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山坡上凉亭之中的几位年轻皇孙都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山下,你方喝罢我登场,只觉得香风阵阵,一时之间看花了眼。

只有朱瞻基与五皇孙朱瞻■静坐在席间,对饮小酌,丝毫不为所动。

若论容貌与文才,朱瞻■是几个兄弟中最为出色的,朱瞻基与他碰杯之后,笑着打趣道:“五弟如此不屑一顾,莫不是心中已有佳偶了?”

第262节:三殿一朝毁(2)

朱瞻■面色微红,只是笑而不答。

而朱瞻墉则大呼无趣:“隔得这么远,看也看不真切,还不如我去百花楼里来的实惠!”

朱瞻基在他头上轻轻一拍:“原本就不是让你来看的,你家中娇妻美妾环顾,还不知足?”

“知足?”朱瞻墉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这哪有知足的?谁像你,为了若微,放着府里的美娇娥碰都不碰一下。若是我…”

朱瞻基立即拿眼狠狠瞪着他:“这个瞻墉,最是口无遮拦!”

“若微?”瞻■玉面之上秀眉微拧,似乎是在细细追忆着这个名字。

“书呆子,就是小时候在东宫静雅轩住着的,大哥的那个小娘子,还和咱们一起放过纸鸢呢!”朱瞻墉又借势在瞻■头上重重敲了一下。

兄弟几个除了瞻基以外,瞻墉就是老大。所以平日里最爱管这个训那个,尤其是对这个长得最好看、学问又佳的同母弟弟,更是他常常戏弄的对象。

瞻■似乎被他打蒙了。

就在此时,最小的瞻■冲他们招招手:“哥哥们快来看,那个女子真真有趣!”

原本无意相看,在瞻墉与瞻■等人的鼓动下,瞻基与瞻■这才站了起来将目光投向席间。

席间所有的女子一一展才之后,就只剩下坐在西侧第三桌的一位姑娘。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她,就是太子妃也开口问道:“不知方大人的千金,有何才艺要展?”

原来是兵部尚书方宾之女,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她的身上。

若是旁人早就要娇滴滴地低下头,而她却恰恰相反,冷峭峭地迎上众人的目光,态度不卑不亢,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她的服饰也那般不同,没有像普通的闺阁小姐那样穿一身短袄长裙或是披帛纱衣,而是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锦衣窄袖长袍,并在腰间扎了一条玉带,如同男子一般。她的头发也没梳髻,只是用金丝绣的织锦将一头黑发高高束起,看起来英姿飒飒,十分出众。

她还未答话,坐在她身旁的方夫人立即起身回道:“太子妃有所不知,这孩子平日里都是被我家老爷当男孩子来养的,什么琴棋书画都不精通,哪敢在太子妃和诸位夫人面前献丑!”

第263节:三殿一朝毁(3)

原来如此,席间若有若无地响起一片欷■之音。

太子妃点了点头:“方大人戎马生涯,教女也是如此严格,真叫人敬佩!”

太子妃此语无疑是给方家解围,原本事已如此,可算了结,但那方小姐似乎并不领情。只见她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太子妃座前,双手一揖行了一个男儿之礼后说道:“今日贺郡主及笈礼宴,众人都要展才以献心意,非子衿逞强,而是若不如此,倒显得我们失礼!”

“哦?”太子妃笑了,“那你是献曲还是吟诗作画?”

方子衿胸有成竹,目光扫过不远处站立的太子府的侍卫,坦然说道:“子衿可以献舞,只是要借宫中禁卫的佩刀一用。”

“子衿,不得放肆!”方夫人大惊失色,立即上前轻轻拉住她。

“这也有趣。”太子妃不怒反笑,倒不是她喜欢这位方小姐的豪气,而是此时的笑只是为了遮掩心中隐隐的不快。

“难不成她要舞刀弄剑吗?”

“我就不信,咱们如今还碰上了公孙大娘?能看一眼剑器!”

众人开始小声地议论。

场上气氛着实有些尴尬,太子妃也没料到她会如此,如今倒有些为难,许了她舞剑,仿佛太过越礼,如果不许,倒显得自己没有肚量,被她僵在那儿了。

若微与善祥原本作为皇嫂与嘉兴郡主同坐一席。如今看了此情此景,若微立即凑在嘉兴耳边低语片刻,嘉兴则站起身走到方子衿身旁说道:“子衿姑娘似乎擅长剑器,只是嘉兴胆子小,怕一会儿刀光剑影的,反而吓得不敢看,不如以这玉笛代之,可否?”

嘉兴郡主喜欢笛子,所以笛不离手,此时正好将手中的玉笛递给她。

方子衿看着嘉兴,唇边浮起一丝笑容,终于点了点头。

“好了,如此我们就静心观看吧!”太子妃也长长松了口气,武将家的女儿真是难缠。这样的女孩就是舞得再好,也绝不能配给自己的皇儿。

只是她话音未落,方子衿又开口了:“这舞还须有乐相配,不知哪位姐姐可以为子衿抚琴相助?”

第264节:三殿一朝毁(4)

若微端起面前的茶,浅浅饮了一口,这个丫头真是有趣极了。

而此时在场的诸女当中有不少就是以琴艺见长的,正想借机会露脸显才,于是有人便开口问道:“方姑娘想以何曲相配?”

“十面埋伏!”方子衿收了笑容,黑亮的眼睛扫过在场众人。

果然,再也没有人来应。

官家小姐所练的曲子,不过多是像《秋水》《梅花三弄》之类的抒情曲子,而对于《十面埋伏》这样的气势恢弘又带着阵阵杀气的震撼之曲,大都不喜欢。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若要弹好此曲,不仅技艺精湛,更要心存高远,气度超人,而且此曲最是耗费气力。

谁会愿意在这样的场合下献丑呢?

所以自然无人来应。

太子妃面上虽然依旧淡然沉静,但是若微知道,她已经相当不悦了。看着那个方子衿依旧满怀自信,面上是一缕巧笑,爽朗中带着些年少的俏皮,不由心中暗暗喜欢,于是她这才起身说道:“方姑娘执意献舞,一片热忱之心,郡主以笛相陪,那若微也愿勉强助之!”

若微一直伴在嘉兴身旁,不时与她低语,相交甚欢,众人初时以为她也是太子妃身边的小郡主,然而细细打量看她衣着简单又素面朝天,似乎更像是郡主的侍从,此时听她如此称呼,都有些糊涂,不知她的身份究竟如何。

正在众人侧目之时,若微已然离席坐在琴案之前。

侧身冲方子衿微微一笑,手起乐奏。

各种猜测与心思,都在随后绝美的舞姿与音律间被暂时搁置,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沉醉其间。

方子衿右手拿着长长的玉笛如执白刃,俊目流眄,樱唇含笑。玉笛在众人眼中幻化成宝刀宝剑,她一剑跟着一剑,绵绵不尽,舞姿翩翩间似有千钧之势,又像是举手毙敌,浑若天成玉袖生风,典雅矫健说不尽的英姿飒飒。

乐声清泠铿锵而雄壮,不像是女子的纤纤玉指中流泻出来的,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响于耳畔。

方子衿只觉得酣畅淋漓、十分痛快,手中玉笛更是挥洒自如,身形优美如流水行云又若龙飞凤舞。

第265节:三殿一朝毁(5)

站在亭子间的男子们,所有的目光都被方子衿吸引着。

只有朱瞻基,他的眼中只有她。

古琴之上,可以清晰地看见她雪白的手臂与纤细的玉指在琴弦上推,捻,挑,抹,手腕上只带了一条圆润的黑晶珠串,更衬得肌肤胜雪。而手臂上那朵泌入玉肤的鲜艳欲滴的红梅更让人心旌荡漾,头上的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微微轻颤。一袭淡紫色的长裙,更衬的她秀色照人,恰似明珠美玉,纯净无瑕。

朱瞻基眼中泻出暖暖的情意和宠溺,他的若微还是如此古道热肠,意气用事,怕是一会儿宴席结束之后,母妃又要训责于她。

只是在这个时候,男人比女人似乎还要虚荣。

以至于他不经意间扫到五弟朱瞻■直愣愣地盯着若微的目光时,并不介意,甚至还有稍许的得意。

而瞻■却真的傻了,难道她就是昔日寄居宫中那个长着七巧玲珑心的小姐姐吗?幼时她还带着自己一起玩耍过,可是不是听说被送出宫去了吗?怎么又会回到宫里?

然而偏偏造化弄人,她居然就是那天在湖边,被自己惊为天人以为洛神下凡而心中暗许的佳人。

华丽的旋律终于戛然而止,只听见琴弦断裂的声音,轻微而暗淡。殷红的颜色在手指上虚弱地盛开。

若微怅然一笑,立即以袖相掩,众人不察,以为曲子正巧结束,而方子衿也极为配合地收手止步。

自太子妃以下,全场皆大为赞叹。

若微与方子衿对视一笑,经此一曲,两人不用言语,便可成为知己。只是若微心中有稍许的不安,仿佛隐隐的要发生什么大事。

席罢,众位命妇、夫人与太子妃辞行之后便各自散去,胡善祥扶着太子妃也回殿中休息。而嘉兴郡主则拉着若微去她宫中,教她做这一季的胭脂。

姑嫂两人沿着小径缓缓而行,只听身后传来阵阵轻唤,原来是方子衿让母亲先行,自己又悄悄回来找她们。

“郡主殿下,孙令仪!”方子衿脸上是明媚的笑脸。

若微与嘉兴停下步子:“方姑娘!”

第266节:三殿一朝毁(6)

“郡主殿下,多谢殿下借子衿玉笛,而又劳烦孙令仪为子衿抚琴助兴,子衿觉得今日快活极了!”她的声音里洋溢着欢快的韵律。

嘉兴郡主自小养在深宫,除了身边侍候的下人,根本不曾得见外人。今日在宴席中见了那么多的名门淑媛,也十分开心:“方姑娘为人爽朗,舞跳得真好!嘉兴十分仰慕。”

“咳!”方子衿耸了耸肩,“郡主太过客气了,子衿其实也可以像她们一样抚琴、作画或是吟诗,只是心有不甘所以才故意为难,想不到郡主和令仪为子衿解围并亲力助阵,真让子衿惭愧!”

“啊?”嘉兴郡主愣住了,仿佛没听懂她在讲什么。

若微则代为解释:“方姑娘一定是知道今日宴会的意义。在那亭台之中便是皇孙选妃。方姑娘不愿自己如伶人一般,为人挑选,所以才故意想办法推托。我们却帮了倒忙,如今她果然成了最出色的。说不定这会儿,皇孙们都在求母妃,要选方姑娘为妃呢!”

“咦?”方子衿瞪着若微,“你居然都知道呀?子衿心里怎么想的,你猜的一般无二!天哪,那你还来帮我,看来真不该谢你!”

“哈哈!”若微笑了,花枝轻颤,最是动人,“当时情景,姑娘即使不舞,也成了众矢之的。我想姑娘定是不愿意让令尊令慈蒙羞,所以才勉强为之,可是又实在不愿意拾人牙慧,所以才另辟蹊径反其道而行之,不做则矣,要做就做最好的!”

嘉兴郡主已然完全糊涂了,而方子衿紧紧盯着若微的眼眸,眼神中涌动着欣喜与激动:“你,真是我此生的知己!”

就在此时,突然雷声大作,毫无先兆的大雨倾盆而至。

正在收拾宴席的宫人们乱作一团,而随侍的宫女们则急忙回去取伞。

“若微!”朱瞻基从亭中冲了出来,护着若微和嘉兴、子衿一起避入亭中。

小亭中原本是几位皇孙,然而宴席一停,瞻墉就拉着瞻■等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如今亭中就只剩下瞻基和瞻■。

“这雨好没来由,说来就来了!”方子衿掸了掸身上的雨点,好在跑得快,只是袍子上微微湿了些。

第267节:三殿一朝毁(7)

而嘉兴郡主就没那么幸运了,她跑得最慢,大红的礼服又长长拖在身后,如今大半湿了,正恼的不行,一抬眼看到瞻基搂着若微。他的袍子也湿了,可是若微身上却干干的,不由长叹一声:“真是同人不同命,皇兄与若微,真是羡煞旁人!”

瞻基毫不理会,只细细打量着怀里的若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妥?”

方子衿听了,神情极为紧张:“孙姐姐,身上不舒服吗?”

就是瞻■的眼中也是难掩的关切。

若微两颊微红,嘉兴郡主则借机取笑道:“皇兄是心疼若微肚子里的宝宝。”

若微瞪了她一眼,面上娇态十足,更是让人怜爱。只是这一切看在瞻■眼中只觉得凄苦难当。

正说着话,空中突然一道电闪紧接着雷声大作,若微惊慌失措捂着耳朵藏在瞻基怀里,而西边皇宫上方忽地腾起一道火球,顿时火光冲天。

“不好,是奉天殿!”朱瞻基大惊失色,轻轻松开手,将若微按在椅子上,“你在这儿好好待着,一会儿自有太监、宫女执伞来接!”

“你去哪儿?”若微紧紧拉着他的衣袍。

“三大殿是皇宫的门户,如今突然遭了雷击,宫中定然乱作一团,本王要速速前去料理!”说完便指着瞻■说道,“帮为兄照看好她们!”

瞻■还不及表态,瞻基已经冲入雨中。

若微眼中尽是担心之色,此时方觉得指尖隐隐作痛,稍一抬手,才见三指玉甲尽断,渗出猩红的血色,更是一阵心慌意乱,只觉得隐隐不安。

“你的手…”瞻■也看到了,其实刚刚曲间突然变得有些生涩,他就猜到了。

“没事!”若微这才将目光停在他的脸上,竟也呆住了,“是你?”

第268节:愚忠尽子职(1)

第四十五章 愚忠尽子职

永乐十九年四月初八,大明都城北京新宫中的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因雷击起火,皇太孙朱瞻基率亲兵,与内阁大学士杨荣一道指挥禁卫军进行抢救,也只抢出一些重要图籍,三大殿均未保住。

于是朝堂内外开始流传一种声音,说是北京原是元朝蒙古人的大都,皇城内外依旧盘踞着外夷的莽气,不适合汉人的真龙天子居住,而原本就反对迁都的保守派大臣们也开始轮番劝谏,叩请天子重新启用南京都城,由此又引发了一场新的政治风波。

时隔一个月,纷争依旧未决。

这日早朝,金殿之上朱棣面对朝中元老重臣的再次启奏,终于把目光投向了皇太子朱高炽。

朱高炽内心深处巴不得早早回到风光旖旎、温暖舒适的南京城中,只是他再清楚不过了,朱棣之所以把大明都城从南京迁至北京,不仅仅是表面上所说的完全出于威吓蒙古部落的战略,也不完全是街谈巷议的那般,说朱棣原本被封为燕王,这人老了总想着落叶归根,把都城和陵寝都迁至自己旧时的封地来才觉得踏实自在。朱高炽很清楚,朱棣迁都的决心是因为他的皇位毕竟不是从先祖那里按大统承继过来的,所以身处南京皇宫就会常常想起这皇位与皇宫都是经过杀戮和流血的战役,才从侄儿手中抢过来的。这才是他弃南京城而北迁的真正用意。如此一来,谁要是当堂反对迁都,那就是反对朱棣。

所以此时,尽管朱棣把目光投向太子,可朱高炽只是以袖掩面,轻咳不已,并不开口。

立于殿中的皇太孙朱瞻基看在眼中,心中百感交集,自己的父王总是让他如此揪心。原本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明知皇爷爷的意思,就在殿上开口维护迁都之议,说几句劝慰百官安心的话,自然会讨得皇爷爷的欢心。

可是父王偏偏三缄其口、不置可否。

其实父王错了,这个时候哪里会有明哲保身、两不得罪的出路。金殿之上,面对百官的提议,太子不出面相斥,那在皇爷爷看来自然就是附议和支持,也必然让皇爷爷心中不快。

朱瞻基想开口,可是他却不能表态,因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规矩在那儿压着,既然皇爷爷和父王都不表态,他又怎可表态。

他悄悄把目光转向左侧第二位大臣,最为值得信赖和尊重的大学士杨荣。

第269节:愚忠尽子职(2)

目光交会,杨荣则出班起奏。

他先是陈述了一番迁都北京对于解除蒙古部的威胁有不可低估的战略作用,最后又点睛地说道:“迨我皇上继承大统,又以蓟燕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内跨中原,外控朔漠,宜为天下都会,乃诏建北京焉。此乃千秋万代之明策,万万不可因为雷击之偶然事端而更迭!”

此语一出,立即得到户部尚书夏原吉、吏部尚书蹇义等人的坚决支持及附和。

然而也有人不识时务。

“只是三大殿乃皇宫门户,这突遇雷击而燃毁,怕是天谴吧!”平江伯陈■刚一开口,便感觉到自金殿正中龙座上方一道厉光向自己射来,他立即跪地垂首说道:“这是民间百姓之妄议。”

朱棣的目光从陈■的脸上掠过满朝文武,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又极为难揣的笑容,这笑容中藏着阴冷的杀伐之气,最终他的目光停顿在皇太孙朱瞻基的身上,这才面色稍缓,真正有了些许的柔和。

朱瞻基扑通一声跪下,他语气和缓淡然说道:“杨学士所言极是,北京乃是固我大明之万代基地,迁都乃是兴国之圣举。而平江伯所奏街头民议也不可不理,瞻基以为,此番雷击示警,不过是在提醒我等要居安思危,处处为社稷与民生着想,不可有一时半日的懈怠,这样才能永享太平。”

朱棣连连点头,目中满是赞许之色,目光掠过群臣缓缓说道:“皇太孙说得极是。既然是上天示警,做臣工的首先要想想是不是民间有什么疾苦,地方州县是不是太平,吏治是不是清明,不要只想着是不是朕的行为哪里有差。”

众人立即齐声道:“谨遵圣谕!”

朱棣轻哼一声,又把目光投向了兵部尚书方宾:“益州之事如何了?”

方宾立即起奏道:“回圣上,在汉王的协助下,山东都指挥卫青、鳌山卫指挥同知王真两位大人全力围剿,唐赛儿、刘信、宾鸿、董彦升等暴民之役已被平息,刘信等人被诛,山东之境已然重获太平了。”

“重获太平!”朱棣脸上突然变色,阴冷肃穆如同冷风飒然吹过殿内百官,朱棣指着方宾说道:“一个小小的村妇,居然在短短的时间内纠集起数万民众,占益都、诸城、安丘、莒州、即墨、寿光等州县,青州卫指挥高凤、都指挥佥事刘忠领五千京营精锐及州府兵围剿无果,两人还死在阵前,若不是煦儿领王府亲兵助阵,局面还不知怎样。你这兵部尚书在做些什么?”

第270节:愚忠尽子职(3)

方宾立即伏身叩头,口称惶恐之极,虽然是满腹苦衷,但在天子面前,又有满朝文武在列,他也实在不好为自己开脱。

可是朱棣却偏偏与他过意不去,从案上拿起一本奏折狠狠地丢了下去,不偏不倚,正巧落在方宾面前。

“看看吧!”随后朱棣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方宾怔怔地看了一眼朱棣的神色,然后从地上拾起奏折,用目一瞅,脸上立即变色。方宾的眼中流露出怨愤的神色,坦然说道:“陛下信吗?”

朱棣仿佛没有想到他会有此一问,而满朝文武也皆是大感意外,不知这奏折中写的是什么,但是看朱棣阴沉的面色,都屏息静气不敢多言。

“朕若信了,你此时还会活着站在殿上吗?”朱棣目光如炬,声音如钟。

方宾脸色异常苍白,宛如坚玉,神情中居然透着一股清冷高傲,他不发一语,只是重重地跪在地上,■地一声,以头触地久久没有抬起。

半晌之后,朱棣才开口说道:“三月为限,将那村妇稽捕归案,否则这脑袋就换个地方吧!”

“谢万岁!”方宾依旧伏在地上,只应了这样一句。

“退朝!”甩下这句话,朱棣起身离去。

“恭送万岁,万岁,万万岁!”又是繁复的三拜九叩之礼后,满朝文武才渐渐离去。

朱瞻基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在太子朱高炽的身后率先离开,而是走到殿中,伸手将方宾扶了起来。方宾原本就不擅言谈,此时更加沉默寡言,对着朱瞻基深深一揖,便悄然离去。

大殿外,朱瞻基追上大学士杨荣,轻唤道:“杨学士,瞻基有事相问!”

杨荣止步回眸,在红墙绿瓦的映衬下,朱瞻基突然发现文人出身的杨荣,斯文儒雅中居然透着一股英武之气,虽然沉静内敛如同晓月清风,但此时沐浴在朝阳中却像一把藏于鞘内的宝剑,无端地有些凌厉。

这样的感觉只是转瞬即逝,当朱瞻基走到杨荣跟前的时候,杨荣笑容如春,依旧是儒雅可亲,他拱手相问:“殿下可是为了益州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