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下楼到餐厅,早餐并不怎么好,绫恩知道她来的时间不对,想吃好东西
的心理也不应当。这个家,除了有个可靠的女人每周四个早上来打扫之外,就只
有马区蒙太太一个人做饭、收拾。绫恩出生的时候,她已经四十出头了,身体也
并不好。此外,绫恩也有点失望地发现,她们的经济情况有了改变。
战前那份微小但却固定的收入,本来可以让她们还过得很舒服的,可是现在
却被税金斩掉了将近半数。物价、工资,所有东西全都涨价了。
噢!勇敢的新世界。绫恩一边想,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报纸。“前皇家妇女
空军服务员,征求有主动权之工作”“前皇家妇女海军服务队员征求需要组织能
力及威严之职位”。
进取心、主动精神、威严,这些是找寻职业的人所具备的条件,可是雇主需
要什么呢?会烹饪、打扫,或者速记良好的人,总之,是要努力工作、肯卖力的
人。
算了,这些对她毫无影响,她的前途已经固定了——嫁给她表哥罗力·柯罗
德。七年前他们就订了婚,是大战爆发前夕的事。就她记忆所及,她是一直很愿
意嫁给罗力。他所选择的庄稼生涯,也是她早已默许的。这种生活或许不够刺
激,相当辛苦,但却是好生活方式,而且他们俩人都喜欢宽阔的土地、新鲜的空
气和照顾动物。
不过现在的情形和他们当初期望的已经不同了,不像戈登旧日里答应的那样
了——马区蒙太太的声音悲哀地从对面传来。
“亲爱的绫恩,就跟我信上告诉你的一样,这个打击对我仍真是太可怕了。
戈登才回英国两天,我们连见都没见到他。要是他没在伦敦住,直接回到这
里……”
“是啊,要是那样……”
当时,绫恩虽然远在国外,却也对她舅舅的死感到非常震惊、难过,不过一
直等她回到家里,才体会到这件事真正的意义。
从她有记忆以来,她的生活、他们所有亲人的生活,都受戈登·柯罗德的影
响——那个有钱的孤独老人把所有亲戚都保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就连罗力,他和他朋友强尼·魏威素合伙在农场上打天下。他们的资本很
少,可是充满了希望和干劲,也得到戈登·柯罗德的许可。
对她,他说得更明白。
“没有资本,农场根本没办法发展,不过最重要的是看看这两个男孩是不是
真的有决心和干劲。要是我现在就帮他们把农场弄起来,也许很多年都看不出这
一点。只要他们用心好好做,只要我觉得他们尽了力,绫恩,你就用不着担心
了,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帮他们忙。所以别以为自己很绝望了,我的好女孩。你正
是罗力所需要的妻子,不过暂时把我这些话藏在心里,别说出去。”
好,她是照他的话做了,可是罗力自己早就觉得他伯伯好心地等着帮他忙,
他只要证明自己和强尼是值得投资的对象就够了。
不错,他们全都倚赖戈登·柯罗德,但这并不表示这个家里有谁是寄生虫或
者懒骨头。杰若米·柯罗德是一家律师联合事务所里的小股东,林尼尔·柯罗德
是个开业医生。
可是尽管他们都各有各的工作,心理上却老觉得有人会在背后支持自己,用
不着太节省或者储蓄,反正前途都有了保障。没有子息的戈登·柯罗德一定会替
他们安排好一切。他本身也不只一次这样告诉他们。
他寡居的妹妹亚黛拉·马区蒙,本来可以搬进小点的屋子,节省一些开支,
但是她却仍然住在“白屋”,又送绫恩上最好的学校。要不是战争爆发,她还可
以接受任何她想要的昂贵训练。戈登舅舅不断寄给她们一些支票,让她们可以过
着舒适的小康生活。
一切看来都那么稳定,那么不劳人操心。但是突然之间,戈登·柯罗德却意
外地结婚了。
“当然,亲爱的,”亚黛拉·马区蒙说,“我们都吓得目瞪口呆,因为我们
一直坚决地相信戈登不可能再婚。你知道,他好像喜欢无牵无挂,不打算再成家
操心。”
对,绫恩想,已经有很多个家庭要他操心了,甚至可以说太多了。
“他一直都那么体贴,”马区蒙太太又说,“只是偶尔有点霸道。他最不喜
欢在光秃秃的桌上吃饭,每次都要我铺上那块旧式桌布。其实他在意大利的时
候,还送过我最漂亮的威尼斯花边桌布呢。”
“那正对了他的胃口。”绫恩淡淡地说,又好奇地问:“他是怎么遇到这个
——太太的?你来信上从没提过。”
“喔,亲爱的,大概是在船上或者飞机上认识的。我想是从南美到纽约的路
上。这么多年了!他居然会再婚!那么多秘书、打字小姐、女管家,都没让他动
心!”
绫恩微微一笑。从她懂事以来,戈登·柯罗德的女秘书、女管家、办公室职
员,都一直受到他们一家人员严密的审查和怀疑。
她又好奇地问:“她大概很漂亮吧?”
“喔,亲爱的,”亚黛拉·马区蒙说,“我倒觉得她那张脸笨笨的。”
“你不是男人,妈。”
“当然,”马区蒙太太说,“那个可怜的女孩被爆炸事件吓坏了,我觉得她
一直没有恢复过来。她紧张兮兮的,你不知道懂不懂我的意思。说真的,有时候
她看起来真像白痴。我看可怜的戈登也未必觉得她是好伴儿。”
绫恩又微微一笑,她相信戈登·柯罗德不会为了一个比他年轻很多的女人的
才智去选她做太太。
“还有一点,亲爱的,”马区蒙太太放低了声音说,“我实在不想说,可是
她实在不是个淑女!”
“妈,什么时代了,还提这种名词!是不是淑女这年头又有什么关系?”
“在乡下还是有关系,亲爱的,”马区蒙太太平静地说,“我只是说她和我
们不是同一类型的人。”
“可怜的小家伙!”
“绫恩,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看在戈登的份上,我们都小心翼翼地对她表
示喜欢和礼貌。”
“那她现在在富拉班罗?”绫恩问。
“嗯,当然。不然她离开疗养院之后能到什么地方?医生要她离开伦敦,所
以她就跟她哥哥住到富拉班。”
“他长得怎么样?”绫恩问。
“可怕兮兮的!”马区蒙太太顿一顿,又激动地加了一句:“粗鲁得不得
了。”
绫恩心上忽然掠过一丝同情。她想:换了我,也一定一样!她问:“他叫什
么名字?”
“汉特,大卫·汉特。我想是爱尔兰人。像他们那种人家,当然不会有谁听
说过。她是个寡妇——安得海太太。我不是有心挑剔,可是谁也免不了会问——
哪个寡妇会在打仗的时候一个人从南美出来旅行呢?你知道,谁都会忍不住想:
她一定是存心出来钓金龟婿的。”
“那她可没有白费功夫罗。”绫恩说。
马区费太太叹口气。
“真奇怪,戈登一向都那么精明,以前也不是没有别的女人尝试过,像最后
那个秘书就是。她真的很引人注意。我觉得——她很能干,不过他还是摆脱掉她
了。”
绫恩模棱两可地说:“我想总是有人打败仗。”
“六十二岁,”马区蒙太太说,“很危险的年纪,我想总是经过一番挣扎。
你不知道,我们接到他从纽约来信的时候,真是吓了一大跳。”
“信上到底说什么?”
“信是写给佛兰西丝的,我真不懂为什么,说不定他以为像她那种出身会比
较同情他。他说我们听到他结婚也许会很惊讶,事情确实有点突然,不过他相信
我们慢慢会喜欢罗莎琳。她的名字可真够戏剧化的,你不觉得吗?亲爱的。好假
喔。他说她的命运很可悲,虽然年纪很轻,却已经经历了很多人生的痛苦。她能
够坚强地站起来,真是太勇敢了。”
“老套了。”绫恩喃喃道。
“喔,对,我同意,这种故事听得太多了。可是谁会想到像戈登那么经历丰
富的人……唉,木已成舟,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有一对蓝色的大眼睛——深蓝
色。”
“很迷人?”
“嗯,对,她确实很漂亮,不过不是我欣赏的那种典型。”
“永远不可能是。”绫恩淡淡一笑。
“不,亲爱的。说真的,男人哪……算了,男人是没什么标准可以衡量的,
就连最理智的男人有时候也会做出叫人不敢相信的傻事!戈登信上又说,我们千
万别以为从此以后就会失去他,他还是会把照顾我们当成他特殊的职责。”
“可是,”绫恩说,“他结婚之后却没有重新立遗嘱?”
马区蒙太太摇摇头。
“最后那份遗嘱是一九四○年立的。我对细节不清楚,可是他当时告诉我
们,万一他发生什么不幸,我们都会受到照顾。可是他一结婚,那份遗嘱当然无
效了。我想他结婚之后应该会立一个新遗嘱——可是根本没有时间,他回国第二
天就被炸死了。”
“所以她……罗莎琳……继承了所有遗产?”
“嗯,他一结婚,旧遗嘱就失效了。”
绫恩没有说话,她并不像有些人那样贪图金钱,可是如果她不气恼这种转
变,未免太不合乎人性了。她觉得,戈登·柯罗德本身一定不希望见到这种情
形。他也许会把大部分遗产留给年轻的妻子,可是对于他一再鼓励和依赖他的那
一大家子,也一定会有所赠与。他曾经多次告诉他们用不着储蓄,用不着为将来
做准备。绫恩就听他对妈咪说过:“别担心,亚黛拉,我会永远照顾绫恩……而
且你知道,我也不希望你离开这栋屋子,这是你的家。修理房屋要多少钱,尽管
告诉我。”他鼓励罗力自己开农场,又要杰若米的儿子安东尼加入御林军,一直
给他很充裕的零用钱。他还支持林尼尔·柯罗德作些不能马上获利、甚至连生意
都因而清淡起来的医学研究。
绫恩的思潮被马区蒙太太的动作打断了,她颤抖着双唇,戏剧性地拿出一叠
账单。
“看看这些,”她哭着说,“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绫恩,银行经
理今天早上才写信告诉我,我们已经超支了,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已经够小
心了,可是我投资的东西没有预期的效果。他说都是因为税金太高了。还有这些
黄单子,战争损害保险什么的……不管愿不愿意都一定要付。”
绫恩接着账单,瞄了一眼,上面没有奢侈的开支,只是修理屋顶、围墙、换
掉坏旧的厨具、厨房装个新的大水管,可是加起来就成为相当可观的费用。
马区蒙太太可怜兮兮地说:“也许我应该搬家,可是我能到什么地方去呢?
哪里都没有小房子可以住。唉,我实在不想拿这些事来烦你,绫恩,至少不要你
一回来就让你担心。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不知道。”
绫恩看着自己的母亲,她已经六十多了,一直不是个坚强的女人。大战期
间,她接纳了一些从伦敦疏散来的人,替他们煮饭、打扫,也帮过“妇女志愿服
务队”工作,做过果酱、帮学校煮过饭。战前她过得安逸舒适,但在大战期间却
一天工作十四小时。绫恩觉得她现在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对未来又累又怕。
绫恩心里缓缓升起一股怒气,慢慢地说道:
“那个罗莎琳就不能……帮忙吗?”
马区蒙太太红着脸说:
“我们没有权利要求什么……即使是一点点。”
绫恩反驳道:“我觉得在道义上说,你有权利要求,因为戈登舅舅一直都帮
助我们。”
马区蒙太太摇摇头,说:“向别人求助不大好——尤其是对我们不大喜欢的
人。再说,她那个哥哥也不会准她送出去一分钱!”
她又说——英雄主义又变成纯女性的小心眼:“我是说——要是那真是她哥
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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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殿堂——涨潮时节第一部

佛兰西丝·柯罗德沉吟地看着桌子对面的丈夫。
佛兰西丝四十八岁了,是那种穿起苏格兰粗呢衣服很好看的瘦弱、像猎犬似
的女人。她脸上有种傲慢的美,没有化妆,只随便擦了点口红。杰若米·柯罗德
是个六十三岁的灰发瘦男人,脸上冷漠而没表情。
今晚,那张脸比以往更没表情。
他太太迅速瞄他一眼,就发现了这一点。
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笨拙地在桌旁安置碗盘,烦恼地盯着佛兰西丝,只要佛
兰西丝皱眉,她手上的东西就几乎要摔到地上,佛兰西丝一个赞许的眼神,又让
她绽放出笑容。
温斯礼村的人都非常羡慕她,这地方如果有谁拥有仆人,一定是佛兰西丝·
柯罗德。她不必用高薪来笼络女佣,要求也并不低,可是她那种亲切的鼓励和有
感染力的旺盛精力,就能推动整个家事的进行。她从小就受惯了侍奉,所以已经
习以为常而不自觉了,而且她欣赏好厨师或者好女佣,就像欣赏了不起的钢琴家
一样。
佛兰西丝·柯罗德是爱德华·特兰登爵士惟一的爱女,爵士生前曾在温斯礼
区附近训练马匹。爱德华爵士最后破产了,不过了解内情的人都庆幸他幸而免于
更糟糕的情况。虽然谣言四起,但是他总算只稍微损失了一点名誉。和债主妥协
之后,仍然能在法国南部过非常舒适的生活,这些额外的幸运都得感谢他精明干
练的律师杰若米·柯罗德。对于爵士,柯罗德所做的工作远超过一般律师对当事
人的服务,甚至还亲自替他提出保证。柯罗德明白地表示,他对佛兰西丝·特兰
登非常爱慕,于是在爵士所有事情都圆满解决之后,佛兰西丝就成了杰若米·柯
罗德太太。
她对这件事究竟有什么感觉,谁也不知道,不过她确实把她在这项交易中的
角色扮演得非常漂亮——她是杰若米能干忠实的太太,是他儿子细心体贴的母
亲,她鼓励杰若米各方面的兴趣,也从来没表示这件婚事不是心甘情愿的。
正因为如此,柯罗德一家子对佛兰西丝都非常敬爱。他们以她为荣,服从她
的判断——但却从来没有真正和她非常亲近。
杰若米·柯罗德对这件婚事到底怎么想,谁也不知道,因为从来就没有人知
道杰若米心里的感觉和想法。人们说他“是根干木棒”,对他的人格和声望评价
都非常高。柯罗德从来没接触任何在法律上可能有问题的事。他和布朗斯基尔合
办的联合事务所虽然不是很高明,但是却很正当,所以公司生意很好,杰若米·
柯罗德夫妇居住的漂亮的乔治亚式房子在市场附近,屋后有个旧式大庭院,围墙
内的梨树每到春季总是盛开着满树白色的花朵。
柯罗德夫妇离开餐桌之后,走向屋子背面一间俯瞰花园的房间。十五岁的女
佣爱多娜气喘吁吁地捧来咖啡。佛兰西丝在杯里倒了些咖啡,咖啡既浓又热,她
愉快地称赞道:“太棒了,爱多娜。”
爱多娜高兴得红着脸,心里却对某些人的嗜好觉得不解。在她看来,咖啡应
该是带着乳白色,加了好多糖,好多牛奶的!
柯罗德夫妇在房里饮用着浓浓的黑咖啡,用餐时,他们漫无目的地闲聊着,
谈他们碰到的人,谈绫恩回来的事,谈农场的未来展望,可是现在他们却沉默
着。
佛兰西丝靠在椅背上看着丈夫,他却不把她的关心当一回事,用右手抚弄着
上唇。杰若米·柯罗德不知道这种举动往往代表他内心的烦乱,佛兰西丝很少看
到他做出这种动作,只有少数的几次:一次是他们儿子安东尼幼年得了重病,一
次是等陪审团宣判,一次是大战爆发时急着听无线电中的报道,还有一次是安东
尼入伍的前夕。
佛兰西丝开口之前考虑了一下。他们的婚姻生活一直很愉快,可是都止于某
一个限度,从来没有太过亲近,她尊重他没有说出来的事,他也一样。
即使电报传来安东尼的死讯时,他们两人也都没有崩溃。当时,他打开电
报,看完之后,抬头望着她。她说:“是不是……”
他点点头,走过去把电报交到她手上。
他们沉默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杰若米说:“希望我能帮忙你,亲爱的。”
她没有流泪,用稳定却空虚得可怕的声音答道:“你自己也一样难过。”他拍拍
她肩膀,说:“对,对……”然后走向门口,脚步有点倾斜,不过还是很稳定,
但是他却仿佛忽然老了许多,一边说:“没什么好说的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
她很感激他,因为他那么体谅人,可是看到他忽然之间老了却又心疼不已。
失去孩子之后,她变得更坚强了——原先那种平凡的亲切已经消失了,她变得更
能干,更起劲……但是人们对她残忍的常识也有点害怕起来。
此刻,杰若米·柯罗德的手指又犹豫不决地在上唇移动着,仿佛在搜寻什
么。佛兰西丝在他对面用轻快的声音说:“有什么事不对劲吗?杰若米。”
他吓了一跳,咖啡杯差点从手上滑下来,但是马上又恢复了正常,稳定地把
杯子放进盘里,这才抬头看着她。
“你指的是什么?佛兰西丝。”
“我是问你有什么事不对劲吗?”
“怎么会呢?”
“要我猜就太可笑了,我宁愿你自己告诉我。”
她正正经经、不带感情地对他说。
但是他的回答却难以令人置信:“没事啊!”
她没有回答,仍然用询问的态度等着,似乎觉得他的否定根本不足取信。他
犹豫地看着她。
有一会儿,他那一向镇定的灰色面具仿佛忽然跌落了,她看到一抹烦闷痛苦
的表情,几乎使她忍不住大叫起来,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刹那,但是她肯定自己没
有看错。
她平静冷淡地说:“你最好告诉我。”
他叹了口气,非常深沉而不快乐。
“当然,”他说,“你迟早总会知道的。”
然后又说了一句让她非常惊讶的话。
“你恐怕做了一笔很糟糕的买卖,佛兰西丝。”
她一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脱口说:
“什么事?是钱?”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首先想到钱,他们手头并不比其他人紧。公司里人手确
实不太够,可是这时候任何地方都一样。也许他是在隐瞒自己的疾病——最近他
脸色很不好,工作也太劳累。尽管如此,佛兰西丝首先想到金钱方面,而且她似
乎没有猜错。
她丈夫点点头。
“我懂了。”她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
她本身其实并不在乎钱,可是她知道杰若米做不到。金钱对他来说,就象征
着一个四平八稳的世界——代表安定的生活和地位。
但是对她而言,钱不过是丢在脚边让人玩耍的玩具。她从小就生活在富裕的
环境下,父亲养的那些马表现十分出色时,她当然要什么有什么,但是当商人不
再信任他们的马,爱德华爵士的经济十分窘迫,有一个礼拜,他们遣散了所有仆
人,只靠干面包过日子。佛兰西丝小时候,法院的监守员曾经在家里待过三星
期,佛兰西丝发现其中有一个很会逗小孩玩,还装了满肚子他自己小女儿的故
事。
一个人没有钱,要不是向人乞怜,就是到国外去谋生,不然就只有靠亲友偶
尔的接济过日子,或者想办法借钱度日子。
可是佛兰西丝一边看着面前的丈夫,一边在心里想:柯罗德家绝对不会有这
些事,绝对不会向人求乞、借贷,或者靠人接济过日(反过来说,柯罗德家的人
也不会施舍、借钱给别人或者接济他人)。
佛兰西丝很替杰若米难过,同时对自己宁静镇定的心情也感到有些罪过。于
是她提出了最实际的问题:“是不是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卖掉?公司会垮吗?”
杰若米·柯罗德有点退缩,佛兰西丝知道自己说得太直截了当了。
“亲爱的,”她温和地说,“快告诉我吧,我不想再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