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宫词 作者:靡宝


都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却不知道为就脱胎换骨,它在泥底有过多少艰难挣扎?深深候门更甚于那一塘淤泥,若挣扎不出来,谁也听不到你的呼喊。一个是给权势羁绊无法脱身,一个是为着霸权野心违背心意,一个是只为保护那个人而变得强大。纠纠缠缠,长清宫内凑响长清调,颂一段太平盛世,泣一段无缘之缘。也许一切,并不只是爱情
这是关于一个聪明女人的故事,她--和熙郡主虽贵为安定王爷的嫡女,在母妃突然狠心的撒手人寰后,为了在明争暗斗的王府中保护尚年幼的弟弟和自己的生存,不得以开始不动声色的玩弄权谋,一曲《长清调》,一句“羽纱涤碧落;双木一心知”就把她娇生惯养,单蠢的同父异母妹妹给推了出去,代替她嫁给了宵阳王,而宵阳王这个不甘为下位者,有着逐鹿中原的野心的男人果不到两年还是谋反了,而她的妹妹也同时“暴病”了
在这个只有强者才能生存的时代,在这个被别人看穿想什么就等于把命放在了别人手里的宫廷中故事正在继续
长清宫词


靡宝:
我既是靡靡之音本人,

 

母亲安详地躺着。
王府里的大夫只拨了拨她的眼睛,就已经开始摇头。我站在一边,看到母亲仿佛睡着了一样,艳红色的裙子铺开,罩着一层白纱,母亲的脸在纱下仿佛带着笑。她的一只手戴着翡翠镯子,那是她的嫁妆,另一只手边倒了一只空杯子。整个场景看上去颇有种魔教殉道的意味在里面。
我知道她是喝了那杯子里的东西才死的。而且她走得很匆忙,甚至没有来得及对我和弟弟说什么。我跪着她身旁,想要握她的手,大夫迅速一巴掌把我的手拨开。
“有毒!”
怎样的毒药?即使只是沾了一下便可以要了人的命?
而母亲最终选择的这样的死法。
旁边还放有三尺白绫,一柄短刀,她求的是速死。
父亲接到消息赶来了,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哽咽。
“倩宜!”他呼唤母亲的闺名。可母亲是永远不可能如往常一样微笑着回应了,她已死,冰冷地躺在地上。如她所愿,永远地远离了各种纷争,各种困扰。闭眼盖棺时,彻头彻尾重新做人。
或许她已不愿在再为人。
弟弟睿跟在父亲身后冲了进来,我一把将他拉住,“不可以过去,有毒。”
他死死搂着我,哭起来。
大家都在哭。父亲,弟弟,伺候母亲的使女。我茫然地站着,麻木不仁。
睿在我怀里发抖。我深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芳香,衬着哭泣声,成了一种诡异妖娆的气息,令人心神不宁。案上一杯茶还腾着热气,前一刻,母亲脸色苍白地看着那个陌生的来客,对我说:“你先出去,娘和故人谈一谈。”
现在她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手边倒着一个漂亮的镶有玉石的杯子。
我是看着她倒下的。身体优雅地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羽毛般轻轻飘落。她倒在地上并没有立刻死去,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直看着我,张着嘴仿佛在说什么。
我始终是没听到。我立刻冲进屋里,使女尖叫了起来,顿时,人声,脚步声,纷至沓来,嘈杂不堪,令人头昏脑胀。
那个陌生人目无旁人地离去。
父亲的手发着抖,却始终不能抚上母亲的脸。毒已经在母亲的脸上呈现了出来,曾经雪白晶莹的肌肤逐渐变成青色。我立刻将弟弟带出了房间。
睿的手把我搂得很紧,我几乎快要窒息。但我没有推开他。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哭泣,从此以后他必须迅速长大。他才七岁,这么一点大,别的孩子还在亲人的怀里撒娇,他却不得不告别童年了。
这一刻我是恨母亲的。她为什么走得那么早,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把睿抱紧,不住吻他。我可怜的弟弟。
而后我迅速原谅母亲了。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他自己想走的路。她是我们的母亲,但母亲也是人,不是她做了我们的母亲已经其他一切特征都会模糊淡化的。而且我相信如果有选择,她定会坚持活下去!
可我始终悲伤,死的人是我们的母亲,对子女倍加爱护的母亲。她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量而死的。油枯灯灭。
门外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母亲房里的下人都聚集在外,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都到这里来了。他们的脸上带着惊恐,他们在心里说着:安王要完了!要抄家了!
无声的,但我听得到。他们在回避着我的目光。
我喊:“康伯!”
老管家立刻跑来我身后,“三姑娘。”
“敲云板,通知各房。还有,马上把那些喜庆的东西撤了。”
他匆匆下去,灰色的背影。
父亲还在痛苦地喊着母亲的名字,一声一声,哽咽,抽泣。一个三妻四妾的大男人居然哭成那样!像丢了玩偶的孩子。我觉得矫情,母亲在世的时候从没见他这么深情,他这是做给谁看?我?还是睿?还是那个逼死母亲的人?
清风冰凉,一如母亲。打了一个寒战。
我搂着睿,我们就此相依为命。我同胞的小弟弟,这个家里除父亲外同我血缘最近的人。我们一起成长一起受教,也一起感受失去亲人的痛苦。
空气中还弥漫着鞭炮的火石味,酒香隐隐飘动。这个是个喜庆的日子呢。他们刚给我定了亲,对方是韩家独子,一个陌生人。
我不畏惧陌生人,相信没有哪个陌生人能比刚才那个带给我更大的痛苦。
而且我还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是夜,月凉如水。
水榭纱帐翻飞。风过水面,荷香阵阵,丝竹悠扬,如泣如诉。
我走至父亲身后,他一直没有发现我,带着醉意拨着琴。我看他,呵!鬓边的头发已经白了。
是的,大家都不再年轻。
十六年前,母亲正是一个五品官的独生女儿,父亲则是得宠的七皇子。春来出游,杏花吹满头,又见少年足风流,母亲立刻下了决心,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那时母亲是名副其实的贤内助,出谋划策,打点家务,任劳任怨,没有给父亲添半点烦恼。
父亲说:“倩宜,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陈斐就此立誓,此生不再另娶他人。”
其实在母亲嫁进来之前,父亲已经有了一对双生子女,大我四岁,大哥名贺,姐姐名珏。他们的母亲王氏本是侍妾,母凭子贵,母亲进门后,喝了她奉的茶,终于熬出头,没有封妃,也算是个夫人。
母亲容了他们母子。她一直很理智很矜持。
新婚不过半年,先皇崩,太子未定。
朝中大致分两派,一派拥护皇长子毓,认为他长房嫡出,又是长子;一派则拥立四皇子昊,认为皇长子虽名正,可才不足,优柔寡断,喜色好声,而四皇子是先皇最宠爱的孙贵妃所出,文武双全,胸有谋略,果断英明,如继承皇位,必是一名名君。
吹得天花乱坠。
那是一段动荡的日子,人心惶惶度日如年。父亲起了很关键的作用,当然他是站在自己的哥哥一边。
不久,户部尚书李大人联合北方姚氏意图谋反的事传了出来,举国震惊。
皇长子忽然暴病而亡,死得再巧合不过。
李大人自尽前字字血泪,道:“天下人不知老臣冤枉,只知有明君圣人降世为王。奸人当道,吾国堪忧啊!”
且不管究竟谁忠谁奸,权利斗争中,本就是败者为寇胜者为王。公道自留给后世人,且尽生前有限杯,莫思身后无穷事。
哪个朝代权利更替没有一场血雨腥风?哪位皇权的确立不是建筑在无数冤屈的亡魂之上?
若怨,就怨自己生不逢时,怨自己不够狠辣,再不济。就怨命吧。命运之于人,就如同手之于泥,想捏成什么形状,就成什么形状。
不是不无奈的。
我无法从长辈的口中打听到详细的故事,我一直在拼着碎片。那是一个属于父辈的,遥远复杂的年代。故事的主人翁们现在不是高高做在龙椅之上,就是躺在冰冷的床上任由亲人哭泣。
昊帝登基的那天,母亲临盆,深夜,我就呱呱落地了。
普天同庆时刻,皇家宗室又有新生孩儿,正同群臣饮酒的皇帝听到了这消息,龙颜大悦,认为这是吉兆,逐为我命名为“念”。取“念德怀仁,思恩记宗”之意。
我之前的一半时间几乎都是在皇宫的高阁兰殿中度过,或听书习琴,或和皇子公主承欢皇上太后膝下。那是段靡靡庸懒而单纯自在的日子。
纵有千娇百宠,也不抵形势逼人。
弟弟出生的前三个月,御前侍卫的舅舅忽然被人指责谋反,说他曾狸猫换太子,当年带人抄李大人府的时候,将当时抚养在李府的皇长子的独子陈显偷偷换了下来,托人送走了。
舅舅给抓进大牢,是夜就死在大牢里。说是畏罪自尽,父亲就是审他的人。
我那时已经有八岁,比现在的睿还大,自然清楚记得点点滴滴。
深夜,舅舅自尽的消息传来,母亲惊摔了玉盆,脸色青灰,手凉如冰。她先是倒了两杯茶,而后看着我,眼中有种种不舍,于是倒掉了其中一杯茶水。
就在她举杯欲尽的时候,父亲冲进了房间,打落了她手中的杯子。
母亲冷冷道:“你还要怎样?我哥哥已死。既然你认定家兄换了那个孩子,那我也是罪人的家属,自当以死谢罪!只是我有一事要问清楚,一个十二岁大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掉的包?”
父亲一字未发,我仰头看他,他的手在发抖。母亲自那夜开始半隐居,直到去世。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
夜已深。父亲早就停了琴,喝醉倒在案上。我去扶他,听到他在喃喃: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必定是在幻觉中看到了母亲,依旧风华绝世,面若芙蓉体若柳,回眸一笑百媚生。
我说:“爹,回房吧,这里露水重。”
他恍惚着抬头,说:“倩宜,你回来啦?”
“是。是。”我应和着,他现在一脑子糨糊,我不和他争。
“其实……其实……我也是不甘愿的啊……”
“……是……”
“你明白?”
我叹口气,“明白。”
“你明白什么?”父亲突然问。
他神智已经不清,把我误认为母亲不算,还满口胡话逻辑不通。
我苦笑着,说:“念儿都明白。您不想娘走。”
父亲却突然扑了上来,把我按倒在地上,双手掐住我的脖子,狠狠地,死命地掐我,要将我置于死地。
“你恨我!你到死都要毁了我!别人都不知道,都以为我负了你。你好狠!”他发狂地叫着,酒气喷了上来。
我拼命地挣扎,可是怎么也推不开他。他掐住我脖子的手越来越紧,空气越来越少,他是真的想掐死我了事,死了干净了就一了百了了。我于是也放弃了挣扎,觉得没意思,该怎么就怎么,反正强求不了。
只觉得意识开始涣散,无法出声。天空中月影晃动,母亲俯身看我,嘴角还是那抹神秘的微笑。
她这么快就来接我了。
突然,一声茶杯碎裂的声音响起,父亲手上劲一松,倒在了一边。我大口喘着气,看到睿呆呆地站在一旁,脸色煞白。
我立刻坐起来,他扑进了我的怀里。
“没事。”我安慰他,“爹只是喝醉了,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瑟瑟发抖,却没有哭。他说:“姐姐,你先忍着。等我长大了,我来保护你。”
我紧紧抱着他,有他这句话已足够。他在我手上塞了两颗糖,说:“姐姐,你过生呢!”
呵!是的,今天是我的生日,十五岁。定了亲事,母亲去世。
父亲给下人扶走了,他迷糊着没有再说什么,当然也不知道他自己说了什么。
我回到水榭,坐在琴边,环视这个精巧别致的庭院。地上有瓷渣,折射灯光,亮晶晶的,像谁落的眼泪。
母亲已死了。死在这个家里,这个深深的庭院里。她时间不够,没有跳出去,就给拖下了地狱。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已经看到了盛开在彼岸的火红的花朵。
我轻拨琴弦,音色如水泻下,正是那曲母亲喜爱的《长清调》。
烟笼寒水月笼沙,惟独佳人无觅处。
我的手摸到了什么,那是睿送我的生日礼物,两颗糖。我剥了一颗含在嘴里,酸甜的味道散开。
母亲喜欢的荷花开了,香气弥漫于院子每一个角落。这是她留下的记念,她要我们永远都生活在她的温柔芳香里。
天已经开始亮了。我站起来,去叫睿起床梳洗。这以前是母亲的事,但她已经不在了,我得代替她维持这个家的正常。
使女拉起了帐子,我去推开窗。今天天气明媚,空气很好。
“娘……”睿自床上坐起来。
我对他说:“晚上睡得好吗?”
“姐……”他看清楚了。
我点头,“是我。今天要发丧,我会很忙。”
他耷拉着脑袋,沮丧地不说话。我过去搂着他,“我们必须学会麻木和遗忘,就从娘开始!”
母亲死了,可我们的生活还得继续。以后的一切,都要我们自己来面对。
我无知无觉地站在荷池边,只觉得母亲就像琥珀里的生命,明明已经消逝,却仿佛还活着。
奠堂上,满眼白色。
二娘看着我的眼神仿佛祭祀看着即将要给送上祭台的羔羊。
她问我:“念儿,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你看起来一夜没睡。”
我还没回答,就见一个雪白的小影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扑到我腿上。我低头一看,正是五娘的儿子小靖儿。
2岁大的孩子,也穿着孝衣,粉嫩的小脸红彤彤的,见到我看他,立刻裂开嘴笑了,嚷嚷道:“念姐姐!”
看他短短胖胖,天真无邪的样子,我不由想起了睿小时候。
睿自幼就是个精致的人儿,产婆一接过孩子就大声夸奖:“我接生过那么多孩子,就数这个小王爷最标致,将来绝对是位翩翩佳公子。”
我探头,躺在小床上的宝宝粉粉一团,润玉肌肤,目如灿星,着实漂亮。
母亲在一旁笑,“念儿,弟弟可漂亮?”
“漂亮!”我直点头。
“你做了姐姐,可要照顾好弟弟。念儿和弟弟是娘的一对宝贝花。”
我伸出手指,睿儿就立刻紧紧抓住,我咯咯直笑,问:“娘,弟弟叫什么?”
母亲收了笑容,幽幽道:“你父亲……还并未给他起名字……”
一阵喧哗,我茫然抬头。是皇宫中派人来吊丧了。
一位风度儒雅的俊美公子款步而致。星目环视一周,落在我身上。
“念儿,”他对我轻声道,“节哀顺便。”
不节哀,又能怎样?人人说一样的话,到最后都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客套。
即使我只用一滴眼泪就能换回母亲,也不会哭泣。对于母亲,活着既是受罪,何必苟且偷生?失落过后是欣慰,我虽会苦,她却已经得到解脱。
我低着头浅笑。
太子陈弘对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离席随他去到角落。他低声说:“下个月,本宫就要前往南方边界了。”
我疑惑。多年来,南方蛮族一直滋扰我国边界,小则偷鸡摸狗,大则烧杀掳掠,很是一块顽疾。此次太子亲自出马,必是事态已经发展地相当恶劣了。
陈弘表情严肃,说道:“你定不知道,对方的宵阳王已经派了使者进京,上书求亲。父王有意化干戈为玉帛,打算许给宵阳王一个王妃。”
我抬起了头。和亲?
陈弘继续说道:“大前天父王就问起你,问你今年多大了?许人没有。我谎报说十二王叔提起过,仿佛有安排。念儿,你可要有准备。”
我反而笑了起来。准备?准备什么?绣好鸳鸯待嫁,还是找机会寻死觅活?
“念儿,你可还好?”弘见我不声不响,担心道。
我袖子里拽紧了手,咬着牙道:“多谢弘哥哥操心,陈念心里自有打算。”
我不想再多说。
我搂着睿跪在母亲棺前,他热乎乎的脑袋靠着我的肩膀,软且暖的小手反抓着我冰凉的手。母亲若可以看到这幕,定会走得安心。我们姐弟虽弱,却会团结,况且,我是会不顾一切守护睿儿长大的。
不会离去,更不会死!
我们在母亲灵前依偎了良久,直到有人来叫我们去吃饭。
来的人是我的四妹,陈婉。她是二娘所出,小我半岁,长得俏丽动人,性格活泼,深得父亲欢心,于是也有点目中无人,持娇恃傲。我是见过她欺负温婉的五娘,还和二姐为了一支珠花哭闹。
这烈性子,恐怕是得到二娘的真传。
只见她撅着樱桃小嘴,不耐烦道:“还跪着做什么?再跪人也活不过来了!”
睿儿立刻要上前,给我硬拉住。
我忽然想起一则传言,说那宵阳王的母亲是个严厉且脾气暴躁的老太太,恐怕也只有陈婉这样的女子才可以和她一较高低。
于是暗自窃笑。
陈婉怕我笑,这一直让我很不理解。不过也好,这让她极少来找我们的麻烦。没了争执,也就不用看父亲是如何偏袒一方。
这次就是,我一笑,她就立刻转身走了开去。我看她背影,身段窈窕,比我看上去还大点。
餐桌上,众人本都默不作声地吃饭,忽然间,陈婉一声凄厉的尖叫,撞翻了椅子跳起来。
一看,她碗里的汤上赫然浮着一只苍蝇。女眷们顿时作呕的作呕,喝骂的喝骂,端菜的丫鬟跪一地,厨子也给叫了来,好不热闹。
我看睿儿,明亮的眼睛里正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一张秀美的小脸在这股邪气的衬托下愈加动人。
我低声问:“可是你做的?”
睿儿得意不已,“活该,谁叫她要为难姐姐。”睿儿只管我一人叫姐姐,陈婉在他心里,大概不过是个呱噪的女子罢了。
我沉下脸,严肃道:“以后不可以用这个方法了,下人和厨子要受连累!”
睿儿咬咬唇,小声说:“知道了……睿儿只是想为姐姐做点什么……”
我动容,伸出手,在桌下将他的手握住。

 


正文第二章
(更新时间:2006-2-1413:55:00本章字数:8452)


母亲下葬后,我就带着睿幽居宜荷院,除去用餐,不和外界接触。父亲也不大过问我们的举动,他渐渐把心思放在了六娘的身上。
父亲娶她进门,本也就是为了她娘家的庞大势力,自然不会委屈她做小。母亲自尽恰好成全了他,到死也帮了他一个忙,真是个笑话。
外面姨娘们的种种矛盾逐渐明显。父亲煮了五锅水,主母位空虚,同时一起开,忙不过来也是理所当然。我和睿到现在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我们如此软弱,只有见招拆招,不敢轻举妄动。
睿自案前抬头,问我:“姐姐,我现在习字,将来用来做什么?”
用来做什么?做什么?
如果他能顺利长大成人,他自可以大展拳脚,一出我们此刻所受的种种怨气。到时不管是惩奸除恶还是出气泄怨,都无人敢对我们说什么。
我将他揽到膝边,为他擦去额上因为认真写字而出的汗,对他说道:“睿儿想做什么人?”
睿想了想,说:“我只想永远和姐姐在一起,将来住在一座玲珑庭院里,日日陪姐姐弹琴作画,七夕郊外放河灯。”
我点他小鼻子,笑道:“贪玩!”
睿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笑得灿烂,我轻轻吻他,他短短胖胖的胳膊搂着我的脖子,脑袋埋在我颈窝,像只粘人的猫儿。
天真无忧的他听不到我叹息。
荷花开到最盛的时候,太子陈弘奉旨出使南藩。他出发前,我正巧进宫给太后请安,才聊了几句,皇帝来了。
当今圣上长父亲五岁,长期的疲劳让他看上去老父亲不止十岁。虽说他是为我命名的人,可我并未因此受到他多少恩宠。舅舅狸猫换太子之事成为他心头永远的痛,一想到那个皇长子的嫡子有可能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他就难免郁躁不安。
所以他没有给我和善脸色。
他看着我,冷冷问:“早就听说念儿一手琵琶名满京城,想你母亲擅长音律,你这是得你母亲真传吧?”
太后笑眯眯道:“皇上想听琴?那正好,年初的时候阮卿家送来了一把‘太古遗音’,难得的名琴。”
说着,已经有宫女把琴抱了出来。琴果真是好琴,四美皆全,尤具苍古。随手一弄,只听散音嘹亮,按音浑厚,泛音清越。我是爱琴之人,顿时爱不释手。
我微微一揖,弹起贺若弼的《清夜吟》,只听琴声铮琮,或激昂透彻,或宛转曲折,尽自由地从我手指间流泻出来。大堂之上,不管是太后嫔妃还是宫女太监,无不动容,面有惊艳赞许之色,只有一人,毫无表情,不知喜怒。
那人的眼睛看着我,却透过我,忘到我所不知的遥远的过去。
一曲毕,太后连声喝彩。皇上站起来,只道一声“赏”,遂拂袖离去,从始至终,我都弄不懂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权者就是有这样的自由,心情太好或太不好,都可以随意找人来折磨一番,以图发泄,对方还绝对不敢声张,任由捏圆捶扁,最后还得高呼万岁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