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上的谋杀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第一章意外事故
博比·琼斯把球放在球座上,击球前球杆简单地轻摆一下,然后慢慢收回球杆,接着以闪电般的速度向下一击。
在五号铁头球棒的随便一击下,球会呼啸腾起,越过障碍,又直又准地落到球场的第十四穴处吗?
不,远非如此,结果太糟了,球掠过地面,稳稳地陷入了障碍坑洼。
没有热心的观众发出沮丧的哼哼声,惟一的目击者也显得一点不吃惊。这很容易解释,因为这不是一位美国出生的高尔夫大师击出的球,而只是一个生于威尔士海岸小镇马奇博尔特的教区牧师的四儿子的球技。
博比明白无疑地发出一声粗俗的喊叫。
他是个二十八岁左右、面容温和的年轻人。他的挚友认为他虽算不上英俊,面孔却显著地讨人喜欢,而且那双眼睛具有褐色的狗眼一般的可靠的亲情。
“我每况愈下。”博比沮丧地嫡咕着。
“你要挺住。”他的同伴说。
托马斯医生是位中年人,一头灰发,满面红光。他自己从不自由行动。他顺着球场中央打短直球,常常击败球艺更高超但发挥不正常的选手。
博比用九号球棒猛击球。第三次很成功。球停在离托马斯医生精彩的两次铁头棒击到的场地不远的地方。
“到你的穴了。”博比说。
他们接着到下一个球座前。
医生首次打远场,一记漂亮的直击,但球没击得很远。
博比叹口气,把球放上球座重新开球。他长时间地摆动球棒,骤然收回,闭眼抬头,压下右肩,做出他本不应当做的这一切,结果顺着球场中央打出了令人惊叹的一击。
他满意地吸了口气。众所周知的高尔夫球选手的愁容从他那张动人的面容上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众所周知的高尔夫球选手的狂喜。
“我现在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了。”博比玻无十分把握地说。
铁头棒完美的一击,用五号铁头棒往近穴打一点点,博比的球位确实好打。他四杆入穴,而托马斯医生还剩一杆。
博比充满信心步向第十六球座。他再次打出本来不应当打出的一击。这次没有奇迹发生。这是一个猛烈的、极精采的、超乎常规的右曲球!球沿右角飞行着。
“要是打直的话,啧!”托马斯医生说。
“要是,”博比痛苦地说,“喂,我想我听见一声喊叫!但愿球没打中什么人才好。”
他凝视着右边。光线很暗。太阳正在下落,直看过去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海面上也升起一片薄雾。悬崖的边沿离此有几百码远。
“这儿有条步行道,”博比说,“不过球不可能飞那么远。
然而我真的听见了一声喊叫,你呢?”
但医生什么也没听见。
博比去找球,找得很困难,后来终于找到了。球落进一簇金雀花丛中,已经无法击出。他折了两根树枝把球挑起,向同伴大声叫喊自己弃权。
由于下一个球座正好在悬崖边上,医生就朝博比走来。
第十七杆特别叫博比头痛。此时他不得不把球远远打越峡谷。实际距离并不很遥远,但下方深处的吸引力却是极难抵御的。
他们穿过步行道,这条小道此时向他们的左方拐向内陆,正好临近崖边。
医生一记击球,球落到了另一边。
博比深深地吸了口气,打了个远球。球向前飞出,然后消失在深渊边上。
“每逢单杆球都乱飞,”博比痛心地说,“我总是干同样的蠢事。”
他绕过峡谷往下俯视,远处的下方,海波闪烁,峡谷深处没有球落下去。陡坡顶部非常险峻,但下部逐渐向下倾斜。
博比慢慢地走着。他知道有个地方可以相当容易地爬下去。球场的球童们也这么做,他们推推拉拉翻过崖边,找到失落的球,一再显出得意洋洋和气喘吁吁的模样。
突然博比挺直身子,呼唤着同伴。
“医生,过来,你看那是什么?”
四十码以外,有一堆黑乎乎的像旧衣服的东西。
医生屏住呼吸。
“天哪!”他说,“有人掉到悬崖下去了。我们得到他那儿去。”
两人并肩往悬崖下爬,身体更壮实一点的博比边爬边助同伴一把。最终他们到达这堆黑乎乎的不样之物旁边。这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虽失去了知觉,但还在呼吸。
医生检查他一番,模了摸他的四肢,按了按脉搏,抚下他的眼脸。他跪在此人身边结束了检查后,抬头看着博比,摇了摇头。博比站在那里感觉有点恶心。
“没救了,”医生说,“他气数已尽,可怜的家伙。他的脊椎断了。好了,好了。我估计他不熟悉这条路,雾一起就跨出了悬崖边。我早就不止一次告诉过当局,应该在这儿修道栏杆。”
他说罢又站起来。
“我去呼救,”他说,“安排一下把他弄上去。在我们弄明白现在的地方前,天就要黑了。你留在这儿吗?”
博比点点头。
“对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猜是吧?”他问。
医生摇摇头说:“没法了。不会太久了,他的脉搏越来越弱,顶多还有二十分钟好话。断气前,他还可能恢复一下意识,但也许不会。还是……”
“行了,”博比连忙说道,“我留在这儿。你走你的。如果他醒过来,这儿可没药物什么的……”他犹豫起来。
医生又摇摇头,说:“根本不会有痛苦,一点不会有。”
医生说罢转身而去,敏捷地再次爬上悬崖。博比目送他消失在崖顶前挥了挥手。
博比沿着狭窄的崖边走了一两步,在一块岩石的凸出部位坐下,点了支烟。发生的事令他震惊,至今他还没有接触过任何疾病或死亡之类的事情。
世上的事就这么背运!晴朗的傍晚竟会降下一片迷雾,一步之错,生命就走到了尽头。这个英俊、健康的家伙大概没想到旦夕的劫难。临死前的苍白没有掩饰住深黑的皮肤,他也许是个长期在户外生活的人。博比更加仔细地研究这个人:一头褐色的头发向上髦曲,两鬓的头发略带灰色,鼻子很大,下颚厚实,张开的双唇露出一口白牙,两肩宽阔,两手强健,双腿奇怪地盘着。博比打了个寒噤,又重新打量这个人的面孔,这是张颇有魅力的脸,有幽默感,神色坚毅,精力充沛。他想,他的眼珠可能是蓝色的……
正当他想到这里,那人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确实是蓝色的——纯粹的蓝色。这双眼直视着博比,没有闪烁不定或蒙胧含糊之色,看上去完全神志清醒。眼神带着关注的同时又似乎含有疑窦。
博比很快地站起身来,走近这人。在他靠近前,这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并不微弱,既清楚又带有共鸣。
“他们为什么不请埃文斯?”这个人说。
接着,一阵古怪的战栗透过这个人的全身,他眼脸下垂,下颚松弛……
这个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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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父辈
博比跪在这个人身旁,毫无疑问,这个人已经死了。最后一刻的苏醒,突然的发问,接着就这么死去了。
博比满怀敬意地把手探进死者的衣袋,他抽出一块丝织手帕恭敬地盖住死者的脸,再也没什么可干的了。
接着他发现自己的行为带出了死者衣袋里的某样东西,是张照片。他在将照片重新放回死者衣袋时随意地扫了照片一眼。
这是张女人的照片,气质非凡,使人难以忘怀。面容标致、眼距很宽。她看上去同少女差不多,肯定不到三十岁,但吸引人的丽质远比漂亮本身更能抓住小伙子的想象力。他想,这是那种不易让人忘却的面容。
他恭敬地轻轻把照片放回死者原先装照片的衣袋,然后又坐下来等医生回来。
时间过得很慢,至少对这位等人的小伙子来说是这样。
他刚想起一件事:他答应过父亲六点钟晚祷时演奏风琴,但现在已经是六点差十分了。当然,父亲会理解这种情况,但同时他认为自己如果请医生去送个口讯就好了。托马斯·琼斯牧师是个极其神经质的人,特别爱大惊小怪。每当他一小题大作,他的消化器官就出毛病,就要遭受坐卧不安的痛苦。虽然博比认为父亲是个令人同情的老笨蛋,但仍然极为喜欢他。反过来说,托马斯牧师认为自己的四儿子也是个令人同情的小笨蛋,而且他对博比的谋求上进缺乏耐心。
“这可怜的老父亲,”博比想道,“他一定正在坐卧不安。
他简直不知道是开始晚祷呢还是不开始。他会等到肚子痛了才罢休,到后来不能吃晚饭。他不明白我不会叫他失望的,除非碰到特别不可避免的事。即使这样,又有什么要紧呢?但他从不明白。人过了五十岁就不具有什么见识,他们为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操心得要命。我看他们受的教育全是错的,现在他们不能自拔。可怜的老爸爸,他的见识还不如一只小鸡!”
他坐在那儿,带着爱与怒混杂的感情想着父亲。他觉得他的生活是对父亲奇特观念的一种长久的牺牲。而从琼斯先生这方来说,被年轻的一代误解或说三道四,同样似乎也是一种长久的牺牲。所以说,在同一问题上的观念存在分歧。
医生去的时间太长了!此时他早该回来了。
博比站起来不高兴地跺跺脚。这时他听见上面有动静,就抬头望去,谢天谢地有救了,再也不需要他守候了。
但来人不是医生,而是个他不认识的穿高尔夫运动衣的男子。
“喂,”来人间,“出什么事了?发生意外了吗?我能帮忙吗?”
这人身材高大,声调悦耳。博比看不清他的模样,因为现在已近黄昏。
博比把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来人同时在发表受了惊骇的评论。
“我不能帮忙做点什么吗?”他问,“去求救了吗?”
博比说救援还在路上,并问对方是否看到有人到来的迹象。
“目前没有。”
“是这样,”博比接着说,“我六点钟有个约会。”
“而你不愿意离开……”
“是的,我很不愿意,”博比说,“我是说,这个可怜的家伙死了,当然,我们做不了什么事,不过仍然……”
他停止往下说,跟平时一样,发现很难用语言表达混乱不堪的思绪。
但对方似乎很理解。
“我明白了,”他说,“好吧,我下来,就是说,如果我可以找到路,我会待在这里等那些人赶来。”
“哦,你会吗?”博比感激地说,“是这样,等我的是我父亲。他真的并不坏,杂事把他弄得很烦。你看得见路吗?往左走一点,现在往右,行了。路真的不难走了。”
他指着方向给对方鼓劲,后来两人面对面地站在这块狭窄的高地上。来人年约三十五岁,面部表情有点优柔寡断,好像戴了只单片眼镜,留着少许口须。
“我在这儿是个生人,”他解释说,“我名叫巴辛顿一弗伦奇,来这儿找间房子。哎呀,发生了可怕的事呀!他在悬崖边走过头了?”
博比点点头,说:“雾升上来了,这条小路有点危险。好,再见!非常感谢。我得赶紧走了,你真太好了。”
“没关系,”来人提出异议说,“谁都会这样做的。总不能留这个可怜的人躺在这儿,啊,我是说,不管怎么说都不合适。”
博比爬上陡峭的山路,到了山顶,他向那人挥了挥手,然后敏捷地穿过林子。为节省时间,免得绕道走临街的大门,他跃过了教堂的院墙。不料此一举动被牧师从礼拜堂的窗户看得清清楚楚,牧师内心十分不满。
时间已是六点过五分了,钟还在鸣着。
解释和指责推迟到晚祷之后。博比一声不吭,坐在椅上演奏古风琴。联想刚才那一幕,他的手指奏出了肖邦的葬礼进行曲,晚祷后,牧师悲哀大于愤怒地(正如他特意指出的那样)教训起儿子来。
“要是你不能正正经经做一件事,我亲爱的博比,”他说,“那就最好不做。我知道你和你所有的年轻朋友似乎都毫无时间观念,但对于上帝,我们是不能等待的。你是自愿提出演奏风琴的,我并没有强迫你,相反,你这个窝囊废,却宁愿去玩游戏……”
博比想,最好在父亲大怒之前打断他的话。
“对不起,爸爸。”他兴致勃勃地说,因为他的习惯与受指责的起因无关。“这次不是我的错,我在看护一个死人。”
“你在于什么?”
“看护一个摔下悬崖的受难者。你是知道的,断崖正靠着打第十七杆球的地方。当时起了点雾,他肯定对直走过了头就摔下去了。”
“老天爷,”牧师叫了起来,“多惨呀!他当时死了吗?”
“没有。他失去了知觉。托马斯医生刚离开,他就死了。
我当然觉得应该待在那儿,总不能扔下他不管。后来又来了一个人,我就把主要守灵人的话儿传递给他,尽快地撒腿跑回来了。”
牧师叹了口气。
“唉,我亲爱的博比,”他说,“没有什么事会震动你那铁石心肠吧?这事使我感到无言表达的悲痛。这个时候,你已经面对了死亡,一种突然而至的死亡,但你还能对这开玩笑:你简直无动于衷,无论如何庄重,如何神圣的事,对你们这代人来说都不过是个玩笑。”
博比挪了挪脚。
当然了,如果他父亲不能明白那件他强烈感受到才开玩笑的事,唉,他父亲不可能明白:那不是可以解释清楚的一件事。悲惨的死亡出现在他面前,他还得毅然不动。
但你还能指望什么呢?五十多岁的人对什么事都根本不会理解。他们的观念特别极端。
“我想是战争,”博比的想法很实际,“战争使他们焦躁不安,他们此后不再了解世事。”
他为父亲感到羞耻,很替他难过。
“对不起,爸爸。”他带着没法解释的明确眼神说。
牧师也为儿子感到难过,他神色局促,但又为儿子感到羞耻。这孩子对生活的严肃性毫无概念,连他的道歉也是既轻率又无悔意,他俩一起往住所走去,互相都在努力找理由原谅对方。
牧师想:“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博比会找到事做……”
博比想:“我真不知道我还能在这儿挺多久……”
但他俩都互相深深地挚爱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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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铁路旅行
博比没有明白他的奇遇的直接后果。第二天早上,他动身进城,去同一位想开车行的朋友会面,那位朋友认为博比的合伙也许极有价值。
用了两天把事情安排得使人人都满意后,博比乘十一点三十分的火车回家。他确实赶上了车,只是时间太紧。他赶到帕丁顿时已是十一点二十八分了。他急匆匆冲过地道,在列车缓缓启动时冲上三号站台,跃上看见的第一节车厢,不顾近在身后的检票员和搬运工的愤怒。
扭开车门,他手脚并用地跌了进去。车门被手脚灵敏的搬运工砰地一声关上。博比此时发现自己正面对着车厢里惟一的乘客。
这是头等车厢,面对车头一方的角落里坐着一位正在抽烟的皮肤黑黑的姑娘。她身穿红裙子绿上装,头戴一顶天蓝色的贝雷帽,除去长相有点像街头手风琴师身边的猴子外(她长了一双神色悲哀的黑眼睛,脸上皮肤起皱),她还是显著地引人注目。
博比刚准备开口道歉便突然中止。
“啊,是你呀,弗兰基2”他说,“很久不见你了。”
“啊,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你了。快坐下来聊聊。”
博比咧嘴一笑。
“我的票颜色不对。”
“那没关系,”弗兰基客气地说,“我来替你付差价。”
“我的男子汉尊严不容有这种想法,”博比说,“我怎么能让女士为我付钱呢?”
“这是因为我们多年来一直有缘。”弗兰基说。
“差价我自己来付。”博比英雄般地说,这时一个蓝色的魁梧身影从走道来到车门边。
“让我来应付吧。”弗兰基说。
她朝检票员优雅地微微一笑,后者接过白色车票打了个孔后,用手触帽致意。
“琼斯先生刚进来和我聊了一会,”她说,“这没什么关系吧?”
“没关系,小姐。我期望这位先生不会在此逗留很久。”
他干咳一声,然后意味深长地补丁一句,“车到布里斯托尔后我再来。”
“一个微笑能起什么作用呢?”博比在检票员退出去后说。
弗朗西丝·德温特小姐沉思地摇摇头。
“我不太相信是微笑,”她说,“我宁可认为这是父亲每逢旅行都给每人五先令小费的习惯所致。”
“我以为你已经永远离开威尔士了呢,弗兰基。”
弗兰基叹了口气。
“亲爱的,你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父母可能会多么令人无聊,浴室的状况又那么差,无事可干,无人可以拜访,人们如今简直不愿意到乡下来逗留!他们说正在节约开支,不能走那么远。晤,我是说,一个女孩子家干点什么呢?”
博比摇摇头,悲哀地认识到问题所在。
“然而,”弗兰基继续说,“昨晚我去参加一次聚会后,我甚至认为比在家更糟。”
“聚会上出了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就跟其他聚会一样,只是更加平淡而已。
晚会是八点半在萨维沃开始的。有些人大约九点十五分才到。当然了,我们同其他人纠缠在一块,但十点左右我们才分出身来。我们吃了晚饭,过了一会儿,去了马里恩特家,有谣言说那儿要被袭击,可什么也没发生,只是死气沉沉的。
我们喝了一点酒,又去了布尔林家,那儿更死气沉沉。后来我们到了一家咖啡馆,接着又去了一家炸鱼店。后来,我们以为应该去同‘钓鱼者的港湾’旅店的叔叔吃早餐,看他是否会吓一跳,但他没有吃惊只是觉得烦。最后我们就发着嘶叫声分头回家。说实话,博比,这不够味吧。”
“我看不是。”博比说,抑制住羡慕之情。
即使在他最任性的时刻,他也没梦想成为马里恩特或布尔林家的成员之一。
他与弗兰基的关系很奇特。
孩提时代,他和兄弟们常同城堡里的孩子一起玩。他们长大成人后,互相见面就很少了。见面时他们仍称呼教名。
弗兰基偶尔在家时,博比兄弟也会去打打网球。但弗兰基及她的两个哥哥从未受邀到牧师住宅来过。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认识到那样做不会使大家愉快。另一方面,打网球总是格外需要男人,尽管互称教名也会使他们略感拘束。德温特一家表现出的友好之情也许要比他们需要表现的多了一些,好像在显示人与人之间“根本没有差别”;而琼斯牧师一家则相反,表现得有点正二八经,好像决心不领受别人向他们表示的友好之情,“我对什么事都烦透了,”弗兰基有气无力地说,“你不这样吗?”
博比想了一会。
“不,我认为我不这样。”
“天哪,太妙了。”弗兰基说。
“我倒不是说自己很热心,”博比说时担心不要表露出痛苦的神情,“我只是个不能忍受热心者的人。”
弗兰基仅仅听到提及“热心者”这个词,就感到一阵战栗,“我明白,”她喃喃自语道,“那种人很可怕。”
他俩彼此同情地对瞥了一眼。
“顺便问问,”弗兰基突然发问,“那个摔下悬崖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托马斯医生和我发现了他,”博比说,“你怎么知道的,弗兰基?”
“在报上看到的,瞧!”
她用手指着那段文章的标题:“海雾中的致命事故”。文章这样写道:
马奇博尔特惨案的死者身份昨晚因其携带的一张照片而被证实。照片证实是利奥·凯曼夫人本人。凯曼夫人接到通知后立即赶到马奇博尔特,在该地指证死者是其弟弟亚历克斯·普里查德。普里查德先生最近从逞罗返回。他离开英格兰已达十年,正开始作徒步旅行。验尸听证会将于明天在马奇博尔特举行。
博比的思绪回到照片上那张令人特别难以忘怀的面容。
“我看我得在听证会上作证。”他说。
“多刺激:我要来听证。”
“我并不认为这事有什么刺激,”博比说,“我们只不过发现了他。”
“当时他死了吗?”
“没有,那时还没死。大概一刻钟以后才死的。就我一个人同他在一起。”
他止住了话头。
“太可怕了。”弗兰基以博比的父亲所缺乏的那种敏锐的理解说。
“当然他对什么都没感觉了……”
“是吗?”
“不过仍然……唔,其实呀,他看上去活着,叫人敬畏。
那个人,是那条恶劣的路致死的,只不过在那使人头昏眼花的迷雾中失足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