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酸麻麻的刺痛一波波袭来,直击得头皮发麻,小瑜儿难受得双目通红,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方东升看着他比小姑娘还要俊秀的白嫩脸庞,再想想他那三个早早就进入部队的兄长,心里不得劲道,“咋跟个姑娘似的,哭啥?又没缺胳膊少腿!”

流血受伤什么的一直离小瑜儿好远,今儿这一遭已经突破了他的心里防线,没想到方东升张嘴就是胳膊腿。

光是想一想,小瑜儿就激灵灵打了个哆嗦,白了脸。

“出息!”方东升斥了句,觉得走的差不多了,伸腿一勾妆台下的小凳,扶他坐下道,“说说事情的经过?”

小瑜儿伸手摸了下酸疼的后颈:“我在一个小胡同里走得好好的,脖子一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在你们家柜子里,待了好久好久…”说到这里,小瑜儿鼻子一抽,就想哭,太可怕了!

四周黑漆漆的,全是板子,听不到声音,见不到一点光,他一度以为自己被谁装在棺材里活埋了呢。

“哪条胡同?”

“解放路往西走,第四个小胡同。”

方东升听得眉头一皱,那儿是个黑市:“你去哪干嘛?”

小瑜儿嗫嚅了会儿,眼见方东升要发火,才小声道:“买几个瓶子。”

“瓶子?”

“经了岁月的瓶子。”

方东升霍然一惊,忙起身开门,四下看了看,随之关上门,往单位打了个电话,问有过命交情的部下,今儿可有接到跟他有关的电话或是大字报、举报信什么的。

这是怕有人抓住小瑜儿的把柄,又知道他跟赵家的关系,将小瑜儿丢进家里,一网打尽呢。

挂了电话,方东升犹不放心,又分别往附近的革委会和公安局拐着弯地寻问了番。

放下电话,方东升回身一脚将小瑜儿连人带凳踹翻在地,张嘴骂道:“兔崽子,胆儿肥了,不知死活的东西!还初中生呢,我看你这些年的政治课白上了。”

小瑜儿这会儿也怕了,是真怕了,听着方东升打电话寻问的内容,他就知道自己闯祸了,极有可能会牵连到家里的爸妈和方爷爷他们,抹了把脸上的泪,小瑜儿抖了抖唇:“我想给我爸打个电话。”

方东升又惊又怒,抖着手点燃根烟,猛吸一口,没理他,重新拿起电话。

赵恪接到电话,仔细捋了遍事情的经过,若有所思,方东升的猜测虽说不无道理,不过他更倾向于,绑小瑜儿非敌是友。

“小瑜儿,你仔细想想,这段时间,你身边有没有突然靠过来的陌生人,或是你明明觉得这人十分熟悉亲切,却从没见过。”

小瑜儿沉思了会儿:“是有这么一个,不过应该不是她,对,肯定不是她!她是女生,13、4岁的模样,哪来的本事将我打晕,又丢进方爷爷家的柜子里啊。”

“说说,从相识说起。”

小瑜儿怔了下,将遇到赵红霞(小黑蛋)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赵恪又问了几个细节,还有赵红霞的一些小动作和吃食喜好等,彻底放心了:“方叔,没事,熟人。那孩子应该是感受到了什么,出手教训小瑜儿同时,顺便给你敲了下警钟。”

方东升松了口气:“不怪我紧张,你不在城市不知道,现在…”

赵恪表示了解,安抚了他几句,逮着小瑜儿训了十几分钟,让他去看看他三舅和军区的几位长辈,赶紧回来。

小瑜儿这下受到了教训,哪敢不听啊,迭声应着,老实地在疗养院陪了秦淑梅两天,便乘车先去了军区。

结果刚一下车,就见一帮身着军装,带着红袖章的学生跟拿棍棒的王竣叔叔对峙着。

叔叔身后是惶恐不安的囡囡和张大娘。

小瑜儿心下一紧,撒腿就朝那边跑,门口斜刺里伸来一只胳膊,抓着他颈后的衣领,将人提溜了过去。

“红志叔!”

王红志上下打量了他番,“高了,”说完,探头朝门外看了看,“你自己过来的?”

“嗯,我跟串连的同学一起来的,他们在花城,我过来看看大家。”小瑜儿扯了下提上去的衣服,问道,“红志叔,我怎么没看到王奶奶?”

“老太太今早在家避着人喝了口农药,这会儿在军医院躺着呢。”

“人没事吧?”小瑜儿紧张道。

王红志默然,便是没事,接下来的日子也不好过。

“是王奶奶的身份被人揪出来了吗?”

“不光如此,张宁他大哥,七月份察觉形势不对,带着妻儿出国了。”

小瑜儿心头沉了沉:“其他人呢,蔡校长他们?”

“蔡校长和孟副师长那是战斗英雄,谁敢动他们!”王红志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他们没事。倒是…”

“嗯?”小瑜儿疑惑地看向王红志。

王红志抹了把脸,颇是无力道:“老院长出事了。”

小瑜儿一愣,继而便带了抹然,老院长是军部有名的老中医。

“江司令呢,他都不管的吗?”

“能护的江司令都护了,他们两家…”王红志叹了口气,“江司令也无能为力。”

“走吧,”王红志望着过来的公交,拉着他向外走道,“我送你去镇上坐车。”

“等、等等。”小瑜儿挣开道,“我爸让我过来看望大家,出了这事,我怎么也得跟他说一声啊。红志叔,我打个电话。”

若是在以前,小瑜儿早就冲过去了,这会儿他已经知道轻重了,不敢再胡来。

不过想着王奶奶对他的照顾,张大娘往昔对他的疼爱,囡囡对他的依恋,他还是想尽一份力。

当年赵恪走得突然,没给王红志他们留下什么信息,两年没见没通过电话,王红志一听小瑜儿要给赵恪打电话,立马便妥协了。

赵恪正带着人给房子上梁,听钱乐水叫,忙将肩上扛的檀转给旁边的汉子。

“局长,南方来电。”

赵恪算了算日子,这会儿小瑜儿不是在镇上他三舅家,便是去了军区。

三哥打电话一般都是找小梅,点名叫他,八成是军区出事了。

想着,赵恪接过钱乐水手里的自行车,长腿一迈骑了上去,转眼到了公安局,放下车子,坐在办公桌后等了会儿,那边的电话再次拨了过来。

“喂。”

“爸,出事了…”小瑜儿巴巴一说,赵恪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没想到连他们那样特殊的部队都受到了波及。

“让你红志叔接电话。”

小瑜儿将电话递给王红志。

一开口,王红志便哽咽道:“团长,你跑哪去了?我找孟副师长要地址他都不给我。”

每每还没张口呢,便先挨一顿训,有那么两三回,王红志便识趣地闭了嘴。

“在边境开垦种地呢。”赵恪笑道,“回头,给孟副师长他们寄东西,也给你们寄一份,尝尝我们这儿的特产。”

“好。”王红志抹了下眼角,将他离去后军部的情况说了一遍,其他倒没啥变化,只两点,一是他们侦察团在杨同光的带领下,升级为特战队了;二是外面上学的学生回来,大搞特搞什么大字报、成份论,再有几个干部跟着起哄,这不,王竣他们家和老院长便出事了。

“除了王竣和老院长,出事的还有谁?”

“董大山(董毕的父亲),他父亲是地Z;后勤叶部长,他家解放前在苏泸一带经营着数十家米行。”

赵恪一一记下,挂了电话,便让阎铭帮他查了查董大山的父亲、叶部长的父母家人和老院长早年的行事作风,不为别的,救人也要做到心中有数不是。

阎铭的动作很快,下午就将三家查清了:“队长,董大山别管了,他父亲早年逼死过人。倒是叶部长和老院长,咱们伸把手吧,你不知道,42年,叶部长家捐空了粮仓,老院长一生更是救人无数。”

“嗯,我先跟江司令联系一下,问问情况。”

“好,有什么事是我能办的,你尽管吩咐。”

赵恪道了句“知道”便挂了电话,将小本上的董大山划掉,拨通了江司令的电话。

他也不说别的,只问叶部长、老院长和王竣一家能下放吗?

江司令迟疑了下:“有地方吗?”

“陕北,小梅娘家。”

“你先跟那边通个信,若是可行,我立马批示。”

“好。”

苏家庄,早几年便通水通电了。

村头大队部就装着部电话,喇叭一喊,苏老爹便放下饭碗,下了炕。

苏老娘紧跟着往外走。

苏老大不放心爹娘,忙瘸着腿追出了门。

六点多,伊嘎已入夜,闺女从没在这个时间点打过电话,苏老爹担心出了什么事,一路走得飞快。

“爹。”赵恪一听电话那边传来的急喘,声音里便充满了后悔,“走急了吧,早知道,我明天再打了。”

苏老爹顾不得回答这些,只担心道:“小恪,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赵恪笑着安抚了一声,接着将王竣三家的情况说了遍。

早年苏老爹去南方军区看望苏梅,住了些日子,没少跟王家打交道,因则王老太对几个外孙爱护有佳,他记得老妻还吃醋了呢。便是叶部长和老院长,他在山下田里劳作的时候也见过,都是通身气派的和善人,见到他极是亲切,问生活问老家的收成啊,从没什么高人一等看不起人的形为。

“让他们来吧,咱当亲戚照顾。”

“别!”知道二老为人实诚,赵恪担心的就是这个,“爹,明面上咱最好不要多跟他们接触。回头你帮我跟村长和大队书记说,该怎么安排便怎么安排,私下请他们帮忙照顾一二,来年春上我帮村里多争取两个参军名额。”

苏老爹点头应了,忍不住细细问起了苏梅母女的情况,说到妻女,赵恪也柔和了眉眼:“小梅你还不知道,在哪都能让人自己过得舒服。和暄会跑了,这两天我和小梅忙,叔爷一个人都看不住她,噔噔跑到这,噔噔又跑到那,一个瞧不住,就躲在哪儿跟你玩藏猫猫了。等她再大些,我带她们母女回去看你们。”

尽管做梦都在想闺女想没见过面的外孙女,苏老爹还是不舍得二人在路上奔波,“别折腾,那么远,一边是肥沃的黑土地,一边是干巴的黄土地,孩子过来别再水土不服了。明年秋天,我跟你娘看看,要是得闲了,我们就去看你们,陪你们住上几个月。”

“行啊,来前说一声,我过去接你们。”

苏老爹一听这话,心头便暖洋洋的跟喝了红糖水似的舒服:“不用你来,让你大哥陪我们过去,他也几年没见小梅了,想着呢。”

“好。”

又说了会儿话,苏老爹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苏老娘支着耳朵在旁听了半天,没听到闺女和外孙女的声音,急道:“怎么没听见小梅和小暄说话?”

“你也不看看啥时候,这会儿那边都入夜了,十月底,天儿都上冻了,夜里出门多冷啊。”苏老爹说着,摩挲了下手里的旱烟袋,转身出了门,唤在院里跟苏老大说话的村长,“来来,跟你说件事。”

听到赵恪那边愿意给他们村争取两个参军的名额,村长有啥不愿意的,不就一家给间废窑洞安置吗。

书记过来一听,也没啥意见,前年要不是赵恪跟他战友打了通电话,他们村这会儿还用不上电呢。还有那两年,要不是苏老爹从南方一回来,就提醒他们存粮,实行工分制,别慌报产量,他们村还不知道饿死多少人呢。

再说人家赵恪也说得明白,下放来的三家早年都上过战场立过功,光凭这一点,他们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苏均他们家旁边不是还有几孔废窑洞吗,叔,”村长看着苏老爹道,“你让老大没事过去收拾收拾。”

苏老爹抬脚在鞋底磕了磕旱烟袋:“成。”

季秋婉骑着车子从镇上的供销社回来,远远地看着前面走着的三人,加了把劲追上人,跳下车子道:“爹、娘,你们这会儿怎么出来溜达了。”

苏老大接过妻子手里的自行车推着,低声将赵恪拜托的事说了一遍。

季秋婉在镇上对行势了解的更多些,尽管心下忐忑,却也没有退缩:“那等会儿我跟你过去看看那几孔窑洞,大面上咱不动,内里帮忙修齐整些。”

苏老大点点头。

“你们别去,”苏老爹不愿让儿子儿媳掺和,“这事家里谁也别管,有我跟你们娘呢。”左右他们年纪不小了,真出了事,也不怕,该享的福享了,一辈子知足了。

“爹,你再说这话,明儿我可就给小妹打电话了。”季秋婉笑道。

一提苏梅,苏老爹心下既甜蜜又头疼,实在闺女管得太多了,别看隔着距离,他和老婆子每天吃多少糖啊蛋的,都要叮嘱,还不让干重活,不让乱操心。

赵恪这边挂了电话,立马就给江司令拨了过去。

江司令守在电话旁边等着呢,一听苏家庄愿意接收,忙写了下放通知,连夜让警卫员送到了王竣、老院长和叶部长手里。

王竣看着上面的地址,惊讶地看向病床上的王老太:“娘,是陕北槐林苏家庄。”

“那不是小梅娘家吗?”张宁惊呼道。

囡囡怯怯地扯了下张宁的衣角:“上午我瞧见瑜哥哥了。”

“小瑜儿?!”王竣、张宁齐声道。

囡囡点点头:“我看他被红志叔拉着避开了,便没跟你们说。”

张宁怜惜地摸了摸闺女的头,知道出事后,面对他人避之不及的行为,闺女心里伤着了。

“能想到这个地方,并将我们按排过的也只有赵恪了。”王竣收起下放通知,重新端起红糖鸡蛋茶,喂王老太道,“娘,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王老太撑着身下的褥子坐起,张宁忙上前扶了一把并抱了床被子放在她身后,让她靠得舒服点。

王老太舒一口气的同时,看着儿子忍不住愧疚道:“是我拖累你了。”

张宁整理被子边角的手一顿,垂下了头。

王竣轻叹一声放下碗勺,伸手抱起闺女放坐在膝头,握住他娘和妻子的手,“别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咱们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叩叩…”

几人一惊,同时看向了米黄色的木门。

“是我。”孟子衡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个瓦罐,“蔡校长熬了锅鸡汤,她怀着孕夜里不放便走山路,让我带来了,快拿碗。”

送了这边,他带要去看看老院长呢。

王竣拿了个小盆递给他:“明儿别来了…”

孟子衡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冲他翻了个白眼:“这话每天不说一遍,你嘴痒啊!”

王竣噗嗤一乐:“这回说真的,我们接到下放通知了,明天收拾东西,后天走。”

孟子衡一愣,放下盆,“哪呢,给我看看。”

王竣笑着递给他,随之点了点上面的地址:“这下放心了吧?我听江司令的警卫员说,我和老院长、叶部长都下放在了这个地方。”

“赵恪怎么知道你们出事了?哦,”似想到什么,孟子衡猛然拍了下额头,“小瑜儿!”

“嗯,囡囡上午在大门口看到他了,应该是了。”

“我说他怎么连问都没问一下你们的情况,原来早就知道啊。这孩子!”

“人呢?还在你们家吗?”

“在呢,说要住几天,应该是担心你们。等会儿回家,我跟他说一声。”

“嗯,替我谢谢他。”

孟子衡点点头,把通知还给他,打开瓦罐的盖子,连肉带汤地给一家四口打了满满一盆,“我去看看老院长。”

王竣冲他摆摆手。

老院长被赶去了后面的锅炉房,孟子衡过去,宋政委刚送了东西出来。

两人在院里交流了下信息,宋政委止不住叹道:“赵恪办事还是这么干净利落!”

“谁说不是呢。”孟子衡将瓦罐放在花坛的石台上,抽了根烟给他,自己也叨了根点燃,“先前还怕他陡然去了那么个小地方,颓了,现在看,我们白担心了。”

杨同光慢悠悠地过来,听到这话,失笑道:“你们都跟他共事多年了,还不了解他,那人放在哪都是个人才,上面重视着呢。”

孟子衡丢了根烟给他:“你怎么也来了?”

杨同光捏着烟,面色冷了冷:“刚从叶部长那儿过来,听他说老院长的妻儿跟他断了关系,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当兵的哪有不受伤的,特别是他带领的特战队,过来两年没少跟这位德高望重的老院长打交道。

孟子衡还不知这事呢,闻言不由看向了宋政委。

宋政委冲他点了点头:“昨天登的报。”

“畜生不如的玩意儿!”孟子衡气道。

杨同光默然。

宋政委拍了拍孟子衡的肩:“进去吧,别拱火,老院长心里正难受呢。”

赵恪担心三家到了陕北不适应,挣不来工分,翌日,便请顾清帮忙掏换些全国粮票寄给苏老爹。

顾清手里粮票没有,全自动洗衣机的票倒是弄来了两张。

两张全自动洗衣机票他换了600斤全国粮票,几十斤细粮,其余全是粗粮。当天便按赵恪给的地址,寄给了苏老爹。

完了他给赵恪打了个电话:“事给你办了,年底我能过去看看小梅姐吗?”

赵恪磨了磨后槽牙:“换个说法。”

“嘿嘿,行,请问赵姐夫,年底我能过去看看小梅姐吗?”

“只要不怕冷,想来便来呗。我还能砍了你的双腿,不让你过来。”

顾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腿:“你要是别这么咬牙切齿,我还当你有几分欢迎…”

赵恪懒得再听他废话,啪嗒挂了电话,出门摇响了拖拉机,大哥大嫂今儿到站,两人带的东西多,他得去佳市接。

苏梅和茶大娘又收拾了些家用,带着和暄一起坐他的顺风车去了红旗农场。

放下三人,赵恪车子不停地去了佳市。

看到一同下车的江硕,赵恪眉头一拧,不悦道:“没事做了?!”

江硕拍了拍手里的公文包:“上面已经申批了。”

“回去再跟你算帐!”赵恪压抑着心头的怒气,转身接过大哥手里的行李一样一样往架子车里放。

江硕把公文包和行李箱放进车里,过去帮忙。

四人过来,苏梅和茶大娘已经帮着挂好了窗帘,炕墙上钉好苇席,煮好了饭菜。

院里,宋家三姐弟和李力强正带着和暄玩捉迷藏。

江硕下车,站在院门口打量着几米外的李力强,越看越是欣喜,神韵上是有那么几分像,稍一打磨,用他换下国外那个目前只能窝在医院里缠满绷带的替身,暴露的机会最少可以减少五成。

第243章

赵恪眉头拢起,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耐和难掩的怒气:“傻站在那儿干嘛呢,还不过来搬东西。”

喻兰跟丈夫狐疑地对视一眼,小弟这是怎么了?咋见了江队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呢。

“大嫂!”苏梅听到车声,忙一撩门帘迎了出来。

几个孩子停下奔跑的脚步,好奇地朝喻兰、赵倬和江硕看了过去。

三人的气质一个比一个出色,孩子们好奇之余不免带了两分怯意。

“小梅!”喻兰打量着几年不见的弟妹,伸手抱了抱她,笑道,“你还跟几年前一样,一点儿也没变。”

“哪里没变,心都老了。”苏梅说着接过赵恪手里的包裹,带着她往屋里走道,“不习惯吧,这儿天亮的早,黑的也早。”

“不来哪能看到这么蓝的天,感受到这么清新的空气。”喻兰的目光扫过几个孩子,“这是谁家的孩子?和暄呢?”

“宋场长家的孩子,大的叫宋简芳、白净那个男孩是老二宋简伟,小姑娘叫宋简雪,跟小黑蛋有些像的那个孩子是李力强。”苏梅说着下巴一点柴棚下的乌拉草堆里那个捂着脸撅着屁股的小家伙,“和暄在哪呢,跟他们玩捉迷藏把自己藏起来了。”结果只藏了脸。

喻兰一惊,顾不得跟几个孩子打招呼,忙疾步过去一把将小小的娃儿抱了出来。

“妈!”和暄松开捂在脸上的手,不满道,“坏!”

苏梅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向屋内走道:“既然妈坏,下午别跟我回家了,你就留在这里跟你大娘过吧。”

和暄抬头看向喻兰。

喻兰拿掉她毛线帽上的乌拉草,看着她温柔地笑道:“和暄。”

“娘!”

这一声娘叫得又响又亮,喻兰心里震了震,笑得眼角的纹路都出来,“哎,和暄认识大娘?”

“片片。”

赵恪扛着藤箱从旁给过,顺嘴解释了句:“你们寄来的照片全被小梅装在像夹里挂在了炕墙上,和暄爬来爬去看得好奇,小梅便教她叫人,时间长了小家伙多少有些印象。”

“那也是我们和暄聪明。”喻兰笑道,“赵珺小时候,我也没少拿照片让她认,结果第一次见你不还是吓得哇哇大哭。”

别的和暄没听懂,就听着大娘夸她聪明了,遂挺了挺胸脯,骄傲道:“聪明!”

“对,聪明。”喻兰抱着粉雕玉琢的和暄,爱得不行,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蛋。

和暄摸了摸脸,严肃道:“不能亲!”

喻兰刚要问为什么,赵倬扛着包过来,探头在和暄另一边脸上落下一个吻:“和暄知道我是谁吗?”

和暄擦了擦脸,看着赵倬认真道:“大大。不能亲,脏。”

赵倬从没见过这么精怪的孩子,忍不住就想逗她,遂执起她的小手,在她手背上又印了个吻:“大大不亲和暄的小脸,亲手,亲手就脏了。”

赵恪放了东西出来,扫了眼他哥:“幼稚!”

赵倬只当没听见他弟的话,对着和暄的手背又亲了一口,才扛着东西往屋里走。

和暄盯着手背上的口水,嫌弃地甩了甩。

喻兰止不住笑道:“大大坏透了,咱不理他,和暄跟大娘玩儿,大娘给和暄洗洗,洗洗就干净了。”

“快!”和暄催促道。

喻兰抱着和暄进屋。

江硕放下东西,从屋里出来,迎面跟两人走了个对面,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和暄的小脸,回头跟苏梅道:“嫂子,你家闺女长得真俊,再吃胖点就跟年福娃娃一样好看了。”

“年福娃娃?”和暄疑惑地眨了眨眼,还有长得比她好看的娃娃?

苏梅一眼就看出了闺女眼里的疑惑,“过年贴在门上的胖娃娃,一个虚构并不存在的人。”

和暄有听没有懂,只似模似样地点了点头。

苏梅笑笑出了门,看着站在院里多少有些不自在的四个孩子,“简伟、力强别站着了,快过去帮你们赵叔搬东西。”

四人被她这么一提醒,忙过去接了赵恪手里的东西往屋里送。

苏梅解下腰上的围裙,弹了弹身上的衣服,对架子车上的赵恪道:“饭菜好了,我去趟宋场长家,请他们两口子过来吃顿饭,顺便跟大哥大嫂介绍一下。”

“嗯,等一下。”赵恪四下瞅了瞅,打开一个袋子,拿网兜装了两瓶肉罐头,几个苹果给她。

苏梅提着东西刚走到半路,远远便见宋志国夫妻提着两瓶酒两只老母鸡走了过来。

苏梅等在路边,笑道:“正要邀了你们过来吃饭呢。”

“单位忙,”简莲笑道,“不然早早就过去帮你准备饭菜了。”

“我也没咋忙,”苏梅带着两人往回走道,“饭菜都是茶大娘做的,我也就洗个菜,帮忙递个碗碟。”

说话间,到了拖拉机旁,车上的东西都已搬进屋了,赵恪摇动车子正要往前开一点,让开大门好过人。

苏梅引着人进院,给大家互相做了个介绍,赵倬和江硕拍拍身上的灰,跟宋志国握了握手,一人掏了五个红包,挨个儿塞给几个孩子。

和暄已经知道红包里塞的东西叫钱,是可以买奶糖和糕糕的好东西。

接了红包被塞进了自己罩衣的小兜兜里,怕丢了一会儿便扯开兜兜看上一眼。

那小模样逗得大家大笑不已。

江硕走到李力强身边,伸手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方才看你搬东西,挺有力的,训练过吗?”

“没有专门训练过,”知道江硕是京市来的,在看他一身军装,气质凛然,宋志国便以为他是童子军的考核官,遂在旁小心地答道,“平常也就跟我跑跑步。”

江硕冲宋志国点点头,继续问李力强道:“想不想当兵?”

李力强双眸陡然一亮:“想!”

自小姑姑就不断地在他耳边说,他爸如何如何厉害,他若不牺牲,家里的生活会怎样怎样。那时,他就想走出山村,去军营看看他爸生活过的地方。来到这里后,每每听宋爸说起他们的军营生活,他都热血沸腾,恨不得融入其中。

“那…”

“江硕!”赵恪冷冷的声音传来,江硕激灵灵打个寒颤,不敢吱声了。

队长修理起人来,那酸爽他至今难忘。

吃完饭,宋志国带着赵倬、喻兰去单位入职,简莲看屋里的东西堆着,还没来得及收拾,忙带着孩子们先走了。

赵恪抱着闺女扯了江硕去院里说话,茶大娘和苏梅将一些大件的东西规整了下,剩下的衣服什么的没动。

不时,夫妻俩提了这个月的口粮回来。

赵恪看看表,问两人:“什么时候上班?”

赵倬调在了保安队,喻兰被分配在了高中教书,都给了一周的时间安家。

“那锁上门,跟我们过去住几天。”赵恪说着斜晲了眼江硕,“你呢,回京市还是跟我走,选一个。”

任务还没展开呢,江硕自然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走人,“那还用说,好不容易见你一面,怎么也得切磋切磋在走啊。”

赵倬、喻兰进屋拿换洗衣服和给大家买的礼物,苏梅接过赵恪怀里的和暄,狐疑地打量了江硕几眼,“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江硕刚要张嘴,赵恪便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江硕只得打哈哈道:“过来看望一位复员的战友,正好在火车上遇到了大哥大嫂,便跟着过来看看你们。”

“啊~”和暄剥了半天没将糖纸剥开,往她妈手里一塞,张着嘴,似一只嗷嗷待哺的鸟雀。

苏梅立马顾不上江硕了,一把捏碎里面的糖,然后打开糖纸捏了一小点喂给和暄,剩下的重新包好塞到她兜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