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戎装在身的天子,面色沉静,招了招手:“基儿,朕正要同杨学士讨论我军粮饷之事,你也来听听!”

“是!”朱瞻基行礼后坐在东侧,朱棣赐座,杨荣谢恩后在西侧。

朱棣笑了:“怎么样?这些天,伴着皇太孙,可觉得孺子可教?”

杨荣喜上眉梢,立即起身回奏:“陛下如此说,真是折煞下官。皇太孙天资聪颖,更气宇天成。下官在皇太孙的身上,分明看到了陛下年少时的英姿与智慧!”

“哈哈!”朱棣一阵大笑,“朕小时候的样子,你看到了,那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呢!”

杨荣丝毫不见尴尬,仍是一脸明媚的笑容,看得人十分的悦目。

朱瞻基眼光一扫,凝视着杨荣。早就听说,朝堂之上新晋升的“三杨”之中,以杨荣最为年轻且聪明伶俐,皇爷爷对其格外宠爱,还亲自将其名由杨子荣改为杨荣。朝堂之上议事时,皇爷爷一向不苟言笑,与大臣们讨论事情,每到议而不决之时,脸色更是难看,大臣们战战兢兢,无所适从。每当此时,杨荣便大显身手,三言两语便令“龙颜”大悦了。

第145节:行路(5)

朱瞻基曾经认为,有学识、有能力的人不会拍马奉迎,只有内中空空、没有本事的人才会阿谀奉承,现在才知道,也许官场之道,有没有本事,都要会奉承,才能直上青云。

就在一念之间,杨荣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大军长途奔袭,深入大漠腹地,如今又正值青黄不接之际,这粮草确是掣肘,臣有两策,一为应急,二为远谋!”

“哦?如此甚好,快快讲来!”朱棣大为关注。

杨荣说道:“长久之计,便是择将屯田,训练有方,耕耨有时,即兵食足矣。”

朱瞻基点了点头,这就是说要实行军屯制以解决粮草问题,自给自足,不加重朝廷和百姓的负担,是个好法子,只是眼下似乎来不及了。

刚刚想到这儿,只听到杨荣话音又起:“而如今应急之策就是请陛下将御用的储粮散发给将士,并且让军队中粮多与粮少者借贷互济,由校官一一记录在案,出借军粮者,还京后加倍偿还,并重赏!”

朱瞻基初听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此人原来不仅会奉迎,居然还会触怒龙威,竟然想到动用皇爷爷的储粮?

然而再往下听,不由为他的计划而频频点头。

朱棣脸一沉,盯着朱瞻基:“基儿频频点头?你师傅要夺了朕的口粮去填外面将士的肚子?你以为如何?”

看他的神色和语气,分明已然不悦,朱瞻基看了一眼杨荣,只见他此时垂首而立,低眉顺目,一语不发。

朱瞻基把心一横说道:“孙儿认为可行!”

“什么?”朱棣大感意外,一拳重重砸在龙案之上。

朱瞻基站起身,跪在殿中:“孙儿曾听说,在靖难之战中,皇祖在无数次的战斗中披坚执锐,身先士卒,战旗被箭射中‘集矢如猬’,后来皇祖将此旗护送回北京,让父王妥为保存,以激励后世子孙。瞻基有幸得以亲见,当时感动得泪如雨下。曾经问过父王,皇祖为何要身先士卒,为君者,驭下臣,驱兵勇,居高台即可,为何要与普通士卒吃同样的苦?父王说,不如此,不能令天下真正的归顺臣服,更不会有大明的千秋万代!”

一席话说得有理有节,又十分动情。

朱棣原本就是假怒,以试探朱瞻基的定性和胆识,却没想到他会讲出这段经历,不由心中感慨万千。

而朱瞻基又说道:“所以请皇爷爷捐出储粮,万千兵士定会大受鼓舞,而皇爷爷请放心,有孙儿在,不管是于山林中狩猎,还是割肉献食,绝不让皇爷爷挨饿!”

“好!”朱棣眼中渐渐湿润,他挥了挥手,“有孙如此,夫复何憾,去吧,按你们说的去办吧!”

朱瞻基恭恭敬敬地叩头行礼后这才与杨荣一道退出。

金顶龙帐之外,再一次仰望北方的星空,朱瞻基只觉得江山是如此辽阔宽广,而自己心中更是气势如虹。

第146节:构陷(1)

构陷

永乐十二年闰九月,明成祖朱棣北征班师回朝。这是大明开国以来,天子的第二次御驾亲征,此役虽然明军损失不小,但也使瓦剌大伤元气,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北方边境基本保持了稳定。

大军一路南下行至北京,朱棣特意在此小住,看到已初具规模的宫城,朱棣迁都的决心更加强烈。

大军离开北京的前日,朱棣带着皇太孙朱瞻基,近侍大臣杨荣等人来到了还未竣工的皇宫之中。

工部尚书宋礼随侍左右,手拿图纸,每到一处,都为朱棣和诸大臣细细讲解。

新皇城比元时略向南迁,各大宫殿,压中轴线而建;“左祖右社”,建庙筑坛;开凿南海,堆砌景山。整个设计方方正正,稳稳当当,象征大明长治久安。

当众人听到宋礼说到新皇宫建有九重宫阙、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房屋的时候,不由瞠目结舌,大感意外。

朱棣面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站在波光粼粼的前海之边,他侧身问着朱瞻基:“基儿可知,这宫里为何偏偏是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房屋,而不是一万间?”

朱瞻基微一思索,对着宋礼拱手一揖,方说道:“基儿妄言,说的不对,还请宋大人指教!”

宋礼大感惶恐,口中连连说着“不敢!”

朱瞻基微微一笑,才轻声缓缓说道:“传说天宫正是一万间房屋,而北京城新建的皇宫比天宫少半间,既表明了皇权的威严,又显示着吾皇的谦逊!”

第147节:构陷(2)

他话音刚落,立即引来一片附和之声,什么“吾皇圣明”,“皇太孙天资聪颖,体会上意!”

朱棣听了,心情更是大好,嘉许的眼神始终注视着面前的朱瞻基。

而此时宋礼更是递上图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朱棣发现,这正是那半间房子的图纸,原来所谓的半间,并不缺墙少梁,只是比别的房子略小一点儿,如此说来还是一万间,也就是说事实上“皇宫与天齐”。朱棣不由龙颜大悦,历史上无论是秦皇汉武,多少旷古名君,有谁住过天宫一样的皇宫?

越往内走,众人越是惊叹连连,虽然整个宫城还在紧张的施工期间,很多宫殿还未全部建好,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它带给人们的震撼。

在亲眼所见之前,这些南方来的官吏,一直对北京的宫城不以为然。对朱棣的迁都之议多加阻挠,因为让他们离开故土,远赴塞下,实在是乡情难舍。

今日看到这气派非凡、华美壮丽的宫城,它玲珑剔透,布局缜密,除了赞叹以外再无别的言辞。面对这座华美至极、壮观至极的皇宫,不管是行武出身的大臣,还是满腹经纶的文士,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励,一时心潮澎湃,喜不自禁,一种身逢盛世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这座新建的宫城最后命名为紫禁城:“紫”指居于中天的紫微星,天地的象征;“禁”指皇宫戒备森严,是禁地。“紫禁城”这个名字,表示这里是天地的中心,威严不可侵犯。

正如天子的威仪一样,神圣至极,不管是谁,哪怕是国之储君,贵为太子的朱高炽,与天子的威仪相比,也是如卵击石,不堪一击。

事发如此突然,满朝文武,即使是跟在朱棣身边的皇太孙朱瞻基,都无从应对。

新月如钩,太子宫西殿内,太子侧妃郭氏正倚在太子朱高炽的身边,一面为其轻摇手中团扇,一面懒懒地说道:“殿下,听说皇上的大军走到北京城就停下了,这么说,一时半会儿不回京里来了?”

朱高炽半梦半醒之间,“嗯”了一声。

第148节:构陷(3)

“殿下!”郭氏伸手在朱高炽那张珠圆玉润的脸上轻轻拍了一下,“臣妾在跟殿下说话呢!”

“哦!”朱高炽睁开眼睛,看着郭氏那张绝色的容颜,不由把脸凑了上去。

与太子妃的飘逸出尘的清灵之美不同,侧妃郭氏的美是时而带着一分霸气和凄厉,让人不得不对她言听计从,而更多的时候,她又千娇百媚,柔情似水,就像此时,她的纤纤玉指轻摇着一把团扇,露出半截圆润丰美的素臂,面上似笑非笑,眼中似嗔非嗔,气若幽兰,暗香浮动,朱高炽不由一阵心悸,口中赞了句:“佳人半露梅妆额,绿云低映花如刻。”

郭氏嫣然一笑,拿起手中的团扇在朱高炽头上轻轻打了一下:“若是真心要赞,就自己写来,哪有以人家的诗作来充数的,汪藻的《醉花魄》此时也不应景!”

“不应景?”朱高炽憨然一笑,坐起身来,“内侍,摆宴,本王要与娘娘同饮!”

“是!”殿内随侍的太监立即退下准备,不多时,酒宴备好。

郭氏抚琴,朱高炽低呤,词曲相和,一派怡然。

曲音阵阵,传至东殿太子妃张妍的寝宫之中,张妍辗转难以成眠。太子虽然体弱,却天性多情,太子宫中,除太子侧妃郭温仪、李良仪、赵贤仪以外,有名号的嫔妾,还有太子侍姬张温媛、谭良媛,黄良娣,王良人,不下十人。

太子虽然刻意推恩降宠,雨露均沾。但太子妃张妍心如明镜,他最最喜欢的还是那个郭温仪。郭氏固然出众,又何尝不是她身后的势力撑腰呢?郭氏原本就是太祖朝开国功臣武定候郭英的嫡孙女,若不是当年太子册妃时她年纪尚小,恐怕这太子妃之位定是她的了。

想到此,张妍长长叹息一声,心道:好没意思,不过是琴声扰人清梦,自己无端地去想这些做什么?

有瞻基傍身,就算你再得宠,接二连三地诞育皇孙,又有什么用?

此念一起,便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走到侧殿佛堂之内,虔诚跪拜,祈求菩萨保佑瞻基平安归来。

第149节:构陷(4)

在佛堂内打坐诵经,也不知到了几更天,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随即西边殿宇仿佛瞬间灯火通明,张妍心中一惊,立即唤来管事宫女:“慧珠,快去看看,何事喧哗?”

“是!”慧珠立即带上两名小太监往西殿去了,不多时便急匆匆地跑入殿内,一脸惊色,“娘娘,大事不好了!”

“何事惊慌?”张妍面色微变,慧珠一向老到沉稳,一般的事情她不会如此失措。

“娘娘!”慧珠凑到太子妃张妍跟前低语道,“听说万岁回来了,万岁跟前的黄公公头前来传话,让太子殿下率文武群臣到承天门外接驾!”

“万岁回来了?不是说还要在北京多待些日子吗?”张妍略感意外:“那太子殿下可动身了?”

慧珠又急又窘:“殿下,殿下他去不了了!”

“什么?”张妍一双美目深邃如海,眉头微皱,“为何?”

“娘娘!今儿夜里殿下留宿西边,自然是那位娘娘缠得紧了,又是饮酒、又是承欢,如今是有那个心,没那个力,倒在床上起不来了!”慧珠越说,声音越轻,到了最后,似乎如蚊蚁嗡嗡,但是张妍一字不落,全都听清了,不仅听在耳中,更牢牢地记在心里。

“她这是想要我们太子一脉满盘皆输吗?”张妍面色沉静,目光如炬,“去,派小顺子去锦衣卫找我兄张昶,让他将此事告之兵部尚书金大人!”

慧珠点了点头:“娘娘,还需要跟舅爷说什么吗?”

张妍摇了摇头:“不用!”

“是!”慧珠应声退下。

张妍立于门口,看着夜色中的朱楼玉宇,只觉得心灰意冷。

一切都是为了瞻基,如果没有瞻基,这一次,我绝不会施以援手。

带着北征的胜利之喜以及巡幸北京都城的悦然,原本满心欢喜的朱棣在到达南京城外的时候,在满朝文武接驾的队伍当中,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浑圆身影,也没有看到那张敦厚的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的面庞。

朱棣面色微沉,刚待开口,而以兵部尚书金忠为首的满朝文武,突然三呼万岁,三拜九叩。当“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响彻夜空,天边被初升的太阳划破一道口子,万丈红光跃然升空的时候,朱棣才勉强压抑着心中的不快,下令入城。

第150节:构陷(5)

沐浴更衣之后,躺在乾清宫的龙榻之上,朱棣越想越气,突然大喊:“黄俨呢?去把黄俨给朕叫来!”

黄俨这澡刚洗了一半,浑身湿漉漉地把衣服往身上一裹,一边整装,一边急匆匆步入殿内,小心地瞄了一眼天子的神色,心中就参透了七八分,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皇上,奴才先告个罪,发未梳,衣未正,失仪在先,奴才该死!”

朱棣从榻上狠狠地丢下一个枕头,正砸在黄俨的头上,黄俨一动不动,不敢躲闪,也不敢再开口了。

“说,朕让你头前回来传话,你传到哪儿去了?满朝文武都在城门口接驾,太子呢?大明朝的太子呢?”朱棣声音如钟,响彻整个大殿,殿内的太监与宫女立即全部跪在地下,深深地伏着头,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朱棣咆哮了一阵,突然从床上跃起,冲着黄俨就踹了一脚:“死了?不知道回话吗?”

“万岁爷息怒,奴才惶恐,不是不回万岁爷的话,而是奴才不知怎么开口呀!”黄俨双肩抖动,声音发颤,再次抬起头时,居然面上已然有了几行急泪。

朱棣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照实说!”

“是!”黄俨伏在地上捣头如蒜,“奴才快马加鞭一路疾驰,过驿站的时候,是换马不换人,连口水都没喝!”

“拣要紧的说,谁让你表功了?”朱棣闷闷地哼了一声。

“是!”黄俨低着头,“到了东宫,太子殿下…”

“说!”朱棣低吼道。

“是,太子殿下在太子侧妃郭娘娘处,已经就寝了,奴才,奴才这话是带到了,只是…”黄俨不知是害怕还是刻意作态,说到此时,断断续续,却再也不肯往下说了。

朱棣大怒,他目露凶光:“好一个太子,朕在外面披肝沥胆,为他守着这个江山,他却抱着美人,连朕的驾都不接,好,看来这美人比江山重要,很好,朕看他这个太子之位,也不必坐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黄俨的声音好像是因为害怕,而颤抖着。

第151节:构陷(6)

“去,传旨,文武百官到奉天殿候旨!”朱棣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心中激愤难平,似滔滔江水,奔涌如潮,高炽,朕给了你太多的机会。你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朕可曾因此而嫌弃你?反倒是对你多加回护,更为了你不惜处处打压高煦和高燧,明知道他们英武擅谋、堪当大用,却不得不弃之不理,为的就是树立你太子之威。更为了让你太子之位巩固,自小朕就把瞻基带在身边,悉心调教,只为了将来能好好帮衬你,堪以大用,朕的苦心,你非但不察,怎么会如此糊涂?”

此时的朱棣,远征的喜悦与紫禁城带给他的快感,都荡然无存,他现在只是一个伤心的父亲。

当他步入奉天殿时,满朝文武已到,而一脸颓废与困倦的朱高炽被人搀扶着也立于百官之首,对上他那副迷茫的眼神儿,朱棣再一次失望。

朱棣还未开口,汉王朱高煦即乘机进谮,只见他起奏道:“父皇远征瓦剌,北巡以扬我天朝威仪,功高比天。儿臣在青州驻守,不能随侍在父皇左右、为父皇披荆斩棘,心中时时羞愧难当。正值大军南归,儿臣以马卒之身,得以送父皇回京,本想着亲自将父皇的战马牵到城下,将马鞭交于皇兄手中,如此儿臣才算心安。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皇兄居然连城门都没有出,接驾延迟或许情有可原,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伤了父皇的心啊!太子哥哥一向以仁义召示天下,此举又如何面对天下呢?”

若在平日,汉王如此公开评说太子的过失,朱棣定然不悦,会出言斥责,而今天朱棣稳居龙座,一语不发。

满朝文武心中暗暗揣测,不免明白了几分,于是都低下头,默而不语。

就在此时,文渊阁学士、东宫太子洗马杨傅起身出列:“汉王此言差矣,太子殿下有恙在身,困于病榻不能行走,实属无奈,并非有意触怒天威,忤逆圣上,圣上明察秋毫,自有定论,汉王应该稍安才是!”

此时兵部指挥使孟贤也出班起奏:“太子殿下即使是有恙在身,就是着人抬着,也该去城外接驾,杨大人身为东宫太子洗马,不思匡扶太子行为,反而只知一味开脱,未免不妥!”

第152节:构陷(7)

汉王见百官中有人附和他参奏太子,立即大喜:“孟大人说的极是,况且什么有恙在身,本王听说,昨日黄公公去东宫传旨时,太子哥哥醉卧美人榻,与宠妃吟诗听曲,好不热闹!”

大学士黄淮此时也出列:“太子宫中私事,汉王如何得知?况且夜深人静,闺房之中,吟诗听曲有何不妥?难道汉王在府中每到入夜,就枕戈待旦、舞刀弄棒,没有闺房之乐吗?”

汉王目露凶光,刚待出言相辩。而御座之上的朱棣已经面色铁青,他突然喝道:“够了,朝堂之上,朕的面前,你们如此吵闹,把朕置于何地?”

此语一出,众人立即伏在地上,口称:“万岁恕罪,臣等罪该万死!”

朱棣不理旁人,只盯着太子朱高炽:“太子可有开脱之词?”

朱高炽踉踉跄跄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儿臣知罪,愿打愿罚!”

太子忠厚,原本一句实言,而此时在朱棣看来,却似乎像是有恃无恐的一种挑战,他立即勃然大怒:“逆子,你信不信朕现在便废了你这个太子!”

太子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吓呆了,还是听天认命般地服从。

而东宫宫僚的杨溥、黄淮等人立即叩首求情,朱棣皆不允,此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兵部尚书金忠出列跪在殿中,朱棣微微皱眉,这个金忠一向仗义执言,又是个死脑筋,若是他开口为太子讲情,倒还真是难缠得很。

果然金忠一开口就从永乐初年讲起,他说:“陛下可是忘记了?然而臣不敢忘,按我朝定制,皇太子可以参与朝政,陛下登基之后,多次驾出北京,或巡幸,或征讨。每当此时,总是皇太子监国。‘中外政务有成式者启皇太子施行,大事悉奏请’,历年来重大祭祀活动、赈济灾荒,接待外夷来使,直到文武百官的升迁降谪,大都由皇太子决断,诸事百情,皇太子可有差池?”

朱棣听金忠娓娓道来,又想起朱高炽曾经处事也确实是有法有度,好评如潮,随即微微颔首。

金忠又道:“皇太子仁厚,在百官及万民中,极富声望。这一切不是成于一日,都是过往一点一滴累积而成的,这其中的辛苦与劳累,臣等都看在眼里,今日接驾延迟,是太子疏忽,然罪不当废呀!”

第153节:构陷(8)

“罪不当废?”朱棣刚刚缓和的面色又阴沉起来:“你是说朕处置不公?”

金忠伏地而拜:“臣不敢,臣只愿以身家性命力保太子!”

他话音刚落,吏部尚书史骞义,身居左诠德之位的杨士奇,连同大学士黄淮、东宫洗马杨傅、大学士杨荣也出班跪倒:“臣等也愿力保太子!”

朱棣在龙座之上看着这些一品二品的大员跪在地上,替太子求情,心情十分矛盾,原本废太子就是一时的气话,可是激到面上,又无法下台,如今竟然有这么多大臣愿以身家性命相保,对朱棣而言,似乎也是一种安慰,看来这些年对太子的栽培,并非是无用的。

只是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正在此时,只听近侍太监马云自外面躬身入内:“启奏陛下,皇太孙在殿外素服跪拜!”

“基儿?”朱棣面上一沉,“不是染了风寒吗?不好生歇息,他要做什么?”

“这?”马云怔住了,抬头看着朱棣,“皇太孙说要代太子殿下请罪,他愿在殿外跪求领罚!”

“代父请罪?”朱棣手捋胡须,“确实该有人领罚,但不是他,朕只听说过子不教,父之过,哪里听说过父亲犯了错,儿子受罚的道理!”

他此语一出,觉得似乎不妥,果然殿内有人低着头,压抑着暗暗窃笑。朱棣一想,若是太子有错,自己这个为父的似乎也难逃其究。罢了,让这个基儿给绕进去了,朱棣心里一软,目光瞥到杨傅,突然怒火又起:“你们这些太子少师、太子洗马,平日领着俸禄,不思好好地襄助太子,出了事还推三推四地乱找借口,反倒不如一个孩子。来人,传旨,将东宫宫属全部逮治下狱!”

此语一出,众人大惊。

不由得又想起了前几年的解缙之案,想到解缙,众人均哑然缄口,不敢有人再出列求情了。于是自永乐初年起,这是朝堂上在立储之争中的第二场大事变。

虽然太子有惊无险,保住了太子之位,可是东宫的官僚当中,除了因系朱棣“靖难”旧人而幸未被牵连的金忠以外,杨傅、黄淮等人皆因此事而被入狱。

第154节:夜宴(1)

夜宴

秦淮河畔,百花巷内一座古朴严谨的宅子隐于大夫第、状元楼等建筑之间,显得那样悄然独步,孤寂遗世。

若微轻移莲步,悄悄跟在后面,瞻基、瞻墉两兄弟在头前引路,而紧挽着自己手的咸宁公主此时也是一脸狐疑,有些莫名。

第一次在暮色时分出宫,第一次没有事告之去哪里,就这样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地跟了来,到现在还不知所为,心里怎能不犯疑,只是瞻基与瞻墉二人均避而不答,只一味地头前引路。

他们是从这宅子的后门入内的,从后向前,穿过回廊亭台,才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远比从外面看到的要气宇轩昂、精美绝伦。

每套院子,正房匾额上的命名也极为讲究,“诒燕堂”“开泰堂”等均为三开间,明间两缝采用平梁结构,次间山缝采用砖仿木结构梁架。梁、枋、檩及柱上部施彩绘,淡雅清丽,别具一格。

院中还有座造型小巧的湖泊,取名月牙池,湖心有亭,并有九曲桥与岸相连。亭子造型精巧,名为“彩虹明镜”。

若微与咸宁公主对视之下,都不免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