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室们气得了不得,纷纷到御前评理,闽王更是以七十高龄气得直哆嗦,直接问景安帝,“我等藩王宗室,难道,自家孩子学习的书院,我们都没资格去管上一管了!世间竟有如此谬理!若是如此,这宗室书院,不建也罢!”

秦凤仪半步不让,大声道,“不建就不建!你们要管书院!凭什么去管!你们管藩镇可能是一把好手,但你们连自家孩子的学习都管不好,明明是外行,非要管内行的事,凭什么?就像文官,偏要去任武职,这合适吗?万事得讲一个理字,王爷不要觉着您年纪大辈份高,就能不讲理了!”

闽王直接给秦凤仪气的厥了过去,大皇子急道,“秦探花,你就少说两句吧。”

秦凤仪干脆的两眼一翻,他也倒了,他非但倒了,他双眼紧闭,嘴角还流血了。卢尚书大惊,扑过去就喊,“秦探花气吐血了!”然后,卢尚书老泪纵横,“秦探花你尽忠国事,可不能有个好歹啊~”

于是,景安帝宣御医来给两人诊治。

秦凤仪回家跟他媳妇说,“唉哟,我以往真小看卢老头儿了,先前我都说他刻板,你不知道老头儿多机伶,我一倒,他立刻扑过去抱着我就哭啊,哭得仿佛我真有个好歹一般。”

李镜听的直乐,笑道,“你这主意也够坏的。”

“坏什么呀,你以为闽老头儿是真厥过去啦,我早防着他这一手哪。”秦凤仪哼一声,“谁还不会晕啊!”

闽王一病就是半个月,秦凤仪第二天就没事人一般的与内阁一起继续与宗室藩王国公等商量藩镇宗学书院的事了。宗室能不恨他?宗室都要把他恨的眼里都要滴出血!

连愉亲王的面子都不管用了,愉亲王还去劝过秦凤仪,让他低调着些。秦凤仪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要跟闽王似的在家里歇着,也不是不行。可我还不必用病休的手段,随他们去吧。愉爷爷,难道我现在退了,叫藩镇接掌各地的宗学书院,宗室就会感激我吗?那些无爵宗室的粮米一革,总要有一个顶缸的人,我今日退与不退,宗室藩王以后也不会对我留情。我必要将这事办成,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秦凤仪简直就是无畏且无惧了。

现在,连曾经想请秦凤仪去拉点仇恨的郑老尚书,看向他的眼神里都有些个怜惜之意了。唯独八风不动的就是方阁老与景川侯,当然,还有秦凤仪的媳妇李镜。

要说当初郑老尚书让秦凤仪干那搅局炮灰的活儿,李镜一千个不愿意。如今秦凤仪做的,不止是炮灰的事,许多人看来,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李镜却是一句都没拦过秦凤仪,平日里也只有鼓励他给他出主意的。

大公主临产在即,都让丈夫过去秦凤仪身边保护一二,大公主道,“我现在反正不出门,咱家也没什么仇家,人手亦是够使的。这回秦亲家是把宗室惹毛了,他身边虽有侍卫,可他家到底底蕴尚浅,你过去护他一护,待宗室改制之事结束,也就好些了。”

张羿过去时,秦凤仪还觉着有些大惊小怪,李镜却是令张羿留下了。

大公主虽则让丈夫过去,其实料到了秦凤仪身边不大安稳,但,大公主委实未料到,此次刺杀来得这般的猝不及防,以及,狠辣!

刺杀事件发生在清晨。

因是大朝会的日子,秦凤仪五更天便起了,用过早饭与往常大朝会一般便带着侍从出门往宫里早朝去了。

六月天,往常这个时侯,天边已露青白微光,不过,今日天色有些阴,故而,瞧着比往时要暗些的模样。出门时,李镜还说呢,“还是坐车吧,我看这天儿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雨。”

秦凤仪道,“本来天就热,坐车更热了。”;“放个冰盆也就好了。”

“不成,气闷。”秦凤仪生来不爱坐车,况还未下雨,只是令小厮多带了几把伞,也就罢了。秦凤仪出了家门,他家这处宅子也是在官宦居住区内,地段虽不是上好,也很不错。出了家门,便是通济大街,通济大街拐个弯就是永宁街了。

天时尚早,永宁大街上也只有寥寥几家早点铺子开着,此时多是供应官员吃早餐的。秦凤仪出门的时辰不算早也不算晚,大街上亦可见或是骑马或是坐车上朝的同僚。秦凤仪周围簇拥着三十来位侍卫小厮,不知道的都不能信这七品小官儿的排场。

永宁大街是京城正街,直通永宁门的大街,便是以秦凤仪先时所受刺杀经验之丰富,都未料到,刺杀会发生在永宁大街。

秦凤仪坐在马上,几乎是没有任何预兆,那样一柄惊艳绝伦的快剑直接刷新了秦凤仪对于刺杀的认知,他原以为世上的刺杀都是先时柳大郎派的那些市井流氓一般,只要不惜性命,寻个机巧的时机,投毒放箭捅人等手段罢了。此时此刻,秦凤仪方知,原来世间还有这样快到惊艳的刺杀,这样闪电般的一剑,秦凤仪只见血色与剑光交织,几声闷哼后,这闪电般的一剑已近在咽喉,也不过这一瞬,秦凤仪似乎都闻到了那剑锋上浓烈的血腥气,他都觉着自己的性命怕是就要交待在此剑之下的。张羿一刀掷过,那剑尖一偏,秦凤仪咽侯处划出一线血痕,可也只在这一瞬,秦凤仪双腿一夹马腹,小玉拔足狂奔,待第二剑袭来,秦凤仪只觉腰间一轻,张羿残影掠过,取了秦凤仪所佩宝刀,刀光横扫,瞬间已是三五十招交手,那人一剑直刺中张羿左肩,这一刺,却是未尽全力,刺客挥手抽剑,侧身避过身后一箭。张羿后退数步,肩头已是血流如注。

平岚连珠九箭,箭箭直逼刺客,便是青衣刺客也不禁喝一声,“好箭术!”平岚弃了长弓,抽出腰间长软剑,揉身而上。

此时,秦凤仪放眼所见,已是人间屠戮场,他身边侍卫倒下近半,但剩下的仍是忠心耿耿的守护在他身边。秦凤仪却是气都未来及喘一口,他发觉他与侍卫已在七位青衣刺客的包围之中,周围自然有见到秦凤仪被刺杀的同僚,只是,谁是这样绝顶刺客的敌手。此时此刻,永宁大街之上,除了压顶的黑云,沉闷的空气,便是秦凤仪、诸侍卫,平岚、张羿,以及诸青衣刺客。

秦凤仪或觉着刺杀时间已漫长过一生一世,事实上,一切皆发生在片刻间,七位青衣刺客没有任何废话,秦凤仪想与他们聊一聊家常拖时间都不能。不过转瞬间,秦家雇来的侍卫与景安帝所赐大部侍卫悉数倒在血泊中,最后是景川侯送的两个侍卫以及愉亲王所赠阿乙、连带四位大内侍卫与几位刺客苦苦支撑,他六人能拖住七位刺客,绝对已是高手中的高手,张羿尽管伤了一肩,仍是赶过来帮着一并拖住刺客,让秦凤仪先走。但此刻,秦凤仪已是走不了了,如果秦凤仪认为,那第一位刺客的一剑已是惊艳绝伦,那么,这最后一位刺客的一剑便是惊天动地。

以秦凤仪身边的六位高手,连带着张羿与远处的平岚,没有一人能避得开这一剑,更无需提只会些健身拳脚的秦凤仪了!

面对这一剑,秦凤仪除了慷慨赴死,已是没有别个选择。

但,似乎连老天都不忍看秦凤仪就此丧命,横空一道长鞭带着一声破空裂响抽碎秦凤仪面前的空气,正卷住这长剑的一点寒光,鞭风刮的秦凤仪面庞都有些微痛意,秦凤仪都不必催马狂夺,小玉这样的有灵性,已是带着主人拔足逃命!但紧张着,剑光震碎鞭梢,严将军反手一枪,刺客身形妙至毫颠的微身一侧,一剑上前,已将严将军刺下马来。刺客未与严将军多作缠斗,身形急掠,追至秦凤仪身后,秦凤仪身形压得极低,刺客第二剑刺下,秦凤仪只觉杀意如一条世间最毒的毒蛇,死死的粘在了他的背脊。第二剑直刺秦凤仪后颈,此时再无任何人能来相救,小玉却是蓦然两条前腿一跪,秦凤仪骑术十分不错,他两脚瞬间甩开马蹬,自马头急速伏身落地,秦凤仪落地后,没有急着找寻刺客在哪儿,这根本不用找,就在他身后,仿佛跗骨之蛆!

秦凤仪一个就地十八滚,刺客第二剑却是紧追而至,刺客的第二剑已是贴着秦凤仪后颈落下,横空一柄长刀斩向刺客,这一刀,杀气腾腾、气象万千,便是以刺客剑术,亦只有快收长剑,回身避过刀客这一刀。此瞬息间,秦凤仪自地上跃起,拔足狂奔,那刺客仿佛一缕轻烟,已用绝顶轻功挡住了秦凤仪的前路,宝剑上一缕鲜血还带着刀客淡淡的体温一般,滴落在青石地面之上,晕出一串黑色血迹。秦凤仪所佩宝刀已被张羿取走,他自怀中取出一把短匕。未待他拔出匕首,刺客第三剑已至颈间,秦凤仪已听到周围马蹄声起,他想,那一定是援手到了,可是太迟了。

秦凤仪多么的不甘,他正当华年,他还有无数远大报复未曾施展,他还有妻子腹中孩儿未曾见过,他尚有老父老母未曾供养,他甚至还有许多未说的话,未做的事,未吃过的美食,未饮过的美酒。这大千世界,他来过,却还未真正的看过,未能酸甜苦辣的经历过,如今就要命丧这刺客之手。秦凤仪如此的不甘,然后,就在这千钧一刻,秦凤仪鬼使神差般的怒吼了一句帝都九成九九的人都听不懂的土话,他是如此的愤怒,那一声怒吼仿佛穿透这压顶的黑云,引来天地回响。就在刺客带着凛凛杀意的剑锋直刺到秦凤仪咽喉的那一刹那,乌黑的天空被一抹雪亮电光照耀得如同白昼,照亮了刺客那双冷凝平淡的眼睛,紧接着一道霹雳惊雷横贯天地人间,那道雷声之响,简直惊彻天地!秦凤仪都忍不住被这惊雷震得心下一跳,刺客的手有多稳,秦凤仪并不知晓,但此时,这位刺客的手竟也蓦得一抖,剑尖低了一寸,就这一寸,剑锋却被一硬物所挡,硬生生的挡住了这一剑。

有时,时机就在这一瞬。

性命,亦在这一瞬。

而刺客的失手,也只在这一瞬。

不说秦凤仪身边的仅存的几大高手侍卫已纷纷赶来,那位用长鞭的严将军便是寿王身边亲卫将领,永宁大街上,有诸多躲是非的同朝为官的大臣,但,任何人躲,如寿王这样的藩王不能缩脖子躲起来,何况,敢于任事的非寿王一人。

刺客们来得快,逃走时一样的快。

那位终极杀手,终是未刺出第四剑,便如一道疾光,足尖轻点间飞至一畔屋檐,转眼便失了踪迹。平岚张羿等人已纷纷赶过来,诸人身上带着斑斑血迹,但,见秦凤仪平安,皆是露出放松模样。天空又是一声隆隆雷响,转眼间,一场暴雨转瞬即至。

第229章 君臣

这一场险死还生的刺杀, 其实只在片刻之间, 一些胆小怕事的店家都没来得及把店外挂着的灯笼取下来,那些绝顶的刺客们已是纷纷离去, 永宁大街上只余浓重的血腥气, 寿王与裴国公已是带人赶来, 见秦凤仪无事, 均是舒了一口气。这样的绝顶刺客,秦凤仪能捡回一条命,亦多亏他们身边高手相助,严将军与那刀客均受伤不浅,秦凤仪身边的侍卫已去泰半, 余者亦是个个带伤。秦凤仪不过二十一岁,前面二十年都没受过这样的惊吓, 他面色泛白, 眼神难掩一丝惧色。

张羿问,“阿凤,没事吧?”

秦凤仪对上那些关切他的眼神,缓缓的点了点头, “没事。”

诸人大大的松了口气, 秦凤仪定一定神, 问, “侍卫们如何了?”

大家都跑来看秦凤仪安危,就怕秦凤仪被人宰了。侍卫的事,一时真没顾得上。这时, 揽月跑过来,眼神有些悲伤,道,“大爷,死了十个兄弟。”

秦凤仪亦是难掩伤感,又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身边除了这些个高手,其他人都叫刺客杀了。还有揽月,这完全不懂武功的小厮,是怎么活下来的?此时却顾不上问这个,秦凤仪道,“都收敛了,有伤的,先回家看伤,其他的事,回去找大奶奶,大奶奶知道怎么办。”看张羿平岚等也是个个带伤,秦凤仪道,“你们先去处理伤势,我跟着寿王殿下的马车去上朝,这刺客一击不中,不会再来了,我这里不必担心。”

这个时候,没人矫情。

便是张羿的眼睛在秦凤仪颈间血线上停留片刻,看他那伤并无大碍,也便没有多言。

秦凤仪又与裴国公道谢,那位将他从第二剑救下的刀客,便是裴国公的亲随。裴国公摆摆手,“这有何可谢的,既遇着了,我难道还能袖手旁观不成?”说着话,京兆府、九门兵马都到了。平岚与两边的人细说了这次行刺的一些细节,都是从哪里开始打斗的,有几位刺客,刺客武功如何,平岚是习武之人,又与刺客亲自交手,他又是个细致的,自是有一番交待。秦凤仪遇刺不是小事,必要一查到底的。双方人马看秦凤仪平安,俱是在心里念了声佛,又过去同寿王、裴国公见过礼,此方去采集证据去了。

张羿是自己亲家,余者阿乙、以及秦凤仪都不知武功这般高强的陛下赐给他的侍卫,还有岳父给的供奉,都是跟着秦凤仪有些日子了。倒是自己,总得平岚搭救,难免要上前说声谢的。平岚道,“我是奉命行事,此乃我份内之责,无需客气。”

“奉谁的命?”秦凤仪还以为平郡王府发善心要保护他呢,可转念一想,他与平郡王府也没什么交情啊。

平岚道,“自然是陛下之命。”

秦凤仪颇是惊讶,他不过七品小官儿,平岚却是官居五品。此时此地却不是说话的时候,秦凤仪也未多问,只是目露感激,拍拍身上的浮土,便随寿王上了车驾。

寿王到了车上还问秦凤仪,“你身上没伤吧?”

“没。”秦凤仪皱眉苦思,寿王看他颈间那条血线,亦不禁为秦凤仪心惊了一回,寿王道,“还是先去药堂裹下伤吧。”

“这没事儿,一点小伤。”秦凤仪别看性子娇纵,为人并不娇气,秦凤仪问寿王,“王爷,你说,谁这么恨我,要派这样绝顶的刺客来杀我啊?”

寿王哪里晓得,寿王道,“你想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仇家。”寿王也是生而富贵之人,很见不得秦凤仪脖子上被人划一道的模样,感觉秦凤仪似是随时都要脑袋搬家似的。寿王取出块洁白锦帕,给秦凤仪脖子上裹了,此方顺眼些。就听秦凤仪道,“我现在得罪的就狠的就是宗室了,但也不大可能是他们,我跟顺王打架就打了好几回,顺王在家养脸,闽王在家养病,我跟他们的过节,半朝人都晓得,我有个好歹,第一个怀疑的就得是他们。可不论闽王还是顺王,都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他们比柳大郎还是要聪明许多的。”

寿王看秦凤仪说的头头是道的,道,“这事有京兆府、九门在查,若是早朝皇兄知晓你遇刺之事,必要让刑部彻查的。”

秦凤仪点点头,他道,“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现在正与我不对付,来个刺客就容易被人怀疑,所以,寻常人的推断,他们派刺客的可能性比较低。正因如此,正常人都这样想,他们若是要逆着来,反是令人意想不到,是不是?”

寿王,“你这疑心病可不是一般的大。”

“这哪里是疑心病,我现在就跟他们不对付,当然会多想了。”秦凤仪解下颈间的小玉虎,见小玉虎身上一点白痕,心疼的摸了又摸,寿王凑过去瞧,“这是什么?”

“最后刺客那一剑,原是躲不过的,天上忽然打了个雷,那刺客的剑一颤,正中我的小玉虎。不然,我就没命了。”秦凤仪亲亲小玉虎,又挂回颈间了。

寿王也听人说起过秦凤仪命大之事,以往只觉人们说话夸大了些,此时眼见方知传闻不虚,寿王道,“你这身上多带几样东西倒也是好的。”觉着秦凤仪真正命大,寿王问,“这小玉虎是不是灵云寺开了光的。”听说灵云寺的香火很灵。

“不是,这是我跟我媳妇的定情信物,她属虎,我属牛,我带着她的小玉虎,她俩着我的小玉牛。”秦凤仪说的寿王身上都麻兮兮的,寿王问,“你们定情信物不是件小镜子么。”对了,据说那面小铜镜也救过秦凤仪的命。

“是啊。”秦凤仪道,“也没人说定情信物就一件啊,我们好几件定情信物哪。”

寿王想着,虽则自己不似秦凤仪这般招人恨,待回家也找王妃要件定情信物才好。

寿王车驾带着秦凤仪去了宫里,大家上朝,向来是先在太宁殿外头侯着,今日有雨,便去了偏殿避雨,秦凤仪遇刺一事虽则只是片刻之事,但血染太宁大街,秦凤仪险死还生,此等惊险之事,已是传遍朝臣之中。见秦凤仪自寿王车驾下来,不论清流还是豪门均纷纷过来问他一句,看他还好,皆露出放心模样。

方家人最是担心秦凤仪,方悦连带方大老爷方四老爷虽不好在这偏殿细问秦凤仪遇刺之事,却也将秦凤仪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知他无事方才放心。方悦见秦凤仪颈间系着帕子,关切问他,“是不是伤着了?”

秦凤仪道,“无妨,就一点。”

待景川侯到了,景川侯的脸直接就是黑的,他出门略晚,经太宁大街时就听说了女婿遇刺之事,景川侯与秦凤仪道,“以后你上朝下朝都与我一道。”

譬如襄永侯府、郦国公府、柏国公府,这些都算是亲戚,自然也各有各的关心。如程尚书、骆掌院俱都问了秦凤仪一回,待愉老亲王过来,还亲自瞧了秦凤仪的伤。当然,也不是没有暗中称愿的,蜀王、康王两个,初闻秦凤仪遇刺之事,心下便是一喜,但,那也只是一瞬,因为他们立刻意识到,秦凤仪遇刺,眼下最叫人怀疑的莫过宗室了!两人顾不得再心下偷乐,俱都过来瞧了秦凤仪一回,虽则他们都是恨不能秦凤仪出门就遭雷霹的,但雷霹与刺杀是两回事啊两回事!

至于当朝景安帝如何震怒,直接令刑部主理此案,京兆府、九门协办,限期破案,破不了案全都提头来见!

待得退朝时,景安帝直接把秦凤仪留下了,让御医看了秦凤仪的伤,清洗后上药包扎,又听秦凤仪说了晨间如何遇刺之事,秦凤仪道,“陛下,您怎么还叫平岚保护我啊?还有,您赐给我的侍卫里,有四个侍卫,武功好极了。先时应该与我说一声的,他们武功这样好,肯定不是寻常侍卫。我应该把他们视为供奉才不失礼。”

“平岚那里,朕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你们年纪相仿,让他多照应着你些。那孩子,倒是办事牢靠。”景安帝一向喜欢秦凤仪,今看他颈间裹了白布,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恼恨,心疼自是心疼秦凤仪,恼恨的便是刺客。天子之都,永宁大街,竟有这等胆大包天的刺客,直接行刺朝廷命官,景安帝如何不恼,如何不怒!景安帝担心秦凤仪受惊,想他小户人家出身,便是先时柳大郎曾谴一些市井流氓想刺杀秦凤仪,秦凤仪却是豪发无伤的,不若今日,脖子那里再略深半点,可就真要了秦凤仪的命了。秦同宠物一起正是年轻,如何经过这等凶险。故而,景安帝只管缓了颜色与他说这其中的关要,景安帝道,“原就是要让他们与寻常侍卫一般打扮才好呢,倘是你先时把他们都视为供俸,那些刺杀你的人打听清楚了你身边的高手有几人,怕今天就不只是九个刺客了。这叫鱼目混珠,明白不?”

秦凤仪道,“可有一点很奇怪,永宁大街上素来人多,若是刺杀我,又是这样的高手,自我家出门,胡同里拐出来便是通济大街。通济大街虽则平日里人也不少,可早上人是极少的,怎么这些刺客未在通济大街埋伏,反是在永宁大街埋伏呢?永宁大街到底人多,还是京城正大街。”

景安帝温声道,“这有什么稀奇,从你开始办宗室改制的差使起,朕就着九门兵马尤其要注意你家附近的防护,他们不论白天晚上都要去好几遭,若是刺客埋伏在你家附近,九门兵马也不是摆着好看的。”

秦凤仪一下子就叫景安帝给感动了,拉着皇帝陛下的手,满眼说不出的情义,秦凤仪道,“我都不晓得,陛下就为我操心至此。”

景安帝拍拍秦凤仪的手,“若不是因着朝廷的事,你焉能招来这般刺客。”

君臣关系一向亲厚,秦凤仪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他问,“会是宗室做的吗?”

“眼下不好说。”景安帝道,“朕料诸藩王不至于此,说不得也是有人浑水摸鱼了。你莫要露出声色,待刑部查一查再说。”叮嘱了秦凤仪一句。

景安帝又留秦凤仪一道用早膳,秦凤仪如今已是从生死线的惊惧中恢复了常态,他还与景安帝道,“以前那些土人说凤凰大神啥的,我都不信。这回,我是真的有些信了。”

“怎么说?”

秦凤仪道,“原本我觉着必死无疑的,最后出现的那个刺客好生厉害,他那一剑都抵住我脖子这里了,我都觉着要完了的。鬼使神差的,我就用南夷土话,喊了一声‘凤凰大神在上’,天上突然一个惊雷,您听到那雷声没,咔嚓一声,我当时都吓了一跳,那刺客肯定是被突如其来的霹雳惊雷吓着了,他的手一颤,剑尖就往下错了一寸,一剑正中我戴着的小玉虎,玉多结实啊,我都觉着我被小玉虎硌得一疼,当时援兵就到了,那刺客没能再给我一剑,跳到房顶上就逃走了。当时要不是有那个雷,我肯定就没命了。”

景安帝听着也颇是惊险,想着秦凤仪年纪尚小,屡经刺杀,亏得秦凤仪胆子不算小,不然,寻常人怕吓都要吓的不敢出门了。景安帝道,“放心吧,朕看你一脸福相,长命百岁的好相貌。”

秦凤仪道,“我算过啦,也就能活八十七。”

景安帝一笑,“八十七也不短了。”

“倒是。”

景安帝还担心吓着秦凤仪,好在,秦凤仪早膳也吃了不少。用过早膳,景安帝还说,“今日放你一日假,回去休息一日吧。”

如今,秦凤仪已是心神大定,秦凤仪道,“陛下放心,我并没事,且,经这一回刺杀,短时间内想必刺客不会再来的。我这回遇刺,是不是宗室,他们现在恐怕自己都会怀疑自己。正好趁他们军心不稳,把书院的事谈下来!陛下得再给我几个侍卫,我的人死了十来个,其他的都受伤了。”

景安帝大手一挥,给了秦凤仪一个卫队。

第230章 刺杀风云

有时候很多东西的改变都是无声无息的, 就譬如秦凤仪, 这一向是个大惊小怪的性子,有事没事总要乍乎一回的, 还爱作怪, 冲动, 鲁莽…上一回秦凤仪也遭受过前大驸马今流犯柳大郎指使的所谓的“江湖高手”的刺杀, 但彼此,不要说秦凤仪,就秦凤仪的侍卫,也没伤着半点儿,就伤着了秦凤仪的一匹马, 秦凤仪都念叨了足有半年之久,到处吹牛, 说自己如何勇武, 直听得人耳朵里起茧子。这一回,秦凤仪脖子上的伤就不提了,那血染永宁大街的事,可不是做假的, 许多有阅历的大佬们都认为, 就秦凤仪这年纪, 这胆量, 怕得回家养一养了,结果,没想到秦凤仪又过来继续与宗室谈宗室书院的条款了。

秦凤仪脖子那里由先时的锦帕换了裹伤的白布, 离近了还有淡淡药香,便知他伤处是处理过了。内阁大佬与宗室大佬纷纷表示了对秦凤仪的关心,尤其宗室大佬,蜀王康王皆是明白人,他们对秦凤仪关心更显真挚,这可着实不是他们干的啊,起码,不是他俩的人做的。至于是不是宗室其他人,那他们也是无法保证的。

但在此时,对秦凤仪表现出一些关心善意,总是没错的。

内阁虽然对秦凤仪的感情一向有些复杂,但在宗室书院谈判的过程中,秦凤仪表现出来的霸气,那等撕破脸、互殴、对骂、御前评理也绝不会让步半分的坚持,哪怕以往对秦凤仪的人品存疑,这些日子以来,内阁多是对秦凤仪表示认可的。尤其卢尚书,认为秦凤仪在大节上很有原则,他老人家现在对秦凤仪的观感好的不得了,见秦凤仪又来了,还说呢,“如何又过来了,当在家好生养伤。”

愉亲王、二皇子、三皇子亦是与秦凤仪交情不错的,也是这般意思。秦凤仪道,“我又没什么大碍。而且,我当时险被杀时,脑子里都在想,我这要是死了,宗室书院的事都没谈完,真个死也不能瞑目的!”

凭谁死了十来个侍卫,心情都不能太好的。秦凤仪虽然说的轻松,但表现出的姿态,那就是,我就是死,也得把宗室书院的事谈下来。

原本宗室里,最年高德劭的闽王就没来,自从被秦凤仪在御前气厥后,闽王就身子不大好,一直在家休想。性子最火爆的顺王也没来,顺王给秦凤仪在脸上咬了一口,一直在家养脸。这宗室谈判便少了两员大将,今日秦凤仪遇刺,宗室诸人面儿上都是一幅心底无私天地宽的模样,但心下如何就不晓得了。尤其秦凤仪拿出,我就是死,也得把这书院的事谈下来的架式,这人要是连死都不怕,便是宗室诸王也拿秦凤仪没法子了。

待谈判结束,蜀王私下还与康王说呢,“以往我还说,那些个书呆子,纵是刻板着,总是惜名惜身的。这个秦翰林,瞧着也是个正常人,你说说,做出的事,就是那些个书呆子也没他这么不怕死的啊!”

康王道,“这人要是豁出去了,就啥都不怕了。”

蜀王叹口气,摇摇头,想着他们宗室怎地这般命歹,竟然遇到了个不怕死的神经病!

秦凤仪是与宗室谈判结束,方回的家。

愉亲王、二皇子、三皇子都与他一道说了些话,无非就是让秦凤仪保重身体。便是大皇子,这一向与秦凤仪不睦的,看秦凤仪遇刺,也要说几句关怀臣子的话的。

秦凤仪辞了诸人,就要回家去的。愉亲王道,“你也别骑马了,过来我车上,我送你回去。”

秦凤仪道,“愉爷爷你就放心吧,陛下又新赐了我一个卫队,刺客再大的胆子,也不会一天刺我两回吧。”

“还是小心着些为好。”愉亲王道。

二皇子也很担心秦探花的安危,道,“是啊,秦探花,你就听愉叔祖的吧。”

大皇子道,“叔祖上了年纪,我送秦探花回去就行。”

愉亲王道,“就别争这个了,眼下这京城不大太平,你们各自也要小心着些,谁知道那起子丧心病狂的到底为什么杀人呢。”

如此,便是愉亲王送了秦凤仪回府,大皇子二皇子回宫,三皇子闷不吭气的,一路也送了秦凤仪到家,他方调拨马头,回工部当差去了,也没进门儿。当然,愉亲王也没进去秦家喝碗茶什么的,愉亲王叹道,“你现在家里事多,赶紧回去,莫叫父亲担忧,以后出门多带侍卫,总不会错。”

秦凤仪道,“愉爷爷你放心吧,外头人都说我是猫九命,我命大着哪。那我就先回去了,我爹娘我媳妇肯定都记挂着我哪。”

愉亲王点点头,看他下车,自己也便回了宗人府。

秦老爷秦太太简直吓死了,早上侍卫们或伤或死的给人送回来,秦老爷令人去请大夫,还有丧命的侍卫得收敛,各家得知会一声,安抚丧家,受伤的侍卫治伤,各种忙碌,直忙了一个上午。有张羿在,眼下这事也不是能瞒着的事,张羿裹好伤,便与秦家人说了早上的事,秦太太吓得就险没厥过去。李镜也是提着心,虽则知道丈夫平安,到底是心生庆幸。张羿收拾好伤处便告辞了,说是明儿再过来,李镜道,“张大哥,你在家好生养伤才好。你放心,经此一事,我再多往娘家要些侍卫,习武之人,伤处必要小心,而且,这行刺之后,相公身边必然能太平些日子的。这可是在京城,有人就敢名目张胆的在永宁大街上行刺当朝大臣,就是陛下,也不会轻忽的。不然,以后百官安危,不是皆悬于刺客之手了。”

秦老爷也说,“公主那里,莫要让她挂心,天气热,你这伤可要小心着些。”

张羿在秦家处理伤处,就是怕回家让妻子见了担忧。秦张两家已结为亲家,并非外处,既然秦老爷李镜都这样说,张羿便也应了。秦老爷亲自送张羿出门,待得家里这一摊安置妥当,有些个侍卫家在京城的,自有家人来认领尸身,有些个是秦老爷雇来的侍卫,一朝殒身,家还在南面儿,秦老爷便命人去置棺木,这样大热的天,也不好在家停陵,装奁好了,便送到郊外庙里去寄存棺木,这以后还要给人家送陵还乡才是。另则,受伤的侍卫们,裹好伤后,俱都放了假,让他们家在京城的就回家养伤,家在外处的,便在秦府养伤,每人俱发了养伤银子百两,另则,药费让药堂的掌柜到秦家来结,所用药材也不必担心,俱是上等药材。这些养伤银子是让各人补身体用的。

把这一通安排好,便已过了晌午,家里谁也没胃口吃饭,秦太太记挂着儿媳妇肚子里的孙子,叫厨下做了几样清粥小菜,李镜略吃了些。

一家子提溜起来的心,在见到秦凤仪好端端的回府时才算放了下来。

秦太太拉着儿子的手,眼泪就下来了,还要看儿子颈间的伤,秦凤仪道,“就一点点,只是脖子这里不好裹伤,就裹了一圈。娘你也想想,要是伤的厉害,我还能去上朝?我早回来了。”

秦太太拭泪道,“就该早些回来,还去上什么朝啊。以后可不许出门了,这要有个万一好歹,我也不想活了。”

“娘你就放心吧。”

“你这样儿没个轻重,我们哪里能放心。”秦老爷难得板了回脸,说秦凤仪,“上朝有什么要紧的,什么都不如你的安危要紧!上不上朝,做不做大官,都不要紧!咱们一家子,平平安安的才好!你那得罪人的差使,赶紧辞了吧!我看,就是那差使闹的!”秦老爷虽然不做官,也知道儿子在办一件招人恨的事。他虽不懂政务,可看亲家景川侯都特意送了儿子俩侍卫,秦老爷嘴上不说,当时就猜出儿子办得这差使怕是不大安宁。不过,秦老爷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厉害的杀手,这下子,秦老爷可是坐不住,也不想让儿子当差做大官了,秦老爷还说呢,“明儿太平了,就把官儿辞了,咱们还是一家子回扬州过日子吧。”

“哪儿就到这般地步了。何况,人已是得罪了,在京城的话,总有陛下在,若是回了扬州,山高皇帝远的,可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秦凤仪安慰父母,“放心吧,有祖宗保佑我哪。”

这可真是给爹娘提了醒儿,秦爹秦妈齐声声道,“对了,赶紧,去拜拜祖宗,你今儿个能平安,可不全都是祖宗保佑么!”

秦老爷带着儿子去祠堂拜祖宗,秦太太又与李镜商量,“咱们什么时候也去庙里给阿凤拜一拜。”

李镜道,“待过了这风声再说吧。”

秦太太道,“这也是。”

秦凤仪知道爹娘胆子小,都没说他早上有多惊险,当然,虽则张羿说过 ,但张羿说的,到底不如秦凤仪这亲历者说得更为详细。秦凤仪是私下同媳妇说的,秦凤仪道,“张大哥过来时,我还觉着他大惊小怪,亏得他反应机伶。还有岳父和愉爷爷给我的侍卫,陛下也留了后手,而且,我运道不错,不然,这回的刺客武功高的了不得。还多亏凤凰大神保佑,小玉虎救了我一命。”把被刺了一剑的小玉虎取下来给媳妇看。

李镜摸了摸那被刺出一个小坑的小玉虎,道,“这是你福泽深厚。”

秦凤仪道,“也没白遇一回刺,宗室书院的事都谈好了。”

“这叫什么话。便是不遇刺,这事也已谈了个七七八八。”李镜道,“闽王都在家养病了,顺王也在养脸,顺王这个,兴许是不得已,毕竟伤在脸上,出来不大好看。可闽王多少年的老狐狸了,他在家养病,便是退意。宗室书院之事,你本就胜券在握。只是,不知是谁家势力,竟能使唤得动九位绝顶高手。”

“是啊。”秦凤仪道,“必是一位位高权重之人。”

夫妻俩商量一回,也没什么头绪。秦凤仪又问,“侍卫们如何了?”

李镜细细与丈夫说了,“伤了的有十人,请了平安堂的大夫,一应药费都算咱家的,然后,每人发了一百两的养病银子,家在京城的,只管回家养伤,伤好再来。家没在京城的,就在咱们府里养伤。还有,死了九人,有五个是你自南边儿带来的侍卫,四个是陛下所赐侍卫,家在京城的,已是收敛好,送回家去了。那五人,暂停陵在郊外庙里,待什么时候便宜,一并送陵还乡。这几人也是忠心护主送的命,父亲说了,一家两千两的丧葬银两。”

秦凤仪叹口气,“也只得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