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东暖阁内,铺着金色云纹的大红地毯,满室皆是耀眼的红黄二色,在午后骄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华美。南窗根底下是一排暖炕,上面摆着炕桌和热气腾腾的茶盏,而此时炕上却空无一人。

在西墙下是金漆紫檀带靠背的雕花大龙椅,上面铺着明黄色的褥子,左右各是两个黄色的方墩扶手,顶上是绣着金龙、垂着金色流苏的华盖。

朱棣坐在当中,仿佛是在假寐,只是当殿外的小太监悄悄入内与立于圣驾身侧的马云使了个眼色时,朱棣便猛地睁开眼问道:“都来了?”

“是,户部尚书夏原吉、兵部尚书方宾、刑部尚书吴中、吏部尚书蹇义、大学士杨荣皆在殿外候驾!”马云回道。

“宣!”朱棣端然稳坐,静静地注视着门口。

当大臣们跟在小太监身后一一入内,行了君臣之礼分列两旁时,朱棣才开口说道:“阿鲁台果然是不想让朕过几天安稳日子,才消停了没几天又来闹事,战报你们都已经看过了,朕欲再次亲征漠北,今儿召你们过来就是议一议,早些定下行程!”

说到此处,朱棣把目光投向了户部尚书夏原吉。

夏原吉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天子亲征,动辄就是数十万大军,这兵马一动,粮草先行,而库中的存粮与国库的户银,因为修建北京城和连年的征战早就不如从前。在太平时期因为他的精打细算才可勉强应付,若是应战,夏原吉太清楚不过了,银两、马匹、粮草皆是贫乏,一时半刻上哪里去给皇上变银子去?

朱棣见他不语,索性问道:“原吉,昔日你跟在朕身边,朕随口一问,这天下的纳税户口、各州府库、人丁田亩、赋税纳贡,你皆对答如流,今儿是怎么了?哑了?”

夏原吉立即起身回话:“回圣上,如今户部存粮与银两皆够维护日常开销,若是应战…这军马储蓄实为不足,一时之间难以筹措,臣乞圣上…”

“什么?军马储蓄不足?”朱棣沉了脸,“你是户部尚书,管着天子的钱袋子,如今朕要用钱,你却说储蓄不足?”

第281节:血染宫门柳(3)

“陛下息怒!夏大人也是出于对朝廷的维护,臣虽主管刑部,也知道江浙与山东等地连年天灾,这两年的税收少了好几成,夏大人也确是为难。”刑部尚书吴中出言相劝。吏部尚书蹇义与兵部尚书方宾也从旁劝慰,众臣的意思皆是劝阻朱棣暂缓北征。

朱棣初时静静地听着,随即便冷冷说道:“今儿召你们来不是议该不该出兵,而是让你们出谋献策,如何战之即胜。兵部、户部应是竭力备好物资,随时准备大军出征!”

天子一言九鼎,此语说得甚是明白,就是召大家来是商量怎么把仗打好,而不是该不该去打这场仗。

朱棣此语一出,众人不再开口,东暖阁内一时静悄悄的,呼吸声皆可相闻。

然而,谁也没想到一向少言寡语的户部尚书夏原吉再次开口启奏:“圣上,历年征战师出无功,军马储蓄十丧八九。如今灾眚迭作,内外俱疲。况圣躬少安、尚需调护,乞遣将往征,忽劳车驾…”

“叭”地一声,天子御座前的龙案被猛地掀翻,朱棣勃然大怒,指着夏原吉骂道:“好你个夏原吉,朕的功过是由你来评说的吗?没钱,没钱,朕让你执掌户部就是为了让你天天在朕耳边哭穷吗?”

如狮吼一般,他的眼神儿残酷无情如地狱鬼火,众人皆不敢言语,朱棣怒不可遏:“好好好,既然你这个户部尚书做得如此为难,就不要做了!”

当下朱棣即传旨,将夏原吉罢职下狱,改由吴中兼任,吴中谦辞并为夏原吉开脱,也一并连坐,被革职拿下。

于是只一个下午,朝廷中举足轻重的六部尚书中就有两个获罪被革职,兵部尚书方宾则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接过筹措兵马的艰巨重任,朱棣又留下杨荣与骞义细细商讨了北征的方略,这才罢休。

而此事远没有就此停息。

户部尚书夏原吉被逮下狱后,朱棣突发奇想,认为主管户部的尚书家中必然有不少私藏。于是下旨查抄夏家。可是结果却令他大为惊讶,夏原吉家中除皇帝的赐钞以外,只有几件布衣瓦器,他虽手握朝中财政大权,却廉洁奉公,清贫如水,生活非常俭朴。此时,朱棣才知道他所言不虚,然而北征的消息已然放出去,是万万不能收回的。

第282节:血染宫门柳(4)

紧接着,兵部尚书方宾猝死于家中书房,有人说是筹措兵马不利,恐朱棣怪罪而自缢身亡,也有人说是被白莲教圣母的冤魂相索而离世,不管如何,他的死并没有阻拦朱棣北征的决心。

永乐二十年,朱棣第三次亲征漠北(鞑靼),徒劳往返,劳瘁愤恼,病体日益不支,惭悔不听夏原吉的忠言,对左右感叹道:夏原吉爱我。

回到宫中的朱棣仿佛在一夜间变得苍老了,他居于深宫,连续辍朝数日,除了宠妃喻氏,文武百官、太子太孙一概不见。

原本只是天子暂时的蛰伏与调息,不想却因此引出一场大祸来。

紫禁城内太监居所,黄俨的住处内。

小太监柱子端着晚膳推门而入,冲着榻上半躺着的黄俨轻声喊着:“二叔,用晚膳了!”

黄俨“嗯”了一声,直起身子。柱子将饭菜摆在炕桌上,又将筷子递给黄俨。

“见过她了?”黄俨夹了一口炝炒鳝鱼丝,就着双色米饭,细细地咂着嘴。

“是!”柱子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回道,“说是陛下最近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可是又硬撑着不请太医。晚上多咳睡不踏实,也不怎么…”

黄俨白了他一眼:“什么话至于如此吞吞吐吐。”

柱子面上渐渐红了起来,低下头答着:“说是如今都不让她吹箫了,她伴在圣驾身旁,也就是为圣上端个茶、递个水、捶捶背。圣上万事都懒懒的,精神是大不济了!”

“哦?”黄俨把筷子轻放在桌上,眉头紧皱,“那香饼她用了没有?”

柱子怔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说是没敢用,这些天陛下烦躁不安,睡不安稳,只点了宁神的松香,不敢用别的香,怕陛下察觉…”

“今儿护军中可是孟贤当值?”黄俨突然问道。

“这个…”柱子摇了摇头。

“去,去通知孟贤与王射成明日午后在城东泌芳楼相见!”室内烛火昏黄,映得他神情阴柔,看起来冷峭峭的十分诡异,谁也参不透他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一个颠倒乾坤的计划在他胸中渐渐明朗起来。

第283节:血染宫门柳(5)

多少年的筹谋与等待,终于要付诸行动了。

这一刻,没有欣喜倒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凉。

东华门外十王府郑王朱高燧的府第内,被夜色掩衬着的一个瘦小干枯的身影如入无人之境,从侧门穿过西苑,一直步入朱高燧的书房。

“仲父!”郑王朱高燧立即将他迎入内室。

落座之后,郑王迫不及待地问道:“何事须仲父亲自出马?叫小柱子走一趟不就好了?”

夜访郑王府的正是司礼太监黄俨,他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笑而不语。

郑王见他神色古怪,不由得紧张起来,打量着他的神色,脸上那意味不明的笑在夜色中是如此的神秘莫测,眼中的光华又那般奇异:“听说仲父最近身子不爽,着人送去的补药可服了?”

黄俨环顾室内,这才开口说道:“老奴好得很,宫里是有人生了病,不过不是老奴!”

郑王听他此言,满腹疑虑,正要开口相问,突然见门口闪过一人,立即大喝道:“是谁在外面?”

“回王爷,小人王瑜送来明日王爷狩猎用的箭弩。”门外响起一个闷如洪钟的声音。

郑王与黄俨对视之后,走入外堂。

“进来吧!”

“是!”应声入内的是一位身着王府护军总兵服饰的中年男子,长得其貌不扬,而那双小小的眼眸里却精光四射,透着干练与英武之气,他双手捧着箭弩,轻放在案上。

“你试过了?可还锋利?”郑王打量着他。

“是,这是兵器营新制的,说是极好使。”他如实回话。

“好了,下去吧!”郑王挥了挥手,看着他退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黄俨从内堂踱步而出:“此人可靠吗?”

“入府快十年了,一直跟在本王身边,仲父不必担心!”郑王将黄俨让到椅子上,“仲父今日为何突然造访,刚刚所说的又是何意?”

黄俨却并不直接回答郑王的问话,只是盯着案上的箭弩若有所思:“殿下明日要去狩猎?”

“是!”郑王笑了笑,“本王如今闲散极了,除了自己找些乐子,还能做什么?此次父皇回来,本王几次前去请安,都被挡了驾,恐怕父皇都不记得还有本王这个皇子!”

第284节:血染宫门柳(6)

“殿下,明日多打些野味,可直接入宫孝敬圣上!”黄俨目露精光,话中自有深意。

“什么?”郑王愣了。

“此次圣上北征无功而返,心里郁郁成疾。这身体和精神大不如从前,这正是天赐的良机。”黄俨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郑王,唇边浮起一丝笑容,“明日有人将为圣上献上灵丹一枚,那时,禁军统领孟贤将控制皇宫内的禁军、仪仗,钦天监王射成会将兵符与印玺搜入囊中,而老奴就在圣驾左右,老奴自会为殿下求到一份诏书。那时殿下正好狩猎归来入宫献礼。后日,这郑王府便就是天子的行宫!”

郑王的脑子随着黄俨的话语飞快地旋转着,他是说要里应外合、毒杀父皇然后兵谏夺宫,以伪诏将自己推上帝位?

是的,这是自己盼了多年的结果,可是为何事到临头,郑王反而觉得那么难以决断。

“仲父,此举太过凶险,就算一切如我们所愿,大哥那边不足为惧。满朝文武忌惮我们手中的遗诏也不足为虑,可是二哥那边呢?他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怕是…”郑王面露难色,坦然说中心中的顾忌。

“汉王吗?”黄俨微微一笑,“郑王殿下放心,老奴手中有一本账,谅汉王不敢妄行。”

“哦?”郑王仿佛不信。

“那年圣驾北征南归途中,权妃因何而死?前年和去年,山东的灾民又为何起事叛乱?这些事情如果抖出来,不管谁当皇上,他这个王爷都当不了!”黄俨言之切切,不容人有丝毫置疑。

看他一脸笃定,郑王也渐渐放下心来,此生只搏一次,一次之后不管是何种境遇,他都认了。

第285节:英雄暮年凄(1)

第四十八章 英雄暮年凄

乾清宫西暖阁内,朱棣静静地躺在龙榻之上,仿佛已经睡着了,只是眼皮微微扑朔,想来并未真正睡熟。

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由远及近,仿佛衣裳裙带摩挲发出的细微声音,随即龙榻前垂着的黄色幔帐被轻轻掀起一条缝,丽影翩然而至。

此时外衣已去,只着了一件藕色的纱衫,俏生生地立于龙榻之前。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在身后,发间没有半点珠钗饰物仅用一根同色丝带轻轻挽住,只见她冲嫣然一笑,随即背对着朱棣,在榻前的香炉中轻轻放上一枚菱形的香饼。

望着她的背影,朱棣有些恍惚,只觉这小小的喻氏全身宠在一层迤逦的烟霞中,看似清雅娇美实则妖饶放荡,最能惑人。每每与她在一起,就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喻氏转过身,俏皮地冲朱棣眨了眨眼睛:“陛下,臣妾新制的香饼,用新鲜的海棠花瓣和夜合欢加了蜂蜜调成的,最是宁神,陛下今儿晚上一定能睡个好觉!”

朱棣听着她如珠似玉清脆的话音,又觉得她吐气如兰,一阵暗香阵阵袭来…这馨香确实让他感觉舒适了许多。随冲她招了招手,眼中含着不易被察觉的浅浅的笑意,低声喝道:“偏你鬼点子多,在你的长春宫里折腾还不够,还想着在朕的乾清宫里瞎鼓捣!”

他还在自说自话,而喻氏那双温软柔滑的纤纤玉手已然轻轻放在他的胸口,轻抚着,动作轻柔说不出的温情脉脉,那一瞬间,朱棣眼底洒出难得的柔情,英雄暮年的孤寂时光中,幸亏还有这个机灵体贴的丫头伴在身边。

汗水如珠自他宽阔的胸膛淌下,他身下那个娇巧的身子原本轻盈娇美柔弱无骨,又加上刻意承欢,低吟娇喘,更让他将全部的力气尽情挥洒。

然而,朱棣在她的眼中发现一丝迷茫,还有点点湿润。

朱棣用厚实的大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抹,眼中精光四射,似啧非啧道:“怎么,白白担了这些日子媚君邀宠的骂名,今儿朕得出空来好好疼惜疼惜你,怎么反而倒哭了?”

裸露的胸膛,宽阔而健壮,那上面两道狰狞的伤痕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那般耀眼,让她不敢直视。

喻氏如玉的手臂紧紧揽着朱棣的脖子,轻声说道:“这眼泪源于欢喜!”

“哈哈!”朱棣爽朗的大笑响彻室内,在寂静的夜色中那般空灵。是啊,这两年自己虽然夜夜拥着美人入睡,却往往力不从心,众人只知道他独宠贤妃喻氏,似乎只对朝鲜女子情有独钟,却不知只有面对这个小小的喻氏时,自己才可以得到真正的放松。

她居然知道那么多的方法,可以不用自费劳力,即可痛快淋漓地享受鱼水之欢。时间久了,他便乐于接受这样的侍候。而今天,他却意外的恢复如常,给了她真真正正的宠幸。

第286节:英雄暮年凄(2)

面对这样的一幕,她竟然哭了,她说是欢喜的泪水。

朱棣伏下身子,在她脸上印上一个厚重的吻。

多少年宠幸的宫妃才女,可以与她们交欢,却不会给她们亲吻,而今晚朱棣破例了,他突然觉得身边这个女子很可爱。当他正准备好好疼惜一番的时候,只听帘帐外有人启奏:“万岁爷,礼部侍郎胡■深夜叩阁,有急事面见皇上!”

“哦?”朱棣眉头微皱,稍怔之后瞥了一眼歪在床榻之上发丝微乱、玉颊潮红的喻氏,她一双凤眼水淋淋的,说不出的妩媚动人,撅着小嘴嘟囔着:“什么侍郎,明知道陛下都安置了,这么晚了居然还来叩阁,真真讨厌!”

朱棣在她脸上轻轻拍了一下,立即翻身下床披衣而立,对着殿中值守的太监说道:“宣胡■东暖阁候驾,着人把贤妃娘娘送回去!”

“是!”太监低着头立即应声回话。

而喻氏面上的表情竟有些异样,朱棣只道她是不舍,又随口安抚了几句,眼看着太监们用黑色大氅将她裹好抬出,这才穿戴整齐步入东暖阁。

朱棣靠在东暖阁的暖炕上,看着胡■匆匆入内一丝不苟地给自己行礼请安,便挥手让室内值守的太监宫女退下,这才开口问道:“深夜叩阁,可是有了他的消息?”

胡■点了点头。

朱棣大喜过望,这个他,指的正是建文帝朱允文。二十一年前,朱棣攻破南京城之后,朱允文不知所终,此事就成了朱棣的一块心病。郑和下西洋、讨伐安南等举措,虽有从大局出发的理由,但真正的原因就是为了寻找朱允文。

而如今,胡■带给他的消息足以让他放下心来,自此之后,劳民伤财的下西洋及征讨安南都可以停止了。

朱棣与胡■秉烛夜谈,只到天色渐明,这才止住。

朱棣端详着胡■,这个从年轻时就跟随在自己身旁一直忠心不二的亲随,心中颇有感慨。胡■原本是一名猛将,如今脸色腊黄中透着青灰,鬓角也微微发白,身子更是瘦削单薄,朱棣轻叹一声:“这些年你为朕察访此事,从南到北,自西而东,终年奔波劳累,有家难归有子未养,这身体也亏得厉害,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第287节:英雄暮年凄(3)

胡■脸色微微发白,坦然回道:“历时二十一年,原本以为终胡■一生,将有负圣上所托,皇命难成,想不到机缘巧合终于完成使命,真是上天护佑,胡■此刻方觉得心安了!”

朱棣连连点头,对着胡■说道:“这样吧,擢升你为礼部尚书,这是个闲差,你先做做,领双俸,朕另外有赏,你先好好在家休养休养,把身体调息好了朕再委以重任。”

“谢陛下隆恩!”胡■立即起身叩谢皇恩。

胡■退下之后,朱棣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极为畅快,此时他睡意全无,看看窗外天色渐明,这才回到西暖阁,吩咐众人为他更衣净面准备上朝。然而就在他准备走出西暖阁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停住脚目光掠过室内,仿佛一切如常没有半分的异样,但是心中一阵慌乱,有些莫名的不安?

“陛下!”小太监路安发出颤抖的声音。

顺着他惊恐的目光朱棣撇到了南窗下那个青花瓷鱼缸,那是前几日咸宁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几尾小鱼,鱼种不算名贵,只是普通的小红鲤,只是因为那鱼尾和鱼鳍处有几片金鳞,所以才当成稀罕物巴巴送过来,就摆在西暖阁的窗下,说是增添些生动。

然而这些鱼怎么突然都死了呢?

朱棣心中好生疑惑,然而又看到灯漏显示的时辰,只吩咐道:“去,叫马云去查查看。”说罢就急匆匆先上朝了。

长春宫内贤妃喻氏的寝殿内,喻氏也是彻夜未眠,坐在妆台之前,让侍女为其换上大红的皇妃礼服,郑重其事地梳起鸾凤凌云髻,戴上攒珠镶翠的雀羽金凤钗,涂上脂粉,轻描秀眉。晕点胭脂之后,立于镜前,轻轻舞动纱袖,初启笑颜。

那镜中的女子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她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千娇百媚,让人难以移目。

仿佛是顾影自怜,可是谁又能看到她内心的凄楚?

“娘娘,小柱子求见!”贴身宫女近前通传。

第288节:英雄暮年凄(4)

“叫他进来!”喻氏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那一瞬才让人真正领悟到什么是淡极始知花更艳。

当小柱子看到喻氏的时候,眼中分明有些恍惚,喻氏自入宫以来一直是一副清水芙蓉的样子,如今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都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们侍候了!”喻氏头也未回,仿佛是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而殿里站立的宫女却立即退下。

“娘娘,昨儿夜里…”小柱子看了看门口,依旧有些不放心。

“功亏一篑!”喻氏对着镜子轻拂一下口脂,仿佛嫌那颜色太艳,脸上仍是风淡云轻的样子。

小柱子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听说是一个胡大人深夜叩阁,万岁急着去东暖阁召见他,自然就把我遣送回来了!”

小柱子点了点头,只是目光中透着探究与不安,又追问道:“那香饼是放了还是没放?”

“放了!”喻氏转过身盯着小柱子,“回去转告黄公公,那香饼三个时辰自然燃尽,谁也不会想到香饼有问题,所以不会出事的,若是我当时刻意将尚未燃尽的香饼取回那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无端引人注意!”

“好,我这就回去回话,你万事小心!”小柱子悄悄退下,然而临出门又退了回来,背对着喻氏,他的声音细弱如蚊子一般,“春姬,还记得初见那年你才十岁,是一个脸蛋微圆,相貌甜美的小姑娘。那时你汉话说得不好,只是脸上那张小嘴却能显露出各种心思。高兴时你就撇撇嘴,扮个鬼脸;生气时你那撅起的小嘴能挂住一把小油壶。从这张嘴巴说出的话,上言不接下语,往往用错了词语让人又气又笑…你还记得吗?今天…今天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喻氏唇边若隐若现的笑容突然定住了,怔怔地望着小柱子的背影许久之后才说了一句:“你让黄公公放心,那丸药我一直留在身边,到了最后关头我不会出卖你们的!”

小柱子身子一僵,仿佛定在地上一般,此时他也恍惚了,叔叔这样的安排真的是为大家好吗?仿佛灾难即将降临,前所未有的恐惧包裹着他,只是他无力挣脱,但愿一切如同料想的那样,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第289节:英雄暮年凄(5)

“什么?”天子眉头紧皱,一掌重重击在案上。

跪在殿中的马云如实回奏:“得到王瑜密报之后,奴才立即在宫中各处布防。昨夜二更以后,禁卫军调动确实异常。而据守城参将回报,昨日一早郑王殿下带领府内亲军去南苑打猎,四更时分从东华门进城却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在城门口停歇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等旨令,待天色渐明之后才回到王府的!”

“为什么?为什么?”朱棣眼中如同蕴涵着一团火,他不愿意相信弑父杀兄的谋反篡位之事会真真正正地发生在他的身上。前几年权妃之死便透着蹊跷,纪纲与汉王分别私藏兵器与违禁之物,他虽然重罚却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短短几年而已,他的老三,郑王朱高燧居然也要谋反吗?

“除了王瑜的告密,还有其他证据吗?”朱棣强忍着心中怒火从口中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没有,王瑜只是偷听到黄俨与郑王的对话,其他并无实证。昨夜当值的禁军指挥使孟贤,还有掌印监王射成也只是与黄俨相交和睦,只是…”马云看着朱棣的脸色,就像阴沉的天际,冷森森地让人透不过气来。

“只是什么?”朱棣吼道,“都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你还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照直讲来!”

“是!”马云把心一横,索性将心中疑虑尽数摊开。

朱棣半眯着眼睛靠在枕上细细思量,他摇了摇头,脸上尽是不信之色:“不会的,昨儿的香里贤妃是加了东西,可是那不过是些帮朕宁神的香饼,朕以前常常用之都安然无恙,不会的!”朱棣意味深远地看了一眼马云,自从纳喻氏为妃之后,喻氏曾经献过多次香丸、香饼,有熏香用的也有口服的,那些不过是发情助性让他身体愉悦的闺房中的小物件,怎么可能是谋他性命的毒药呢?朱棣不信。

“陛下,今早那缸红鲤奴才已经差人验了,是窒息而亡。”马云低垂着头,态度恭敬而言之切切。

“窒息?”朱棣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种鱼儿是咸宁公主自集市上得的不同于御池中的玩意儿原本很是耐活,在水中游得好好的,怎会窒息呢?奴才擅自做主将香炉中的香灰拿去验了,太医院的院判大人说这里面有一味七星草,放在熏香之内两三个时辰以后,这人就会亢奋异常,精尽力疲,最后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窒息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