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一竖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第
01、爱妲姑姑
贝瑞福夫妇对坐在早餐桌前,他们和普通的夫妇没什么不同,这时候,全英格兰至少有好几百对像他们这样上了年纪的夫妻正在吃早餐,这一天,也是个很普通的日子——一星期七天之中,至少有五个这样的日子。天空阴沉沉的,看起来像是会下雨,不过谁也没把握。
贝瑞福先生曾经满头红发,现在仍然有蛛丝马迹可寻,不过已经像一般五六十岁的人一样,大部分都变成沙灰色了,贝瑞福太太一度拥有满头亮丽卷曲的黑发,现在却已经很不规则地掺了一些灰发,看起来实在不大好看。贝瑞福太太曾经考虑过染头发,最后还是宁可保持上帝给她的这副模祥,但是却换了一种口红颜色,是自己看起来有精神些。
这对上了年纪的夫妇一起吃着早餐,旁观者一定会说他们生活愉快,但是却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要是这个旁观者是年轻人,一定会再加上一句:“嗯,不错他们是过得很愉快,可是实在太枯燥了,就跟所有老夫老妻一样。”
不过,贝瑞福夫妇却不认为自己已经老了,也没想到在别人眼中自己过得非常沉闷,当然,那只是年轻人的想法,年轻人根本不了解什么是人生。
可怜又可爱的年轻人,他们只担心考试,性生活、买新衣服,或者改变一种发型,希望别人更注意自己。贝瑞福夫妇觉得自己才刚过中年,他们喜欢自己,也彼此相爱,一天天平静却又愉快地享受着人生。
可是当然啦,他们的生活中偶而也有些起伏——谁又没有呢?贝瑞福先生打开一封信,浏览了一遍,放在左手边那一小叠信件上,然后又拿起一封信,但却捏在手上没有拆,眼光也没有看着那封信,而是望着吐司架。他太太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怎么了?汤米。”
“怎么了?”汤米含糊他说,“怎么了——?”
“是啊,我是这么问你。”贝瑞福太太说。
“没事,”贝瑞福先生说:“怎么会发生什么事呢?”
“你好像想到一件事,”两便士用责备的口吻说。
“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想嘛。”
“不,明明有,发生意外了吗?”
“喔,当然没有。怎么会呢?”他又说:“只是装铅管工人寄来的帐单。”
“喔!”两便士用若有所悟似的声音说:“你没想到他收费那么高?”
“当然,”汤米说,“向来如此。”
“我不知道当初我们为什么没选这一行”两便士说:“要是你从前学做铅管工,我们就可以大把大把地赚钱了。”
“可惜我们眼光不够远,没有把握机会。”
“你手上那张就是铅管工的帐单?”
“喔,不,只是一份声明。”
“少年犯——种族问题?”
“不是,是家新开的养老院,”“喔,那倒还说得过去,”两便士说,“可是你为什么那么担心的样子?”
“我不是在想这件事。”
“那你在想什么?”
“跟这个有关的事。”贝瑞福先生说。
“到底什么事?”贝瑞福太太说,“你知道你迟早都会告诉我。”
“没什么大不了,我只是想——也许——好吧,我刚刚想到爱妲姑姑!
“喔,原来如此,”两便土马上用体谅的声音说,“原来是爱妲姑姑,”他们的眼光彼此相遇。很遗憾,这年头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一个可以称为“爱妲姑姑问题”的麻烦事。每家的姑姑姓名虽然不同一爱蜜莉姑姑。苏珊姑姑,凯西姑姑…,可是她们的问题都有待解决,家人必须替她们安排生活,寻找适当的养老院,让她们快乐地安享余年。
从前,伊莉莎白姑姑,爱妲姑姑等等,都高高兴兴地从头到尾往在她们早就居住多年的家里,由忠心耿耿、只是略嫌顽固的老佣人照料,两方面对这种安排都很满意,有时候还有很多穷亲戚、半白痴的老处女堂姊等,也都渴望有个能供给一日三餐和一张舒适床铺的家,供需双方都彼此感到满足,相处甚欢,可是现在时代不同了,现代的“爱妲姑姑”必须有更适当的安置,而不只是担心她万一风湿发作,独自自一个人在家时,或许会从楼上摔下来,或者老爱和邻居吵嘴,辱骂零售商等等。
不幸得很,这些“爱妲姑姑”远比和她们年龄成反比的小孩麻烦多了。不管把小孩送到养父母那儿、哄骗到亲戚家放假时让他们进适当的学校或娱乐营,通常都很少遭到反对:
“爱妲姑姑”就不同了。两便土的亲姑婆——普琳若姑婆一就专门替人找些麻烦,无论如何都甭想让她满意。每次她刚进一所新的养老院,才写信告诉她侄女表示满意万分,家人却又马上接到院方通知,说她一声不响气呼呼地离开了。
“不行!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不到一年,普琳若姑婆已经进进出出过十一间这种机构。
最后,她友情上说她碰见一个非常可爱的年轻人。”“真是个忠实的孩子!他早年丧母,迫切地需要人照顾。我租了一间公寓房子,不久他就会搬来和我住,这样安排,对我们彼此都很适合。我们很有缘分,所以,亲爱的普如登,你再也不用替我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以后的事了。明天我会和我的律师见面,预先安排一下后事,以免我比他早一步离开人世一这当然是免不了的,但是我可以保证,此刻我觉得自己的身体真是再好不过了。”
接到信后,两便土马上赶往北方(事情发生在爱伯丁)。
可是当她抵达时,警方早已去过,还带走迷人的马文——因为他用伪造的身份骗取金钱。普琳若姑婆气愤不已,并且坚持对他提出控诉。可是参加庭讯回来之后(同时还有另外二十五件案子也在审判),却不得不改变了她的看法。
“我觉得我应该去看看爱妲姑姑,你知道,两便士,”汤米说,“一晃又是好一段时间了,”!
“大概吧!”两便土不起劲他说,“多久了?”
汤米想了想,答到:“恐怕快一年了。”
“不只,”两便士说,“我想有一年多了。”
“喔,老天,”汤米说:“时间过得真快,对不对?想不到已经隔这么久了,真叫人不敢相信。不过我想你一定记得没错。”他屈指数了数日子,“人真是健忘,对不对?有时候我实在觉得很抱歉。”
“我觉得用不着,”两便土说,“我们不是也写信给她,寄东西给她吗?”
“喔,对,我知道,你实在太好了,两便士。可是不管怎么说,有些报章杂志上的报道实在很让人担心。”
“你是指我们从图书馆借的书上说的那些可怜老人的故事?”
“我想那都是真实的事。”
“嗯,对,“两便士说:“一定真的有那种地方,没有人真的那么不快乐一一忍不住觉得自己不快乐。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汤米。”
“没什么好办法,尽可能小心就是了。小心选择适当的养老院,负责替她找个好医生照顾她。”
“你必须承认,莫瑞医生实在是个好医生。”
“对,”汤米脸上担忧的表情不见了,“莫瑞的确是一流医生,对人亲切又有耐心。要是有什么问题,他一定会告诉我们。”
“是啊,所以你用不着担心,”两便士说:“她今年几岁了?”
“八十二,”汤米说,“不——不对,我想应该八十三了。”
停了停,又说,“和自己同样年纪的人都死了,只剩下自己孤孤单单的,那种感觉一定很可怕。”
“那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两便士说,“他们可不同意。”
“不一定吧。”
“起码你的爱妲姑姑就不同意,你不记得啦了上次她提到有多少朋友已经比她先离开人世的时候,不是高兴得很吗?她后来还说:‘还有爱美·摩根听说她也顶多只能活六个月了。
她以前老是说我弱不禁风,现在我一定会比地长命,而且会多活好几年。’她当时就像打了胜仗一样。”
“可是——”汤米说。
“我知道,”两便土说,“我知道,不过你还是觉得自己有义务去看她。”
“你不同意吗?”
“很不幸,”两便土说,“我同意,你说得对极了,”她又带着点英雄似的口气说:“我也去。”
“不,”汤米说,“你去做什么?她又不是你姑姑。不用了,我去就好了。”
“不,”贝瑞福太太说,“我也喜欢受罪,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知道你不喜欢去,我也一样,而且我相信爱妲姑姑也一样,可是我知道,人生在世有些事就是由不得自己。”
“不,我不希望你去,不管怎么说,你还记得她上次对你态度有多坏吧?”
“喔,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两便士说:“也许只有我们去看她,她才会打起精神。我一点都不恨她。”
“你一直对她很好,”汤米说,“不过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她。”
“没有人会喜欢爱妲姑姑,”两便土说,“我相信从来没有谁喜欢过她。”
“老年人总叫人忍不住感到同情。”汤米说。
“我可没有同感。”两便士说:“我不像你那么好脾气。”
“对女人来说,你算是够无情的了,”汤米说。
“也许,反正女人也没多少时间花脑筋,所以多半都很实际,我的意思是说,要是一个好人病了、老了,我会觉得很难过,可是如果不是好人,那就不一样了,你也承认吧?要是有个人从二十岁起就很坏,到了四十岁、六十岁还是一样,到八十岁甚至更可恶的话,我觉得别人也用不着只因为他老了就特别同情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认识几个七八十岁还很可爱的人,譬如老包倩太太。玛莉。卡尔还有那个面包师傅的奶奶,以前替我们打扫的巴普力老太太,全部好可爱,好和蔼,要我替他们做任何事我部愿意。”
“好了,好了,”汤米说,“别说得太远了。要是你真的想表现风度,跟我一起去——-”“我真的想去,”两便士说:“不管怎么样,我们发誓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爱妲姑姑就是我们的‘灾难’,所以我要跟你手牵手一起起。还要送她一束花,一盒软夹心巧克力,说不定再送一两本杂志,你不妨先写信给那位姓什么的小姐,告诉她我们要去。”
“下礼拜挑一天好不好?要是你不反对,就星期二好了。”
汤米说。
“就星期二吧,”两便土说,“那个女人姓什么?我记不得了,就是那个总管还是护士长,好像是裴什么——”
“裴卡德小姐““喔,对。”
“说不定这次去不大一样。”
“不一样?什么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也许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
“说不定火车半路上会抛锚。”两便士也提不起一点兴趣。
“你为什么偏偏希望火车抛锚?”
“这——-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很刺激,说不定我们可以救人家性命或者做些有价值又惊险的事。”
“真会胡思乱想”贝瑞福先生说。
“我知道,”两便士表示同意,“可是人有时候就是忍不住会想些怪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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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你的吗?
“阳光山脊”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典故实在很难说。从外表上看,这栋建筑物并没有像山脊的地方,地面非常平坦,对住在里面的那些老年人当然也适合些。花园很大,不过并不出色。屋子本身是栋维多利亚式大厦,整修得相当好,四周有些遮荫的大树,屋旁攀附着一些美国藤,两棵浓密的智利松,更增添了一些异国风味。有几张椅子安置在适当的地点可以让人享受阳光,另外有个有棚的阳台,上面也摆了一两张椅子,老太太们可以坐在这儿,不受西风吹袭。
汤米接按门铃,一会儿,一个穿尼龙套装。面带烦恼的年轻人开门让他们进去。她带他们走进一间小起居室,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去告诉裴卡德小姐,她知道你们要来,马上就会过来。你们不介意等一下吧?你们知道,那个凯若威太太又把顶针吞下去了。”
“真的?怎么会呢?”两便士惊讶地问。
“她觉得好玩,”女佣解释道:“老是喜欢乱吞东西。”
女佣离开之后,两便士坐下来,沉吟道:“我可不喜欢把顶针吞下去,一定好难过。你说对不对?”
他们只等了一会儿,裴卡德小姐就一边道歉推门走了进来,她是个高大。灰发、五十岁左右的女人,有一种安静、能干的气质,汤米一直很欣赏她。
“对不起,要你们久等了。贝瑞福先生。”她说:“你好!
贝瑞福太太,真高兴你也一起来。”
“听说有人吞了什么东西是不是?”汤米说。
“喔,马兰妮告诉你们了?是啊,是老凯若威太太,她一天到晚乱吞东西,真难,你们知道,我们总不能每一分每一秒都守着她们。小孩都会乱吞东西,可是老太太也这样就太可笑了,对不对?不过她已经改不掉了,一年比一年严重,可是好像对她也没什么坏处,这一点最有意思了。”
“也许她父亲是专门表演吞剑的?”两便士说。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贝瑞福太太,‘也许’真的是吧,”裴卡德小姐又说:“我告诉过范修小姐你会来,贝瑞福先生,不过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你知道,她有时候心不在焉的”“她最近好吗?”
“恐怕身体差多了,”裴卡德小姐用舒适的声音说:“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昨天晚上我告诉她你要来看她,她说我一定弄错了,因为学校还没有放假,她好像以为你还在念书。可怜的老人家,常常弄错事情,尤其是关于时间方面,不过我今天早上又提到你要来的时候,她又说绝对不可能,因为你早就去世了。喔,好了,”她愉快地接着说:“我相信她看到你就会认得了。”
“她最近身体怎么样?还是老样子?”
“喔,可以算不错了。不过老实说,我想她没有多少日子了,她没什么不舒服,可是心脏和从前一样不好,甚至可以说更糟糕了。所以我希望先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太意外。”
“我们带了些花给她。”两便士说。
“还有一盒巧克力,”汤米说。
“喔,你们真是太好了,她一定会很高兴。要不要现在就去?”
汤米和两便士起身跟着裴卡德小姐离开房间。她带头走上宽广的楼梯。经过楼上走廊旁边一个房间时,房门突然打开了,一个身高五英呎左右的小个子女人快步走出来,高声尖叫道:“我要喝可可,我要喝可可。詹恩护士到哪儿去了?我要喝我的可可。”
隔壁房间一个穿护士制服的女人探头出来,说:“乖,乖,亲爱的,你已经喝过可可了。刚喝过二十分钟而已”“没有,我没喝,你胡说,我没喝可可,我口好渴。”
“要是你想喝,我就再给你一杯好了。”
“我一杯都没喝,什么叫‘再’,给我一杯?”
他们继续向前走,裴卡德小姐轻轻敲敲走廊尽头一间房门,然后推门而入。
“他们来了,范修小姐,”她用愉快的声音说,“你侄儿来看你了,太好了,对不对?”
窗口边床上一位老太太突然坐直身子,她有一头铁灰色的头发,满布皱纹的瘦脸庞,高挺的鼻粱,一股什么事都不同意的神情,汤米走上前一步“晦,爱妲姑姑,”他说:“你好!”
爱妲姑姑没有理他,只生气地对裴卡德小姐说:
“你是什么意思?把男土带到淑女房里!我年轻的时候,最看不顺眼这种没礼貌的事了!骗我说是我侄儿!他到底是谁?是修铅管工人还是修理电器的?”
“够了,够了,这样就不好了。”裴卡德小姐温和他说。
“我是你侄儿汤玛斯·贝瑞福。”汤米说,一边走上前把巧克力递过去,“我带了一盒巧克力给你。”
“别想用这种办法骗我,”爱妲姑姑说:“你这种人我太清楚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那个女人是谁?”她用讨厌的眼光看看贝瑞福太太。
“我是普如登,”贝瑞福太太说:“你的侄媳妇。”
“好可笑的名字,”爱妲姑姑说:“像佣人的名字一样,我叔公马修有个女佣叫‘安适’,还有一个女佣叫‘喜乐主’,是卫理公会教徒。还好我婶婆马上禁止她再叫那个名字,告诉她在他们家做女佣就必须用‘瑞贝卡’这个名字。”
“我替你带了一些玫瑰花来,”两便士说。
“我不喜欢在病房里摆花,把氧气都用光了!
“我替你放到花瓶里。”裴卡德小姐说。
“不许你那么做!到现在为止,你应该了解我说一不二。”
“你看起来精神很好,爱妲姑姑,”贝瑞福先生说:“应该说生气勃勃。”
“我一眼就能看穿你这种人。你说是我侄儿是什么意思了?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汤玛斯?”
“是的,叫我汤玛斯或者汤米都可以。”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爱妲姑姑说:“我只有一个叫威廉的侄儿,上次大战的时候死了。也好,要是他活下去,定会变坏。我累了。”爱妲姑姑靠回枕头上,转头对裴卡德小姐说,“把他们带走。你不应该让陌生人来看我。”
“我想有人来看你也许会使你高兴一点,”裴卡德小姐平静地说。
爱妲姑姑喃喃发出一声不屑的低哼。
“好吧,”两便士愉快他说:“那我们走了。我还是把花留下,说不定你会改变心意。走吧,汤米。”她转身走向门口。
“再见了,爱妲姑姑,真遗憾你不记得我了。”
爱妲姑姑仍旧一言不发,但是等两便士和裴卡德小姐走到门外时,她却忽然叫住刚走到门口的汤米。
“喂,‘你’回来了!”爱妲姑姑提高声音说:“我认识你,你是汤玛斯,从前一直都是红头发,回来,我有话跟你说,我不喜欢那个女人,就算她假装是你太太也没用,我什么都知道,真不应该把那种女人带到这里!过来,坐下,坐这个椅子告诉我你亲爱的母亲的一切。你给我走!”爱妲姑姑对站在门口迟疑的两便士用力挥手。
两便士马上走开了。
“她今天又心情不好,”裴卡德小姐一边陪两便士走下楼梯,一边说,“有时候她真的脾气好,叫人几乎不敢相信。”
汤米在爱妲姑姑所指的椅子上坐下,温和地说他无法再告诉她有关她母亲的事,因为她去世快四十年了。爱妲姑姑却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
“想想看!”他说,“真的有那么久了吗?唉!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她用搜寻的眼光看看他,说;“你为什么还不结婚;你知道,你年纪越来越大了。不要老是带些坏女人到处走,还当成自己太太一样!”
“我想,”汤米说,下次我们来看你的时候,应该叫两便士把她的结婚证书也带来。”
“你要她做个诚实的女人,是不是?”爱妲姑姑说。
“我们结婚三十几年了,”汤米说:“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也都结婚了。”
“问题就是没有人告诉我任何消息,”爱妲姑姑机灵地改变自己的立场,“要是你们让我赶上时代——-”汤米没有多争论这一点,两便士有一次郑重警告过他:
“要是任何超过六十五岁的人挑你毛病的话,千万别再辩下去,别想证明你的做法对,马上道歉,说全都是你的错,下次绝对不会再犯。”
汤米此刻觉得对爱妲姑姑来说,这样做是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
“对不起,爱妲姑姑,”他说:“你知道,人年纪越大越健忘,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记忆力那么好。”
爱妲姑姑得意地笑笑,然后说:“这话也有道理,要是你刚来的时候我态度不大好,那真抱歉,不过我不喜欢别人打扰我。这种地方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们让任何人来看我,任何人!要是我完全相信他们的话,他们说不定会到我床上来抢劫我、谋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