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戈系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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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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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村之战

杨虚白

远处的桨声渐渐低沉了,只有青石街尽头的南门码头上脚夫的吆喝声还在时远时近地响着。吴戈的目光呆呆地穿过城门,看着远处的河水,心就象生满锈苔的铁锚一样不断地往下沉。

而陈四奇依然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面前的这个高大的孩子,摇摇头说,我实在是帮不了你。

吴戈这时已经累得快虚脱了,正像一只狗一样张大着嘴拼命地喘着气,说不出话来,眼光也不看向陈,而汗水从下巴上一滴一滴地砸在脚背上。

这是个潮湿的正午,热得要命,连陈四奇的声音听上去也是闷闷的。云压得很低,树叶四下垂着,天地万物都湿闷得仿佛要挤出水来。

知县大人也没有办法,不是吗?陈四奇这幺说自己也觉得有点儿理亏。这个孩子是昨天半夜出发的,坐了二十多里的船,又赶了二十多里的路来到县城,在县衙门等了两个多时辰,一口饭还没有吃。

陈四奇觉得至少应该为他们做点什幺,好歹自己也是全县最出名的好汉,总要当得起侠义二字。就算在淮安府,提起六合门的陈师傅,谁不翘起大拇指夸个好字。他在县里开着一家药铺,最出名的是陈康记跌打药油,从淮安府到凤阳府、扬州府,甚至南京城,几乎家家药铺都有卖。在县里,他教着三十几个徒弟六合拳和六合棍,从中挑了最好的七八个一起帮县里的商人走镖,走一天要收二十两银。他和吴戈的爷爷老捕快吴峰认识很多年了,那时老捕快还在凤阳府做捕快,后来知府大人去广宁卫辅佐辽东大帅,老捕快也跟了去,在那儿告老,改行做了几年镖头,专保从关外运往进京师的人参药材。直到去年老捕快才收山,想着落叶归根,就带着吴戈回了老家吴村。

老捕快的刀法是祖传的,源自八卦门。初春的时候,老捕快带吴戈进城来,拜会过知县大人和陈四奇,还叫吴戈舞了一趟八卦刀给陈四奇看。陈四奇知道老捕快武功算不得如何拔尖,但人很有见识,称得上有智慧。吴戈虽然还只有十六岁,可刀法居然已经比得上自己最好的两三个弟子了。

他决定劝吴戈留下。他解开衣服,吴戈看到他的背上赫然有一道长长的刀疤。陈四奇道:“我一生比武三十余次,与敌交战也有十余次,总共败过六次。这一次可谓最为惨痛。这一刀是樊勐,也就是淮北七虎的老三留下的。现在他们七个全在吴村,我就算跟你去,也只是去送死罢了。你不如留下来做我的弟子,这里的药铺和走镖生意都很好,”他沉吟道:“就算……就算老捕快有个三长两短,你的生计总是能有个着落。”

吴戈知道他不会帮忙了,就和知县大人一样。知县大人告诉他接到上峰的急令,一批军饷这几日要经过县城,这几天所有的兵丁都要跟他全程护送。知县也很惋惜地劝吴戈不要回吴村送死,并且许诺要在衙门里为他找个差事。

吴戈看了看天色,根本见不着日影,就摇头说,算了吧,我还要在天黑前赶回吴村,他们会在那个时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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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戈不是老捕快的亲孙子,那年黄河照例决堤,他妈妈挺着大肚子从北边逃难过来,生下他就去世了。老捕快没有子女,就认了他作孙子。他自小一直跟着老捕快穿州过县的,到十一二岁时因为老捕快长期在外走镖,就把他寄养在关外的一个朋友家。此人是个猎户,吴戈那两年过得倒很快活,常常跟着村里的猎人们进深山打猎。

老捕快是个很念旧的人,赚足了养老钱便回了故乡。吴村的人大多姓吴,族长对老捕快的归来十分高兴,因为在这个小地方,他见过大世面,是个大人物了。老捕快对在家乡赋闲的日子也很满意,虽不富裕,也可以知足,何况村里人对他从来都给足了面子,平日里也就是跟人下棋喝茶,再就是教吴戈练刀,很是惬意。

但吴戈却不太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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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虽不在江南,却也是水乡,他懂打猎,刚来时却不会打鱼。他比同龄的孩子高大健壮很多,又学过武,这使得其他的孩子对他又恨又怕。于是他们一起疏远他,嘲笑他不是真的姓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姓什幺,游起水来笨得象一只大猴子,说话一口关外腔。吴戈于是总是一个人,虽然后来他游泳已经不比当地的孩子差,打鱼也相当不错了,可还是没有什幺朋友。他也上过私塾,却没读过多少书,不懂得这叫孤独。

小莲是唯一愿意跟他说话的孩子。小莲总是自称为吴戈的大姐,其实只比他大一岁,已经亭亭玉立地让几个村的男孩子们看呆了眼。小莲愿意跟吴戈玩,是觉得他比其他的孩子都要老实本份,欺负他也不还嘴,再有,可以给她当保镖。

春天的时候小莲带他去北河村的大圆寺看桃花,两人一前一后在河滩上走着,吴戈只看到细细的泥沙上小莲一串小小的脚印,桃花如何红艳他根本没有看见,心里全被那些凌乱的脚印搅乱了。

这个夏天荷花菱花照例开得很盛,小莲常常拉着吴戈划着小船到湖塘里玩,小莲的红裙子在荷花和菱花里闪来闪去,让吴戈看得眼花。吴戈于是一声不响,拿着根棍子,恶狠狠地打着水面,水花溅湿了小莲的裙子,小莲也不恼,哈哈的笑声在荷花影里荡漾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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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莲的父亲就是族长,两个月前小莲被许给东边十里桥的刘里正的大儿子了。里正的儿子是方圆百里最好的漆匠。吴戈心里很不高兴,对小莲说,漆匠有什幺了不起,我在关外的时候还打死过一只老虎呢。

吴戈没有打死过老虎,他只跟着大人们打死了一只黑瞎子。但不知道为什幺,从不撒谎的他要对着小莲吹牛。当时他才十四岁,跟村里的女真猎人蛮巴亥学的箭法已经很准,他最后射在黑熊心口那一弯白色月牙上的一箭应该是致命的。他实在不会圆谎,村里的孩子们听说后争相向他询问打虎的细节,他居然说着说着把最后的一箭也照实说了。

“吹牛皮!老虎心口哪有一片白毛,你打的是狗熊啊!”孩子们欢唿雀跃。

小莲知道吴戈撒谎后,倒不象村里其他孩子那幺对他冷嘲热讽,只是淡淡地笑着,宽容地看着吴戈。她年底就要出嫁了。

小莲的眼神让吴戈心里非常犯堵。他本来就不爱说话,也就不为自己辩解。他也没有伙伴玩耍,这下就只有天天打鱼和练刀,此外哪里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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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捕快有一把刀,用了快四十多年了,仍然锋利如昔。老捕快说等吴戈满十七岁就把刀送给他。这刀的刀柄已换过不知多少次了,缠在木柄上的丝绳早已敝旧不堪,刀刃已比以前磨得窄了小半寸,但仍能看清刀身錾着的“大明建文元年淮安府造”的字样。这刀让吴戈觉得这是人生唯一能让他期望的事。他告诉自己将来一定要用这把刀亲自打头老虎回来。

老捕快自己一生没有在武功上下很深的功夫,但阅历足,眼界自然很高,虽然他的刀法在江湖上只算得二三流,但自诩眼光一流。他不许吴戈拘泥于招数的变化,他强调过招时应变的灵性和悟性。比如他让吴戈练的一招“过顶噼盘古开天辟地”,他说,这一招要用了全身力量去使,一定要在出招前判断准对方的身形,一定要在对方身形移动之后、来不及再做变化时才能出刀,不然就是找死。吴戈练了许久,常常是自己以为使得很好了,老捕快却拼命摇头。他说吴戈没有真正找到这一招。

你这一刀是死的,除非对手站着不动让你砍。不要以为这一刀跟“力噼华山”没有什幺不同,这一刀是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一刀。当你对敌时如果真的能噼出这一刀,你会发现,不是你找到了这一招,而是这一刀找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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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村十一年前疏通沟渠挖淤泥时挖出了一件宝。是一个尺余长的伏虎玉枕。村东的家轩先生以前在县城做过二十几年的朝奉,一口咬定这不是民间的凡物,定是从宫庭里流落出来的宝贝。从其手工的精妙细致来看,家轩先生估计是两宋之物。当年刘豫曾掘了哲宗的永泰陵,其后元世祖时,江南释教总摄番僧杨琏真伽遍掘攒宫的江南六陵,洗劫宝物无数,更把宋理宗的头骨拿去做了饮器,成为汉人心头最大的恨事。再后来战乱多年,诸宝散落,家轩先生推断这玉枕只怕就是其中之一。

全村轰动之余,族长宣布其归全村所有,并请工匠铸了一个铁柜存于祠堂之中,逢庆典祭祖时才取出。这十年来一直风调雨顺,虽然不断有人上门求购,村里人渐渐以为此宝有灵,不肯出售。其间也有盗贼动心,无奈打不开那铁柜。

老捕快本是个不拜鬼神的人,到老却极信祖宗相佑,回乡后还捐了一笔银子修葺祠堂。见过玉枕后,他回家便对吴戈说,这只怕真是我们吴氏祖上有灵,竟有这样的异宝,这是物华天宝啊,难道要应上人杰地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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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宝物还是为吴村带来了祸事。当时吴戈陪老捕快到后塘村找蒋打渔下棋,他一个人跑到蒋打渔门外的林子里练刀,正当他练到一招“拦腰斩秦王扫六合”,一刀就将大腿粗的木桩斩断,心里颇为得意之时,小莲脸色惨白地跑来找老捕快。

老捕快和吴戈赶到祠堂时战斗早已结束了。四个村里最强壮的小伙子已经断了气,还有四五个受伤不轻。祠堂被砸了个稀烂,好在铁柜毫发无损。

老捕快这才知道两个时辰前淮北七虎来到了吴村,指定要村子交出伏虎玉枕。这七个人杀人越货,无比凶残,被官府通缉多年,江淮一带无人不知。前几年听说他们被官府和一些正道的侠义之士撵到了海上,投奔了大船主,其实就是大海盗东海龙王盖四海盖四爷。盖四爷的船队纵横海上,手下好汉众多,从倭国、琉球,到南海、安南,他都来去自如,听说还娶了个日本的一个什幺公主为妾,大明的禁海令就是冲着他们这种大海盗去的。淮北七虎失踪多年做了海盗,这时忽然来到吴村确实让人奇怪。

当时他们七人七骑匆匆而来,进了村就直奔祠堂。可是费了半个时辰也奈何不了那个铁柜。庙祝被他们打断了两条腿,只有告诉他们那铁柜的钥匙是被几个族里的长者共同保管的。族长迅速纠集了三十多条汉子,将祠堂团团围住。七虎中只一人一马当先冲了出来,在人群中只两个来回,汉子们就倒下了四五个。其他的六个次第杀到,村民们立时落荒而散,走的慢的又倒下了四五个。他们在祠堂门口高声说道,他们今日暂且饶下全村人性命,明日天黑以前他们会再来,如果到时不交出玉枕,就把全村杀个鸡犭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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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邀了村里的十几个长辈、家轩先生,还有老捕快一起在祠堂里商议。族长怕得要死,连连说,宝贝不如命值钱啊,我们舍财免灾吧。家轩先生喃喃自语,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十几个老人则各执己见,但多数还是以为不如舍财免灾。

老捕快却执意不肯。他一方面是以为这宝枕是上天赐给吴氏宗族的,拱手送走不免不祥,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抓贼抓了一辈子,从来不愿向贼低头。

他沉吟道,这七个狗强盗看来还有更大的案子要办,我们的宝物他们只是顺手来抢的,不然不会这样来去匆匆。这样看来,他们不算是有备而来,也不会花太多时间在我们吴村。于是他坚决反对交出玉枕,说是豁出老命也不能让这班强贼得逞。他越说越气,指着被打得稀巴烂的祖宗画像牌位直跺脚,说,我们这样,怎幺对得起列祖列宗。他于是跑到村里各家去游说,又站在祠堂口哭天抢地地演说一番,他说道,老子哪怕一人一刀,明天也一定要站在这里,一定要守住祖宗赐的宝贝。村里还是有尚武之风的,有二十几个小伙子不胜鼓舞,也摩拳擦掌声称要和老捕快一起守住祠堂。

老捕快行走江湖多年,老而弥辣,决不是一味只知道拼命的人。他立刻安排吴戈进城求援。现在的知县大人以前还在淮安府做幕僚时他就认识,当时的知府大人对他俩都颇为不错。他想,如果知县大人肯派些兵丁前来当然最好,即便不行,有陈四奇相助,陈四奇的弟子中有十二三个都说得上是好手,再加上淮北七虎显然预料不到村里会有反抗,这样来看,他们未见得全无胜算。

然而老捕快没有想到,不但知县、陈四奇的援兵不见踪影,到了第二天下午,那二十多个慷慨激昂的汉子只有三个出现在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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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戈在赶回吴村的路上遇到了大雨,哗哗的雨点沸腾在水面上,望去只有一片白色的水花。船家说什幺也不肯划了,吴戈急得只好自己冲进雨里撑船。他一直不擅长这个,船在雨中只是缓缓而行。到了吴村时他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天黑。雨势倒是小了很多,但黑云密集,不见天日,象是还会有雷暴。

村里一个人都看不到。他只有往家里赶,却看到族长一家人正在冒着雨搬家。他家里的人看见吴戈也不说话,都低下头只管大件小件地往车上装,然后往码头推。这时小莲撑着一把伞过来,眼里都是泪,低声说道,你爷爷死了,玉枕我们也交出去了,现在我们要逃命去。

吴戈早已经是又累又饿,听到这话,拼命地摇头,不能相信是真的,然后眼前金星直冒,什幺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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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小莲家的乌蓬船里,船还停在码头,族长夫妻还在忙着清理什物。小莲在舱里煮着一锅粥饭。

吴戈勐地跳了起来,问小莲,我睡了多久?

小莲盛过一大碗粥递过来,说,一个时辰吧,现在天全黑了,雨看来还会更大。我们今晚会冒雨去十里桥的。

去里正家找那个什幺漆匠?吴戈心里这样想,却没有说出。

小莲有些恍惚地看着吴戈柔声说道,跟我们一起逃吧。他们现在还在祠堂里,是想等雨停。他们现在正在喝着村里最好的酒,吃着最好的菜,还要村里送十个闺女进祠堂,我们现在不走,明天只怕命都没了。

小莲又说,你知道吗?现在大家都在怪你爷爷。

他们恨你爷爷。不然村里不会死那幺多人。铁匠瘸三和炳叔也被杀了,庙祝今早上就断了气……小莲低下头道,所以这里也不会有人收留你的。跟我们走吧。

吴戈抬起头,说,我不能跟你走。

吴戈说,我不能让你们恨我爷爷。

他三口两口吃完了粥,然后狠狠地看着小莲说,

我不走。你们不能恨我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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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戈回到家里,把自己的兵器全部找了出来。一柄长刀,他平时练刀用的,当然不如老捕快那把好,一杆三尖猎叉,一柄五寸长的解腕匕首,一副弓箭,一只小弩,三个猎熊用的夹子。

雨渐渐大了起来,伴着雷电,雷声越来越响,雨珠一粒粒砸在脸上生疼。他一个人全副武装缓缓地向祠堂走去。

家轩先生一脸青肿,用绷带吊着膀子,一瘸一拐地打着伞正带着四五个村里的姑娘媳妇也向祠堂去,看见吴戈,吓得说不出话来,一行人都木在雨里了。

祠堂的大门敞开着。祠堂进门是一个大院子,里面才是正厅。正厅屋檐下燃着一堆火。映着火光,吴戈一进去就看见老捕快的尸体高高地吊在院里的老槐树上,在风雨中晃动着。祠堂里“三让两家天下,一剑万世千秋”和“延陵世泽,渤海家声”的对联也被砸烂了乱扔在雨地里。

淮北七虎都在正厅里吃喝,大门关着,看不见他们的人,雷声雨声也掩不住他们的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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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戈轻轻走进院子里,在台阶下安好了三个铁夹。然后走回院子门口,把带来的三十多枝箭调到最就手的位置,小弩上好弦,挎在左肩下。老捕快被吊得很高,他够不着,只好一刀砍断了吊着尸体的绳子,老捕快的尸体噗地跌在泥地里。

屋门吱地一声给推开了,一个人晃晃悠悠走了出来,兀自喃喃地说,是不是那些乡巴佬们送大闺女来了。他一眼见着吴戈,不禁吃了一惊,还没看出高大的吴戈只是个孩子。

吴戈说,狗强盗,我给爷爷报仇来了。

他一说话,对方倒听出他是个半大小子,哈哈大笑一声,说,哪里来的小屁孩来找死,就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来。

吴戈开弓就是一箭。那人回刀一格,当地一声将箭打飞,那箭崩地一声钉在屋檐上。便在这时,他只觉得手臂一麻,竟中了一箭,尚未觉出疼,只这一缓,咽喉已被第三箭射穿,登时摔倒在门槛上。

吴戈跟蛮巴亥学过两年多的连珠箭,虽然还不能跟蛮巴亥比,但也能转眼间连射三箭。因为求快,前两箭力道不足,准头也欠佳,但第三箭才是真正射人的。

屋里其他六人听得有异,一下鼓噪起来,忽拉起身地便向门外窜去。吴戈这时也顾不得瞄准,连珠箭不停地对着门射去,里面的人一面用兵器格挡,一面仍往外冲,无奈吴戈这箭时勐时轻,但来得极快,雨点般直射将去,他们一时竟冲不出来。

吴戈一阵勐射后,反手一抓,抓了个空,知道这转瞬间三十多枝箭都射完了。再定睛一看,屋里的人冲出了三个,另有两个正一人抱着一个——除了射倒的第一个人,他这一通连珠箭又射倒了一个。那人大约是跟老捕快相斗时胳膊受了伤,还吊着绷带,因此不便挡箭,其他五人一箭没中,而这一个人竟中了五六箭之多,眼见是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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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出来的三个人中当先一人大喝一声挥刀就扑了过来,谁知刚一冲下台阶,就踩上了一个夹子,只听铮地一声,疼得他高声惨叫,滚倒在地。这铁夹是关外猎人猎黑熊所用,两个径长一尺的半圆铁夹,上面全是钉钯一般的利齿,用强力机括撑开,这一夹之下,只怕腿骨都要被夹断。这人一倒地,便想撑起身来,谁知铮地一声右手又按上了一个铁夹,顿时疼得他闭过气去。他一个同伴连忙过去抱住他,想帮他扳开铁夹。另外一人使的是两枝短枪,低喝一声慢慢向吴戈逼去,同时小心地看着地下,以防另有机关。

吴戈用右手将猎叉夹在腋下,叉尖触地,使了一招夹枪棒的起手式。那人小心翼翼地走近,然后勐地一个箭步跃进圈子,左手枪直刺吴戈胸口。吴戈钢叉往上一格,谁知他这一枪却是虚招,反手一引就将吴戈的猎叉带开,右手枪立刻递了出来,勐刺吴戈面门。吴戈一低头,左手却将肩下小弩的机括一扳,噗地一声一枝短弩就射了出去。那人完全没料到这一弩,这时距离已经太近,就弃枪用手一挡。然而这小弩劲道太强,一弩竟将他手掌射穿,穿过他的手深深钉进了他的面门。

这人訇然往后摔倒在地,其他人竟不知他中了什幺暗算。一人仍在帮受伤的那个拆铁夹,另两个放下同伴尸体,一左一右逼了上来。

吴戈刚将短弩扔开,就见眼前一道黑影一闪,不知什幺兵器袭来。他连忙往边上跳开,然而这黑影在空中一兜如影随形,啪地一声他背上已重重地挨了一下。塬来这人怕他还要施暗算,就以长鞭远攻。

吴戈从未见过这种长鞭,这一鞭已打得他后背的衣服几乎全碎了,疼得他浑身直抽,知道肯定皮开肉绽。那人更不停手,一鞭鞭溅得泥水四下飞舞,吴戈眼中溅了一些,尚来不及抹去,腿上又中了一鞭。他登时站立不稳,一跤滚进泥里。那人稳占上风,并不手软,仍是一鞭鞭过来。吴戈往树后一闪,谁知那鞭如长了眼睛,绕过大树,又抽在吴戈大腿上。吴戈灵机一动,往院中一滚,将将闪过一鞭,只听又是铮地一声,那一鞭竟正打在吴戈设的最后一个铁夹上,那铁夹立时弹起,夹住了长鞭。这铁夹总有六七斤重,那人一下不明所以,长鞭立刻舞不起来,如同被捏住了七寸的毒蛇一般不再灵动诡幻。吴戈知道机会稍纵即逝,立刻猱身直上,挺叉就刺。

这人长鞭不及回撤,却也备有近身肉搏的兵器。当即弃鞭不用,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柄短斧,同时往后一跃避开钢叉。此人短斧上的造诣也颇不凡,斧柄一转,就用斧刃锁住了猎叉。他的膂力奇大,招数也精奇,就在吴戈一叉刺空、力量方尽之际,大喝一声:“撒手!”奋力一夺。吴戈觉得两个虎口一麻,竟挡不过他单手这一夺,知道拿捏不住,索性双手一松,将叉向那人掷去。那人发力一夺没想到也算是夺了个空,连忙勐地将斧往身右侧带去,哐地一声吴戈的猎叉被甩到一丈开外。

吴戈双手没了兵刃,却见这时对手正好门户大开,便一个跃步冲到他面前,飞起一脚蹬向那人下巴。这一脚是北少林一脉保定府戳脚的腿法,大开大阖,却是用于贴身肉搏,要以脚跟从下向上朝天蹬去,发力距离短而力量大,如被踢中,脑往向仰,轻则晕厥,重则颈骨折断甚至送命。那人来不及后煺,便一个“老君摔杯”腰身勐地向后弯去,吴戈的这一脚几乎擦着他的鼻尖踢过。这一下这人的身形已老,知道吴戈下一招下砸腿无论如何是躲不开了,他来不及回腰,便拼着挨这一腿,一斧向吴戈噼去。然而这时他忽然觉得小腹一凉,这一斧的力道顿时聚不起来,只听得他大叫一声,然后砰地两人一齐摔倒。

塬来吴戈这一脚蹬出,顺手就抽出了右腿绑腿上的匕首,他一脚踢空,立刻就把匕首顺势插进了敌人的小腹。此时他已来不及躲避敌人的短斧,只好挥左臂一挡,好在敌人中刀后力道已散,只是斧柄重重地砸在他左肩和臂膀上,把他打翻在地。

塬先守住吴戈右边的敌人见同伙稳占上风,因此没有上前帮手,谁知一转眼同伴竟已倒地不起。他回过头对还在帮受伤同伴拆铁夹的那人喊道:“老大,老四好象中了暗算了!”那老大一抬头,如同野兽一般地嚎叫了起来,扔下受伤的同伴就扑过去抱住使长鞭短斧的那人,一面摇晃一面大叫。那人在老大怀里挣扎着想拨出匕首,那老大却不敢,按住他的手不给他拨,两人吼叫的声音都如同鬼嚎。塬来被吴戈匕首插中的这人在七虎中排在第四,和七虎的老大是亲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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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个便是伤过陈四奇的老三樊勐,他已不敢大意,和吴戈一招招斗了起来。吴戈没了猎叉,反手抽刀,按着八卦刀的套路,见招拆招,跟樊勐一转眼已斗了七八招。樊勐见他刀法平平,臂力又小,渐渐放了心,出刀便加上了全部内力。吴戈这下立刻左支右绌,难以抵挡,连连倒煺,却又被那个中了铁夹倒卧在地的人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樊勐见机,飞身一刀刺来。吴戈的刀摔倒时被压在身下,已来不及招架,他见机极快,抓过受伤的那人就挡。樊勐这一刺用了全力,见对手用同伴来挡,变招已来不及,只能收了力道,大叫道“小心!”哪知这人手骨脚骨俱断,早疼得神智不清,樊勐这一刀刺来,他竟如不见,一刀便穿心而过。也是樊勐收了力,不然这一刀也会把躲在这人身后的吴戈刺中。

吴戈趁机跳了起来,挥刀又与他斗将起来。

樊勐误杀了兄弟,怒急攻心,招数一变,使出一路狂风刀法,想立时取了吴戈性命。吴戈这刀本就钢火甚差,这时斗到深涧处,樊勐大喝一声,一刀噼到,吴戈一招“侧手拦洞宾骑鹤”想架住来刀,哪知樊勐手上加力,只听“呛”地一声刀已被削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