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来到这里他们当然有足够强力的交通工具,但被他们在很远的地方抛下了,最后一段路完全靠雪地行军。

谁也不敢肯定023号城市附近埋设了什么探查设备,步行是最隐蔽的方式。

一名专员急匆匆地来到树下,“兰斯洛特专员,找到了!”

兰斯洛特无声无息地落入雪中,衣袖展开就像一只黑色的狐蝠。他跟着那名专员,走不多远就看到俄罗斯分部长和一众专员们聚在一起。

专员们闪开一条路,让兰斯洛特走到那个雪坑前,分部长用手电往下照射,雪坑里是一个打开的铁匣,匣中是一部电话。

最老式的那种战地电话,用铜线输送信号,什么多余的功能都没有,只能让你跟某个人说两句话。

023号城市附近,电磁干扰很强,所有跟外界的通讯都被切断,可居然埋着这样一部固定电话。

在无线电还不发达的年代,战争中都会有通信兵铺下几十公里长的铜质导线,指挥部的命令才会顺利地传到前线战壕里。虽然是过时的技术,却恰恰可以避开023号城市的电磁屏蔽。

埋设这部电话的人极其聪明地用了布宁使用的那条军用铁路作为导线,避免了在雪原上铺设几百甚至上千公里电话线的苦工。

兰斯洛特抓起电话,也不拨号,静静地等着,直到电话对面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兰斯洛特专员,真高兴接到您的电话,一路上还顺利么?”

“根据您的情报,我们已经找到023号城市,随时可以展开进攻。”

“进攻?天呐!我派您去难道是为了进攻一座城市的么?您难道是一位突击旅的旅长么?不不不不,”从声音就能听出对方那一脸的大惊小怪,“我派您去是要拯救世界的!只是拯救世界这样的小事!您帮我把路明非干掉就可以了,悄悄地干掉,然后退出来,最好别惊动其他人。”

兰斯洛特沉默了片刻,“那座城市的警戒应该很严密,难免惊动其他人。”

“唉,真麻烦。”男人叹了口气,“没关系,谁阻止你就干掉好了,反正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明白。”兰斯洛特回答。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的随性,那种气质甚至不能说是随性,而是不着边际的狂浪。但兰斯洛特相信那个男人,无原则地相信。

“你可能会觉得有点棘手,不过那家伙其实正处在一个非常衰弱的时期,别担心他会变身,他要是真变身,只会死得更快。”

“明白。”兰斯洛特的回答仍是简洁有力。

“不过尸体必须带回来,那种危险的东西,谁知道他不会死而复生呢?”

“明白。”

“那就祝您好运咯。成为英雄,拯救世界。您会安享晚年的,和您心爱的未婚妻一起。”男人挂断了电话。

兰斯洛特拿着话筒在雪地里站了很久,最后微微加力捏碎了电话,把碎片丢在雪地里。

这应该就是最后的命令了,无论他带着路明非的尸体回来或者他自己的尸体丢在023号城市里,他都不必再接通这部电话了。

***

醒来的时候,路明非还以为是深夜,因为拉开窗帘,外面漆黑一片。可看墙上的珐琅小钟,已经是早晨十点了。

他一推窗,吃了一惊,如同墙壁那么厚的积雪从玻璃上脱落,天光和风雪一起涌入房间,外面一片晶莹剔透的世界。

昨夜开始的风雪把整个023号城市压在了厚厚的积雪下,连灰色的水泥墙都像是抹了一层厚厚的白垩,操场上的篮球架也被淹没了一半。

路明非打开房门,门口停着黄铜质地的小车,几个白瓷的盘子上用纯银的盖子盖着。那是他的早餐,来到023号城市之后,早餐一直都是这么送来的,随时起随时吃,附带酒精小炉,加热享用,惬意得很。显而易见猛烈的暴风雪并未影响023号城市的体贴服务,一切照常地运转着。

路明非把小车拉了进来,今天的早餐包括了熏制的鲱鱼和浓厚牛肉汁拌的意式宽面,黄金般贵重的Beluga鱼子酱照旧抹满了面包片,居然还有一份来自莫斯科的晨报。

路明非喝着温热的红茶赏雪,正准备对宽面下叉子的时候,有人一把推开了门。克里斯廷娜一身高领的哔叽呢长裙,一双硬质的高筒长靴,虎虎生风地走了进来,

“格鲁乌部队来不了了!”克里斯廷娜冲到窗口,神情凝重地看着外面,“这种天气,火车肯定无法通行!”

路明非愣了一下,明白她的担心了。

她想必是随身带着追踪器一类的设备,好让格鲁乌部队循踪而来。但这样恶劣的天气,铁轨被几米厚的积雪覆盖,即使是动力强劲的喷气式列车都无法冲开,格鲁乌部队的装甲列车也同样无能为力。风雪还在继续,雪地车和直升机这类交通工具也都派不上用场,除非沿着铁轨这样的固定标识,否则在这冰封的无人区上开着雪地车赶路等于自杀。

老天爷似乎都在帮着亚历山大·布宁。

克里斯廷娜一屁股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看起来急得冒烟,路明非却埋头吃起了早餐。克里斯廷娜先是意外,再是怒目而视,可就在怒火都要突破眼眶的时候,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路明非头也不抬地递上一片白面包,克里斯廷娜跟食欲抗争了几秒钟,接下面包大嚼起来。情报员小姐显然是个对生活充满了热爱的人,看她吃饭那风卷残云的模样就能感受到,什么渐冻人症,什么艰难使命,在吃饭的时候她都能忘掉,倒也侧面印证了她要“活得比别人更精彩”的宣言。

片刻之后,两个人摸着鼓起来的肚子靠在沙发上,克里斯廷娜又开始眉头紧锁,显然失去格鲁乌部队的支持这件事令年轻的情报员手足无措了。

“关于那场拍卖会,我想知道得更多一点,我该怎么做?”路明非又把红茶端了起来,同时没来由地想到昂热。

“雪这么下下去,连我们都会被困死在这里,今年的拍卖会不知道还会不会办。”克里斯廷娜说。

路明非把黄铜小车上的牛皮纸大信封递给克里斯廷娜,信封他拆开过,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就随手丢那儿了。

克里斯廷娜从信封里倒出了一张卡片和一封请柬,她读了请柬,脸色难看。

请柬上说已经对罗曼诺夫家族的银行账户完成了验证,罗曼诺夫家族提供了足够的财力保证,所以荣幸地邀请路明非参见招待会之后的小型拍卖。

布宁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昨晚说好的事,今早请柬就送来了。而克里斯廷娜之所以变脸色,无疑是她并未收到类似的请柬。

“先是一场招待会,吃吃喝喝,跳舞赌钱。”克里斯廷娜靠在沙发靠背上,“大家互相探探底,有些人是财力不够,有些人根本连请柬都没拿到,大家可以把筹码凑起来,就算结盟。到了午夜,有请柬的人就会被请到更隐秘的会场里,拍卖会的规模很小,一两个小时就能完成,但会有几亿美元的成交。我要知道他们到底在卖些什么,最好能有证据。”

“排场真大。”路明非点头,但未必那么言不由衷。在芝加哥的拍卖场上他也曾挥斥方遒,一把砸下上亿美金。

“所以你们只是猜测他们在卖违禁军火,仅仅是猜测而已,对么?”

克里斯廷娜点了点头,“全世界最高级别的军火交易都比不上那场小型的拍卖会,即使是核弹头,军火黑市上几千万美元一枚也买得到。这些人坚持每年都来,买回去的东西一定有很大的利润,但我们实在想不出来什么样的军火能有这么大利润。”

路明非点点头,想你的幕后老板也许是对那笔利润动心了,但这话不方便直接告诉正义的女情报员。

“可我只是个秘书,我能拿到请柬是靠着我老板的财力保证,我去了估计也就是帮老板举举牌子。”路明非说。

克里斯廷娜挥挥手打断他,从内兜里抽出一个小些的信封,丢给路明非。路明非疑惑地捏了捏这个带着少女体温的信封,里面显然也是一张卡。

“里面是一张不记名的银行卡,32位密码,知道密码的任何人都可以用。”克里斯廷娜在一张餐巾纸上刷刷地写下密码,“卡里有2000万美元,安全局通过财政部特批的行动经费,原本我是想也许我也有机会去拍卖会上看看,但我探了其他人的底,他们中少的都带了5000万美元。”

她郑重地把密码纸递到路明非面前,手臂伸得直直的,看起来倒像是要给路明非擦脸。

“你现在有筹码了,我把我的筹码给你!”克里斯廷娜盯着路明非的眼睛。

那份倔强和孤注一掷的勇气让路明非心中一动。

不难想到这笔钱来之不易,还附带着巨大的责任。即使中的詹姆斯·邦德先生,带着军情五处的钱参加神秘赌局,还得有个财务官跟着免得他乱花。如果路明非卷款逃跑,这个黑锅就得克里斯廷娜来背。她养父是个清廉的官员,大概也没有多少财产可以帮她填补亏空。

可出于革命情感或者莫名其妙的信任,克里斯廷娜就这么把自己的底牌交给路明非了,让他小时候看到的那些漫画。

在那个世界里,托付生命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动不动就是带着我的剑/内丹/机甲/圣衣去战斗吧!多少英雄人物就是死在少女这般的眼神和托付下的啊!分明当时稍微强硬一点或者垂下眼帘,不看那双闪亮的眼睛,就可以潇洒地离去,任凭反派怎么扑腾,怎么杀人如麻血流成河,你还能在远方的小酒馆里喝一杯洗个热水澡,没准出门又遇到新的美少女。

事到如今他也没觉得自己是克里斯廷娜一伙,只是小姐姐一厢情愿,但如果接了这张密码纸,好像真的就得战斗到死了。

他拿过密码纸,擦燃火柴,点着了丢进烟灰缸里,看着它慢慢地化为灰烬。

“你什么意思?”克里斯廷娜大怒,“你这是自掘坟墓!”

“不就32位么,看一眼就记住啦。”路明非耷拉着眉毛,继续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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