朝鲜妃子再得宠也当不了皇后,即使有了子嗣,那也不足为惧!不过是咱们得多加些小心,别让旁人寻了短处罢了!”

太子妃张妍频频点头。

母女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眼见天色渐晚,彭城伯夫人才起身告退。太子妃送至门口,彭城伯夫人这才想起:“对了,过几日便是长孙殿下的寿诞之日,今年这生辰准备怎么庆贺操办?”

太子妃张妍望着殿外的晚霞,有些心不在焉:“往年都是母后安排的,母后不在了,前两年是王贵妃操办,今年若是咱们东宫自己办到也无妨,怕的是那边。”张妍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不过彭城伯夫人已然明白了,她点了点头,又猛然想起:“那孩子你还可心?她来了有大半年了,我还没见过。”

她口中所指就是若微,太子妃点了点头:“母亲看中的哪里还会有错,也亏得她在,为女儿解了不少烦忧!”

“娘娘,听说这东宫最近入了不少新人,娘娘自己可要有个防备!”彭城伯夫人还待再劝,太子妃脸上神色已然有变,她立即封口,以笑相掩。

第76节:荷包(1)

第三卷 日边红杏倚云栽

荷包

若微从咸宁公主处返回静雅轩,一进屋就看到了紫烟一脸喜气地迎了上来:“姑娘,快来,看看这个荷包,好看吗?”

若微拿过来一看,“好精致的荷包!”

看得出来,这件荷包从纹样、绣工到配线、布色,都是经过精心构思的,不是常见的方形、圆形。居然是书卷形,而且荷包上配有系带,编出百结。百结上还饰有料珠、流苏等。

而针法也是极有难度的钩锈、锁绣、绾绣、套绣、挑绣等穿插并用,花上叠花,绣中套绣,小小荷包却精美绝伦,让人爱不释手。

抚着这荷包,看着那图形,若微有些意外,“王维的《江干雪霁图》?”

在家的时候,那个才女娘亲教自己作画的时候,自己不爱花鸟鱼虫,偏偏对写意的山水画情有独钟,尤其最爱王维的《雪溪图》和这幅《江干雪霁图》,这幅画裁构淳秀,出韵幽淡,泼墨山水,笔迹精爽。

第77节:荷包(2)

自己临了足足有三年,才方有些样子,所以好生奇怪,拉着紫烟问道:“这是?”

“小姐,奴婢照着小姐临的画,先描了样子,然后才一针一线绣上去的!”紫烟满心欢喜,从若微脸上的神情,她就知道她的评价,一个字“赞!”

若微仔细端详手上的荷包,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荷包用的是素净的藏蓝色,上面用墨绿色和褐色的线绣的雪霁图,从来没有想到针线还可以将这冷僻、孤傲、高洁之雪景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荷包上系着彩带百结,下连水银豆丝流苏坠,不似一般的红绸绿锦那般媚俗,只觉得不是一件普通的饰品,倒似一件精致的藏品。

“小姐,喜欢吗?”紫烟眼巴巴追着问,脸上尽是一派期待之色。

若微不觉莞尔,拉着紫烟转了好几个圈,“好姐姐,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来送我礼物了,这样的精巧玲珑,我都不舍得使呢!”

“小姐!”紫烟立即甩开手,撅起嘴来,“小姐真是的,想想过几日是什么日子?我真是白白替你操了这份心!”

“什么日子?”若微莫名其妙。

“二月初九是咱们皇长孙的生辰!”紫烟叹了口气:“看你的样子定是没有准备礼物,我这才琢磨着,拿你临的画当样子,做了这个荷包,你亲手送给长孙殿下,既缓和了关系,又表了心意,两全其美,好不好?”

“我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先低头?”若微走到边上,拿起琵琶随意弹了起来。

“小姐,小姐,你听我说!”紫烟急着就上来拉扯。

若微只好说道:“你说你的,我弹我的,好几日没弹,手生得很!”

紫烟气得直跺脚,冲外面看了看,这才凑近了,压低声音说:“小姐,这里不是在咱们孙府,长孙殿下也不是咱们继宗少爷,你可想清楚了,这样僵持下去,吃亏的终是咱们自己!”

“吃亏的终是自己!”细细思量这话里的意思,若微暗自烦恼。

索性丢下琵琶,来到书案前。

紫烟不知若微何意,只得站在一旁为其研磨。

第78节:荷包(3)

若微提起笔,边写边念:“苍术、川芎、当归、白芷、甘松、羌活…”

写好之后,递给紫烟:“去把这个方子交给湘汀,让她去领回来。”

“小姐?做什么?你不舒服了吗?”紫烟立即紧张起来,伸出手摸了摸若微的额头。

“我没事。”若微想想就觉得憋气,没好气地说:“你做好了荷包,总不能空空的呀,为了配你这精美的荷包,咱们不能用宫里寻常的香,咱们用这些药材自己兑制而成的香料,不仅芳香沁人心脾。还可以祛秽化浊,熏蚊虫,防病保健,如此才合了你的意,如了你的愿!”

“呵呵,好好好,小姐说什么是什么,紫烟都依你!”紫烟兴高采烈,欢天喜地地走出房去。

若微摇了摇头,提起笔一挥而就,一个憨态少女的形象就跃然出现在纸上,她故意把她画得胖胖的,想了想,又在画上提了几句歪诗:“六岁学针线,八岁进绣房,进了绣房绣鸳鸯,百样故事都绣上,小姐不急丫头急,枉费苦心做嫁衣。”

想想又觉得不妥,于是又拿笔将嫁衣两个字勾掉,然后把笔一摔,往床上一躺,倒头就睡。

终于到了二月初九这一天。

本来即使是皇太子朱高炽,对于自己的生辰都一向低调,只在东宫与妃嫔侍妾儿女们小贺一番。而这一次,面对皇长孙朱瞻基的生日,朱棣特意颁旨,刻意要大大操办,而刚刚迁居翊坤宫掌握六宫权柄的权妃,更是踌躇满志,要把这次的宴会办得出色风光,所以才搞得声势如此浩大。

一早起来,朱瞻基换上新衣,带着随侍内监小善子、来喜等人,来到东宫给太子妃请安。

太子妃张妍看着长子瞻基一年大似一年,更加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心中自然十分开心。

于是请出太子朱高炽领着瞻基一起用早膳。

太子朱高炽看着瞻基又看看太子妃,眼睛向殿内一望,看似随意地问着:“若微丫头呢?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她应该一早就跑过来了,怎么还不见踪影?”

第79节:荷包(4)

瞻基脸一红,低头不语,只默默吃着面前那碗长寿面。

太子妃心知肚明,却也不言语。

太子朱高炽好生奇怪,对着殿内随侍的太监吩咐:“去,把那个丫头给本王找来!”

“是!”

不多时,殿外响起一阵银铃般的声音:“若微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宣!”

立时,一个俏丽身影闪进殿内,把众人都晃到了。今日的若微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的,秀发绾了个简单的飞月髻,双耳边都垂着一缕青丝,身后的青丝也自然地披散着,斜挽起的那小小发髻像是一轮弯月般,很是特别,发上没有复杂的饰品,只别了一枝绯红钿花宫纱绢花。

上身穿的是绯红色的短衣,下面配了条同色的百褶裙,外配一件金纱罩衣,使那绯红色看起来有些朦胧,不那么夺目和耀眼,却反而增添了一抹迤逦之色。

小小的珍珠流苏耳坠,耳际生辉更衬托得一张娇颜流光动人。

薄施粉黛,似笑还羞,美得让人难以移目。

朱高炽不由哈哈大笑,笑得众人莫名其妙。

“我说这丫头今日怎么迟了,原来是费心打扮去了!”朱高炽心情大好,对于若微他是由衷地喜欢,“若微,用过早膳了吗?”

若微点了点头。

而朱瞻基此时却一反常态,目不斜视,看也不看若微,仍旧认真地对付着面前的那碗面。

太子妃张氏站起身,拉着若微坐在朱瞻基的身边:“一会儿各宫会有人来拜见献礼,若微就在此处陪着,晚些时候,与本宫和殿下同去翊坤宫领宴!”

若微乖巧地点了点头。

用完早膳,太子照常去文渊阁议事。

太子妃与慧珠在寝宫商议回赠贺礼之事,就把朱瞻基和若微晾在太子宫的东暖阁里。

除了不时有宫女太监上茶点,递净手的帕子以外,整个东暖阁寂静极了,二人还是相对无言。

过了好半晌,念及如今是身在东宫,一言一行必有人回奏给太子妃,故还是自己大方些好,于是若微这才换上一张笑脸,走到朱瞻基面前,微微一个福礼:“恭祝长孙殿下寿诞万福,愿殿下年年如意,岁岁金安!”

第80节:荷包(5)

朱瞻基本来还在努力绷着,看她一派天真,一脸欢颜,终是无奈,狠狠瞪了她一眼:“我当你以后都不理我了!”

若微扑哧一笑:“小女不敢!”

朱瞻基看她做态极近夸张,一片娇憨,终于前嫌尽释,不由也笑了,伸出手:“拿来!”

“什么?”若微止了笑,歪着头,睁着一双大眼睛,仿佛有多疑惑似的。

“礼物!”朱瞻基面上一红,仍是故作严肃,“送我的礼物呢?”

“啊?”若微以手掩面,好似极其惊惶,“长孙殿下,小女没有准备礼物,小女寄居宫中,身无长物,实在无力备下什么礼物,就算备了,也是粗鄙之极,殿下怎能入目?”

“真的没有?”朱瞻基似乎不信。

若微伸开双手在他面前轻盈地转了两个圈,衣带飘飘,朱瞻基有些微眩。

“看清了,真的没有?”若微忍着笑,一脸歉意。

朱瞻基一把拉过若微,伸手在她耳边一触,若微如同被火拂过一样,立即跳开,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而一摸之下,才发觉异样。

朱瞻基伸开手,她的一只珍珠耳坠子正在他手中。

“还我!”若微上来就抢,朱瞻基伸出一只手相阻,而另外那只手又将耳坠子揣入怀中,正襟而立:“小姐,你不会到本王怀中来取吧?”

“哼!”若微气得直跺脚:“干吗抢我耳坠子?你又不能带!”

“我是不能带,先存在我这儿,等你拿礼物来换!”朱瞻基微微一笑,重新坐在椅子上,神清气定地端起茶来,慢慢品味。

“哼!”若微气极,一把又拽下另外一只耳坠子,扔了过去,“都给你!”

“好!”瞻基立即拾起,也揣在怀中,“还是妹妹想得周道,如此,刚好凑成一双儿!”

“什么凑成一双儿?”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当此人进来的时候,若微抬眼一看,不由惊在当场。

只见瞻基拱手行礼:“外祖母!”

原来正是彭城伯夫人。

若微这才明白过来,方欲拜见,一把就被她拦下,“好孩子,你还认得我吗?”

若微点了点头,正是那年与继宗偷偷跑出去,在山上偶遇的那名贵妇。

彭城伯夫人一阵爽快的笑声:“好孩子,当日你助我马车脱困,今日我助你平地青云、备主东宫,你可要谢我?”

若微这才明白,忽然间从天而降的一道旨意将自己召入宫中,今日这主不主、奴不奴的尴尬境遇,原来竟是拜她所赐,心中虽怨恨她多事,而此时又不得不掩藏住内心的真实想法,仍是笑意吟吟,深深福礼:“本当重谢,只是如今身边一切都得之太子妃,所以唯有福礼相谢,只盼日后能有机会报偿夫人的大恩!”

“哈哈,不急,不急!”彭城伯夫人看着瞻基与若微,一双金童玉女,碧玉无双,只觉得自己无比英明,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喜不自胜。

第81节:舞意(1)

舞意

翊坤宫内一派喜气。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之中换了主人,也是一样。

昔日王贵妃掌权,所办宴会,中规中矩,隆重华贵,却缺少新意,而如今换作权妃,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众人入席之后,看着殿内的摆设与桌上的菜色,均有些吃惊,面面相觑之下都不得究竟,而作为主人的权妃与万岁朱棣终于姗姗来迟,陛下升座,众妃嫔及亲王贵戚又是一番叩首跪拜。

当大殿重新归于安静之时,众人均将目光投向了龙座。

朱棣果然开口相问:“爱妃,今日宴会,无歌舞助兴也就罢了,怎么这桌上连酒也没有?”

权妃朱唇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双手击掌,轻拍两下。

这时一排身穿朝鲜艳丽华贵舞裙的女子们在乐曲声中款款走来,当中一人肩挎长鼓,右手持鼓鞭,边跳边敲鼓,身、鼓、神、形融为一体,鼓声由慢板起拍,节奏逐渐加快。

鼓声轻灵、时缓时急、彩衣飞旋、香扇鬓影、伽■浅唱。

在座众人,都觉得十分新奇好看,一时间赞声一片。

而曲至高潮,突然戛然而至。

众人来不及惊讶,转瞬间刚刚退下的舞者又重新来到殿上,只是她们每人头上都多了一样东西。

第82节:舞意(2)

居然是陶罐。

那些女子舞姿翩翩,虽然头上都顶着大大的罐子,然而仍跳得轻松优美,典雅奔放,时而踏波前行,时而碧海舀水,时而玉指弹珠,只看得人眼花缭乱。

而此时权妃也走下高台,置身殿中,接过侍女手中的一个陶罐,在乐声中展着蔓妙的舞姿,仿佛一片轻羽飘落至朱棣跟前,自头上拿下陶罐,稍一倾斜,罐中之物缓缓落入杯中,然后双手举杯呈给朱棣。

朱棣略有意外,然而接过来便一饮而尽,随即一阵大笑,称赞不已。

而其他舞者都像权妃那般在乐声中,以顶上之陶罐为在座诸位斟满桌上的杯盏,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陶罐中盛的是酒。

这样的开场,这样的巧思,任谁再不服气,再忌妒,也终是要忍下。

因为这样的安排,已经让天子龙颜大展,笑意连连,这就足够了。

朱棣笑过之后,不由赞赏道:“福姬真是巧思,想不到今日瞻基的生辰,你能如此费心安排,朕定要好好奖赏才是!”

权妃对上朱棣的眼眸,含笑而答:“臣妾不要陛下的赏!”

“哦?”朱棣微微一顿之后,恍然明白了,“你是要瞻基来谢?”

权妃笑而不语。

若微冲朱瞻基招了招手,瞻基的脸往她身边凑了凑,若微耳语一番,瞻基一脸狐疑,似信非信。

权妃开口说道:“臣妾听闻皇长孙一向博学聪颖,敏而好学,臣妾有意相考,不知陛下允是不允?”

“哦?”朱棣心道,你哪里是想考皇长孙,明明是想展示自己的才华,也罢,就如了你愿,随即说道,“以何为题?”

权妃指着那些舞伎:“想请问皇长孙刚才这歌舞名为何?源于何?”

“这倒有意思得很!”朱棣冲着东边上首边的坐席招了招手,“基儿,快来,你知道与否?快快答来!”

朱瞻基起身出列,恭敬行礼,随说道:“回皇爷爷,回贤妃娘娘,第一支舞名为长鼓舞,亦名杖鼓舞,是朝鲜国民间的农乐舞,每逢丰收,百姓们都齐聚在一起,载歌载舞,庆祝上天又赐给他们一个好年景。”

第83节:舞意(3)

“原来如此!”

众妃开始小声议论。

“原来是她们国家田间地头的节目,居然还给搬到咱们大明宫中来了。”

“就是!”

权妃脸色微微有变,而朱瞻基仿佛充耳不闻,继续说道:“这第二支舞名为‘顶水舞’,顶水舞是因舞者头顶水罐起舞而得名。此舞源于…”朱瞻基微微一顿后,方才说道:“朝鲜族妇女习惯用头部顶着器物行走,在插秧、锄草季节,妇女们常头顶水罐将饮水或米酒等,送至田间地头。后来才广泛流传开来!”

“啊,原来她们朝鲜女人都是顶着罐子走路呀!”

“呵呵!”

权妃脸上已然笑意全收,她眼波一扫,看着殿内云云众人,又收回目光只盯着朱瞻基:“皇长孙殿下果然出众,连我朝鲜的民俗也如此熟悉,看来福姬真是班门弄斧了!”

朱瞻基立即拱手说道:“贤妃娘娘一片苦心,瞻基已然悟出,两支舞曲虽为朝鲜民间之乐,但是舞蹈优美、刚柔相兼,充分展现了朝鲜民族柔中带刚,文而不弱,雅而不俗的民族性格。况且其一为庆丰收之舞,其二为张显妇人之勤劳美德,贤妃娘娘是教导瞻基不忘记天下万民之生计,以民为先,瞻基明白了,感激不尽!”

朱棣看着朱瞻基,心中喜欢得不得了,当初自己在册立太子时犹豫再三,一直觉得身形肥胖迂腐迟钝的长子朱高炽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怎奈众臣来劝,不看长子,还可以看长孙,是的,瞻基,果然是深得朕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