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听到这个名字,很平静。只是眼睛眨了一下。

她偏过头去,浅浅笑了笑,“没有。”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我和他……挺久没联络了,所以……其实没必要嘛。”

说完了,又笑了两声。可惜无人回应。

雨又渐渐下大了,耳边只听得到哗啦啦的雨声。顾湘和张其瑞面对面站着,一个屋檐下,一个屋檐外,雨珠穿成线,在两人之间拉起了一道水晶帘子,看过去,彼此的容貌都有点模糊不清。

熟悉的张其瑞应该是个清高冷漠、瘦瘦高高的优等生,熟悉的顾湘也该是个随和亲切又有威信的班长。两人都感觉此刻对面站着的,仿佛是个陌生人。

往事尘封得太久了。八年前,甚至还要更早。现在重新开始拾掇,都不知从哪里下手的好。而且总是有那么多不堪回首的伤疤,始终没有愈合,轻轻一碰还会疼痛,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

年少的激情就如指间的流沙,顾湘觉得,自己现在正是两手空空。

 


浮尘9

顾湘踩着单车穿过狭窄的巷子,拐进了自家所在的小院子。中午才下过雨,石板地面有点滑,她下车时差点摔一交。邻居家的大黄狗兴致勃勃地跑过来,围着她摇尾巴。

“小湘回来啦?”邻居黄婶出门倒垃圾,同她打招呼,“快开学了吧?听说你考上了华跃?”

顾湘腼腆地点了点头

。黄婶羡慕地说:“我们小湘就是能干啊,华跃可是省重点高中呢。你外婆肯定高兴坏了吧?我家志超有你一半出息,我都要乐得烧高香了!”

顾湘脸红了,“阿姨,志超其实也挺不错的,他体育很好啊。”

正说着,门里又走出来一个牛高马大的少年,黑皮肤,寸板头。他一边掀帘子一边嚷嚷:“妈,我的球鞋你怎么还没洗啊?我明天踢球要穿的……小湘?”

张志超看到了顾湘,一下站住,说话声音放轻了几分,“回来啦?吃了晚饭没?”

顾湘不大自在,避开了他的目光,“还没。外婆还在等我,我先回家了。”

女孩子三并做两步,翩翩像蝴蝶一般,一下就消失在了楼梯口。张志超还有点恋恋不舍地望着不肯转头。

“得啦!”黄婶没好气地训斥儿子,“瞧你那样!”

顾湘走到门口,还没推门,就听到里面传出熟悉的声音。

“怎么会呢?她可是我的女儿,我还能害了她不成?我这都是为了她好嘛。”

男人粗着嗓子的声音,再熟悉不过,是爸爸。

外婆气呼呼地说:“你打什么主意我还不清楚,你让她跟你住,无非是想图她妈留给她的那点钱!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那些钱是小湘的,和你没关系。”

“妈,你想到哪里去了!”顾建国嚷嚷着,“我现在这份生意做得好好的,不缺钱用。我要小湘跟我住,只是为了她上学方便嘛。你看她如今考上了华跃,从这里到学校快两个小时,住校的话,又是一大笔支出。她妈妈留给她的那几个钱够用才怪!”

外婆拍桌子,气道:“这不用你操心,我还没死,我还有一份退休工资呢!”

“那你也不想想她的大学学费怎么办!”

屋子里一下就安静了。

顾湘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又苦又辣的。楼道里很闷热,她一头一脸的汗,狼狈且沮丧。她知道虽然爸爸的话不动听,但是也句句在理。所以外婆也没了回音。

掏出钥匙,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开门。

顾建国转过头去,看到女儿推开门走了进来。大半年没见,女孩子长高了一截,却不见长肉,清汤挂面的头发扎在脑袋后,弓着背,面容沉静。

他不免有点失望。顾湘的母亲当年可是附近数一数二的美女,女儿显然没有继承到她妈妈的美貌。原本想着从女儿身上找点亡妻的影子的,这下也什么都不用指望了。

“你回来了?也好,我正和你外婆商量你事,你也来听听吧。”顾建国招呼女儿。

顾湘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很快再婚,她基本是由外婆带大的,和父亲自然并不亲近。况且顾建国性格强硬,对女儿说话从来都用命令式,难得和颜悦色,顾湘不免有点畏惧他。

“下礼拜你就要开学了吧?华跃离这里很远,你也是知道的,要你走读,这显然不现实。可是如果寄宿,每个学期就是一大笔钱,学校食堂也不便宜。咱们家经济条件你也清楚,不是吗?”

顾湘坐在旧沙发里,手搁在膝盖上,低垂着头,安静地听爸爸说教。

“所以我决定了,接你过去跟我住。”顾建国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把家里客厅清理出来了,你就去住那里。”外婆要插话,被顾建国一个手势制止住,“你是我的女儿,食宿自然不收你的钱了。不过我和你林阿姨工作忙,你要帮着做家务,带带弟弟。从我那到你学校只需要十多分钟,你就当省下来的一个小时做短工好了……”

“有你这么做爹的吗?”外婆怒气冲冲地站起来,“什么食宿,什么做工?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女儿是你亲生的,你养她天经地义,居然还这么斤斤计较!”

顾建国不甘示弱地回击道:“那个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小林他是我媳妇,飞飞是我儿子。咱们家情况复杂,我有什么办法?我不照顾小湘你要说我,我这回要照顾她了,你又不满意。妈,你说我该怎么做?你说啊!”

“好了!”顾湘尴尬地站了起来,“都别说了。爸,情况我都知道了,我想想,明天给你答复,行不?”

顾建国把对前任丈母娘的怒火咽了下去,也站了起来,“你好生掂量一下吧。我又不是你后爹,更不是坏人。要出头,也只有把书读好,学业才是最关键的。你爸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但是给你个落脚的地方总是可以做到的。”

说着,也没同外婆打招呼,开了门一阵风似的走了。

顾湘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她老实承认,爸爸走了,她才松了口气,感觉自在了很多。

她去厕所里洗脸,外婆跟了过来,问她:“你是打算去你爸那里住了?他们家那么小个地方,后妈又难缠,加你就四个人,怎么住?睡客厅,亏他想得出来。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睡在人来人往的客厅里,他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

顾湘拧着帕子,说:“其实学校老师和我说过,学校有奖学金,那数目交一个学期的住宿费还是够的。所以只要我好好学习,也只用在爸爸那里暂时住一个学期而已。”

外婆唉声叹气,“真是家贫万事哀。”

顾湘笑,“不要这么悲观嘛。学校免了学费,这不就是很好的事啊!”

外婆家的屋子,两室一厅,厨房小得只能容一人转身。没有抽油烟机,用的是排风扇,灶台也很陈旧了,每次都要拧个七八次才能打起火。水龙头有点漏,老人家一直舍不得花钱换,于是顾湘就放了个盆子接水,可以用来冲厕所。

家在三楼,在这片居民区里,算是高层了。所以从厨房的小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鳞次栉比的房顶,半新的烟囱,木条子钉出来的鸽子笼。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放了学的孩子们爬上屋顶,延着屋脊排着队走。放鸽子的少年吹着哨子,下班的大人打着单车铃铛从小巷子里穿过。傍晚的夕阳犹如一个巨大的火球挂在天边,一棵枯树在她的衬托下,仿佛正在燃烧一般。

 


浮尘10

水壶发出刺耳的响声,把顾湘从回忆里唤了回来。她匆匆丢下手里做了一半的小钱包,冲去厨房关掉了火。

富贵跟着走了进来,蹲在门口,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爪子。顾湘把开水灌进保温瓶里,然后从小冰箱里取出冷冻的肉,丢在水槽里等着解冻。

今天又下了一整天的雨,天气预报说气温下降了十度,请市民们注意防寒,免得因季节变化而患上感冒。

只是他们提醒得未免晚了些。顾湘昨夜睡觉盖得薄了点,今天早上起来,发觉头重脚轻,直打喷嚏,感冒冲剂吃下去,下午反而还有点发热。她本来也有点发懒,于是给李大姐打了个电话,说今天不去摆摊了。

平白偷得了半日闲,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家里没电视,没电脑,连台收音机都没有,在这日暮十分,屋子里寂静得几乎有点可怕。

吃了晚饭,顾湘没开灯,独自躺在昏暗之中出神。富贵跳上床来,在她枕头边趴了下来,啪哒啪哒地舔着毛。

寂静之中,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把顾湘吓了一跳。一看来电,是李大姐,估计是来慰问的。顾湘也没多想,立刻接通了。

那边起先是一片嘈杂声,顾湘开口叫了几声:“大姐是吗?喂?信号不好?”

过了片刻,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顾湘?我是张其瑞。”

顾湘一愣,不自主地坐了起来。

“啊?啊!”她结巴了一下,才想到该说什么,“你好!我还以为是李大姐呢。你这是……”

张其瑞的声音很平和,像在叙述一件事实,“我在摊子这里,李小姐说你生病了,我就借她手机给你打个电话,问一声。”

顾湘忙笑道:“真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没有什么事,只是感冒而已。”

那边静了一阵,顾湘还以为是信号断了,然后又听到张其瑞在问李大姐要顾湘家里的地址。顾湘心想不妙,可是来不及阻止,李大姐就已经很爽快地把顾湘的老底卖了个干净。

张其瑞对顾湘说:“我过来看看你,很快就到。”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顾湘叫道,“我只是感冒,没有什么事,你不用这么麻烦——”对方挂了电话。

顾湘看着手机,欲哭无泪。她倒不介意招待老同学来坐坐,只是这屋子怎么见得了客?特别还是张其瑞这样的公子哥儿!

这么一急,烧也似乎褪了。顾湘跳下床拉开了灯,赶紧抢在客人到之前把屋子收拾一下。

床铺要整理,堆起来的衣服都塞回柜子里,地上的布条线头要收拾,桌子上的杂物也理清,还有,厨房里堆着的碗得洗了,地板要扫一遍……

就在顾湘刚把垃圾倒出门,手机就响了起来。

“我已经到你家小区门口了,路有点复杂……”张其瑞的声音听上去的确有点困惑。

“我过来接你好了!”顾湘立刻说。她是还记得当年读书的时候,这位张公子做值日去倒个垃圾都要迷路的光荣事迹。

顾湘裹了一件外套,撑着伞匆匆出了门。赶到小区门口,老远就望见张其瑞撑着伞站在雨里。

八年过去了,他也比以前高了半个头,身材结实了很多,多了一副眼镜。远远看去,男人身材修长匀称,气质出众,跟着个破落的小居民区真有点格格不入。

 


浮尘11

顾湘朝张其瑞招了招手。他撑着伞慢慢走了过来。雨有点大,他的裤脚都湿了,不过他态度十分悠然,全然不在乎这点小事。

“真不好意思,麻烦你跑这么一趟。”顾湘冲他笑笑,“不介意的话,就来家里坐坐吧。”

“打搅了。”张其瑞点了点头,他手里还提着一个水果篮子,大概是来的路上顺便买的。顾湘有点窘迫。这种客套其实透露出来的也是深刻的生疏。

老房子里走廊的灯早就坏了,过道上还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桌椅、花草什么的杂物。顾湘领着张其瑞小心翼翼地走着,时不时回头提醒他小心脚下。张其瑞刚应了一声,下一秒就踢到了一个花盆。

黑暗里响起一声闷哼。顾湘吓一跳,急忙回头。

“怎么样了?疼吗?对不起,我这里实在是……”

“没事。”张其瑞的声音听起来还好。

顾湘满头大汗,“太抱歉了。我家就在前面,你小心脚下。”

她冲张其瑞招了招手,可是黑暗之中,张其瑞也看不到。顾湘下意识地去拉他,抓住了他的手。

男人的手总是比较热,而且很意外。顾湘吓得不轻,血液纷纷往头上涌,虽然一碰就分开了,还是觉得像是被烫了一下。

黑暗有效地掩盖了这点尴尬。张其瑞也什么话都没说。顾湘红着脸,打开了家门,拉亮了灯。

在黑暗里走了那么久,突然看到亮光,张其瑞过了一下才适应过来。

顾湘的房间比他想象的还要简单很多,基本上除了必需品外,就没有多余的家居了。不过房间很整洁,所以并不显得多寒酸。

“很抱歉,屋里只有这一张凳子。”顾湘窘迫地把凳子搬了过来,靠着床放着,“家里简陋,让你见笑了。我这就泡茶去。”

张其瑞想叫她不用了,可是顾湘很快就走去厨房了,简直像逃跑一样。

顾湘庆幸自己前几天恰好买了点菊花茶,虽然也不是什么好茶,到到底是新鲜的。她出门接张其瑞的时候就把水放炉子上烧着,这时也正好水开了。她熟练地泡好茶,端了出来。

张其瑞正站在桌子边,低头翻看着那些未完工的小钱包,皱着眉头。顾湘走过去,他便回过头来,看到了顾湘手里的玻璃茶杯。

“抱歉,家里只有这个。”顾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张其瑞没有伸手接的意思,也没说话,只是低头盯着顾湘手里的杯子。他清俊的脸自从进入这房间后就一直挂着冷漠和严肃,整个人都和这间屋子格格不入。

顾湘忽然想起张其瑞以前在高中的时候就有点洁癖,别人用了他的笔,他都要用手绢擦一下。这样的人,怎么会随便喝别人的杯子泡的茶呢?

“对了,杯子很烫。我把茶放这里好了。”给自己台阶下,她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你……”张其瑞缓缓开口,顾湘忙抬头看他。张其瑞瞟了一眼桌子上的小钱包,问:“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是的。”顾湘点头道,“量也不大,请别人做还要给工钱,不划算,所有都是自己来。”

张其瑞冷峻的表情有点松动,“很辛苦吗?”

顾湘浅笑起来,“做熟了就不辛苦了。”

“我看你手上有伤。”

“啊?”顾湘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

张其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都看见了。是因为做这个活吗?”

顾湘不得不把手摊了开来。

修长匀称的手,指甲修理得短短的。从小做活的原因,骨节有些分明,皮肤也并不柔嫩,两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上都有一些细小的伤口。顾湘皮肤白,那些伤口虽然小,但是看起来也比较明显。

“这没什么。”顾湘搓了搓手,并不在乎,“因为大都是皮革和粗布,缝起来比较费劲,有时候不小心会扎到手。这些伤一两天就好了的。”

张其瑞伸出手,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他的鼻梁挺直,嘴唇很薄,线条秀气。

“我是陪朋友来度假的。”张其瑞说,“为我们还要呆上四天,下星期三的飞机回上海。”

“原来你现在在上海工作啊。”顾湘说,“真好,工作一定不错吧?”

“在酒店里工作。”张其瑞看到顾湘困惑的目光,又补充了一下,“我家原来的酒店生意,现在已经发展成为华东地区连锁一家连锁酒店。我就帮着我爸做点事。”

顾湘恍然大悟。她虽然穷困,但是并不孤陋寡闻,她当然知道连锁酒店是什么意思。

昔日的同窗,今日一个小摊贩,一个则是富家公子。好在当年张其瑞家的家境就比顾湘好很多,所以如今顾湘也没感到很大的冲击力。

张其瑞又问:“你打算把这份生意一直做下去吗?”

顾湘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现在过日子,基本可以算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一切只顾眼前,不去考虑将来,也考虑不了将来。她早就没有什么将来可言了。宁静的生活就是她的追求,她孤身一人,也没其他负担。停留也好,漂泊也罢,不会有谁为她牵挂。

这份生意,她做得下去就做下去,做不下去,就换别的继续做。卖花,卖小吃,卖衣服,都可以。小本生意,不用操心得失,生活也过得逍遥自在。

更主要的是,自从经历过那种生活以后,她实在是有点无法和融合到人群之中。她胆怯,她多疑,她从心底排斥。于是只有离群索居的生活才适合她。

只是这么多理由,真不知道怎么对张其瑞讲起。

张其瑞似乎也是知道顾湘的一言难尽。他终于端起了茶杯,试了试水温,抿了一口。

顾湘不禁有点惊讶,又有点感动。张其瑞比以前要世故很多了。不过也是,他们都不是当年毛毛躁躁的高中生了。

“去年回国后,还回学校看望过老师们。”张其瑞说,“刘老师已经是校长了。陈老师调去英才高中教物理去了,何老师结了婚,女儿都有五岁了。你还记得那个很讨厌的图书室的张老师吧?”

顾湘点了点头。

“死了。”张其瑞很平淡地说,“癌症。还有教历史的马老师。”

“也死了?”顾湘吃惊地瞪大眼,她还挺喜欢马老师的。

“没。”张其瑞看了顾湘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他现在是教导主任了。”

顾湘长长舒了一口气。静了两秒,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是被小小地戏弄了一下,有点难以置信地立刻抬头看向张其瑞。这个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的人,居然也会开别人的玩笑?

 


浮尘12

顾湘记得高中时候的张其瑞其实性格孤僻,人又高傲,说话很刻薄。顾湘当年刚进学校的时候寒酸又自卑,班里那帮子高干子弟就私下管她叫小白菜。这个称呼还是张其瑞给她取的呢。后来他们那帮人捉弄欺负她的那些招数,几乎都出自张其瑞的脑子。

孙东平那个傻小子才没这个智商呢。

回忆起往昔的时光,顾湘情不自禁想笑,可是嘴角却有千斤重,怎么都弯不起来。

“你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张其瑞掏出名片递了过来,“虽然我隔得远,但是在这里有熟人,会照顾你的。”

顾湘接过名片。房间里有点暗,她也没急着仔细看。

她笑了笑,“谢谢。日子是有点清苦,不过是过得去的。我也没什么大志向,也独自一人习惯了。”

她话里拒绝的意思十分明显。张其瑞眉头轻皱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喵——”一只肥肥的三花猫从窗户上钻了进来,跳到桌子上,踩了一片泥水梅花。

“富贵!”顾湘懊恼地叫了一声,忙把老猫抱了起来,慌忙找毛巾给它擦脚。

富贵抗议地叫着,在顾湘怀里微弱地挣扎。屋里有陌生人,它不大习惯,爪子伸了出来,尾巴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顾湘抱怨着:“真是的,下雨天也跑出去,怎么弄得这么脏?”

张其瑞困惑地打量了一下富贵,试探着问:“这猫,难道是……是当年你和孙动平一起养的那只吗?”

顾湘像是被突然蛰了一下。她手松了劲,富贵借机挣脱开来,在她身上蹬了一脚,跳走了,又在顾湘的衣服上留下了两个梅花印。

“……真是的……”顾湘低头擦了擦衣服。

刘海在她脸上投下阴影,张其瑞看不清她的表情。他有点为自己的鲁莽而感到内疚。

顾湘就还像是活在八年前的人,时间在她身上似乎是静止的。她显然还是守着残破的过去,顺从于命运,就这样生活下去。后来八年发生的事,也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不知道。

想到这里,张其瑞再次很难得地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嘴巴。他问:“听说那次事件后,孙东平去找过你很多次?”

顾湘依旧低着头,轻轻地应了一声,“是……他来探访过我好几次,我都没见他。他应该很难过吧?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后来他就出国了,还给我写了很久的信……”

“你也都没回。”张其瑞替她说完了。

顾湘笑了一下。张其瑞和孙东平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哥们,关系那么铁,这些事,理所当然是会告诉他的。所以她也对张其瑞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是没有回他的信。”顾湘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一来是不大方便,因为要寄出国去。二来,既然都要断了,那就断干净一点吧。这对大家都好。”

张其瑞摸了摸鼻子,说:“原来是这样。”

“你和他一直有联系的吧?”顾湘吸了一口气,“他还好吗?”

“你没有他的消息?”

顾湘淡淡笑了一下,“挺久的了……不过也不怪他,是我一直没给他回信,他后来大概就死心了吧?他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张其瑞语气有些重,“在英国念完本科,然后去美国进修了MBA,现在留在美国工作。”

“哦。”顾湘认真听着,表情还是有点茫然。虽然张其瑞已经尽量轻描淡写了,她还是不难听出孙东平这八年来的成功且辉煌的生活。同她的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