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亲近,在梦里想过千百回的场景,真的来临的时候,胡善祥的心怦怦一阵乱跳,难以抑制的幸福与激动,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抚上朱瞻基的胸口。

朱瞻基轻轻握在她的手上:“善祥,委屈你了!”

“殿下!”她再也抑制不住,是幸福还是感动,是委屈还是欣喜,连她自己都无从分辨。

朱瞻基拥着她缓缓倒向榻里。

此时的感觉与若微完全不同,跟若微在一起时,是身心的契合,灵与肉的交融,是满心的欢喜与兴奋,抑制不住的快感与冲动。而与善祥在一起,则更多的是“义”、是“礼”、是“尊重”。

这一夜,又是几人春梦几人愁。

香远斋中。

曹雪柔躺在床上,丫环锦素坐在床边的圆凳上,一边帮她捏着腿,一边说道:“今儿晚上,殿下留宿宜和殿了!”

曹雪柔微闭着眼睛,并不作声。

锦素偷瞄着主子的神色,又说道:“明儿怕是要到咱们香远斋来了。主子,奴婢要不要提早准备一下!”

曹雪柔忽地睁开眼:“准备什么?有什么可准备的?”

第126节:独眠惹幽怨(4)

“主子怎么忘了,临入宫的时候老太太是怎么叮嘱的?”锦素压低声音说着,“以前殿下哪屋都不去,倒也省心。如今看这样子定是要恩泽众人,如此一来,主子要把握住机会,如果能最先有怀上殿下的子嗣,不管是宜和殿那边的正妃,还是迎晖殿里最得宠的那位,都没办法和主子相比。咱们家传的熏香…”

曹雪柔轻轻拧起眉心:“轻点儿!”

“是!”锦素笑了,“主子这么不受力,身子如此娇弱,明儿晚上承恩,可是要吃苦了!”

“死丫头,越说越离谱了!”曹雪柔瞪着眼伸手在锦素额上狠狠一戳,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我不急,让她们争去,现在争的都是傻子!”

“主子!”锦素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一脸的莫名其妙,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几圈,也没想明白主子这话里的意思。

“跟你说了也不明白。总之,告诉下人,三面都不亲不近。礼来了,咱们就回礼,别人不睬咱们,咱们也绝不主动相迎,明白吗?”曹雪柔收了笑容,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上有太孙妃胡善祥,位分在那儿压着,如今又圆了房,是正牌的主子,现在想都不要想去与她争位。而下面又有袁媚儿和孙若微。在殿下心中,孙若微无疑是抢尽了先机,不说容貌德行,就说这八岁入宫与殿下在一起十年的情分,就不是旁人能比的。况且看今天在金殿上的样子,就是在万岁爷面前也是有脸的。那袁媚儿呢,原本这三年她们在一起是无话不说,无论宫里宫外哪儿的消息,她都唧唧喳喳地跑来告诉自己,直爽而娇憨,心里想什么,一眼望去全知道了。

可是最近曹雪柔才发现,她是外表憨直、内里藏奸。表面上把孙若微骂得一文不值,又替太孙妃打抱不平,可是私下里往迎晖殿跑得最勤。

曹雪柔心里明白,她此举明着是拉拢孙若微,实则是借机多接近殿下,并且在殿下心中认为她与若微情义深厚,因此连带着对她也会青睐有加的。

“哼,想得美。”

第127节:独眠惹幽怨(5)

曹雪柔翻了个身,锦素帮她拉好锦被。

今夜,睡不着的人肯定不少,但自己不会,曹雪柔唇边微微带笑,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渐渐睡去。

迎晖殿内,若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成眠。

枕边仿佛还是瞻基留下的味道,可是这手轻轻一触,才发现已是空空如也,那感觉像极了三年前在静雅轩,那一夜之后,他也是悄悄离开,此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若微这时才体会到深宫之中,为何会有那么多的怨妇。

想来无趣得很,她索性坐起身。刚要下地,外屋守夜的湘汀就走了进来:“主子,睡不着?我去沏杯安神的茶来。”

“不必了,这么晚了,别扰了大家!”若微看到不远处的琴桌,缓缓走了过去,手指轻触琴弦,刚想要弹上一曲缓解一下心绪,就见紫烟从外面手执宫灯走进来,特意将灯烛放在琴桌边上。

若微笑了:“摸着黑也是能弹的!”

“主子,还是别弹了!”湘汀拿起一件轻裘披风为若微披上。

“为何?难得主子今天有兴致,为何不弹?”紫烟有些不明白。

“主子,自您入府之后,一连几天殿下都留宿在此,天天吃住都在一块。这府中上下早有议论。有说主子得宠的,也有说太孙妃大度的。如今殿下刚刚去宜和殿住了一晚,您就抚琴弄曲,怕明儿个会有多嘴的奴才乱嚼舌头,说主子气量小!”湘汀缓缓说来,若微听了觉得这话似乎有理,可是越如此就越觉得烦闷。

紫烟在边上听了,也不由气闷:“谁爱说就让她们说去。这府里以殿下为尊,有殿下宠着咱们主子,咱们怕谁!”

“紫烟!”湘汀用手戳着紫烟的额头,“如今年纪长了,人怎么反而倒糊涂了。这府里是殿下为尊,可是府外面呢?太子宫、乾清宫,上面有好几层主子盯着呢!下人们乱嚼舌头无所谓,可是如果传到宫里,传到太子妃面前、圣上面前,又该如何?咱们主子刚回来,一切都要小心行事。今儿面圣回来,殿下就去了宜和殿,不明摆着是在提点主子吗?紫烟,如今可不是万事大吉、一切平安,你不知提醒主子事事小心,反而火上浇油,真真该打!”

一番话说完,不仅是紫烟,就是若微也瞬间警醒。

若微伸手拉过湘汀,把头靠在她的怀里,默默说道:“湘汀姐姐提醒得极是,是若微错了。此番回来以后,得殿下宠着,一时间竟然又像回到了小时候常常犯起小性儿。如今不是昔日在静雅轩时的情形,而若微也不能一错再错。如果再错,恐怕都没有一个三元观能容身!”

“主子!”湘汀叹息一声:“别怪湘汀逾越才是!”

“哪能呢!”若微笑了,又拉过紫烟,“你们两个如今才是我最亲的亲人,有的时候我在想,就是殿下,似乎也像是隔着一层,也没有你们俩这般亲近!”

“主子!”湘汀与紫烟均大为感动。

第128节:迎晖春意浓(1)

第二十四章 迎晖春意浓

出人意料的,朱瞻基在宜和殿太孙妃胡善祥的寝殿里宿过一夜之后,并没有像众人猜测的那样,紧接着去香远斋或是月华楼宠幸袁媚儿与曹雪柔。而是独自在书房住了两日。

第三日从宫里回来,正是午后。走在府中,园子里静悄悄的,抬眼向东北面的殿阁望了一眼,心中莫名抽搐着。两天没见了,也不知这丫头心里是怎样气恼呢。今日进了宫,拜见父王母妃。母妃想是得到了消息,看起来很是满意,特意留自己用过午膳,又封了几份礼,让他一并带回,如此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所以他步履轻松快步朝后院走去,小善子在后面紧紧跟着,不用抬眼也知道,殿下去的依旧是迎晖殿。

当朱瞻基进入殿内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厅里居然一个丫环都没有。他微微皱眉,目光往东里间和西暖阁一扫,都没有人,索性提起袍子上了二楼。

二楼是留给若微的琴室和书房,布置得极为清幽雅致,东墙下面立着紫檀描金云龙纹的三层书格,里面摆着各式的医书与经典,每一本都是朱瞻基亲自开出的书目,命人去找来的。西墙下面两把紫檀藤心圈椅,正中摆着一张黑漆棋桌,这桌面上有活榫,合拢是四足木桌,打开后为八足棋桌。桌面正中为活心板,上绘黄底红格的围棋盘,棋盘侧镟有圆口棋子盒两个,内装黑白棋子各一份。棋盘下有方槽,槽内左右各有一个小抽屉,内附雕玉牛牌、骨■子、牛牌■子等。原本是怕她闷得慌,特意为她备下的。

第129节:迎晖春意浓(2)

南窗下面放着一张黑漆表里雕着如意云纹的书桌,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与碧玉镇纸,都是精品,只是如今那张花梨藤心扶手椅上空空如也,并没有伊人的倩影。

瞻基绕到书隔边上,一掀珠帘,才赫然发现,在东内小间的琴室中,在那张做工精湛、装饰华美的百宝嵌戏狮图木屏风的后面,那红木嵌理石的美人榻上,若微头朝里睡得正香。

一旁的黄花梨荷叶式六足香几上的紫铜双鱼耳香炉里正轻烟缭绕淡雅至极,不是龙脑香,也不是苏合香、檀香,朱瞻基心道,定是这丫头自己配的。

一床锦被早已被她压在身下,一双雪白无瑕的玉足俏生生地露在外面,细嫩得让人爱不释手。

瞻基看的有些呆了,也许是她睡得太香了。那粉嫩的脚趾微微上翘,俏皮可爱,十个脚趾甲像是被晕染过一样,粉红粉红的如同晶莹的花瓣。

目光向上移去,雪青的裙摆缩至膝盖,露出美轮美奂的小腿,腿肚纤细却不显瘦弱。

瞻基悄悄走了过去,坐在她的身旁,下意识地撩起她的绣裙,透过薄如蝉翼的内裙若隐若现的是一双完美如羊脂白玉精心雕刻的美腿,修长均匀、晶莹如雪。

他轻轻伏下身子,在她的腿上吻了下去。

“熏笼玉枕无颜色,美人横陈摄人目。”

谁知一掌兜头打来,把腿一蹬,她眼睛还未睁开便连连大呼:“有贼!”

“哪有有贼?”朱瞻基一把将她拽到怀里,盯着她的眼眉,似嗔非嗔:“瞎喊什么,吓了我一跳!”

“瞻基?”若微这才清醒过来,前一刻还是喜滋滋的满脸的笑意,然而转瞬间又踢了他一脚,“从哪里过来的?干不干净就往人身边坐!”

瞻基刚待回嘴,就看到小善子、紫烟等人上得楼来,见室内情形几人均低下了头,小善子缩头缩脑地也不说话。

紫烟忐忑地喃喃低语:“殿下来了,是奴婢们疏忽了,没在前头侍候,请殿下恕罪!”

瞻基点了点头:“正是,虽说府内外都有人值守,可是你们这迎晖殿也是几进几出的院子,大白天的连个侍奉、传话的人都没有,也太说不过去了…”

第130节:迎晖春意浓(3)

他还待再训,而若微则拿腿轻轻踢了一下他:“这几日晚上睡得不安稳,连带她们几个也没睡成囫囵觉。午后日头好,原本就乏,是我让她们去补个觉的。”

朱瞻基盯了她一眼,面上微微笑着:“既如此,就都下去吧,以后万不可这样,厅里始终都要留人。你们主子睡得死,刚我进来都不知道,万一有个闪失…”

他原本还要说,只是看若微瞪大了眼睛含着怒意望着他,这才马上封口挥了挥手:“去吧,都下去吧!”

“是,谢殿下!”众人纷纷退下。

瞻基瞟了一眼小善子:“把东西交给司音,让她按规矩给主子服下!”

“是!”小善子嘿嘿一笑,退了下去。

瞻基一回身,轻轻拉住若微的手:“刚刚在喊什么?吓了我一大跳!”

若微甩开手,嘟着嘴说道:“谁知道是你?人家睡得好好的,腿上有些痒,还以为是什么毛毛虫,可是又觉得好似有些扎扎的,心里怕极了才叫的!”

“哈哈!”瞻基一阵大笑,以手托着若微的下颌,目光炯炯,闪着情思:“让毛毛虫好好亲亲,如何?”

“不要!”若微伸出手推开他的脸:“外面那么多莺莺燕燕的,爱去哪儿亲去哪儿亲去!把我当什么了?猫儿还是狗儿,想起来哄一哄,不想理就丢在一边!”

她越说似乎越委屈,眼中竟然有泪花涌动。

瞻基低着头,眼中含笑:“让我看看,是光打雷不下雨,还是雷声大雨点儿小?人都说这春雨贵如油。依我看,我们若微的眼泪才是琼浆玉液,珍贵无比,赶明儿我叫人做个金碗,专门给你接泪!”

“讨厌!”若微似乎恼了,伸手在他肩膀上狠狠捶了两下。

瞻基任她撒了气,这才将她拉在怀里,和声细语地小声哄着:“你呀,又耍小性儿。你可知今日我去母妃宫里,母妃赏了些什么?”

“不知!”若微倚在他怀里,用鼻子使劲吸着气,嗅来嗅去。

“你闻什么呢?”瞻基拍了拍她的脸。

第131节:迎晖春意浓(4)

“没什么!”若微心想,谁知你前脚儿在哪个殿里怀里搂着谁?可是闻上去只有淡淡的龙檀香,并没有女人的脂粉香气,心里这才舒服些。

“母妃赏了些养身的补药!”朱瞻基凑在若微耳边低语着。若微把头一扭:“反正也没有我的分!”

“谁说的?”瞻基看着他:“我的若微真是被宠坏了,怎么变成了小气包。母妃特意嘱了,除了善祥的那份,再就是你了。母妃还说,若微如此聪慧,生的孩子定是出众不凡。”

“真的?太子妃真这样说?”若微长长的睫毛忽闪着,清纯至极。

瞻基点了点头:“如今可放心了吧!”

“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若微心里美滋滋的,可是嘴上还较着劲。

瞻基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戳:“调皮,你若放心,为何连着几日睡不安稳?连带着这屋里的丫头们都没精打采的。这大白天的倒是呼呼睡得挺踏实。要是有坏人进来,被什么登徒子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坏人?除了你,还能有谁?”若微咯咯一阵坏笑,突然抚着瞻基的胸口说道:“刚刚踢疼了没有?”

瞻基面上立即浮起痛苦的表情,眼睛微闭,身子一歪:“疼,疼死了!”

“瞻基,瞻基!”若微趴在他身边又是摇晃,又是一阵乱捶。

瞻基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都说了疼,你怎么还打?”

若微笑嘻嘻的,一脸得意:“没办法,我一见到你,就会想起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场面,想到你像亲我一样去亲她,还有…所以我生气呀,我就忍不住要打你!”

“哼!”瞻基坐起身,理了理袍袖,绷着脸,“孙若微,大唐长孙皇后的《女则》、本朝仁孝皇后的《女训》,你看过没有?为女子者,不争不妒才是有德,你知也不知?若是母妃也像你也一般善妒,那父王纵使有十个身子也不够挨的。”

“不听,不听!”若微以手捂耳,一双玉腿来回乱踢:“那些《女则》《女训》都是皇后、正妃写出来教训人的。我又不是正室,只是个小妾,我才不要贤良淑德呢,我就是善妒,就是小气…”

瞻基瞪着她半晌无语,一双手牢牢按在她的腿上,憋了半天才说道:“以后,不许你把腿露给别人看!”

“哼!”若微一边往脚上套着袜套,一边气呼呼地说:“那要看你对我好不好了,就许人家当街露臂,为什么不许我露腿?你要对我不好,我也上街露腿选夫去!”

“你!”瞻基恼也恼不得,知她提的自是当日胡善祥之事,这是她心底永远的痛,所以也不好与她争辩,只是转过身,暗暗叹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若微柔软的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身子,把脸靠在他的脖颈处,气息如兰,幽幽说道:“殿下请放心,若微知道分寸,只是心里难过,跟殿下嬉笑一番,不会真的不明事理。胡姐姐是圣上钦定的正妃,明媒正娶,如今又跟殿下圆了房。若微明白,以后事事以她为尊,不会有半点儿逾越的。就是那媚儿与雪柔,也会好好相处,不会让殿下为难的!”

“若微!”瞻基听她语气肃然,一派诚挚,心中反而十分不忍,他转过身,将她搂在怀里,让她的头紧紧贴着自己的心,以手轻轻抚着她的背:“若微,你记住,善祥也好,媚儿、雪柔也好,甚至是日后其他女子,就算我召她们侍寝,与她们欢愉应对,可是对她们而言,我是皇太孙,是殿下。对你,是夫,是瞻哥哥。我永远不会对你称孤道寡,因为有你,我何其幸运。以后,我们两人独处的时候,你不要称我殿下,我只是你的瞻基。”

“瞻基!”若微紧紧忍着心中的酸楚,依偎在她的怀里,呢喃着,轻唤着,十遍、百遍、千遍…

第132节:春江花月夜(1)

第二十五章 春江花月夜

永乐十九年正月初一,大明天子朱棣在新落成的都城北京紫禁城的华盖殿里,接受着文武百官和四方使臣的朝贺。

同样是这一天,在天安门金水桥下,天没亮就汇集起不少人。

这些人都是北京城郊十里八乡选出的德高望重的长者,他们代表全村或者全乡的百姓在这里聆听圣训,瞻仰圣颜。

这是大明朝自永乐帝朱棣迁都北京以后的新规矩,每逢初一,天子就会登上高高的城楼,站在这儿,与百姓见面,亲自发布一些训诫与恩旨。

第133节:春江花月夜(2)

既是亲民之举也是让百姓沐及天恩的意思。

从初一夜里就开始飘飘扬扬地下起雪来,雪花如鹅毛一般,不多时便给街巷铺了一层白茫茫的毯子。宫里茶水间的太监们纷纷手提大铜壶,为等候在此的百姓倒上一杯热茶,暖暖身子。当阳光升起的时候,朱棣出现在城楼之上。于是百姓们纷纷下跪,山呼万岁!

朱棣仰天长笑,气吞山河:“瑞雪兆丰年,永乐十九年,一定是个好年景!众乡亲回去好生过年,来年早早翻地播种,莫要误了农时,辜负了老天赐予的好年景!”

百姓们欢呼着,跳跃着,更有年长者热泪盈眶。是啊,原来天子也知道庄稼地里的事情,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居然这样惦记着百姓的生计,怎能不让人感动呢?

朱瞻基站在朱棣的身后,看着他挥舞着右手,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慈祥与和蔼,而城楼下是振臂高呼的百姓,耳边听到的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发自肺腑的“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瞻基心中感慨颇多,为君者,不管臣子们如何歌功颂德,也不论史官手中的那只笔如何记载,更不用去理会千秋万代之后,后人的评说与议论,只要能让百姓发自内心的称赞,这才是真正的有道明君。

跟在朱棣后面,在城楼上给百姓们赐了圣训,又随朱棣在乾清宫接受百官及四方使臣的觐见之后,朱瞻基这才带着随从与小善子来到了太子宫。

太子宫的东殿之内,太子妃特意设了宴席,此时胡善祥与若微等人正围坐在暖阁之内。

“皇太孙殿下到!”小太监唱奏一声。

若微刚待起身,坐在外首的袁媚儿已经抢先走了过去,先是一个福礼,然后伸手帮瞻基除下紫貂皮大氅,朱瞻基微微一笑:“有劳了!”

太子妃身边的管事姑姑慧珠扑哧一笑,冲着太子妃说道:“咱们皇太孙真是文雅,这就是书里说的相敬如宾吧!”

太子妃也笑了,冲瞻基招了招手:“来,就等你开席了!”

朱瞻基大步走到太子妃身边坐下,目光快速地扫了一眼若微,看她面色如常,这才安心。

第134节:春江花月夜(3)

前一刻还是笑意连连,跟大伙说着笑话的袁媚儿却没有笑,把嘴一撇,那小模样看着煞是可怜,低着头坐回位子上。

太子妃看在眼里不由问道:“媚儿这是怎么了?”

袁媚儿低着头,轻声说了句:“可不是相敬如冰吗?只是这冰字原是水字旁的!”

此话一出,满桌寂静。

太子妃的目光扫过朱瞻基,朱瞻基一脸沉静,又看了看胡善祥,只见她眼神一暗,低下了头。太子妃又拿眼瞥了一眼曹雪柔,曹雪柔嘴角微微抽搐着,似乎想笑,可是怔怔之后,那笑却比哭还要难看。太子妃心里仿佛明白了,最终把目光久久地停在若微的脸上。

早在媚儿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若微心中就大呼糟糕,如今见太子妃盯着自己,更是七上八下的,又不好开口,只是一双手默默揉着自己的衣带,有些紧张。

太子妃淡淡地笑了,扭过脸去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慧珠:“瞧,这府里没有一个老成稳重的管事就是不行。这媚儿都叫屈了,也不知她们小夫妻几个平日是怎么相处的。这苏嬷嬷也跟本宫说了,如今年纪大了,好多事情想管,也没那个力气了。慧珠,今儿你就收拾收拾,随太孙妃回府,帮着她打理打理吧。”

“是!”慧珠微微颔首,连连称是。

“母妃!”瞻基看了一眼若微,他早已知道慧珠原名胡善图,是善祥的亲姐姐,自然知道太子妃此举的目的,恐怕慧珠入府之后会多有不便,于是便要开口推托。

“好了,传膳吧!”太子妃淡然一笑,“你们几个多吃点,母妃还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呢!”

“母妃!”胡善祥深深低下了头,面上含羞。

“好一个婆慈媳孝的和睦场面!”若微唇上微微带笑,只是暗暗心寒。

曹雪柔不经意间抬起头,正对上朱瞻基那柔情似水的眸子,虽然那眸子里的情不是为了自己,但是她依旧装着恍然不知,优雅地轻轻一笑,朱瞻基看了遂冲她微微点头。

“好个袁媚儿,这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自己在太子妃面前可以倚小卖小、装巧弄乖,让太子妃怜惜于她,也好促成她和皇太孙的好事。却没成想,太子妃顺势将慧珠派到太孙府,如此一来,这府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太子妃的眼睛。以后就想弄出什么花样也难,更何况太子妃此举正是明摆着在帮衬太孙妃。”

第135节:春江花月夜(4)

曹雪柔看着太子妃那端庄慈祥的神态,突然间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太子妃为何放着从小看大的孙若微不疼惜,反而是一味偏帮胡善祥?以前自己也很是不解,现在她才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嫡庶的差别。太子妃其实疼惜的也不是胡善祥,而只是那个太孙妃的位子,也许因为她自己就是正妃,正妃的难处与苦楚,她自然最清楚。是了,常听人说这皇太子最宠的是太子宫的一位郭贵嫔,如今已经很少进太子妃的寝殿了,也许正是如此,她才会对胡善祥生出几分怜惜与偏爱。

好险呀!曹雪柔心中暗暗发冷。她心中暗想,看来此时唯有不露声色、不争不闹、平安度日才是上上之策。曹雪柔想明白了,脸上也越发柔和起来,不时地给身旁的袁媚儿夹个菜,眼神儿交错时,冲胡善祥微微一笑,然后就是安安静静吃着自己面前的那几道菜。

如此,不仅是太子妃,就是朱瞻基看来,这一妃三嫔当中,最贤淑温顺,不争不妒的人便是她了。

吃过饭,谢了恩,拜别太子妃之后,各自乘上车马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