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离络 作者:喻斑斓

第1章

这一日白瑞起得很早,不到卯正便已梳洗完毕。他穿好昨晚浆挺的长衫,理好头发,便出了
房门。走至西角门,从一大把钥匙里拿了一把开了锁,抬头看见有四个婆子早等在那里。带头
的那个慈眉善目,赔笑着叫了声:“大总管早。”白瑞点了点头,瞧见最后面的那个婆子脸生,便
皱皱眉,问道:“张保家的呢?”那为首的婆子赶忙答道:“张保家的昨儿病了,烧了一晚上,今早起
来人还虚着,我怕误了您的事,就找了吴嫂子来。”白瑞说:“白府可不是生人随便进的。”那婆
子又道:“她是我表亲,前年白老爷摆寿酒的时候她进大厨房当过差,伺候大夫人的应嬷嬷认得
她。”白瑞想了想,便问:“做事得力吗?”那婆子忙笑道:“得力,她力气大,做事又干净利索。”白
瑞恩了一声,又微微笑道:“我是看在您老面上,这几年来是稳妥的人,所以相信你带来的人,这
儿不比外头,一言一行都是有规矩的,须谨慎的好。”那婆子看了一眼后面,最后一个婆子赶紧
站出来说道:“大总管说的是,奴才一定安守本分,决不违规越礼。”白瑞便叫这四个人进来,带
着向东从外宅走到后院大厨房交给那里的总管杨喜,又对杨喜吩咐了几句,杨喜一一点头。正
抬脚要走,忽又想起一事,转身回来叫住杨喜道:“上回你拿来的菜单里有一道是叫凤抬头的。
”杨喜道是,又说:“说是凤,其实是上好的田鸡。”白瑞便说:“换了吧,或改个名。”杨喜抓抓后
脑:“这是为什么?名字不都是几位大师傅取的,为了讨彩头的?”白瑞笑道:“怪不得前些天叫大
太太训了一顿,你做事就是不会用脑子,也不打听打听这位新夫人的闺名,就胡乱往菜上扣名字
,以后都不知怎么死的。”杨喜拍了拍脑袋瓜:“多谢大总管提点,您老就是见过世面。”忙打着
秋千送出来。杨喜回到厨房,笑盈盈对这那婆子说:“于奶奶,好久不见,我老想着你弄的八宝饭
,今儿可有口福了。”那于婆子啐了一口,笑骂道:“狗崽子,几日不见嘴越发贫了,你们这里什么
没有,倒叫你想着我破灶子上的饭!”她对其他几个婆子派好了事,又说:“这府上好久没办喜事
了,这新夫人一进府必散赏钱,到时候又便宜了你们这些猴孙!”杨喜撅撅嘴道:“得了吧,咱们能
赏到些什么,这层层派下来的顶多是牛身上的毛,上回四小姐过生日,不但没赏还讨了顿骂。”
于婆子道:“这又是为什么?”杨喜道:“我的好奶奶,您是没亲身经历过,哪能知道服侍这一大家
子夫人小姐的难处。”于婆子一笑,又说:“这话说回来,今天进门的是老爷的第七位夫人了吧。
”杨喜哼了一生,道:“可不是,一个个往府里娶,弄得鸡飞狗跳的,连大夫人都暗地里抱怨呢!”于
婆子忙道:“罢了,你的嘴就是会乱说,我一路看这排场,可见老爷对这新夫人很上心。”杨喜嘻
嘻笑道:“那当然,要是我也能得个名满省城的大美人作老婆,必也张红挂绿用八抬大轿子迎进
来。”于婆子啐道:“就你这猴样,不好好训一顿,还给你找媳妇儿。”彼时厨房里的人多了起来
,二人便各自去做事去了。
这里白瑞离了厨房,便沿外宅走回,到了垂花门前就瞧见几个婆子在喷水扫地。白瑞不敢
贸然进去,只在门口等着。一盏茶的工夫后天已经大亮了,只见从正院里走出个嬷嬷,衣着体面
,发暨整洁,迎着白瑞走过来,微微笑道:“大总管早。”白瑞亦笑回:“嬷嬷早,老爷起来了?”那嬷
嬷道:“已经起了,梳洗了去东偏厅用早饭呢,总管这边请吧。”引着白瑞经一边的抄手走廊向东
,穿过一扇仪门,又走了半盏茶工夫这才进了偏厅,轻轻带了门出去了。白令璩已用完了早饭,
正站在里间让两个丫头服侍他穿朝服,看见白瑞来了,便问:“今儿的事都妥当了吗?”白瑞因瞧
见有丫头在里面,料有女眷,便只站在外面房间,口中答道:“都安排好了,未時二刻七姨太在殷
家上轿,申時初进西大门,然后行礼,之后老爷便去前面见客,晚宴一到酉時就开始。”白令璩问
:“二少爷起了吗?”白瑞道:“奴才从前院过来的时候还早,没遇见伺候二少爷的人。”白令璩道
:“告诉外面的人,叫二少爷起了就往外院去,我有话吩咐。”刚刚说好,里面厢房里就走出个妇
人,笑道:“才刚月容来回,二爷已经在前头等着了,老爷放心。”白瑞垂首,恭敬地叫了声:“三姨
太早。”那三姨太李氏高佻身材,凤眼修眉,虽年近四旬却不露疲态,穿着大红洋缎窄裉袄,外罩
白毛银鼠褂,身下是翡翠色的绉裙,浑然间的风韵尤存。白令璩这时已穿戴整齐,他的身体原本
挺拔,过了四十之后已微微发福,不过叫剪裁合身的朝服遮去了些短处,领子在脖子处扣得很紧
,使得脖子直直得立着,他十几年来已习惯了这种姿势,叫人看上去十分庄严。他的嘴角微微下
弯,不轻易露出笑脸,一双眼睛不大,但透着威严和果断,含威而不露。这边李氏边吃茶边对他
说:“老爷,澈儿已经长大了,前儿宫里头的敏公公还夸他呢,皇家的差事他都误不了,更何况迎
亲这种事。”白令璩道:“给你染料就开染坊,夸他是宫里的人是给咱们白家面子,他是有点能耐
,但要当好宫里的差使还要多多历练,回头敏公公再来,你别轻佻失了分寸。”李氏委屈道:“老
爷也太小瞧我了,跟你这些年,厉害的本事虽不会,分寸我还是知道的,澈儿是我教出来的,自然
也同我一样,虽然入不了老爷的眼,但也决计不会让白家丢脸。”白令璩手中拿着几本折子细看
,不语。李氏又说:“自从老爷定下了殷家的亲事,我哪天不是随着大夫人忙里忙外,筹划应对,
澈儿那里我也嘱咐了好几回,就恐出些纰漏,反正我怎么小心就是顺不了老爷的心,正是俗话说
的好:‘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说到这里已有几分哽咽。白令璩抬头,皱眉道:“我不过白
嘱咐嘱咐,哪来那么多话!”李氏不答,只呜咽几声,倒显得越发可怜。白令璩回头见白瑞早回避
了,只得走上前来安慰几句,李氏又哭了几声方才止住,勉强笑道:“老爷快上朝去吧,若耗在这
里误了时辰,我的罪过就真的大了。”白令璩一笑,这才出门。
白瑞瞧见白令璩出了门就紧紧跟着,他让后面的人慢行,见四下安静,就轻轻在白令璩耳边
道:“老爷,昨儿在徽县边上的江里捞起了具尸首,赵锦堂来递话说模样很像黄津的儿子。”白令
璩沉吟一下,道:“叫姓赵的去查清楚,如真是黄津的儿子,叫他直接递折子给圣驾,不必再来回
我。”又走了几步,问:“韩广善的宅子还有人去吗?”白瑞道:“早没了,大白条贴在大门上,谁还
会进去。”白令璩微微冷笑:“只怕有人还不死心,你没瞧见斩韩广善那天城门口那些守军的神
色吗?百姓也跟着起哄,姓韩的还真是广结善缘啊。”白瑞道:“只可惜皇上仁慈,放过了他两个
小儿子。”白令璩道:“那还不是叫陈公和屈大头力包,哼!那两个老家伙就会在皇上面前倚老卖
老,你给我盯好了韩家的那两个小鬼,别叫他们又兴风作浪。”白瑞面有难色,不得不回道:“老
爷,韩子巽和韩子离两天前已经失了踪影了。”白令璩脸色一沉,白瑞忙道:“小的已经加派人手
去找了。”白令璩喝道:“当时怎么不回?”白瑞道:“小的看这两天老爷欢喜,合府又办着喜事,所
以不敢惊动,只叫人暗地里去找,本想着这几天会有消息,谁晓得…”白令璩接道:“谁晓得就是找
不到,你当他们一大家子人会平白无故消失吗?朝中暗施援手的人会少吗?韩子巽那么精明,你
会是他的对手吗?你什么时候学会自作主张了?”白瑞身上渐渐起了一层汗,只得道:“是小的失
职,要是找不回来,小的甘愿受罚。”白令璩冷笑道:“找回来做什么?皇上既然开口放过他们,我
们还能拿着刀子向上赶吗?你去留心三皇子的人,如果他和韩家有往来就立刻来报。”白瑞道:
“小的已经派出人了,还把内廷侍卫焦正换了,怕人疑心。”白令璩笑道:“总算你还有得力的时
候。”又道:“还有八皇子,也派人留意。”白瑞道:“是。”二人已走进大门,大门上挂着大红色的
缎子,风一吹过,盈盈地动着,门上贴着两个大红喜字,此时太阳已升高,阳光射在新漆过的大门
上,照得那两个喜字分外扎眼,门下站着个年轻公子,身材颀长,面容清秀,神情祥和,见到白令
璩,恭敬地叫了声:“父亲。”随后又微笑道:“白叔早。”白令璩打量了下他,嘱咐道:“见了殷家
的长辈要有礼貌,礼数上的事跟着你六叔。”白澈笑道:“知道了,母亲都叮咛过了。”白令璩笑
道:“还提你母亲,一大早就属她最会闹事,我也不敢多教训你,你先去见了你母亲,再找你六叔
去,不许吃酒,到了时辰就出发。”白澈一一答应了便去了。这边白令璩出了大门,早已有轿子
等在那里,他回头望了一眼大门,止步不动,白瑞度量着,轻轻说道:“老爷,你不必为韩家的事挂
心,现在连殷老都投靠你,他还是韩广善的妹夫呢,可见他们是气数已尽,那两个小的虽然能干
,但都是毛头小子,气候未成,况且圣上对韩家已心怀芥蒂,再次起用恐怕是遥遥无期。”白令璩
沉吟不语,转身上轿去了。 第2章
皇帝正在漫不经心地抓着围棋子,另一只手端着茶杯,偶尔会有几声咳嗽。皇帝圣体欠安
已有一段日子了,他病势虽不凶猛,但连绵不断且伴有低热,叫群医惶惶不安了好一阵子。倒是
他自己不以为然,作息依旧,只是饮食清淡了些,这十几天倒也渐渐好了。下朝后,他把白令璩
传到了上书房继续询问一些病时拖延下来的折子,其中不少是如何处置韩黄余党的,皇帝看了
会儿便露出疲倦之态,彼时八皇子也在侧,皇帝便问他的意见,八皇子笑道:“父皇好偏心,遇到
惩处杀伐之事便问我,施恩受惠之事却是国舅出面,儿子的脸都叫您涂黑了。”皇帝笑了出来,
对着白令璩说:“听听,这个儿子长大了,懂得跟朕计较了。”白令璩亦笑道:“这哪里是和皇上您
计较,只怕是和臣在争差事呢。”八皇子笑道:“谁叫国舅爷拦的件件都是美差呢,上回南下巡视
河堤,我求了父皇两次都没准,倒叫您给检去了。”皇帝道:“你才多大?你当这是游山玩水吗?这
其中的权衡度量,运筹规划,若没有几十年的经验和资历去担当,河防早塌了十次了,不知轻重
,你当你国舅和你一样,没事就出宫去养鸟玩棋吗?”白令璩忙笑道:“八皇子才十六岁,好动在所
难免,再说臣常有听说国子监的师傅赞八皇子的功课,说其风韵灵动,是皇上望子心切了。”皇
帝笑道:“不过是投机取巧,朕看躲懒他倒排第一。”又转过头去对八皇子道:“韩广善那一伙余
下的琐事你留着心,从明天起让白公帮你,朕不把你的脸全摸黑了,就只摸一半吧。”八皇子笑
道:“儿臣谢父皇体谅。”皇帝又对白令璩道:“你替朕看着他,不许他偷懒。”白令璩忙道是。八
皇子道:“父皇,咱们别扣着国舅了,他家里正办喜事呢,您就放他走吧。”皇帝仿佛忽然想起,笑
道:“朕倒忘了,听说新姨太才貌双全,白公你好福气。”白令璩笑道:“流言蜚语而已,岂敢让皇
上谬赞。”皇帝叫了太监:“把前几日进贡的那柄翡翠如意送到白府,算是朕的贺礼。”白令璩忙
道:“区区一贱妾,岂敢受皇上如此大礼?”皇帝笑道:“罢了,误了你当新郎倌,算是朕的赔礼吧。
”白令璩忙道几声不敢,又谢了恩方才请退。
这日未时刚过,白府中已热闹非凡。本来白令璩纳妾并不需大张旗鼓,只是韩黄一案让朝
中诸事又重归白府掌控,再加之陈公已老且病,殷越正倒戈,这次白殷两家的婚事倒像是白令璩
重掌大权的庆会,朝中官员大都随波逐流,就算不亲到也派人送来贺礼,也有几个刚烈的不惟所
动,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此时大门口已聚集了许多人,有官员坐轿前来在门口寒暄的,有百姓
围观的,有小厮维持秩序的,还有许多孩童围着炮仗乱跑的,沸沸扬扬,喧嚣之声不绝于耳。想
来这国舅府平日大门紧闭,平常人只得远远瞻仰,所以这日围观的人异常多,人群中有个叫马婆
子的,也带着自个儿的孙女来凑热闹。那个小孙女才八九岁的摸样,正蹦蹦跳跳的喊着:“奶奶
,新娘子怎么还不来啊?”马婆子笑道:“别急,就来了。”另一边还站着个老人,对着马婆子道:“
想那殷小姐五六岁的时候,还叫老生看过面相呢,那时我就给了四个字:大富大贵。”马婆子笑
啐道:“又给你瞧过!凡是皇孙贵胄你都瞧过!越老越不要脸。”那老人自抱起那个女孩子,笑道
:“小凤儿,瞧你的摸样也不必那殷小姐差,等再过几年也进这白府,你可道好?”那女孩道:“奶奶
说新娘子和我的名字一样,模样也和我一样吗?”老人笑道:“一样一样,等你这小凤儿长大了,也
一样的如花似玉,一样嫁进国舅府。”马婆子骂道:“你作死!我好好的闺女干吗给人去做小老婆
。”说着就要去抱那孩子,小凤儿却自己脚一蹬下来了,偏生人太多,一个趑趄没站稳,踩到了后
面的人,马婆子忙向后一瞧,只见一穿着黑衣的少年,长挺玉立,面容英俊,他被人踩了却浑然不
觉,只是一双亮目正凶狠地盯着前方。恰巧这时新人的轿子已到了西大门,一时间锣鼓巡天,马
婆子就注意那边去了。因为站得远,就只见一个娉婷的红色身影被人搀着下了轿,就只在门口
停了一会,新娘子似想回头,但整个身影只一顿,就叫门口的婆子媳妇欢天喜地地搀进去了。马
婆子看了这景却微微叹了口气,道:“这候门似海,这样嫁进去也未必是福气。”正感叹间,觉得
身后有人在拉扯,回头瞧见却是刚才那黑衣少年身边有多了个老人,那老人似是个仆人,正紧紧
拽着那少年的衣袖,不让他上前一步,而那少年依旧怒目圆瞪,双手握拳,胸口剧烈起伏着。只
听那老仆轻叫了声:“三少...”似是哀求。那少年怒道:“你别管我,我有分寸。”那老仆急道:“
三少,你不管老夫人伤心了吗?”那少年听了方才叹了口气,两眼的愤怒转为不甘,又定定地朝前
望了眼,转身离去。
那老仆早已备了马车,待那少年向里一钻,便挥鞭离去。马车直接出了城,向西蜿蜒地走了
几里路,在一户隐秘的小院落前停了下来。少年一越下马,直接走进屋内,当地跪下,口中道:“
儿子让母亲担心了。”当下屋里正中端坐着一个妇人,一身缟素,眉头微蹙,却默默不语。一边
坐着另一少年,年纪略大些,脸色深沉,亦穿一身素白。他看了那妇人一眼,便问道:“见到你表
姐了?”另一个点点头。他又问:“你去想做什么?是抢亲吗?”跪在地上的少年突然抬了头,愤愤
然道:“哥,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今天只没见到那白老鬼,要不然就同...”还未说完,那妇人
就匡地一声咂了手中的杯子,厉声道:“同归于尽吗?你真是出息了,跑到人家大门口去做英雄好
汉,去撑一时意气,早知你这样自轻自贱,也不用枉费人家一片苦心保全你,辜负了你九泉下的
爹…”说着已哽咽住了。坐在一边的那个少年道:“子离,快和母亲认错。”子离却直直地跪着,咬
牙道:“儿子是卤莽了,但儿子没有错,父仇已不共戴天,如今他又巧取豪夺,占人之妻,这等深仇
血恨,叫我们怎么罢休!”那妇人气道:“好好,你如今长大了,我也管不动你了,你到你爹和你大
哥面前去,要是他们也同意,你就去和那姓白的一起死吧,我全当没你这个儿子!”子离见母亲伤
心,虽然气怯,但一脸傲然仍不惟所动,还想再说,却被一边的少年喝住:“够了,家里已经这样了
,你还要把母亲气病吗?跪到爹和大哥面前去!”一旁的老仆忙扶起子离,拉扯着把他拖走了。这
屋里的另外二人各自坐着也不出声,半晌那妇人方叹了口气,道:“我早知道子离是忍不住的,不
过有我们看着料也出不了事,只是可怜了怀凤。”另一少年不语,一双长眼半敛,嘴角透着阴郁
。那妇人又道:“子巽,娘知道你比谁都不好受,都藏在心里你是受不住的,你有委屈就去和你爹
说吧。”子巽道:“是我疏忽了,我应该早早的就把怀凤娶过来,殷越正这棵墙头草我早知道靠不
住,只是不防他还有这手。”韩母冷然道:“谁会想到呢?为求自保连女儿也卖!”
不一会天已黑了,这天的月色很好,似乎浸透在东边厢房,月光射在灵牌上,把几个烫金的
字呈现得清清楚楚,一尊上写的是韩公广善,另一尊则是韩子坎。韩子离默默跪在灵位前面,脸
上的倔强已然褪去,神色却越发痛楚,他想起七岁那年他拿墨泼在老师的白胡子上,他当时也是
不肯认错,还对着四书偷偷扮着鬼脸,叫他父亲看见了,一顿狠打后关进祠堂,那天祠堂里也是
一样的月色,只是当时对着许多牌位有点害怕,而现在只剩下凄凉。他想起后来是大哥来接他
的,韩子坎神情严肃,眸子却透着温和,他说了句什么,然后自己就哈哈大笑说:“我一点儿也不
害怕,叫我对着那白胡子,我情愿在这里玩。”后来韩子坎就敲了下他的脑袋,拿了个装食物的
盒子给他,又把自己的披风裹在他身上,嘱咐了几句走了。他说了什么?为什么自己记不起来了
?韩子离只觉心中一阵酸楚,仿佛抓住些往昔的记忆就能填满此刻的失落,忽然觉的脸上一道冰
凉划过,才发现自己落泪了。身后的门支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颀长的身影,子离嘴角边还留着
泪痕,叫了声:“二哥。”就一下子扑到那身影怀里痛哭起来。韩子巽的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打着
,一下又一下,好似在镇痛疗伤,他沉吟:“子离,你已经长大了,我们身上背负的责任,你懂吗?”
韩子离豁地抬头,一双眼睛分外明亮,道:“我明白,报仇血恨,复兴家业。”韩子巽道:“很好,可
是你也要明白,真报仇就不能把这两字时时挂在嘴边,如今白令璩大权在握,你要学会忍耐,懂
得等待时机。”子离轻轻道:“哥,今天的事是我卤莽了。”子巽微微笑道:“你能这么说就是真的
长大了,爹和大哥也能安慰了。”子离擦干了泪,问道:“大嫂好吗?”子巽道:“我让芳儿一直陪着
她。”子离点点头,又道:“我今天瞧见凤姐姐了,本来…”又止住不语。子巽道:“本来这个月,我
们是要成亲的。”他走至窗边,月光正好洒在他身上,此刻他眼神不再收敛,其中分明地交织着
仇恨和愤怒,嘴角却微微向上一翘,似是讥笑:“多么嘲讽!原本是韩广善的儿媳如今却成了白令
璩的七姨太。”半晌,他突然转身,在两个牌位前一跪,举起右手道:“我韩子巽在此立誓,有生之
年一定不忘杀父弑兄之仇、夺妻之恨,必将尽我所有为韩氏一门讨回血债,苍天在上,父兄为证
!” 第3章
殷怀凤正坐着对镜理妆,一回眼瞧见门口有个婆子微微探头,便对采音道:“去瞧瞧什么事
?”那婆子却已经进来了,恭谨地道:“七姨太早,我是大夫人派来伺候的,您唤我甘嬷嬷就行了。
”说着便要跪下磕头。殷怀凤忙叫丫头搀起来,口中道:“嬷嬷快别如此,您是这里的老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