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管人家爱不爱听,秦凤仪就同景安帝叨叨起来了,“其实,我与岳父第一次见面,彼此的印象特别好。我现在还记着呢,我送媳妇和大舅兄回家后,因是头一次来京城,也没提前递拜帖,我就没进去,看他们回了家,我便走了。就出了岳父家门前那条街,向东一拐的巷子里,岳父带着随扈回家,我们走了个碰头。那时岳父真年轻啊,才三十六岁,不过,根本看不出是三十几岁的人,我看他跟大舅兄长得很像,还以为是大舅兄的堂兄弟什么的,还喊他哥哪。”

景安帝听得大笑,险喷了饭。秦凤仪自己也觉着好笑,道,“这不是还不认得嘛。他也不认得我,叫我小兄弟,知道我与大舅兄相识,以为我是大舅兄的朋友,还请我去家里坐。我那会儿正寻思着怎么递拜帖求亲的事,客气几句就走了。你看,我们第一次见面多友好啊。后来我递了拜帖,岳父理都不理我。我就去兵部寻他,我那会儿头一回来帝都,说句老实话,扬州城里就去过知府衙门,巡抚衙门我都没登过门,更不必提兵部了。我也是仗着胆子在外头等,郦三叔心善,见我在外不能进去,问我找谁。我没实说,就说找我爹。郦三叔以为我是岳父养在外头的庶子呢,把我带进去,我这才知道早与岳父见过了。您不知道他那时多冷酷无情,直接叫人抓我,要把我下大狱哪。”

“那不能,景川不过是吓吓你,你又无罪,他焉能把你下大狱。”

“现下想想也是,不过,我当时年纪小,也没见过世面,给他吓个半死。”秦凤仪道,“我吓得都不敢再去兵部了,就见天去侯府外头等他。你不知道他干的那些个事儿,好容易叫我进了侯府,把我打晕,脑袋上裹三层白布,就裹的跟个纺缍似的,还给我脸上涂了药膏,我猜他肯定是趁我昏倒悄悄揍我脸了,我觉着脸都有些疼,待一照镜子,见着纺锤头,以为他把我毁容了哪。我都是自侯府一路哭回租住的宅子的,幸而待我拆了白布,脸只是有些肿。”

景安帝笑,“就是去岁你糊弄六郎那样吧?”

“就是那样,还是岳父先吓唬我,叫我学了一招。”

景安帝道,“景川就是这样,他面儿上瞧着肃穆,其实内里促狭。”

“你哪里知道我岳父多难讨好,我真是什么法子都用了。他把大舅兄揍一顿,大舅兄就出不了门了。媳妇是闺阁女孩儿,也是半点出不得门。我没了媳妇的信儿,你说把我给急的。还求阿远哥帮我去给媳妇递信儿,结果,信刚递到大舅兄那里,就叫岳父的人给截下了。我后来,实在是没法子,就一天三时去兵部给他请安,早上早早去,见他就硬着头去过去请安问好,他都不带正眼看我的。我风雨无阻的去了一个多月,这才感动了岳父,与我定下四年之约。”

秦凤仪道,“那会儿,不仅有许多人笑我,还有许多人笑我媳妇。都说我媳妇脑子出问题了,疯了,侯府贵女看上我这么个盐商小子。陛下您不知道,这要是富家公子娶个贫家姑娘,人人都羡慕这姑娘命好。要是穷家小子娶富户小姐,多有说这小姐怕是有什么问题寻不到好的,只能低嫁,或者说这穷家小子吃软饭的。我是不在乎这些人怎么说的,可我想想我媳妇,就很心疼。他们越是想看笑话,我就越不能叫人看笑话。第二年我就中了酸秀才,第二年不是秋闱之年,第三年秋闱中的举人,再来京城,见着陛下,我走了时运,又做了探花。现下人人都说我媳妇有眼光,我岳父眼光好,他们哪,都忘了先时怎么说我媳妇眼光有问题的了。人都是善忘的,你只要好了,先时的不好也就没了,他们哪,也就忘了。陛下说,是不是这个理?”

别看秦凤仪文章不是一等一,他讲道理劝人的本事,绝对是一流中的一流。

秦凤仪并不是要炫耀自己当年娶媳妇多不容易,秦凤仪说的是,男人只要肯努力,不怕没本事。待有了本事,有了功名,先时的事,人们也就忘了。这说的,并不是秦凤仪自己,而是意在张将军。

景安帝何等聪明之人,焉能听不出,景安帝非但听出来了,其实,秦凤仪这话还合了景安帝的心。大公主毕竟是亲闺女,还是长女,长子长女,对于任何父母,意义是不一样的。如果景安帝几十个闺女,大概不会将这样一个有丑闻的闺女放在心上。但,景安帝至今也不过三个女儿,出嫁的就是长女,且长女亲事如此不顺遂。虽则是办了件特丢人的事,到底是亲骨肉,景安帝都只是收回公主府,其他财物一概是给了大公主的,便会为这个女儿考虑。

张小子虽可恨,景安帝眼下是绝不会用他的,便是用,也要看一看张小子的品性再说。

景安帝笑,“凤仪你口舌伶俐,我看,放你到御史台不错。”

秦凤仪道,“我才不去呢。看那些轻嘴薄舌的御史,我这火就蹭蹭的往上冒!”端起粥来两口喝光,秦凤仪再盛了一碗,很有些不高兴,“陛下不是早答应过我,将来叫我去鸿胪寺么,我爱干鸿胪寺的事儿。”

“我可没答应你,我说让你好生努力。”

“我现在可努力了。”秦凤仪道,“今儿我就去翰林院继续上课了。”说着,他赶紧把早饭吃好,就辞了景安帝,往翰林去了。耽搁这好几天的功课,再不回去,怕骆掌院要不高兴了。

当然,秦凤仪不忘着揽月去同他媳妇说一声大公主这事的了局。

秦凤仪急急的赶回翰林院上课去了,却是不知,他这一哭,举朝闻名啊。

简直是羞煞御史台,逼死礼部的节奏啊!

左都御史耿御史与礼部卢尚书分别跟景川侯提了意见,请景川侯教秦探花一些殿上规矩,有事说事,哪里有秦探花这种嚎啕大哭的。

景川侯很好脾气的应了,心说,你们要是对大公主之事略松一松,何至于此哪!

不过,自家傻女婿这嗓门也着实是有些大。

不过,傻女婿一哭,估计以后朝会也不会再有人提大公主之事了。

非但朝中大员们都给秦凤仪这一哭给震住了,委实没见过这样儿的啊,便是皇子们,大皇子回去与妻子道,“这个秦探花,简直叫人不晓得说什么好。”

小郡主问,“怎么说?”

大皇子将大朝会给秦探花给哭没了的事略略说了,小郡主道,“他那人,我是打过交道的。五叔说他是天真无邪,要我说,就是自小市井长大,没学过规矩,还以为朝上是扬州街头,随他喜怒由心的。”

“你不晓得,父皇很是感动,还要他同乘呢。八成又会赐他早膳的。”

小郡主一向不喜秦凤仪夫妇,尤其年前大皇子赐下对联桃符,结果,秦凤仪这不知真傻假傻的,竟然回了一幅对联一对桃符,简直是令人无语。小郡主深知李镜为人的,确定秦凤仪就是故意的,由此更不喜这夫妇二人。

小郡主道,“他一向会巴结的。当初在扬州,阿镜姐爱他美貌,他顺竿就将回乡的方阁老一家都巴结上了,后来可不还拜了方阁老为师么。”

大皇子感慨,“今这一哭,可是没白哭,当真是哭来一世富贵啊。”

第168章 大公主事件之凤凰大神的诅咒

哭没哭得来一世富贵不知道, 但,秦凤仪在朝上嚎了一嗓子,直接导致,再小朝会时, 御史们都去参秦探花御前失仪, 大公主之事反没人去说了。或者是叫秦凤仪的话戳了肺叶子,按律八十大板还可用钱赎的事, 陛下夺了大公主尊位你们还不算完, 你们是人吗?

这是秦探花朴实的话语。

还有秦探花抬出君臣之情来,那些邀名的小御史有甚要紧,要紧的是朝中大员, 哪个不是为景安帝器重提拔的?还是秦探花的话, 陛下心里也不好过啊,你们安慰过陛下吗?就知道攻诘大公主, 这与给陛下难堪有什么不同吗?

弄得朝中最讲规矩礼法的礼部卢尚书在此大朝会之后, 都不想再多提大公主之事了。

于是, 御史们转而攻诘秦探花去了!

特别是当朝被秦探花推一趔趄的御史, 简直是恨的咬牙切齿的, 说秦探花御前失仪,还有诬蔑他族人侵占邻里房舍,天知道他族人从没有这样的不法行为好不好?再林林总总的再算上秦探花谄媚君上的罪行,反正是该御史熬了个通宵, 然后参足三大本。

其他附和的御史硬是不少!

因为, 大家都知道, 若是不加以遏制秦探花的势头,这一外来小子,就要把陛下的恩宠夺完了有没有!

御史纷纷上本!

至于秦探花,你爱上你上呗。

倘别个朝臣被御史这么参,早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秦探花不一样,他在翰林院呆的好好儿的。朝廷的规矩,有御史参你就得停下手中职司上折自辩。秦探花现在没职司,就是上课做学问,你也不能不让他上课啊。至于上折自辩,秦探花根本没理会这些参他的人。

这下子,御史更气愤了!

于是,参秦探花的折子愈发的多了!

连方悦都劝他,“写个折子辩一辩,你又没什么罪过。写个折子,无非就是叫朝廷规矩上好看些。”

秦凤仪道,“理这些长舌妇呢。”

秦凤仪根本不理这些人,他另有事同方悦商量,“这几天,我媳妇就帮着大公主搬家了。哎,大公主经此一事,脸面上也不大好看。听我媳妇说,先时与大公主来往的许多家族,这会儿也不愿意与大公主来往了。囡囡认识大公主不?”

方悦道,“她如何能认得大公主。”

秦凤仪道,“我叫我媳妇没事时带着囡囡找大公主玩儿吧,她们妇道人家,说些胭脂水粉的,总能说到一处去。就是以前不大认得,来往久了,也就熟了。”

方悦倒没意见。方悦本身就不是个古板的,想也知道,他祖父方阁老若是古板根本就做不了首辅。方悦是方阁老一手带大的,家族下一任的掌舵人,行事自有分寸。方悦就代他媳妇应了,“成。就是得叫阿镜妹妹提前教她些大公主的忌讳什么的就成。”

秦凤仪点点头,“放心吧,大公主挺好相处的。”

方悦心说:怕也就是秦小师叔这样想了。

大公主身为本朝第一个和离的公主,必将是要载入史册的一位公主了。

虽则景安帝手下留情,只是收回公主府,还允公主将用得着的物什带走,但有许多东西,唯公主尊位可用,无此尊位,也就不可以用了。

大公主好在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之人,她的身边的人,有愿意留下的,悉数留下。若想另奔前程的,大公主也会发放个大红包,不枉主仆一场。另则就是能带走的私房,大公主基本上都搬到别院去了,现在不是虚客气的时候,以后吃喝用度,没有朝廷的俸银,没有公主的供给,就要全靠自己了。

大公主私下很是谢了李镜一回,李镜埋怨她道,“先时你竟不与我说一声,可是把我吓得不轻。”

大公主满面羞愧,“阿镜,乍一知有了身孕,我是既惊且惧且喜。要说能商量的人,除了张将军,就是你了。可我百般思量,都未告诉你。绝不是信不过你,我比信自己都要信你。只是,我要先告知你,你必要有所准备。一旦有所准备,定瞒不过父皇的眼睛。你有所准备,父皇怕会误会我与你们串通此事,那时,你们再为我求情,父皇怕会多心的。倒不若不告知你,如此,父皇方会信你与秦探花的品性。”

李镜长叹一声,拉着大公主的手道,“你这也算熬出来了。”

一句话说的大公主眼泪都下来了。失去生母,母族低微的苦楚,怕也只有李镜能明白她这些年在宫里宫外的不容易。如果她生母健在,或是母族显赫,她如何会被指婚恭侯府。便是少时指婚,恭侯世子非良人,也不一定就要下嫁。纵是下嫁,倘有母亲或母族可依,她又何须用如此鱼死网破的方式与驸马和离。

有时觉着日子没意思,大公主都想过下毒毒死驸马,守寡反是清静!可有什么样的毒能逃过御医的眼睛,没有。

或者令驸马犯下大错,可不论驸马有如何过失,宫里宫外都会说一句:看在大公主的面子上吧。

真是魔咒一样的生活。

大公主宁可不要公主的尊位,也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尤其是在有了自己骨血之后!

李镜安慰了公主许多话,两人本就是自幼一道长大的,李镜本也不是什么三从四德的性子,李镜道,“当初大皇子议亲时我就看透了,我看平家争到大皇子妃的位子,难道日子就过得比你我痛快了?我反是喜欢与相公一心一意的过日子,纵不能大富大贵,心里舒畅。”

大公主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原我觉着,对那人眼不见为净也就罢了。可看你成亲,日子真是过得有滋味。”大公主又道,“你我就不谢了,这回,还多亏了秦探花四下走动。”

“这不是应当的么。夫妻本就该同心,难不成,我到处张罗,他站干岸看热闹?”李镜笑道,“张将军也是一道长大的,再可靠不过。那一回在驿馆与北蛮人比武。相公就看出你与张将军有些情分,我未多想,只以为你们彼此爱慕,还叫他不要乱说。”

“原本,我与他皆是恪守君法的…”大公主没好再说,其实,他与张羿就是那次酒宴后那啥的。大公主道,“先时瞧着秦探花是个大而化之的,他倒是个细心人。”

“他是自小招蜂引蝶惯了,对这上头灵光的很。”李镜很为大公主高兴,道,“如今想想,当初我该劝你早走这一步的,幸而你明白的也不晚。光阴多短暂啊,可能一眨眼,我们就都老了。我过得好,也盼着你过得好。咱们生来不缺富贵,缺的,不过一个知心人而已。”

“是啊。”大公主道,“待张将军回来,我与他设宴请你和秦探花吃酒,你们可得过来。”

“唉哟,你们要是不设宴,我家那个该不高兴了。他早说了,要你和张将军好生谢一谢他。”

大公主不禁一乐。

大公主将家搬到城里的一处别院,虽则与先时面阔七间的公主府没法比,但也是五进的大宅子,宽敞的很。只是少了长史司等人,大公主也就效仿豪门设了内外管事门房库房等职司。她也是掌过公主府的人,性子亦是强势,虽则现下没有了公主的尊号,也是正经皇女。况,与她出来的皆是身边心腹近人,故而,不过三五日,别院便运转起来。

只是有一件令大公主担忧,她倒是自宫里出来了,张将军却依旧没有消息。

李镜是每日都要往大公主这里来的,大公主说起此事,李镜道,“张将军并不在宗人府,先时我就叫相公去宗人府打听过了。”

大公主忧心道,“怕还是叫父皇秘密关押着呢。”

既已出宫,大公主是再难进宫的。李镜本身诰命都不是,更是难到宫里去,上次是求了长公主,长公主看在她与大公主自小到大的情分上带她进去的。倘李镜进宫打听张将军的下落,长公主不见得就像上次那般好说话了。

李镜道,“你也莫急,陛下要是杀张将军,怕是早就杀了。既是没杀他,他性命便是无碍的。我让相公去问问。”

大公主道,“父皇深厌张将军,倘秦探花贸然开口,反是得罪了父皇。”

“这你放心,我让相公看情况开口,寻个陛下高兴的时候。陛下一向明断,不会扣着张将军不放的。”

大公主叹道,“我原就在宫里说不上什么话,如今没了尊位,更难说话了。”

“说这个做甚,咱俩谁也不是宫里红人。”

大公主亦是一笑,今出得宫来,且父皇手下留情,她的日子并不难过,只是眼下担心情郎罢了。相较先时在公主府,反是更舒心些。

不过,李镜还是悄悄把景安帝对秦凤仪说的话与大公主说了,李镜道,“陛下心里,还是记挂着你的。只是眼下这事,还是先冷一冷再说。张将军一向稳重能干,以后不怕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像相公五年前来京城,京城里谁瞧得上她,那会儿说我的人也不少。可如今呢?待张将军建了功业,谁还会提如今的事呢?”

大公主笑,“放心吧,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就是父皇那里,纵不是公主,我也是父皇的女儿。以往,我深怨他为了赐了那样一桩亲事。可如今,还是父皇对我手下留情了。”

李镜对于自家相公在御前的体面是极有信心的,尤其秦凤仪那殿前一嚎,李镜深觉丈夫虽则科举上已是极有天分之人,但对于帝心之事,丈夫更是一等一的天资。李镜不是清流出身,她家是豪门,自娘家听闻丈夫此事,李镜还在父兄跟前夸丈夫,“不是我说,相公最大的好处就是,人实诚,感情真,至情至性。”险没把父兄给肉麻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镜把张将军的事与丈夫说了,秦凤仪道,“陛下这是做什么呀~不是说好了叫他俩成亲的,如何又扣住孩儿他爹不放呀~”

李镜有些担忧道,“在大公主跟前儿我没好说,是不是陛下改变了主意?”

“不可能的。陛下不是这样的人。”秦凤仪很是依赖景安帝,与媳妇道,“明儿我进宫问一问陛下就是。”

“没有陛下宣召,你能进宫么?”

秦凤仪一笑,“有法子。”悄悄与媳妇说了自己的法子,李镜道,“你可别过了头。”御前对答李镜不担心丈夫,但陛下一向重规矩的。

“放心吧,不会的。那些个酸生,总是参我,当我泥捏的啊。”于是,秦凤仪终于写了个自辩折子,折子不长,但写得甭提多没规矩了。秦凤仪在奏章的第二页,用他那还算可以的行书写道:禀陛下,闻近来多有参奏臣不实罪名之小人,请陛下快宣召我,臣要当面向陛下诉说臣的清白。

另则,秦凤仪在奏章开篇写了一行字:除陛下之外,凡是偷看此奏章者,必将受到来自凤凰大神的怒火!

第169章 大公主事件之秦凤仪的小算盘

先不说秦凤仪这自辩折子引来清流何等的诟病, 就他这折子里夹带诅咒的行为,还什么凤凰大神,这是啥哟,你秦凤仪自己封的吗?

真的, 略学识不渊博的, 都不能晓得凤凰大神是哪位真神。

这自来上折子有上折子的规矩,秦凤仪虽则不能去小朝会, 但他能上折子。不过, 秦凤仪不晓得的是,这折子,先要经内阁看过, 给陛下分出轻重缓急来, 由内阁简批,写出内阁意见, 再由陛下过目。

然后, 内阁里帮着整理奏章的一位江郎中看到秦探花的折子, 以为是秦探花的自辩折子。事实上, 也的确是秦探花的自辩折子, 只是,江郎中打开奏章,看了第一页硬是没敢再往下翻,生怕受到“来自凤凰大神的怒火”。

江郎中直接就拿给卢尚书看了, 江郎中道, “大人, 秦探花这折子不叫看,这可怎么给他分?”

卢尚书接过来看一眼,道,“什么狗屁的凤凰大神。”卢尚书不怕凤凰大神,翻来一看,气得卢尚书就把秦凤仪的折子摔案几上了,怒道,“简直不成体统!”卢尚书原就不喜秦凤仪,清流进士出身,硬是靠脸搏得探花位,今种种举动,更不是往正道上走,越发的哗众取宠了!

卢尚书一摔折子,郑老尚书看他一眼,道,“怎么了?”以为卢尚书发现什么天怒人怨之事。

卢尚书带了三分薄怒,又说了一遍,“简直不成个体统!”把秦凤仪的折子拿给郑老尚书看,郑老尚书觑着有些老花的眼看了一回,笑道,“这个秦探花啊,脑袋是不是跟正常人不一样啊。”说左都御史耿御史,“让那些御史别参他了,你参个脸皮薄了,兴许他能明白个慎重的道理。秦探花这个,脸皮八丈厚,参他也没用。”

耿御史跟着瞧了一回带有“凤凰大神诅咒”的奏章,问骆掌院,“凤凰大神在你们翰林院也这么神神叨叨的。”

骆掌院诊断了一下秦凤仪在翰林的行止,道,“神经倒还算正常。”

郑老尚书笑道,“罢了罢了,才多大个孩子,我家长孙比他还大十来岁,哪天秦探花学会些规矩礼仪,说不得也是朝中一栋梁。”把秦凤仪的探花分到杂务一类,这类是陛下最后才看的。

其实,这些老大人,哪怕就是秦凤仪一向不对付的卢尚书,无非也就是骂秦凤仪几句,真正从没有如那些个参奏秦凤仪的御史一般说秦凤仪哪里哪里的大不是,无非就是觉着秦凤仪规矩上一塌糊涂。而且,秦凤仪明明是正经进士出身,哪怕探花是刷脸刷来的,但进士绝对是凭实力的啊。如卢尚书痛心的是,明明是清流,你怎么就总是要往佞臣的路子上要走啊!

卢尚书十分看不上秦凤仪平日里行止跳脱,认为秦凤仪如此下去,迟早要走偏。

不过,看好秦凤仪的也大有人在,郑老尚书就很喜欢秦探花嘛。

秦凤仪这样的年华,这样的背景,这样深得帝心…内阁几位老大人,还是愿意看一看他,多看一看他。

像郑老尚书玩笑般说的:说不得也是朝中一栋梁。

像去岁秦探花得的两桩差使,就做得不错嘛。

内阁大佬有内阁大佬的心胸,秦凤仪这奏章,还真的递到了御前。景安帝看到的最后一本奏章就是秦凤仪,刚好看奏章看累了,索性宣了小探花过来解乏。

景安帝还一幅正经模样,问秦凤仪,“你不是要当着朕的面儿自辩么?你就辩吧。”

秦凤仪认真道,“不必臣自己辩,庄子庄圣人已经为臣辩好了。”

景安帝笑,“越发会胡扯了。”

秦凤仪正色道,“哪里就是胡扯了,庄子《秋水》里写的,凤凰腐鼠的事儿,可不就是说的小臣么。”要搁五年前,秦凤仪不一定知道庄子是谁,但如今,他能拿庄子为自己辩白啦!秦凤仪道,“就是庄子书里说得那般,凤凰非甘泉不饮,非竹实不吃,他自天空飞过,一只正在吃死老鼠的乌鸦见着凤凰,以为凤凰要跟它抢死老鼠,便对着凤凰呱呱大叫起来。”

秦凤仪道,“他们攀扯小臣,无非就是觉着小臣说中了他们的心事,戳中了他们的肺管子。有很多人,他们想要高官厚禄,想要陛下对他们另眼相看,可他们不直接说,硬是装出一幅高洁的不得了的样子来。明明想吃肉,偏生要说自己是个吃素的。我不是那样的人,他们说我,无非是我太实在了。我就很想陛下喜欢我,我也很想为陛下效力。我总结了一下,他们嫉妒我,就像乌鸦嫉妒凤凰一样,因为,毕竟世间像我这样才貌双全的人,又有几个呢?”

景安帝感慨,“亏得朕还没吃晚饭,不然真是吃不下了。”

秦凤仪笑嘻嘻地,“听人实话就是如此,可饱腹充饥。”

景安帝不与秦凤仪废话,问他,“你找朕什么事?”

秦凤仪给景安帝使个眼色,景安帝看他这神秘劲儿,令马公公把其他内侍宫人打发下去了。秦凤仪才说,“是张将军的事。”眼见景安帝脸色不大好,秦凤仪凑过去,拉着景安帝的手道,“我知道陛下没杀他的意思,要杀早杀了。您既要放他,早放晚放,还不都是一样么。只是,大公主很是牵挂于他。这妇道人家,心思细,何况,如今大公主没了尊号,我听我媳妇说,日子过得可凄凉了。再没这么个知冷知热的人,大公主日子更不好过了。”

“那也是她自找的。”景安帝半点不同情这个闺女。

秦凤仪眨巴下眼,道,“您可不是这样的人。”

“朕是什么样的人?”

“要别个事,陛下叫我猜,我估计是猜不到的。不过,这事我亲自经过,我知道陛下担心什么。”秦凤仪露出得意模样,道,“陛下无非是担心大公主待张将军一片真心,焉知张将军是真的喜欢公主,还是图谋公主所带来的权势呢?是不是?”

景安帝“嘿”了一声,瞥秦凤仪一眼,问,“你就猜到这个?”朕早就想杀了这小子,要这小子对闺女有二心,正好得而诛之,还省的闺女不乐意了!

“难道不是?”秦凤仪好在是个脸皮厚的,他扯下景安帝的袖子,“那陛下告诉我吧,您这是担心什么呢。”

“行了,你回翰林念书去吧。”

“唉哟,陛下先跟我说,要不,我这好奇的都睡不了觉了。”又一扯景安帝的袖子,景安帝夺回袖子,“袖子都要你扯掉了!”

秦凤仪是个急性子,急道,“陛下就当指点下小臣吧?”

“这有什么好指点的,亏你还自称才貌双全,朕看,就一张脸。”景安帝不悦道,“你岳父嫁女儿,要嫁春闱进士,朕嫁女儿,嫁什么,奴婢之子?”说到底,景安帝是真不乐意张羿的身份。

秦凤仪道,“眼下不是为了孩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