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 作者:Loeva

祖父母老迈,父母双亡,叔婶刻薄
面对这狗血的杯具人生
穿越来的秦含真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
衣,食,住,行……还有男人和婚姻
不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努力得有点过头了……

采桑子 楔子

秦含真恢复意识的时候,察觉到身旁有个女人在低声啜泣。
这是个陌生的女人,说话时有一种她不熟悉的口音,低沉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秦含真可以听得出来,她此时非常伤心。
真奇怪。秦含真心里想,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要在我身边哭?
她渐渐地恢复了视觉,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更加陌生的环境中。
这是一个房间,砖瓦房,昏暗,古老,连窗子都是纸糊的。这太古怪了。现在还有这样的房间?难道是片场吗?
秦含真刚刚发现了周围环境的不对劲,就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袭击了她,几乎让她当场晕了过去。等到头痛稍微减轻了一点时,她终于可以定下心神,努力睁开双眼去打量周围,就看见那个女人——
那个一直坐在她身边哭泣的女人,大约二十多岁,长得挺漂亮的,却是那种脆弱的古典美,八字眉,细长眼,樱桃小嘴。她非常瘦,下巴尖尖,面色苍白,穿着一身古代的衣裙,麻白色的,头发挽了个整整齐齐的斜髻,插着一根素银簪,鬓边别着一朵小白花。
秦含真醒悟到,如果这并不是一个梦,那就是某些小说里常见的穿越情节出人意料地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这太荒唐了!她闭眼的前一刻明明是安稳地睡在自家整洁的单身小公寓里的舒适大床上,没有车祸,也没有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其实这真的只是个片场吧?可她家离横店足有几百里远呢!
秦含真努力地想要动一动手脚,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直,根本没法动一下。除了眨眼,她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她张开口想要说话,却连嘴巴都张不开,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这是怎么了?!
女人发现秦含真睁大了双眼在看她,奇怪地露出了一种憔悴的微笑表情来:“醒了么?娘还以为……你见不到娘最后一面了。也好……”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秦含真的脸,“也许你还得再过几天,才会来跟爹娘团聚,但是……哪怕只有几天,你都要记住——不要相信你二婶!绝对不要相信她!”
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女人仿佛是咬着后槽牙才发出声音来的,显然对她所指的那个对象恨之入骨。
秦含真只能听懂一点点,还在猜想她这话的意思:她嘴里的“娘”是指她母亲吗?这是她们母女的家?还有“过几天”是说自己生病了,过几天就会好吗?二婶……又是谁?听起来是个坏人。
不过秦含真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那女人的手吸引过去了,因为那只手看起来很大,居然能盖住自己的整张脸!
这时候,女人站起了身,轻抚她的额头:“好孩子,闭上眼吧,不要看娘。我们一家三口很快就会团聚的。娘先走一步……等见了你爹,不知道他会不会怨我……”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最终化为虚无。她缓缓转过身,走出了房间。
秦含真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大。虽然没有完全听懂这个女人说的话,但直觉告诉她,对方有些不对劲,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拼命地试着回想刚才听到的字句,觉得应该不是很难弄明白。那个女人是见什么人去了吧?所以过来跟她告别?可她怎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又一阵剧烈的头痛袭击了她,她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冷汗直冒。但在这种痛苦的折磨之后,她发现自己似乎可以动了。她先抬起了自己的双手,好小,而且虚软无力,细得几乎皮包骨——真正意义上的皮包骨。她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身体,瞬间反应过来,现在……她应该是个病弱的小女孩,年纪大概也就是六七岁左右,身体状况十分不妙,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饿死在这间房里。
她真的穿越了……
房间南墙的另一头传来了轻微的声响,好象有人在搬动着什么木制的家具。
秦含真再一次感到了不安,她有些不放心刚才那个女人,现在她已经能动了,应该可以去看看。她尝试着掀开身上的被子下床,结果脚刚沾地,就立刻软得跪倒在地。
她完全没有力气,腹中空空如也,头部剧痛,还发晕,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就象是足足饿了三天三夜一样。
秦含真坐在地上,靠着床边大喘气——她发现其实自己睡的是张炕,而不是床——她还是等着有人来再说吧,现在她真的没有力气。
隔壁好象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接着又有什么东西从天花板上洒落下来,是灰尘吗?她抬头望上去,发现是房屋的横梁在轻轻晃动着。
地震?!
不……地面完全没有晃动,就只是横梁在晃。
秦含真眨了眨眼,回想起刚才听到的动静,顿时产生了一个不太妙的预感。她觉得现在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哪怕她没有力气,爬还是能爬得动的。或许她应该先叫人?
她张开口,努力想要发出声音,可是发出来的声音却十分沙哑,音量也很小,而且喉咙马上就发起痒来。她咳了好几声,大口喘着气,觉得似乎好些了,再努力发声,音量比刚才大了很多,但也不见得比刚才那个女人在床前说话的声量大多少。如果房间附近没人,天知道会不会有人听到她的叫唤?
算了,无论如何也得先试试再说。
秦含真一边努力大声地喊“有人吗”、“来人哪”,一边手软脚软地往外爬,虽然手脚不太听使唤,但房间并不大,她还是艰难地爬到了门边,跨过了门槛。
外面是个院子,正面一排五间窑洞,两边厢房都是砖瓦房。秦含真迅速判断出与自己所在这间东厢房共用一根横梁的,应该就是左手边的隔壁房间。
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乐声,似乎是在办祭祀?
秦含真管不了这么多了,她继续在青砖地上爬着,终于来到了隔壁房间门前,两扇门板是关着的。
她尽力推了一下门板,门没有开,栓上了,但是透过两扇门板之间的缝隙,她清楚地看到了房间内的情景。
刚才坐在她床边哭的那个女人,正悬挂在横梁上,身体一晃一晃的,带动着横梁也发出了吱呀声。
秦含真倒吸一口凉气,全身猛然撞在门板上,想要将门撞开,可惜失败了。她大声叫唤着,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似的,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她的喉咙都要喊破了,但她仍然没有停止。
来个人啊!快救人!那个女人刚刚上吊,还来得及救人!
秦含真觉得自己的头再次剧痛起来,但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住,直到有人来为止。
她也不知道自己喊了多久,只觉得浑身都快要虚脱了,终于,她听到了从院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以及人说话的声音。
一位穿着灰布衣袍的老者打开门,快步朝她走来,边走边问:“桑姐儿,你醒了?”
她听得懂这句话!
秦含真激动地抓住老者的衣袖,沙哑着声音说了一句:“快救人!”就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采桑子 第一章 清醒

秦含真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她又回到了原来那个房间,躺在原来那张炕上。身边同样有一个低声啜泣的女人,不过并不是先前那一位。
这个女人看起来年纪要更大一些,有三十好几了,长着小圆脸,小眼睛,一脸和气的模样。她穿着棕色布衣,下系黑裙子,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圆髻,用与衣服同色的布巾包住,整洁而朴素。
她看见秦含真醒了,顿时站起身,激动万分:“姐儿醒了?阿弥陀佛!可算是醒过来了!”然后扑到炕边的方桌上倒水,又扶着秦含真坐起身,抱住她,拿起一只木勺喂她喝水:“姐儿乖,喝水了,奶娘喂你,小心点,别被呛着啊……”
哄六七岁的孩子也要用这种语气吗?
秦含真木然喝了几口水,觉得喉咙总算舒服些了,又很快发现她好象能听懂这个女人说的话了。真奇怪,明明对方的口音跟之前那位差不多,为什么她之前听不懂,现在却能听懂了呢?
正疑惑着,那女人忽地哭了起来:“太好了!老爷说得对,姐儿是真的好起来了。先前姐儿连口水都不会喝,饭也不会吃,只能靠大奶奶硬灌几口米汤下去。一碗米汤,灌一次倒要洒大半碗出来。大夫都说没法子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儿饿死……要不是这样,大奶奶也不会想不开……”
秦含真僵了一僵,沙哑着声音问她:“她上吊了,救下来了吗?”
那女人没有留意到秦含真的口音不对,反而更伤心了,抱住秦含真哭道:“可怜的大姐儿啊,大奶奶就这么去了,大爷又阵亡,留下姐儿一个可怎么办哪?姐儿连个兄弟都没有,难不成以后都要看二房的脸色了么?”
秦含真心一沉,慢慢地难过起来。显然,那个女人没能救回来。也对,她也不知尖叫了多久,才有人赶过来,时间长了,已经来不及了吧?
秦含真微微地发起了抖,她忍不住去想,如果她早一点想到那个女人话里透露出的不详意味,早一点去找对方的话……
又或者她没有因为手脚无力而犹豫,爬到隔壁房间的速度能快一些的话……
甚至是,如果她在那个女人离开之前,就开口发出了声音,阻止了对方的行动……
种种念头盘桓在她脑海中,她的脑袋不知为何又再次痛了起来,身体颤抖的幅度更大了。那女人很快地发现了这一点,惊慌失措:“姐儿?姐儿你没事吧?你这是怎么了?是头疼么?”
门帘忽然掀起,走进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五官俏丽,丫环打扮,睇一眼秦含真的情形,就冲那女人骂:“张妈,你要死!老爷吩咐过,姐儿一醒就叫人,你却只顾着自己嚎丧!”骂完又摔了门帘出去,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秦含真只觉得眼前东西都在晃动,抱住她的张妈很快让出了自己的位置,紧接着抱住她的,是一位老者,灰黑布袍,不是先前见过的那一套,但布袍上好闻的松香气却是一致的。她觉得脑中的疼痛感减轻了许多,让她有余力抬头往上望——果然是那个被她扯住袖子的老人。
老人眼中满是慈爱与担忧:“桑姐儿,身上哪里不适?告诉祖父。”
原来对方是这个身体的祖父。秦含真含糊地回答:“头疼……”
老人连忙望向炕边,一个身穿蓝绸直裰、长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轻轻捏住秦含真那细骨伶仃的手腕,诊起了脉。
不一会儿,山羊胡子便与老人掉起了书包,之乎者也一大堆,秦含真觉得自己听懂了每一个字,但又觉得自己一个字都没听懂。还好山羊胡子掉完书包后,终于说了句能让她听懂的话:“令孙女旧伤未愈,又受了惊吓,待晚生开张安神方子,先喝两剂看看。”
老人礼貌地向他点头:“有劳张医官了。”
“秦老先生客气。”山羊胡子揖手一礼,退了下去,站在门边的一名老仆恭敬地掀起门帘,送他出了门。
老人低头轻抚秦含真的额角,爱怜地安慰她:“好孩子,张医官的话你也听见了,只要好好吃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所以要听话,知道么?”
秦含真抓住老人的袖子,想了想,试探地问了句:“我娘呢?”
从张妈的话里,她不难猜出那个上吊的女人应该就是这个身体的母亲,所以才会试探这一句,想打听到更多的信息。
老人果然露出了不忍的神色,紧紧抱住了她:“好孩子,你娘……去跟你爹团聚了……”话未说完,他已经哽咽了,“她误以为你不会好了,才会想不开……你不要怪她。你爹娘如今都在天上看着你呢,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他们才会欢喜。”
秦含真愣愣地窝在他怀中,心想这个身体的遭遇也真惨,才几岁呢,就父丧母亡。虽有个祖父,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而母亲自尽前叫她提防的,是“二婶”吧?张妈也说过“难不成以后都要看二房的脸色了么”这种话。
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中,面对如此不利的环境,她顶着这个孩子的身体,该如何应对?
秦含真只好从那一天开始装起了忧郁和自闭。
一个刚刚失去亲生母亲的小女孩,还亲眼见到了母亲自尽的一幕,该受到了多大的刺激呀,连医官都说她受了惊吓,所以有这样的反应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周围的人丝毫没有怀疑,反而觉得十分欣慰。
因为秦含真现在只是不肯开口说话,不爱理人,见了人也不叫,但她对外界是有反应的,能听懂别人的话,还能主动要求喝米粥了,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要知道,之前的桑姐儿,就如同一个活的木偶,傻愣愣地,不会说话,也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连自己喝水都办不到,再加上受过重伤,曾经长期昏迷不醒,又饥饿过度,全家人都以为她熬不了几天了,能活下来已经是惊喜。相比之下,不肯说话,不爱理人,又算得了什么?
其实秦含真也是没办法。她穿过来后,什么前身的记忆都没有,周围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除了祖父秦老先生,她见过的所有人似乎都是说的方言。她现在是可以听懂这种方言了没错,但不会说。她也不清楚,前身平时说话的风格是怎样的。现在借着病弱的名头,她含糊讲几个字,还能混过去。就怕周围有人警醒,发现她说话腔调跟原身相差太远,那不就穿帮了吗?
她只好先保持一段时间的沉默,避开别人悄悄练习发音,等到她能完全掌握这种方言,又学会了古人的说话方式后,再跟人对话,想必就万无一失了。
也许是秦含真的遭遇太倒霉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所以当她装起了自闭儿童后没多久,运气就来了。
祖父秦老先生认为她是为了母亲之死太过伤心,不愿意与人交谈,长期以往对她不好,所以让周围的人多开解她,多陪她说话。担当如此重任的人,排在首位的自然是她的奶娘张妈了。张妈整天伴随在她身边,又是个爱念叨的妇人,常常说着说着,就聊起了许多往事,其中包含了大量有用的信息,令秦含真得以迅速掌握了攸关自身的情报。
原身姓秦,小名桑姐儿,大名还未起,今年已经七岁了。
秦家位于米脂县,离县城约摸有十多里路,邻近河边,因此秦家仆人时常能弄到新鲜的河鱼,煮成奶白的浓汤,送到桑姐儿面前来。
秦家大宅是一座建在黄土高坡上的窑洞大院。桑姐儿所住的这个院落是上院,正房窑洞五间,住着祖父秦老先生与祖母。东西厢房则是砖瓦房,东厢两间住着秦老先生的长子一家,也就是桑姐儿和她的父母,西厢两间住着次子一家,也就是张妈口中的“二房”了。
二房有一子一女,长女九岁了,儿子只有三岁。
桑姐儿的二叔在大同做百户,一家人长年在外,很少回来。今年初夏,桑姐儿的父亲驻守榆林时阵亡,二婶何氏带着儿女赶回来奔丧,但二叔有职责在身,就没回来。
秦老先生是位教书先生,在家中开私塾,收了不少学生。虽然眼下家里有丧事,但依然有学生留在他身边侍奉。根据张妈的说法,秦老先生应该是很有些名气的老师了。
桑姐儿的母亲关氏,就是那天上吊的年轻妇人,娘家父亲也是位夫子,有秀才功名,家住县城。关氏有一兄一妹,兄长已经娶妻了,生有一子,比桑姐儿大一岁。
桑姐儿的父亲死讯传来后,关氏虽伤心,倒还撑得住。当时祖父秦老先生悲痛得几乎晕过去,祖母是直接吐了血,一直卧病至今,家里完全是靠关氏支撑。直到二房的何氏带儿女归家,才算是有了帮衬的人。
但何氏在大同已经做惯了官太太,派头很大,跟婆家的作派格格不入,与关氏起初还相处融洽,后来是越处越不和。以张妈的话来说,就是“大奶奶可算认清二奶奶的为人了”,妯娌俩时有口角。
然而,真正令妯娌俩关系彻底恶化的,还要数半个月前,桑姐儿与堂姐堂弟一块儿在村子里玩耍,不知何故从土坡上摔了下来,头破血流,昏迷不醒。家里请了大夫,好不容易把孩子救醒了,却发现她成了傻子,只喝得下米汤,没几天的功夫,就瘦成了皮包骨。大夫都说,她撑不了几天了。
关氏原不肯善罢甘休,她追究女儿从土坡上摔下来的原因,而当时跟桑姐儿一起在土坡上的,除了二房三岁的小儿子梓哥与他身边侍候的丫环夏荷外,就只有九岁的堂姐章姐儿了。
桑姐儿摔下土坡后,夏荷急抱着梓哥儿奔下土坡来查看,当时在附近的村民也赶过来救人,他们同时听到桑姐儿在昏过去之前,曾经呢喃过一句:“她推我。”
虽然不知道这个“她”或者“他”是谁,但桑姐儿是对着夏荷与梓哥儿说的,自然指的不是他俩。
那么唯一有可能的,就只有当时迟迟不肯下土坡的章姐儿了。

采桑子 第二章 悲愤

推桑姐儿下土坡的人到底是不是章姐儿,秦含真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在这个身体里醒过来的时候,脑中空空如也,前身的一切记忆都不复存在,她连周围人习惯用的方言都听不大明白,还是在第二次醒来之后,才仿佛点亮了方言技能,而且是打了折扣的,听懂没问题,说就不太灵光了,还得私下勤加练习。
祖父秦老先生和奶娘张妈都曾经问过秦含真,是否还记得是谁推她下土坡的,她能说什么呢?只能摇头装失忆了,于是悬案继续悬而未决,谜团依然是谜团。
秦老先生当时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张妈却是气愤又遗憾地表示:“便宜章姐儿了!小小年纪就这么狠心,果然是她那个娘教出来的!”
秦含真听了就好奇了,章姐儿不是只有九岁吗?犯了再大的错也还是个孩子,怎么在张妈嘴里,似乎是个很糟糕的坏胚子呢?
这个时候,秦含真已经祭出了失忆大招,方言技能也熟练了很多,周围的人只是难过,却没有生疑,毕竟跟变成傻子相比,只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才多大点事儿呀?所以她现在可以适当地跟张妈做一点互动了,包括进一步从张妈嘴里探听更多的情报。
在周围人看来,这就是桑姐儿终于从失去母亲的悲伤中缓过来了,开始愿意跟其他人交流。大家都觉得,这其中少不了张妈絮叨的功劳,因此所有人都喜闻乐见。
贴身侍候的张妈也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反而乐于见到秦含真主动开口说话,高高兴兴地继续发扬絮叨精神,秦含真也从她嘴里知道了原身从土坡上摔下来后的后续故事。
章姐儿不过九岁,看到桑姐儿摔到土坡下面,头破血流,就害怕得满面苍白,浑身发抖,不停冒冷汗。人人见了,都觉得她这是心虚。不过那时候,救人才是第一要务,所以大家都忙着把桑姐儿送回秦家,请大夫来诊治,暂时还顾不上其他。
章姐儿躲回了自己房间中,因为受惊而哭个不停的梓哥儿则被送去了祖母那里。二婶何氏顾不上哄儿子,回房与章姐儿不知说了些什么,出来就喝令丫环夏荷跪在院子当中,责骂她护主不力,又说土坡上只有她一个大人,其余都是孩子,桑姐儿摔下来,定是她害的。
夏荷原是二房在大同买的丫头,无父无母,因素来老实细心,才会被派到梓哥儿身边侍候。她被何氏这一骂,人都懵了,却也知道自己是不能辩解的。推人的分明就是章姐儿,如今明摆着何氏要让丫头背黑锅,难不成她还能违抗?只能哭哭啼啼地认下了罪名,想着顶多挨顿板子,也就能混过去了。倘若二奶奶何氏看在她替小姐受了罪的份上,将来多赏她些好处,这罪也不算白受。
谁知何氏狠心,见夏荷认下了罪名,就叫婆子打她八十板子,为桑姐儿偿命。
夏荷惊得魂飞魄散,立刻就哭叫求饶了,可何氏叫婆子堵住了她的嘴,强压着她就要打板子,她本以为这一回是逃不掉了,谁知大奶奶关氏却跑出了屋子,指着何氏的鼻子骂道:“我闺女还没死呢,你叫谁给她偿命?!你倒是恨不得她早日死了,好瞒下你生的那野种的罪行,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家桑姐儿若有个好歹,我直接叫你女儿偿命!休拉扯不相干的人!”
关氏骂完又回房继续照看女儿。这时候,桑姐儿的祖母,秦老太太牛氏也在婆子的搀扶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推开窗子冲着院中的二媳妇何氏冷笑道:“我们秦家几十年来都是乡里有名的积善人家,这还是头一回听说要活活打死丫头的。二媳妇原来是官宦人家的千金,派头比咱们家的大得多了,动不动就要打死人呢。一家子都在守孝,日日敲经念佛,恨不得给老大多积些阴德。你喊打喊杀的是给谁看?!”
何氏的脸有些下不来,但夏荷倒是保住了性命,被关到柴房里去了。
又有帮着救人的乡民,因为关心桑姐儿的情况,还聚集在秦家下院里呢,听得上院里吵吵嚷嚷的,好象说夏荷成了推桑姐儿下土坡的真凶,便替她辩解起来了。虽然当时没人瞧见是谁推了桑姐儿,但夏荷抱着梓哥儿从坡上跑下来后,桑姐儿对他们说了“她推我”的话,可见不是夏荷做的。若说她是真凶,那可真真冤枉!乡民朴实,不忍见夏荷受屈,纷纷向秦老先生说明实情。何氏再想将黑锅往夏荷头上栽,也就不成了。
又因为有乡民们的证词,何氏甚至无法辩解说,是桑姐儿自个儿失足从土坡上摔下来的。
正常情况下,事情到了这一步,何氏就该不再设法强辞狡辩,为女儿开脱了。再怎么说,章姐儿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她犯了大错,即使要罚,也不可能真把她打杀了的。还不如早早坦承过错,赔礼道歉,还有希望争取宽大处理。
然而章姐儿一直躲在屋里不出现,何氏也不肯死心,一直在设法为女儿脱罪。这一回更离谱的是,她竟把主意打到年仅三岁的亲生儿子梓哥儿身上!
梓哥儿亲眼见到堂姐头破血流,本就受了惊吓,被送到祖母牛氏房里后,本来已经安静下来了。可牛氏自从长子阵亡,就一直卧病,近日才有了好转,勉强可以下床走动,但精力依然有限。孙子不再哭闹了,自然不好再留在她屋里过夜的,就送回了二房的屋子。谁知一夜过去,何氏又把梓哥儿送到了正屋。
梓哥儿就在母亲的注视下,抽抽答答地向祖父祖母表示:“是我推二姐姐下坡的,不关大姐姐的事,我错了,求祖父责罚。”
他一个三岁的孩子,说话还不算流利,难为他如何将这句话完完整整地讲完了,一张涨红的小脸上带上了委屈的表情,话音刚落,眼圈儿就已经红了。
秦老先生与牛氏怎会不明白?这分明就是何氏逼着小儿子替姐认罪。这就太过分了!梓哥儿才三岁!且不说他如何有力气将七岁的桑姐儿推下坡,身为长姐的章姐儿,竟然坐视幼弟为自己顶罪,自己却不发一言,哪里有一丁点儿长姐风范?
甚至在牛氏看来,梓哥儿是如今秦家第三代唯一的男丁,长子阵亡后只留下一独女,长房日后必然是断嗣的,香火只能指望二房。这种时候,每一个男丁都极为珍贵,再怎么宠着护着都不为过,何氏居然要梓哥儿替女儿背黑锅?简直不能忍!
牛氏大骂了何氏一顿,还罚她到院子里跪了三个时辰,又将梓哥儿抱到怀里安慰。秦老先生从头到尾都不说什么,却特地花了半个时辰陪孙子玩,而不是去指导学生们的功课,由此也可看出他的态度了。
谁知何氏光棍,她在院子里跪足了三个时辰,到了第二日,村子里就开始有传言,说她是为了推姐下坡的儿子梓哥儿赔罪,才跪了这么久的。除了早就知道实情的人,其他乡民居然有人已经开始相信,推桑姐儿的人真的是三岁的梓哥儿了,还道小孩子不懂事,也不看是在什么地方就开始胡闹,桑姐儿都七岁了,怎么就没站稳?也有人说何氏是慈母,为了儿子不惜受大罪,跪了大半日,至今还出不了门呢。
种种传言令秦家二老更为气愤。不过幸好,秦老先生在这一带十分有威望,他的心腹老仆在村子里转了一圈,信传言的人就没了,反而有不少人私下议论,说之前何氏从大同带回来的仆从频频出现在村里,鬼鬼祟祟地拉着人说话,那流言一定是她命人放出来的。为了帮女儿就让三岁的儿子背黑锅,丝毫不在乎儿子会小小年纪背上杀姐的名声,身为母亲未免太过偏心。
何氏那两日有些急躁,虽然在公婆和下人面前不说什么,但张妈深信,她一定懊恼不已。
张妈冷笑着对秦含真说:“二奶奶打量着这里是大同呢,她放几句假话出去,别人就会信?也不瞧瞧,咱们老秦家在村子里是什么地位,村长都不如我们老爷说话管用!”
秦含真点点头,关心地追问:“那后来呢?”
张妈说:“后来,二奶奶瞧着这事儿糊弄不过去了,就悄悄儿叫了她兄弟来,把章姐儿和梓哥儿一同送走了,都没跟老爷太太打声招呼!”
何氏有个兄弟,一向是跟着妹妹妹夫在大同过活。何氏带儿女回婆家奔丧,路上便是他在护送。只是秦老先生不喜他为人,他也嫌住在丧家太过气闷,更不乐意与读书人们相处,就带着丫头小厮在县城里赁了个小院住下,闲时四处乱逛,花天酒地,一点儿都不象是来奔丧的模样,令秦家上下更为不喜。
何氏眼见着流言无用,桑姐儿在大夫诊治下虽已清醒,却又成了傻子,并且情况越来越糟糕,随时都有可能断气,关氏悲愤不已,坚持要惩罚凶手,她娘家人也来帮着闹,何氏担心女儿吃亏,就连夜让兄弟将一双儿女送回了大同,自个儿却留下来面对公婆妯娌。
关氏都快气得吐血了,秦老先生更是震怒,牛氏直接罚了何氏去跪祖宗牌位。可这都没什么卵用。章姐儿已经逃离,想罚也没了受罚的人,他们只能先顾着奄奄一息的桑姐儿,等这事儿有了结果,再打发人去大同送信,让老二秦安去罚女儿。
他们还得顾及小小年纪就受了委屈的梓哥儿。何氏再怎么样,也是他的生母,让秦安休妻是不可能的。秦家二老一向不是狠心人,做不出打杀了九岁孩子的事。章姐儿一向受秦安宠爱,估计那惩罚也不会伤筋动骨。
大概这也就是何氏有恃无恐的原因了。她在祖宗牌位前跪了半日,就“晕”了过去,至今还在自个儿屋里“养病”呢,罚跪之说自然也不了了之。除了在大伯子百日祭礼时,她在婆婆命令下,去跪了一跪,其他时候连门都不出,丫头婆子侍候着,汤汤水水供养着,日子过得比不受罚时还要舒服。
关氏悲愤至极,却是无可奈何。大房无嗣,唯一的女儿又只剩下了半条命,她深知自己是没有底气为女报仇了。
她之所以看不开上了吊,大约也是因为太过绝望吧。

采桑子 第三章 翠儿

秦含真虽然不赞同关氏的选择,但设身处地想想,也能理解她的绝望。
丈夫死了,没有儿子,独生女儿被二房害得也快要死了,虽然公婆都不糊涂,但二房拥有秦家第三代唯一的男丁,看在孩子面上,他的生母何氏不会受到太严厉的惩罚,而真正伤害到女儿的凶手章姐儿又是九岁的孩子,打不得,杀不得,人还跑了。关氏一肚子怨气无处发,何氏又光棍地一点儿表面功夫都不肯做,摆出个有恃无恐的样子,甚至还想要倒打一耙。想也知道,将来要是公婆去世了,关氏无人可依,要在妯娌手底下讨生活,那日子还能过吗?与其到时候受苦,还不如去死一死,至少不用眼睁睁看着女儿断气了。
而关氏一死,秦含真想想自己的处境,那就更绝望了。
爹娘都死了,没有兄弟,祖父母年纪大了,她才只有七岁。
如果运气好,祖父母能多活几年,等她出嫁了,估计就不用看叔叔婶婶脸色了,但出嫁女也很需要有娘家人撑撑腰啊,偏偏娘家兄弟的生母是何氏……
如果运气不好,祖父母死得早些,她恐怕就要被打包送到二叔二婶身边去了,从此寄人篱下,还不知怎么受苦呢,说不定连婚事都要受二婶何氏的摆布……
秦含真脑补了许多自己将来可能会有的悲惨待遇,内心不由得泪流成河。
她在现代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老天爷要让她穿越呀?这种身世,叫她怎么扛?!
张妈还不知道秦含真的思绪已经放飞到不知多少年后了,依旧在抱怨着二房。这时候门帘又一次被掀了起来,秦含真曾经见过的那个俏丽丫环走进来,扫了她一眼,也不说什么,只转头去看张妈,又骂开了:“张妈,你要死!在姐儿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若叫二奶奶听见了,当心她揭了你的皮!”
张妈忿然道:“你还有脸说我?你明明是咱们大房的丫头,却成天往二房跑,你还认不认得自己的主子是谁?!就算大爷大奶奶没了,姐儿还在呢。你眼里没姐儿,真当老爷太太看不见么?别以为讨好了二奶奶,你就攀上了高枝儿。你只管瞧着吧,只要姐儿到太太面前告你一状,看二奶奶会不会为你出头!”
丫头噎了一下,迅速扫了秦含真一眼,很快又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来:“你少唬我了,姐儿小小年纪,能知道什么?不过是你这老货在调唆罢了。二奶奶素来看重我,怎会叫我吃了你的亏?”
说完她又在炕边坐下,摆出笑脸来对秦含真说:“姐儿,你别听张妈这老货胡说。二奶奶最慈爱不过了,也一向疼姐儿。她回来时,不是还给姐儿带了有趣的小玩意儿和糖果?姐儿那时候最喜欢二奶奶的,怎的因为跟大姐儿绊了几句嘴,不慎摔了一跤,就把这些都忘了呢?姐儿别听张妈的,你与大姐儿不过是姐妹间小打小闹罢了,哪里还能真计较呢?如今大爷大奶奶都没了,老爷太太能看护姐儿几年?二奶奶既是长辈,又是官太太,姐儿日后还得倚仗叔叔婶婶过活呢,这时候可不能把二奶奶给得罪了。”
张妈听不进去了,推了那丫头一把:“翠儿,你这是睁眼说瞎话!我们姐儿怎会是不慎摔了一跤?分明是章姐儿推了我们姐儿一把,我们姐儿才摔坏了头。人都差点儿没命了,大奶奶还上了吊,这还叫小打小闹,让姐儿别计较?你既然一心冲着二房的官老爷官太太去,不如今儿就跟老爷太太禀明,也省得委屈你侍候姐儿了。”
翠儿不耐烦地甩开张妈:“少在这里挑拨了,我句句说的都是实话,别以为你在姐儿面前说尽了二奶奶的坏话,就是真心为了姐儿好。大爷大奶奶都没了,姐儿才七岁,今后的日子怎么办?你就没想过么?老爷太太虽好,也年纪大了,大爷死讯传来的时候,老爷太太都大病了一场,太太至今还没能下地呢。万一有个好歹的,姐儿还不是得跟着二爷二奶奶过?这时候把人得罪狠了,日后要怎么办?也只有你这蠢货,才会只顾着自己痛快,一点儿都不为姐儿将来着想!”
这回轮到张妈被噎住了,她一脸的震惊,似乎还是头一次想到这方面的问题。
翠儿见她这样,倒得意起来:“我说得没错吧?你这蠢货果然想不到这些。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二奶奶把大姐儿和梓哥儿送走这么多天了,一直说病着,整天不出屋子,你看老爷太太有正经计较过没有?太太是骂过几回,可也就是嘴上说说,她是打过二奶奶,还是说过要二爷把二奶奶休了呀?统统都没有!这不是明摆着的么?老爷太太就是不打算计较了。二爷是老爷太太的亲生儿子,梓哥儿也是他们的亲孙子,今后还得指望他们继承秦家香火呢。难不成真要为了咱们姐儿一个没爹没娘的女娃娃,让二爷没了妻子,让梓哥儿没了娘?再偏心的爹娘,也没这么个偏心法的。”
张妈听着听着,眼圈儿都忍不住红了:“难不成……我们奶奶就白死了?我们姐儿就白叫章姐儿推了一回?!二爷和梓哥儿是秦家香火不假,可我们大爷也一样是老爷太太的亲儿子呀!当初大爷待二爷多好呀,明明要去大同的是大爷,二爷一张嘴,大爷就把官儿让给他去做了,自己继续守榆林城,若不是这样,也不会丢了性命。如今大爷才走了百日,二爷就看着二奶奶欺负大爷的骨肉,什么都不管?”
翠儿冷笑:“二爷管了又如何?大爷已是死了,二奶奶却是二爷的心头肉呢。你们整天说她的闲话,可二爷放在过心上没有?我也不怕老实告诉你,只要二奶奶发话,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二爷也会替她摘下来。若叫他离了二奶奶,就象割了他的肉一样。更何况,姐儿又没死,大奶奶是伤心夫婿,才自个儿看不开上了吊,与二奶奶有什么相干?你趁早消停些吧!你又不是姐儿亲娘,不过是喂了姐儿几年奶。做下人的就该老实些,有眼色一点,你就算自个儿不在乎会不会被赶出去,也替你儿子想想。浑哥儿在老爷跟前做小厮,才念了两年书吧?这时候被赶出去,哪里寻更好的差事去?!”
张妈猛地站起身来:“赶出去?你要对我浑哥儿做什么?老爷不会答应的!”
翠儿不屑地笑笑:“老爷不许又如何?这个家以后还不是二爷二奶奶当家?你看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再想要不要在姐儿跟前胡说吧!”她水蛇腰一扭,转身掀了门帘出去了。
张妈被吓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抖了半日,才悲愤出声:“老天爷怎么就不开开眼?这还有天理么?!”说完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秦含真在旁看得分明,眉头皱得死紧。如果翠儿说的话都是真的,那情况可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峻。
翠儿出了大房的东厢,就立刻收敛了那张牙舞爪的模样,小心地朝正屋方向看了一眼,见没有动静,就确信自己方才说的话没有让正屋里的人听见。她嘴边扬起一个得意的笑,三步并作两步,迅速穿过整个院子,进了西厢房的南屋。
南屋里住的正是二奶奶何氏。她正半躺在炕上,背后靠着引枕,炕几上燃着熏香,一个丫头拿着美人拳替她轻轻敲打着双腿。炕尾坐着个穿青色比甲的仆妇,二十多岁年纪,长着吊梢眉尖下巴,压低了声音与何氏说着话,见翠儿进门,才住了嘴。
翠儿满脸堆笑地上前行了个礼:“二奶奶,您吩咐的事,小的都办好了。张妈那老货定被吓唬得以后再不敢胡说八道的。”
何氏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做得好,辛苦了。”她看了那穿着青色比甲的仆妇一眼,后者立刻从袖里掏出个绿绸面的荷包,扔给了翠儿。
翠儿慌忙接住荷包,到手一掂,就知道里头的银锞子份量比先前得的更重,只怕足有四两,她忍不住露出了喜色,忙不迭向何氏弯腰作揖:“谢二奶奶赏,谢二奶奶赏!”谢完了,又有些犹豫:“二奶奶,不知……小的先前说的事儿……”
何氏淡淡一笑:“放心,我都记着呢。只是……眼下家里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时候提不合适。不过你放心,我心里都有数的。”
翠儿大喜,再次弯下腰去:“谢二奶奶!”
何氏又瞥了那仆妇一眼,后者便笑着上前拉住翠儿的手道:“姑娘的事,我们奶奶从没忘过,姑娘只管放心就是。只是……我们奶奶吩咐的差事,姑娘也得办好才行。姑娘成天到我们西厢来,固然是一片诚心,可上头还有老爷太太,看着未免会多想。姑娘有空,不妨多到二姐儿面前说说我们奶奶的好话,省得张妈那个老货又在二姐儿跟前挑拨。”
翠儿愣了愣,她以为那不过是一锤子的买卖,难道还要不停到桑姐儿跟前晃么?虽说是二奶奶何氏吩咐的差事,可她来西厢少了,赏钱自然也就少了,她觉得自己吃了亏。
她只能吞吞吐吐地对那仆妇说:“泰生嫂子,我……我是情愿在二奶奶跟前侍候的。桑姐儿那里有张妈在,她素来看我不顺眼……”
仆妇板起了脸:“张妈看你不顺眼又如何?你还是大房的丫头,你去侍候二姐儿是应当应份的,她还能赶你不成?”接着又缓和了表情,“我们奶奶是看重你,才叫你去办这事儿。你若实在办不了,那也罢了,我们奶奶再寻旁人去。”
那她不是失宠了?翠儿连忙道:“不不不,我能办,我能办的!”
她再三保证自己能办好何氏吩咐的差事,谄媚地拿着那个荷包出了西厢南屋的门。她一走,屋里所有人的笑脸都耷拉下来了。
何氏轻蔑地哼了一声:“这种丫头……给我提鞋都不要!”

采桑子 第四章 发狠

仆妇笑着对何氏说:“奶奶,这种乡下地方能有什么好丫头?更何况还是大奶奶调教出来的,跟咱们家里用的丫头可不能比。”她冲着那执美人拳的丫头指了一指:“光是看这通身的气派,咱们金环跟她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比什么呀?”
金环抿嘴笑道:“泰生嫂子,我可没惹你,你怎的还拿我打趣上了?”
泰生嫂拧了一把她的小脸:“金环,我可是在夸你,你别不识好歹。”
金环脸上僵了一僵,但还是继续笑着。
“行了。”何氏不耐烦看身边的人打机锋,她一个眼色,无论是泰生嫂还是金环都收敛了。
金环继续给何氏捶腿,泰生嫂则对何氏说:“奶奶,那翠儿虽然不中用,但大房只有这一个丫头亲近咱们。那张妈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奶奶要找人在大房办事,除了这翠儿,也没别的人可使了。奶奶将就着用吧,横竖又不是真要把她带回大同去。”
何氏叹了口气,重新倚回身后的引枕上:“罢了,忍一忍吧。本来二丫头都已经前事尽忘,老爷太太也不说什么,只要我哄他们几句,先前的事抹了也就罢了,大家仍旧和气度日。偏张妈多嘴,非要跟二丫头说这许多有的没的,闹得我头疼。”
泰生嫂小心在炕边上坐了:“奶奶,如今二姐儿既然听了这许多闲话,万一闹将起来,可怎么办呢?老爷太太那儿,只怕都要替她撑腰的。”
何氏冷哼了一声:“老爷倒罢了,他是个宽和性子,书生脾气,只要在他面前伏低作小,做足了礼数,他能拿我这个儿媳妇怎么办?倒是太太,那就是个炮仗,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梓哥儿又不在我跟前挡着,一个不好,怕是真要吃亏,偏如今我又走不了。”她问泰生嫂,“我哥哥回来了没有?”
泰生嫂忙道:“还不曾回到县城,算算日子,舅爷这会子顶多才把哥儿姐儿送到大同呢。就算他回来得再快,也还得等上十天八天的。”
何氏咬了咬下唇:“我早嘱咐过哥哥,需得尽快赶回来,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就是二爷那儿有些麻烦……也不知我哥哥有没有照我嘱咐的话,跟二爷解释章姐儿与梓哥儿提早回家的缘故。”
泰生嫂道:“奶奶就放心吧,舅爷也是办事办老了的人,不会出差错的。不该说的,包管一个字也不会说!就连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