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节:英雄暮年凄(6)

朱棣哑然了,他愣在当场。

如此便不难想明白了。

“去,召贤妃来此处问话!”朱棣眼中杀意刚起,随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甚至笑了。马云偷偷抬眼看着天子,他疑心自己看错了,天子为何在此时还笑得出来?昨天夜里要不是胡■的突然叩阁,因为移驾东暖阁,那么这屋里死的就不是那几条红鲤而是他自己了。

这笑容透着凄凉与无奈,没有暴怒和阴狠,此时的他就像一个风烛惨年、失意潦倒的老人。

“去吧!”

马云听命立即退下吩咐乾清宫太监去长春宫召贤妃前来问话。

长春宫外,传旨太监等了半晌有些不耐烦。

他再次进殿嘟囔着:“娘娘快点起身吧,奴才等会子不打紧,可不能让陛下久候呀!”

“公公稍候,娘娘说要打扮一下!”长春宫的大宫女笑意盈盈地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心中暗想如今皇上真是一时半刻都离不开娘娘,昨夜里刚去乾清宫侍寝,今儿才下了朝就巴巴地来人传。

“打扮什么?娘娘天姿国色不用打扮,再说今儿是为了西暖阁那缸死鱼,说是什么熏香,陛下找娘娘过去查问查问,快点吧,奴才出来的时候看陛下神色可是不太好!”传旨太监将银子揣入怀中,凑在大宫女耳边低语着。

“就为这个?鱼死了碍我们娘娘什么事了?”大宫女莫名其妙地应着。

“去去去,再去催催!”

“好吧,公公稍候!”

大宫女闪身入内,然而片刻之后便响起骇人的惊呼之声,如丧先考,随后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面色惨白,眼中满是惊恐之色:“娘娘,娘娘她…”

“怎么了,这么咋咋呼呼的!”传旨太监一抖袍袖匆匆入内,然而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彻底惊呆了。

一身大红的皇妃吉服,满头珠翠凤钗,端坐在榻上,然而面色苍白如纸,更骇人的是那美丽的容颜上,唇边那抹殷红,略为发黑的血迹自口中流出,直滴到胸前的霞帔上,映入那象征吉祥富贵的大红礼服中,再也分辨不清哪滴是血,哪滴是泪,哪一滴又是高贵艳丽的颜色。

第291节:英雄暮年凄(7)

又一位来自朝鲜的异国美女,又一位备受皇宠的宫妃,依旧是蹊跷地悄无声息地告别的人世。喻氏的死所带来的风波远远超过早年权妃。

朱棣先是怒杀宫人三千,随后将权倾后宫的司礼太监黄俨下狱,连同禁军指挥使孟贤、钦天监王射成等人抓入大牢,由锦衣卫秘密审讯,严刑拷打最终株连九族一并处死。

人们都说朱棣疯了,只是他心中的苦被自己随意而施的暴行所掩盖了。

东暖阁内,朱棣坐在龙椅之上。

太子朱高炽跪在地上。

朱棣轻轻揉着太阳穴,仿佛气力不足,目光扫过太子那肥硕的身躯,他便气不打一处来:“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以为这天子之位是这样好坐的?朕不惧恶名,不畏人言,为了你将来承一个太平之世,这才不惜亲手为你披荆斩棘,除去种种障碍,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父皇,父皇的苦心儿臣都知道,只是记得唐朝时太子李贤所做的那首摘瓜诗:种瓜黄台下,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尽抱蔓归。儿臣不忍父子手足相残。”太子凄然泪下,情真意切。

朱棣大骂道:“蠢材,迂腐之极。想那武后只一介女流,为了朝廷纲绩,还能斩杀两个亲生之子。不仅是她,就是太宗、玄宗,每遇皇子诸王谋反也是绝不姑息。之前你为高煦求情,朕也念他有些战功在身,便赦免了他。如今高燧犯事,朕绝不轻饶。偏你又来劝阻,你只图一个好名声,却不知这江山之柄该如何执掌。”

朱高炽低垂着头,他不敢去看朱棣的眼神,否则他一辈子也不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父皇!”只此一声,泪水便潸然而下,“儿臣不是为了沽名钓誉,而是真的从心里觉得亏待两个弟弟。高煦说得对,因为儿臣是长子,所以不管儿臣是不是贤明、有无战功,就得以承继父皇的大统成为太子。对于战功赫赫的高煦,对于一直孝顺勤勉的高燧来说,他们所做一切都被儿臣这太子之位的光辉所掩盖。父皇体恤儿臣,所以常常不能大肆封赏他们,他们有些委屈,儿臣全然理解。是儿臣无能,下,不能友爱兄弟;上,不能为父皇分忧,这都是儿臣的错。儿臣有时甚至在想,父皇这般雄伟英明,却偏偏有儿臣这样一个皇子,真是…真不如早早去了,也免得兄弟不睦,父皇操心!”

第292节:英雄暮年凄(8)

这一番话字字泣泪,太子在朱棣面前一向谨慎小心,不敢多言半语,如今却说了这一大车。朱棣大感意外,他起身将太子扶起,挥起厚重的大手在太子圆滚滚的脸上就是一掌。

这一掌打蒙了太子,却打醒了自己。

“你这个傻孩子,现在不除了他,你就不怕日后有朝一日,朕真的龙驭归天,到时候你们兄弟祸起萧墙再惹事端,到那时,谁还护得了你?”朱棣恨恨说道。

“父皇,你信儿臣这一回。自家兄弟,儿臣知道经此风波之后,三弟也就明白了。这天子之位时时刻刻如同放在炙焰上烧烤一般,实在没有当个王爷来得舒坦自在!”朱高炽仰着脸,一派和煦之色,硕大的身躯笼在阳光之中,倒真有些威武之气。

“好吧!”朱棣颓然地跌坐在龙座之上,他累了,摆了摆手,“朕再想想,你先下去吧!”

“父皇!”朱高炽恭顺地行礼退出。

三日后,朱棣传旨,将赵王朱高燧的封地改到彰德,即日启程永不入朝见驾。

经此风波之后,朱棣明显老了,独自一人静处的时候心里总是慌慌的,也许是为了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也许是为了向世人证明:永乐大帝还没有老。朱棣在永乐二十二年初春,祭告天地之后领兵出发北征阿鲁台,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五次北征。

四月初,大军出居庸关、过赤城,五月过李陵城,六月到了纳木儿河,却因粮草不济而传旨班师。七月十七日到达榆木川,病情加重自知不省,于是拟遗诏传位太子,第二日便驾崩于军中,时年六十五岁。

随同北征的大学士杨荣与总管太监马云等人商定,仿效秦始皇逝沙丘的故事,密不发丧,并把军中将士使用的锡器收集起来,化成锡水做成锡棺,将朱棣装殓放在龙车上。为了事不外泄,又将制作锡棺的匠人全部杀死。在返回京城的途中“朝夕起居进食如常仪”。八月十日将朱棣的锡棺运回北京并停放在宫中仁智殿。

十二月十九日葬于长陵,由此永乐大帝的时代真正结束,而长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太子之位上苦熬了二十年的朱高炽终于登上帝位,开启了明朝历史上的仁宣之治。

第293节:帝星更迭速(1)

第四十九章 帝星更迭速

明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十五日,在朱棣锡棺入京后的第五天,太子朱高炽即帝位,史称明仁宗。改明年为洪熙元年,是为洪熙帝。

朱高炽是紫禁城中第一位在天安门城楼上举行登基大典的明朝皇帝。

对于大明朝迁都以来的第一场盛仪,六部及内廷二十四衙门均不敢有丝毫怠慢,“司设监”陈御座于奉天门,“钦天监”设定时鼓,“尚宝司”设宝案,“教坊司”设中和韶乐…

万事俱备,只待吉日来临。

八月十五一早,朱高炽先是身着孝服告几筵,在设有祭品,上列先帝、神灵的牌位前叩首跪拜。随后命礼部官员分别到天坛、先农坛、太庙告知祖先。

至吉时,钟鼓齐鸣,朱高炽换下孝服,穿上明黄色的皇帝衮服御驾至奉天门,登上天安门城楼后,做告天的祈祷仪式,这是天子与各路神仙沟通、祈求诸仙认同并护佑的一种程序,随后天子从奉天门下来,进入奉天殿就座,登基仪式正式开始。

一大早就等候在天安门前的各部官员都身着朝服,在洪胪寺官员的引导下经过金水桥进入紫禁城。大臣们在午门外的广场上,以“文东武西”的方式跪在御道的两侧,等新皇在奉天殿升座之后,大臣们才可以依官阶高低鱼贯进入,向新皇上表道贺。然后由司礼太监正式宣读诏书,确认新皇帝的身份。

至此,朱高炽终于成为紫禁城以及整个大明帝国的主人。然而还来不及欣喜,接踵而来的繁杂的朝政与宫廷事务就将他牵绊住了。正如他所言的那般,作为一个大国的君主,远没有当一个闲散王爷来得逍遥自在。

从朝堂上回到后宫,是准皇后,前太子妃张氏统领着太子宫内的众妃嫔选侍在永和宫为他举行的家宴。

太子升格为皇上,那太子妃自然就是钦定的皇后,只是张妍为人一向严谨,未及册封并不敢搬入坤宁宫,只是带领了太子宫中的妃嫔迁入永和宫暂居。

殿内铺着大红的地毯,门神、对联均焕然一新,宫门及殿门口红灯高挂,而众妃云集更是如花团锦簇,分外妖娆。

第294节:帝星更迭速(2)

朱高炽自然心情大好,走到殿中宝座之上乐呵呵地接受太子妃及其他嫔妾的恭贺。

家宴中少了许多规矩,朱高炽与众妃推杯换盏,唱念对答,只觉得以往二十年的阴郁之气一扫而光,舒坦极了。

当晚留宿在永和宫正殿中,朱高炽醉眼蒙■斜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张妍更衣换妆。张妍的美不是郭氏那等娇艳姿媚,而是带着书卷之气的温雅秀美,只是她的美中,更带着三分淡然,三分雍容,三分华贵,端严之极。不管是在人前还是深闺独处时都让人肃然起敬。朱高炽见她此时换上一件白色雪绸的睡衣,发髻上卸去金钗珠翠,只以一支玉簪相配,莹白如玉又素面朝天的脸上圣洁明丽不可方物。不由心中一颤,轻唤了一句“妍儿”,就上前拉扯。

张妍仿佛有些惊讶,她稍稍用力便毫不费劲地挣脱了他的臂膀,眼眸微闪,带着几许清冷说道:“还在孝中,陛下不可造次!”

只此一句,朱高炽便如兜头被淋了一桶凉水,觉得索然无味。

他怔怔地笑了笑:“皇后说得极是!”

张妍身形微颤,虽然自己成为皇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是此时此刻由新任天子口中说出,还是免不了有些惊喜。

张妍放下幔帐,坐在朱高炽身旁,脸上浮起淡然的微笑,轻启朱唇道:“陛下可想好了?”

“想什么?”朱高炽听她如此一问,反而莫名其妙。

“陛下真愿册封臣妾为后?”张妍对上他的双眸,目不转睛地凝望着。

“这是自然!”朱高炽这才恍然明白,原来对于名分天下没有哪个女人是不计较的,只是有些女人表露在外,而有些女人隐藏得深些。他笑着拉过张妍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轻捂着:“你我少年夫妻,这些年又经风沐雨早就成为一体,民间百姓还讲究夫贵妻荣,朕怎么可能刚一登基,就忘了前情呢。”

这一瞬,张妍多多少少有些感动,轻唤一声“陛下”,把头埋在他的怀中,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就是这二十多年来的风风雨雨。都过去了,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不管是床笫之间他最宠的郭氏,还是谭、李、王、黄等人,自己终究是他的嫡妻,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第295节:帝星更迭速(3)

“只是有件事情还要跟皇后商量。”朱高炽轻抚着张妍的云鬓,缓缓开口。

“陛下请讲!”张妍抬起头,坐直身子,面上依旧是往日一贯的恭敬与肃然。

“钦天监选了吉日,十月初八将举行册后大礼,届时昔日太子宫中的嫔妾也当一并册封。旁人倒也罢了,或是封妃,或是赐嫔,只是这郭氏…”说到此处,朱高炽圆润的脸上浮现起少许的尴尬之态,话语也暂时顿住。

张妍心中暗暗发冷,而面上依旧大度豁然,她接语道:“只是郭氏最得陛下恩宠,且为陛下生育了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又是开国勋臣之后,名位自然要高于她人。如此,陛下将贵妃之位相赐,以为如何?”

贵妃之位是众妃之首,比皇后只矮半肩。

这个名位是郭氏期待的也是朱高炽早早许给她的,只是此时从皇后张妍的口中说出来,才是最恰当的。

朱高炽立即连连点头,面上有些如释重负:“妍儿真乃贤后,以后有你主掌后宫,朕即可安心了!”

朱高炽心情舒适,很快便沉入梦乡。

只是皇后张妍心中却久久难以平静,从燕王世子妃到太子妃,直至今日母仪天下的皇后,真的万事大吉永享太平了吗?

这一夜同样覆枕难眠的还有皇太孙府内宜和殿中的皇太孙妃胡善祥。

在新帝登基之后,便是册后大典,新帝册封皇后、皇妃之后,便是要册立太子及太子妃嫔。朱瞻基由皇太孙而晋升为皇太子是众望所归毫无悬念的,只是这太子妃之位就疑而难决了,会是她胡善祥吗?还是那位备受宠爱的孙令仪?

胡善祥没了主意,此时她只有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婆婆——皇后张妍的身上。她打定主意,明日一早进宫请安,索性以退为进,以无德无才请辞正位来试探试探她。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有人比她来的还要早。

第二日天还未亮,张妍即督促皇帝朱高炽起床梳洗,用过早膳后上朝理政。

刚刚落座端起一杯热茶的工夫,贴身宫女云汀来报:“彭城伯夫人觐见!”

第296节:帝星更迭速(4)

“快请!”张妍随手理了理妆,这一次她没有起身相迎,看着母亲一身红艳艳的一品夫人礼服乐呵呵地走入殿内,口称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并要下跪叩拜时,她这才起身将母亲扶起,啧道,“母亲何须多礼,别说还未册封,就是日后相见,母亲也不必行此大礼!”

彭城伯夫人眼中含着笑意,环顾大殿由衷叹道:“这永和宫就如此辉煌精美,那娘娘的坤宁宫不定得华丽成什么样子?托皇后娘娘的福,老身真是开了眼了!”

张妍嘴角含笑,吩咐左右侍女上茶看座,屏退众人后,方与彭城伯夫人闲谈起来:“母亲今日进宫,可有事情?”

彭城伯夫人连连点头:“娘娘,听说十月初八册后大典之后就该册立太子了,那太子妃?”

看彭城伯面上神色,猜度着她话里的意思,张妍眼中闪过一丝疑色:“母亲可是为了若微而来?”

“正是,娘娘。当初咱们都看好若微,是先帝爷突然变卦又另外选了一个胡善祥,冲了咱们的好事。如今新皇登基,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册立太子妃时,咱们正可以拨乱反正,立若微为太子妃,这样才是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张妍脸色微变,“母亲是替瞻基来做说客的?”

“娘娘!”彭城伯夫人愣了,此番来意是受瞻基所请不假,可也是她自己的意思,若微是她从家乡亲自选来推荐给天子的,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最重要的是这孩子是瞻基的情劫,两个孩子这般投缘,怎么能忍心不随了他们的愿望呢。

“不可以!”张妍仿佛恼了,盯着面前案上的青莲百合杯,张妍强压心头怒气低声说道,“一切都要遵从祖制而行,善祥是先皇为瞻基钦定的太孙妃,又没有失德之举,怎么能突然废弃。妃就是妃,嫔就是嫔,没有嫡庶颠倒的规矩。”

“娘娘!”彭城伯夫人最了解自己女儿的性情,看起来柔弱谦和,实际性情如火、刚硬固执,她认定了事情,就再难更改。

第297节:帝星更迭速(5)

彭城伯夫人撞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地退下了。

不多时,云汀又报,太孙妃胡善祥求见。

张妍虽知道她的来意,但又不好不见,只好宣她入内。

胡善祥款款步入殿内,淡妆素服,面上含忧,恭恭敬敬地叩头请安。张妍心中感慨:“免礼,坐吧!”

胡善祥却并未起身,依旧端端正正跪在殿中,稍稍抬头,冲着张妍展颜一笑:“母后,善祥自入宫以来一直得母后眷顾,体贴庇护,如同亲生一般,善祥五内感铭都记在心上。如今不愿因一己之事,让母后增添烦忧。善祥无德无才,不能得殿下青睐,不能替母后分劳,实在是无用的很,如今自愿请离,求母后赐一处僻静之所,让善祥带着顺德平淡度日,如此才算两全之策!”

张妍紧紧盯着跪在殿中的胡善祥,她脸上的神情淡极了,眼中一片澄净,没有想象中的凄苦与委屈,更没有矫情做作之态,看来这席话正是发自肺腑之言。

张妍心中感慨万千,她暗暗想道,这孩子真是冰清玉洁、贤惠淡泊,这番说辞更让人感动不已。此时此刻,自己的夫君和儿子瞻基都在想方设法为宠妃筹划计较,只有她,居然还能想到替自己分忧。

这样的性情,才是正妻嫡后该有的。

张妍站起身走到胡善祥身边,亲手将她扶起来,四目相对,张妍紧盯着她的眼睛:“好孩子,有本宫在,这太子妃之位你坐定了!”

“母后!”胡善祥眼中闪过一片晶莹。

永乐二十二年九月,皇太孙府内,退朝后的朱瞻基信步而往,穿过回廊,在青翠的树木空隙之间,瞥到湖畔山坡之上那抹倩影在绿草丛中悠闲地荡着秋千。

正值夏秋相交,依然暑气难当,只穿了一件碧色的纱衣小袄和白色的百福裙,袖子被高高挽起,露出皓如白雪的玉臂,漆黑的长发以一条绿色绢带随意束起,一边随着秋千往来摇摆,一边缓缓吟诵着诗经里的句子。

不远处是怀抱婴孩的湘汀,还有在旁轻轻摇扇的紫烟。

第298节:帝星更迭速(6)

两岁大的女婴,长得白白胖胖的,此时正挥舞着如藕的手臂冲着若微哼叽着,她口中含糊不清,也不知在叫些什么。小腿用力地蹬着,害得湘汀十分费力地抱着她,生怕不小心就把她摔了。

朱瞻基走过去,站在身后轻轻一咳,在湘汀怀中原本就不老实的小家伙立即咧着无牙的小嘴笑了起来,冲他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参见殿下!”湘汀与紫烟连忙见礼。

朱瞻基伸手将女儿抱在怀里,粉嫩的小脸上那双像天上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眸惹得他欢心雀跃,忍不住在她胖嘟嘟的小脸上狠狠亲了一下。惹得女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于是,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睛也凝望过来。

她幽雅自在地坐在秋千上,明艳动人,绿衣白裙倒映水中,不知何时飘落在水中的落缨似乎正嵌在她的发间和衣裳上,恰恰极好地装点了那抹水中的丽影。

“在做什么?”朱瞻基凝视着她,眼前这个女子仿如明珠般熠熠生辉,从小到大两人已经相知多年,但依旧还是常常能带给他太多的惊喜与震撼,仿佛她身上蕴涵着永远也发掘不完的宝藏一般。周身散发着迷一样的魅力无时无刻不在牵引着他,又像陈年美酒让他沉醉不醒。

“在念诗给你的笨丫头听,可是她不喜欢,我念了一下午,她就闹了一下午,我猜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若微苦着脸叹息道。

朱瞻基哑然失笑:“馨儿聪明绝顶,你不用刻意去教,该会的时候她自然就会了!”

“羞也不羞?”若微从秋千架上跳下来,几步走到朱瞻基面前,用玉指在他脸上轻轻一划,“你这才叫老朱卖瓜,自卖自夸。一个两岁的孩子,你怎么就看出她聪明来了?”

湘汀与紫烟低着头窃窃地笑了起来。

朱瞻基不以为然:“我自然知道!”

若微歪着头看着朱瞻基,虽然面对女儿时,他一脸的甜蜜与幸福,只是那笑容分明有些不自然,若微眉头微蹙,暗自思忖片刻,伸手将女儿从朱瞻基怀里夺走交到湘汀手里:“带馨儿下去吧!”

第299节:帝星更迭速(7)

“是!”湘汀与紫烟何其聪慧,立即抱着小郡主离开。

只是小郡主原本待在父亲怀里备受爱抚,正舒服得很,突然被抱开心情十分不爽,撇着嘴哭了起来。

朱瞻基目中流露出不忍之色,刚待追上去,又被若微凌厉的眼神儿喝住,这才止步坐在春凳之上,看着一池静谧的湖水,心中却波澜迭起。

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按在他的肩头,在他的穴位上力度适中地揉捏着,她吐气如兰,如珠似玉的声音缓缓自耳边传来:“可是为了册妃之事?我都不放在心上,殿下也不要再介意了!”

朱瞻基反手轻按在若微的手上,唇边浮起淡淡的苦涩,此时无声却又胜似千言。

忽然间若微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已经一个多月了,朝中应该有人上书奏请父皇册立殿下为皇太子了?”

朱瞻基点了点头:“想不到居然是三皇叔。”

“赵王?”若微略感惊讶,随即便明白了,她语调轻快地说,“也不难解释。赵王在先帝在时并不得宠,前年的风波若不是殿下力劝父皇在先帝面前为他讲情,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所以他首先上表请立皇太子,于奏疏中对父皇和殿下称颂一番,既表了忠心,又抢了头功。”

朱瞻基轻轻拍了拍若微的手,又拉她与自己一同坐下,把头倚在她的香肩上,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难道是朝中无人附议?”若微挑了挑眉,一向有仁德之名又略显憨厚的皇太子朱高炽登上帝位之后,这行事却偏偏诡异起来,果然是君心难测。

原本上至新皇下至黎民,在国孝中均不能亲近女色,新皇更不可宠幸嫔妃。原本仁孝守礼的朱高炽居然大反常态,自从迁入乾清宫后就开始夜夜召妃子侍寝。朝中御使刚刚谏言却遭训斥鞭笞责罚,似乎毫无仁君之风范。

新帝登基之后两件大事,其一为册立中宫,他倒是极为果断及时传下旨意说是十月初八行册后大典。而第二件事,即为天下瞩目、臣民期盼并关乎国本的册立太子一事,却迟迟没有旨意传出,一时间文武百官不免疑虑重重,各种猜测也风生水起。

第300节:帝星更迭速(8)

“恰恰相反!”朱瞻基苦笑道,“这几日群臣纷纷上表奏请父皇册我为太子,不管是当朝首辅六部尚书,还是城中百姓献的万民书,父皇只称他们有‘忠爱之诚’,然而对于请表,均一概不复。”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原本以为最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反而会被搁置下来,若微心中隐隐不安起来,“殿下,你说父皇是好色之人吗?”

若微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朱瞻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若微面上表情极其认真似乎不像是戏谑之言,朱瞻基在她鼻子尖上轻轻一刮,不由啧道:“这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自然不是了!”

“可是——”若微凑在朱瞻基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父皇一向以仁孝厚德称颂于世,最是在乎自己的名声。你说,他为何要在替先皇守丧期间亲近女色呢?”

朱瞻基开始还很认真地听着,没想到从她口里却跑出这样一句话来,又气又笑道:“你我现在这般亲昵,又算不算得近女色呢?”

若微瞪了他一眼:“殿下以为若微在开玩笑?若微可没有半点玩笑之意。我是在想,父皇当太子二十多年,在先皇的压制下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过得十分压抑。想必内心深处对于先皇的高压之策也多有怨言,而天下人都知道父皇之所以得来这个太子之位,就是因为当初姚广孝那句话‘好圣孙’,所以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