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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明非舔了舔嘴唇,“我想好了,我同意在文件上签字。”

  诺诺在小街的石板上跳格子,看也不看路明非。

  “确认么?”古德里安教授欣喜。

  “确认。”路明非觉得自己这句话好比婚礼女孩说“I do”,这两个字将影响他的一生。

  “验证通过,选项开启。路明非,出生日期1992年02月14日,性别男,编号A。D。0013,阶级‘S’,列入卡塞尔学院名单。数据库访问权限开启,账户开启,选课表生成。我是诺玛,卡塞尔学院秘书,很高兴为您服务,您的机票、护照和签证将在三周之内送达。欢迎,路明非。”一个沉稳的女音响起在电话中。

  古德里安教授的声音再次传来,“明非,声纹签字完成,剩下的事诺玛都会解决好,你等着邮件就行。你和诺诺在一起么?呆在那里不要动,我立刻就派交通工具去接你们,还有几个纸面的签字需要你落笔。”

  电话挂断了,路明非对刚才发生的一切还有点懵。

  “诺玛是学院的中央电脑,是个拟人电脑,什么事情交给她就好了,她绝对一流!”诺诺说,“一起来玩跳格子!”

  “哦,好啊。”路明非说。

  一二一二地跳着格子,路明非并不知道什么事情正在全世界范围内发生,刚才的一切只是开始,大量的数据包从那台名叫“诺玛”的超级计算机中涌出,正去向世界的不同角落,“路明非”这三个字出现在很多人的屏幕上,并被牢牢记住,数据锁解除,地球上数千个秘密网关对“路明非”开放。

  卡塞尔学院对于新学生张开了怀抱。

  巨大的声音在黑暗的夜空中穿行,路明非抬起头来,看见低空飞行着逼近的巨大黑影。

  “不会吧?”他喃喃地说。

  “老家伙那么着急来接你啊?”诺诺仰起头,“直升飞机都派过来。”

  公元2009年5月15日,星期五,黑色的直升机如巨鸟那样掠过南方小城的天空,在少年路明非的头顶飞过。

  隐藏在历史中的那场战争,就要重开大幕。

  第二幕 黄金瞳

  路明非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了一眼手里的火车票,抬头望着芝加哥火车站教堂般的穹顶。

  他左右两只巨大的旅行箱,加起来和他自己的重量差不多,背后的背包鼓出一大块,因为里面婶婶塞进了一只压力锅,编织袋里塞着一床十二孔棉被,枕头和一只箱子捆在一起,护照叼在嘴里。

  天之骄子、留学新人路明非携带全部出国装备,独自搭乘美联航班机,跨越大洋,降落在芝加哥国际机场,按照诺玛给的行程安排,他将在芝加哥火车站乘坐CC1000次快车前往前往卡塞尔学院。

  “真想自己送你去啊,不过还得飞俄罗斯。”古德里安教授在电话里惋惜地说,“不过别担心,诺玛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诺玛委实是个出色的秘书,三周之后一个极大的信封袋送到路明非手上,从护照到行程单,一应俱全,附送一份《卡塞尔学院入学傻瓜指南》,下面还标注了“路明非版”。

  这份指南名字可笑却相当好用,是说在路明非到达芝加哥火车站之前。

  “CC1000次快车?没有听说过……也许是什么支线列车?不过你说的编号不太对……新版的列车时刻表里包含车次的一切信息,再去查查吧……车票好像是真的,可是真的不知道有这班列车。”这是不同的值班人员给出的答复。

  列车时刻表中,没有这趟快车。

  “这下子乌龙大了!”路明非在人群中抓狂。

  上帝应许摩西说,你去迦南,那里是留着蜜与奶的乐土,并给他一份地图。摩西以神力越过浩浩荡荡的红海,摆脱埃及人的追捕,九死换生,看见前面的路标上写着“去印度”、“去中国”、“去日本”,就是没有“去迦南”,路标下的警察叔叔说,“迦南?不晓得,没听过!”

  大概这就是路明非此刻的感受。

  他的口袋里只剩下20美元了。婶婶给了他500美元作为路上的花销,但是经过芝加哥海关时,那个胖墩墩的警察一面清点路明非夹带的几十张盗版PS2光盘,一面在收据上写下令人心惊胆战的数字,一面赞美路明非的品位,“诶?《生化危机IV》么!哈!你也喜欢《三国无双》系列?嚯!我也爱《勇者斗恶龙》!……”

  可能是出于对他品位的欣赏,胖子给路明非留了二十块。

  如今这位不远万里的“摩西”站在赛百味的门口,死死攥着仅有的一张而是美元钞票,思考他究竟该咬牙饿着还是买一份三明治和可乐的套餐。无论那36000美元的奖学金有多好,他现在只有二十块,花掉六块还剩十四块。还能熬几天?也许他应该把口粮剩下来买张电话卡打电话给学院?他没有手机,那只N96被叔叔珍藏作为临别礼物了。

  “One dollar,just one dollar…”有人在他背后说。

  在美国这是句典型的讨饭话,要一个美元,和中国古代乞丐唱的莲花落一样。

  “No,I’m poor!No money!”路明非以朴实简洁的英语回复。

  他扭过头,看了一眼背后那个高且魁梧的年轻人,埋在络腮胡里的面孔倒也算得上是英挺,烛火般闪亮的眼睛写满渴求,墨绿色的花格衬衣和拖沓的洒脚裤不知多久洗换了。在美国这地儿遇见这样的乞丐不容易,其他乞丐都穿得比他像样儿点。

  “中国人?”对方察觉了路明非的国籍,立刻换用一口流利中文,“大爷赏点钱买杯可乐吧,我真不是乞丐,只是出门在外丢了钱包。”

  中英乞丐的切口你都那么熟,还敢说不是专业乞丐?路明非想。

  “芬格尔·冯·弗林斯,真不是乞丐,大学生。”年轻人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从背后的挎包里掏出了字典般的课本。

  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课本上,用英文混合拉丁文写着书名,路明非似乎曾在什么地方看过这种文字。

  这家伙居然说那么一口流利的中文……路明非心里有个念头跳闪,他在卡塞尔学院的入学文件上看过这种写法。

  “你是等……CC1000次快车?”路明非问。

  双方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列车磁卡票来,一模一样的票,漆黑的票面上用银色绘着枝叶繁茂的巨树花纹。

  “我是新生,路明非。”路明非伸出手去,想表示友好。

  “亲人呐!可算能找着一个美元买可乐了。”芬格尔一把抓住路明非的手。

  你那鸡窝一样的脑袋瓜子里除了可乐就没别的了么?路明非想。

  “兄弟我很欣赏你,你看起来很有义气!”芬格尔四仰八叉地坐在长椅上,大口啃着三明治,喝着路明非的可乐。

  两人加起来只有二十五美元,路明非建议说既然可乐免费续杯,他们根本无需买两杯,只需要两根吸管和把续杯次数翻倍即可。芬格尔来自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德国,但在卫生这一节上毫无德国人的矜持,热烈地赞赏中国同学太有想法了。

  “师兄,你几年级?”路明非问。

  “八年级。”

  “八年级?”路明非被可乐呛着了。

  “哦,其实是四年级,只不过我留级了。”芬格尔说。

  “那怎么是八年级?”

  “连着留了四年啊……”

  路明非对于自己的未来很揪心,决定暂时不讨论留级这种惊悚的事,“你以前坐过那趟车?”

  “每个学期开学的时候都坐,否则就只有直升飞机过去,校园在山里,只有这趟火车去那里,没人知道时刻表,反正芝加哥火车站是没人知道,最后一个知道那趟列车运行时刻表的列车员前年死了,他说那趟车从二战前就开始运营了。”芬格尔说,“不过别担心,总会来车的,阶级低的人就得等车。”

  “阶级?”路明非问,“什么东西?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

  “一种类似贵族身份的东西,阶级高的学生会有一些特权,学院的资源会优先向他提供,比如优先派车。”

  “你读了八年阶级还也不够高?”

  “实不相瞒,我正挣扎在退学和补学分的困境中!”芬格尔摊摊手。

  “这个卡塞尔学院毕业很好找工作么?你把四年级读了四年都不舍得退学?”

  “不,他们分配工作!”芬格尔响亮地打了个嗝儿。

  路明非从火车站的落地窗往外望去,漆黑的摩天大楼像是巨人并肩站立,夜幕降临了芝加哥城,高架铁路在列车经过的时候洒下明亮的火花,行人匆匆,霓虹灯闪亮。

  他和芬格尔在芝加哥火车站度过两个晚上了,没有钱去住旅店,只能裹着毯子睡在候车大厅的长椅上。如果不是他们的磁卡票确实能够通过检票机 ,他们早就被保安人员赶了出去,可芝加哥火车站没人知道这趟神秘的CC1000次支线快车。

  芬格尔满不在乎,他说对他而言每次返校都是这样的,怪只怪他们阶级低,阶级高的学生到达车站就会有车来接,从VIP通道上车,不会引起任何骚动。路明非不得不问他俩的优先级有多低。芬格尔说大概和中世纪的农奴阶层差不多。路明非心情低落,芬格尔安慰他说其实比农奴低的也有,有人的阶级好像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