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被搁在耳边, 有沉稳连续的嘟声。

忽然就想到小时候。

每次不高兴,或者受欺负了,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他——腻着要他给买糖吃, 或者直接扑进他怀里耍流氓让他抱着。

席易生对她好像有着无限的耐心,每次都能抱着她, 一哄就是大半天——明明他自己也是个小孩子, 却半分任性都没有, 每次跟她在一起, 都像个几十岁的大人。

温柔的, 迁就的,可靠的。

手机被接通,那边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低低沉沉的:“喂?”

今笙下意识笑起来:“席易生,是我。”

“我知道。”

一时无话, 耳边全是对方的深深浅浅的呼吸。

“我想你了。”她说。

对面沉默几秒,有被压抑的呼吸声:“你在灾区?”

“嗯。”

“那我来找你。”

“啊?”今笙一愣,顿几秒,垂着眼睛缓缓摇了摇头:“不用,别来了......我过几天就回去了,而且这边......也没有很危险,放心,我会安全回去的。”

“不是想我了?”那人语调放得很轻,甚至带着小小的尾音。

“是想.......等等吧,再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那人不说话。

今笙撇撇嘴:“总不能每次采访都要让你来吧?”

“呵,”席易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低低笑了几声,才说:“反正你小时候每天的作业也都是我帮你的,有什么差?”

“.......”

那还是有的。

毕竟现在她比较要脸。

今笙嘟嘴:“我二十六岁了,席先生。”

“知道了......”男人轻轻笑了声:“小奶猫。”

“.......”今笙脸红了红。

清了清喉咙:“好了,不跟你说了.....反正你别来啊,我马上回去了。”

“嗯。”

他顿了顿:“去吧。”

“.......嗯。”

今笙拽了拽衣角,明知他看不见,还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才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挂掉。

摸摸手臂,夜晚的风很凉,她穿的并不厚,此时甚至觉得有些冷。

跺跺脚,今笙转身回了屋。

季寒正在给几个小孩子拍照片,见她回来,缓缓站起来,笑了笑:“电话打完了?”

“嗯。”

“今天晚上我们就先待在这里,明天再出去继续采访。”

今笙点点头:“好。”

进屋,随意找了个角落,窝下去,坐到地上,头倚着墙。

这一天太累了,坐车,走泥路,爬坡,采访,各地奔波,帮着救人。

浑身都湿了,除了水,还有泥,一块块的扒在身上,难受极了。眼睛闭上,周围都是人们吵闹的声音,喧嚣而让人安心。

睡意缓缓袭来,今笙头顿了两下,倚着墙,彻底睡着了。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今笙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件男人的外套。

是季寒的。

少女一愣,把衣服扯下来,正想找到衣服的原主人把它还回去,人已经自己走过来了。

“醒了?”

“嗯......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路连夜修好了,物资和人力正在往里进,情况应该很快会好转。”

“那就好。”今笙顿了顿,把手里的衣服递过去:“呐,还你,谢谢你的衣服。”

季寒笑笑接过:“没事。”

“那我们走吧,出去看看怎么样了。”

“好。”

刚向门口走了几步,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拉开,渐渐的,有朝阳漫进来,染亮了门口的一小块地板。

今笙顿住。

抬眼看去,只见门口慢慢走进来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身上定制的手工衣服已经狼狈不堪,被泥水染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甚至还有几条刮痕。

脚上的皮鞋开了个大口子,灌着水。

来人脸上甚至也有脏兮兮的泥土,向来冷傲清俊的脸上胡乱沾了黄色,看上去有些搞笑——只是那双眼睛依旧黑亮,看着她,没有半分改变。

就像无数个早起的早晨一样。

今笙这一刻恍若梦中。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来人:“......席易生?”

他看着她,缓缓笑起来:“是我,我来了。”

从山区酒店到灾区公寓,几十条的时间,横跨半个省,却仿若什么都没有改变。

还是那个熟悉的人,熟悉的笑容,以及,熟悉的回答。

☆、第三十八章

门外雨已经停了, 有阳光穿过黑暗,漫进屋子。

今笙不由自主的走进门口的人, 手摸上他被刮破的衬衫, 眼眶在一瞬间变得热起来, 两个手指捏着布料, 皱着眉头嘟囔:“不是说,不是说让你别来了吗......怎么还是来了?”

“嗯,”他伸手把她眼底滴下来的眼泪擦掉, 浅笑着说:“不放心你.......哭什么?”

今笙也不知道, 眼泪根本就不受控制,争前恐后的自己跑出来——可能是自己太想他了,也可能是他这一身太狼狈。

身边人太多,她不好意思过去抱他, 只好手指越抓越紧,吸吸鼻子小声说:“我又不会怎么样。”

他低低笑两声,手去摸她的手, 圈在手心握住, 没否认。

外面突然有人高呼:“物资运进来了!物资运进来了!太好了!快来人啊, 搬东西了!”

今笙一愣,迅速的和席易生对视了一眼,刚要说话, 就被他打断:“我知道, 一起去吧。”

今笙点点头。

季寒这时候从身后走出来,没看两人, 目光凝在门外:“走吧。”

今笙又看了眼席易生,后者点点头。

于是三个人一起往物资车的方向跑去。

车周围已经围了很多受灾群众,由于洪水的原因,很多人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家园被毁,田地被冲塌,衣服、鞋子、钱,通通都没了,一夜之间,只剩一条命,和身上沾满泥水的衣裤。

不知多少人,可能几天前才高高兴兴的讨论着丰收,试穿着新买的衣服化妆品,现在却只能手脚并用的爬上泥地,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东西一样样失去。

世事难料。

三个人赶到,今笙和季寒第一时间拿出相机,把眼前的救灾车、救灾人和受灾的人民,一一记录下来。席易生则和救灾车的负责人员交流了一阵,成功打入内部,跟今笙打了个招呼,就站到车上帮忙分配物资了。

好在大家虽然都饿得不行,但也都在很有秩序的排队,先来后到,领到东西立刻就会离开。

咔咔咔,相机一直不停的拍,甚至偶尔还能捕捉到有人冲这里善意的一笑。

今笙心里有点闷。

当本应流泪的人露出笑容,其实比眼泪更腌臜人心。

泪流满面总比强颜欢笑要来得痛快。

前前后后总共运进来了将近五十车的物资,每车都有几个志愿者在发,因此发放的速度很快。今笙和席易生远远打了个招呼,就和季寒分头沿着物资车采访,远景、近景,偶尔还能看到几个愿意接受采访的志愿者。

很快,大半的物资被分配完毕,知道消息的灾民都拿到了吃的喝的,衣服运进来的少,大部分给了孩子和一些老人。

今笙迅速把照片拍完,也投入到志愿者的行列。大水冲毁了学校,孩子没地方上课,有人就把孩子们组织起来,找人负责教孩子们读书。

一来可以保证孩子们不乱跑,相对安全;二来也不会因为洪水而延误了学业。

今笙就主动跑去给小孩子们做老师。

席易生则跟着大部分军人和男性志愿者一起,尝试着救人和转移受灾群众,他有时也会到今笙在的地方稍稍休息一会儿,带着孩子们读英语,他在美国那么多年,口音绝对比大部分英语老师都要纯正,长得又好,比像今笙这样的女志愿者都要受孩子们的欢迎。

今笙坐在小塑料凳子上,笑眯眯的看着他走过来,一歪头:“席大总裁,老少通吃啊。”

席易生:“......”

瞪了她一眼,径直走过去,不顾她“诶诶诶”的叫唤,直接一把把小板凳上的人端起来,自己坐下去,再把人抱膝盖上。

今笙红着脸推他:“有,有人呢......”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他把额头按在她肩上:“有点累。”

今笙感觉他嗓音有些不对劲,心一沉,反手去探他的额头,不出所料,入手的温度烫的惊人。

她皱眉,扭身去看他:“你发烧了!”

“嗯。”

“嗯什么?发烧了,怎么办啊?”她语气很急。

“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怎么不会有事.......”今笙看他脸都烧得有点发红,心越来越沉,挣扎着从他身上跳下来,随手扯了件大衣盖在他身上:“你在这坐一会儿,我去给你拿药来。”

运来的物资里有半车的消炎药和感冒药。

席易生无力的点点头:“好。”

今笙又给他把大衣盖得严实了些,不怎么放心的看了眼,扭头用最快的速度跑去给他取药。

发药的人很配合,麻利的给了几片发热的药:“发洪水了本来温度就低,你男朋友又一直在干活,体力估计跟不上,感冒了。你回去让他把这几片药吃下去,休息几个小时,应该烧就能退。”

“好,谢谢您。”今笙道了谢,又拿了瓶矿泉水,这才离开。

回去的时候,席易生果然还乖乖的坐在原地,头半垂着,正阖眼养神。

她心一软,轻步走过去,蹲下,拍拍他的膝盖:“易生?药拿来了,你醒醒吃了。”

席易生其实从很早就开始烧了,一直撑到现在,已经有些烧糊涂了,费力把双眼挣开,垂着眼睛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哑声问:“你叫我什么?”

今笙脸有点红,顶着他的目光重复:“......易生。”

他笑起来,烧红的眼角扬起,竟带着几分媚:“很好听。”右手抬起来,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小耳垂,他声音低而沙哑,叫她:“猫猫。”

这是席易生对她的专属称呼。

从小她就跟在他身边,很多人都说这小姑娘简直像席易生养的小宠物一样,又听话又乖。

席易生当时听了这话,不以为意,背地里却状似无意的像自己的朋友打听:“你说......哪种宠物最黏主人?”

“啊?”朋友有些奇怪,一脸懵逼的问他:“你想养宠物啊?”

“嗯。”

“猫啊,猫最粘人了,跟小姑娘似的。”

于是今笙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多了个外号。

刚开始她也抵制过,一个好好的大姑娘被叫猫多没面子的啊......但后来,由于席易生这厮太有心机,每次都刻意低了声音这么叫她,好听的让人骨头都酥掉了。

完完全全的宠溺公子音啊——赌书泼茶,青楼梦好,深情只换薄幸名。他一这么叫她,今笙就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人用棉花糖包起来,搁在了心尖尖上似的。

.......于是,久而久之,她也就默认了。

这会儿他感冒了,声音哑得厉害,这么埔一出口,今笙心头都是一烫。

一股烫劲从心头直接上了脸,今笙轻咳一声,把手心摊开在他面前:“吃药。”

他低低“嗯”了声。

乖乖垂头,看了眼她手心几颗圆滚滚的药片,觉得可爱,低低笑了几声,伸手去拿。

指尖不知有意还是无心,每拿一次药,都会碰一次她的掌心。

今笙觉得心痒痒。

席易生吃药习惯把所有的药都放嘴里,再喝水一起灌下去,这会儿他好不容易把药片一片片扔嘴里,今笙猛地收了手,顿了顿,才想起来把另一只手里的水递给他。

席易生看了眼,没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

今笙:“.......”

身边还有人呢席大总裁.......万一被谁拍到你被个小姑娘乖乖喂水喝,你英明神武的冷酷形象还要不要了啊......

席易生可不管这些,嘴巴含着药,微微鼓起来,一双大眼睛被烧得泛红,笔直看着她.......莫名,有点萌是怎么回事.......

今笙和他对峙了几秒,实在架不住美人这直勾勾的眼神,叹口气,把瓶盖拧开,举起来,凑到他唇边,一点点的喂水给他。

今笙看着面前的人乖乖喝水,心里忍不住吐槽:生病的席大总裁,真的......十分黏人了。

他喝完了,一仰头,把药吞了下去。

今笙又把水举起来:“再喝点?”

他点头。

今笙就又喂了点。

他喝了两口,眨眨眼,示意她喝好了。

今笙收了瓶子,左右看了看,扶着他到一张稍稍宽敞些的椅子上,让他半躺着,再把刚刚的大衣拿过来,严丝合缝的盖在他身上。

“睡一会儿。”

他点头,手不老实的从大衣底下伸出来,摸索到她的,握住。

烧得厉害,连掌心都是烫人的。

今笙不敢动,任由他拉着。

身后一个小姑娘看见了,搬了个塑料凳子过来,放在今笙身后,示意她坐。

今笙感激的冲她点头,用唇语说了句谢谢。

姑娘笑笑,摇了摇头。

又用唇语跟今笙说了句什么,笑着离开了。

今笙坐到小姑娘送来的凳子上,一只手被他握着,另一只手架在椅子上,撑着脑袋,目光所及之处,就是他安静的面孔。

合着眼睛,睫毛长的在眼底下打了一圈的阴影,高挺的鼻梁,以及,因为发烧而显得格外浅淡的薄唇。

......怎么看怎么喜欢。

她不由自主的牵了牵嘴角,想起刚刚那位小姑娘说的话。

“昨天,是他抱着我弟弟从水里走出来的。”

她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辛苦你了......易生。”

......

到了晚上,席易生的烧还没退,反而有愈渐上升的趋势。

他这些天忙前忙后,帮了不少忙,很多人都记得,这会儿见他发了高烧,都跑过来探了病,并跟今笙商量,想办法让她和席易生先行离开。

今笙想了想,答应下来。

很快就有了消息——有一辆物资车要连夜回市里,可以顺带把他们带上。

席易生一直半昏迷着,神志不清,几个志愿者帮着今笙把人抬上了车。季寒也跟着上了车——几天下来,采访和救灾都进行到了尾声,今笙一个小姑娘带着个神志不清的病号,到底不让人放心,他跟这边的负责人商量了会儿,也决定跟着一起离开。

今笙看着他,感激的点点头。

“别,别谢我,”季寒喝了口水,轻声笑着说:“我这几天也累得厉害,身体也觉得不舒服了,估计现在不走,可能过几天也得被人抬着出去。”

今笙笑笑。

她的手还握在席易生手里,刚刚抬他上车的时候,这么握着手实在是不方便,但他握得太紧,怎么都挣不开,只好今笙先上车,再帮着下面的人把他抬上来。

季寒看了眼,问:“他怎么样了?”

今笙闻言,摇摇头:“还在烧。”

“多少度?”

“不知道,没测......这里没有温度计。”

“嗯。”季寒沉默几秒,又安慰她:“很快就到市里了,司机会直接把车开到医院,你别着急。”

今笙勉强笑了笑,点头。

席易生一路上都在发汗,可烧却一点没退,眼见着头发丝都要烧红了,终于到了医院。

医院已经派了人等着了。

席易生的助理冲上来,先跟今笙点了点头,才和一帮医生护士一起,帮着把席易生抬到了医院的担架上。

他手还是没有松开。

就这么一路进了最顶楼的病房。

医生迅速给他测了体温,挂水,交代今笙要是两个小时后还是没有退烧的迹象,记得按铃叫医生。

今笙眼睛盯着席易生,胡乱的点点头。

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