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春
作者:爱看天
雨过云阳竹林山
踏青
三月,踏青好时节。云阳山上倒也春情无限,来来往往的王孙贵族太学生们拈了花,拿了柳,一派和睦,只苦了身后的小厮跟在后边提水拿墨,外加背了大大的食盒、毡垫,想是这些子弟吃不得山里苦头,早早儿准备了踏青的物件管是一件不缺。
山里农户见哥儿们出来游玩,也摆了些零碎新鲜东西出来讨个生意,热闹的很。
前面一个不知什么买卖的小摊围了好些人去看不时有夸赞声传出,小厮好奇探了头进去看,却是一个半大的小孩盘膝坐在那里摆了摊子在卖草编织的小物件,翠生生的挂了一大串儿。小孩低头还在编着,拿了翠绿的竹叶做雀儿。手指上下翻飞,绿枝嫩叶在眼前越晃越短,眨眼间就编了大半个展翅凤凰,又拿竹叶细细编了另一只翅膀固定上,周围人看的啧啧称奇,小厮看的眼花缭乱,选了半天还是他手里的那个凤凰最精美,见他刚编制好就立刻伸手去讨,说:“小哥儿,你这个凤凰卖我吧!”出手就是一串大钱,小孩收了钱想了想又递给他几只精巧的草蝈蝈笼儿,衬着他手中的叶雀儿,真个儿是青翠欲滴。
小厮一溜小跑追上前面走远了些的软轿,敲了几下拿了这几样玩物开开心心的递上去向主子请赏。
软轿中咿了一声,听声音便知道是个弱柳迎风的小姐,软软的声音带着些惊喜,想是能讨到些彩头了,小厮正在高兴,忽然又听到轿里说:“沐尧这次病了没能来,在家里闹的厉害,再去买些来带回去哄他开心吧。”
小厮听到沐尧少爷的名字心里大喜,这个可是楚家的小祖宗能让他欢喜赏的必定也丰厚,兴冲冲的应了声,转身就跑去再买。
小厮再跑回去那个小摊却不见了。小厮急得抓了一个拿草编的人的衣角问:“麻烦问一下,刚才的那个小哥呢?卖草编的小哥去哪里啦?”
那人指了山路一角说:“喏,刚才有个锦衣的男人跟他说了几句,小孩就带他走了,大约是回家去取什么东西了吧。”
小厮望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分了数条小路蔓延出去,知道再也找不回那个小孩了,心里暗叹一声晦气,拿小罐汲了些水回去,只盼望那草蝈蝈泡在水里能多新鲜些时候,还能赶得及带回去给少爷看。
一身锦衣的高大男人看着那个有些破旧的柴门,问身边的小孩:“你说,这里就是苏卿家?”
小孩儿点点头,手里还拿着放草编的木架子,大概是被男人打扰了生意,有些心不在焉的说:“是啊,你找他们做什么?”
男人笑了却也不答,从腰间取了一个小银锭子抛给他,道了句谢,推开柴门走了进去。
年轻貌美的苏姨听到门响问了声,以为是自己儿子回来了,笑了问:“钰儿,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抬头看清来人,红了眼眶,手里一抖绣了大半的蝶绣落在地上,呜咽一声扑到那人怀里哭起来。
男人隐忍着,眼角也带了湿意,拍着苏姨的背安抚她,说:“好了,都好了,我带你们回沈家。”
苏姨哭的更厉害了,身子在男人怀里抖的厉害。
小孩倚在门口看了半天,觉得男人似乎不是坏人,切了一声走了。
拐了几个弯弯的小路,就看到一片青翠的竹林,斜斜扎了一个发辫的半大孩子还在那里认真的编着,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回头冲他笑,真个儿是目如星子,顾盼生辉。“君哥你回来啦?”
药盒
“咿?今天的没有卖完吗?”小孩儿看了看君哥手里的木架子,上面还挂着几个小小的草灯笼和蝈蝈儿。
“嗯,累了,今日早回来的。”君哥把手里的木架子放在一旁,坐到他旁边敲了一下他头上歪扎的发结,皱了眉头说:“你又混乱扎头发了!跟你说了多少次,系的紧了,晚上回去头疼了苏姨又要念你,可别指望再去我家躲着让我给你揉脑袋。”
“可是,头发会掉下来…挡眼睛。”小孩儿皱了皱眉,觉得这头发碍事,可是君哥和娘都不许他剪它。
君哥解开他歪歪斜斜的发结,从怀里掏出把竹子刻的梳子小心的梳顺了,小孩儿被扯的疼了皱眉头,可君哥眉头皱的比他还厉害,小孩儿就低头编着,不敢说话了。君哥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像是在想心事的样子,手里的力气重了些,头发又被揪的生疼,小孩儿手里拿着半只编好的草蝈蝈回头看他,眼泪都快出来了,问:“君哥你怎么了?”
君哥吓了一跳,伸手在自己身上蹭了蹭才去擦他的眼睛,“疼了?我在想事儿。”
“想什么?”小孩儿拽着蝈蝈头上的角欺负它,看了君哥问。
“瞎想呗,就是…如果有人来接你…嗯,我是说如果啊,你跟不跟他走?”君哥躺在草地上,觉得不舒服,又移到了小孩儿腿上眯着眼睛休息。
“我娘也去吗?”小孩儿乖乖的坐在那,手里这个草蝈蝈是君哥早上教他编的,现在已经熟练了,等编的多了卖了钱就可以去买前街的糖球和桃花木的簪子,娘一定喜欢。
“啊,应该吧。”君哥翻个身,继续枕在他腿上睡。
“我娘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小孩儿答的理所当然,君哥却哼了一声,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嗳,君哥,我再长大些是不是就可以跟你一起去前面卖草编?”小孩儿编好那只草蝈蝈,从木架子上取了笼子放进去,逗着它们玩,草编的不会咬人,长的也像。
“想去前街?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你忘记上次啦?”君哥坐起来,拿着芭蕉叶子学秀才扇扇子的样子,眯着眼睛摸他的下巴。“哎呀呀,小哥儿好聪慧的样貌,跟了我去做小厮可好?我手把手的教你写字啊。”君哥还要去摸他的手,被小孩儿皱着眉毛拍开。
“不是逗你玩的嘛,”君哥凑过来,看了笼子里的草蝈蝈也伸手去扯它头上的角欺负它。“这个编的不错啦,下次我教你编凤凰,好不好?”
“好。”小孩儿点点头,凤凰卖的比草蝈蝈要贵些,卖个几十只就可以去换桃木簪子了。他想了想,还要说什么就听到娘在喊他,起身要走,君哥冲他嚷嚷着说:“嗳,嗳,那草蝈蝈给我留下呀。”
小孩儿看了看手里的笼子递给他,心里喊君哥小气,分明是他编的也要拿去。君哥笑嘻嘻的把蝈蝈揣到怀里,抛给他一个药盒子,说:“我爹去镇上配的,再疼了就吃颗。”
“恩。”小孩儿接过药盒子,心里暖暖的,他头时常疼,多亏了君哥和君爹爹配药丸给他吃。
“钰儿——!”娘喊的急,小孩儿顾不得跟君哥多说什么就跑了,却不想这一去就是十几年。
小孩儿跟娘回到家里,坐在竹凳上的锦衣男人冲他微笑,娘拉了他的手,说:“钰儿,他是你父亲,你的亲生父亲。”
娘又说:“可是钰儿你不能叫他父亲,你只能叫他叔父。”
小孩儿点点头,说他懂了。
娘静静的看着他,秋水一般的眼里有着说不出的欣慰和哀愁。
男人带着她们母子俩回到沈家。
小孩儿叫苏钰,跟母亲姓。
回去那天,喜炮噼噼啪啪的响个不停,高头大马,红衣红罗,云阳山上的那条小路满是碎红。小孩儿坐在马车里掀了帘子露出一条小缝,偷偷的回望着住了八年的家,忽然有点舍不得,早知道要走,就把藏在竹林里的那些草编给君哥了,不该跟他怄气的。不知道会被谁捡去,那么些草蝈蝈,应该够换那个桃木簪子了吧。小孩儿胡乱想着,走的远了,山上的竹林也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了。
山上高处的竹林边,淡青色儒衫的男人站在那里,看着喜轿一路吹吹打打的出了云阳山,眉头皱着,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
“老爹,看什么哪。”半大的小孩叼着根草顺着男人的视线望过去,喇叭唢呐反着光刺眼,小孩切了声掏出怀里的草蝈蝈玩。
“钰儿小小的年纪已露出秀丽眉眼,怕是长大了必是倾国倾城的绝色,那个男人跟你苏姨熟识,怕是也早打着带他们走的念头吧。”男人叹了口气说。
“确实是苏姨认得的嘛,也没什么坏意…我说老爹,你想说苏姨就直说呗,拐什么弯。”小孩扯着笼子里的草蝈蝈觉得没意思。
“别胡说,今日的功课做了没?功夫又没练就知道玩。”男人脸上一红瞪小孩一眼,训斥说。
“你就知道管我,钰儿半句也不说。”小孩把草蝈蝈小心的揣到怀里,翻了几个跟头,倒立着站好。
“钰儿身体不好,你这野猴子跟他不一样!”男人笑着瞪他一眼,忽然皱了眉去揉额头,小孩忙用脚立地,拿了药盒子递给他,喂他吃药。
“哪里来的?”男人看着盒子里的药丸瞪着他问,小孩含含糊糊的说从钰儿的药盒子里扣了一半留下的。
“你这个都敢乱拿?!”男人气的极了,劈手要去打他,小孩做个鬼脸跑了,喊:“不都是安神的么…再说,去了沈家,钰儿后爹还不舍得给他买药吃啊?”
男人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想把盒子摔了,忍了忍,又揣到怀里了。
沈宅
沈家大院。
沈家这一代的家主特意买下迎娶新媳妇的宅子,又亲自去了云阳山接了她们母子出来,毫不避嫌。
这是一个比以前在云阳山住的茅草房子不知大多少倍的宅院,厢房多的晃眼,走进去要迷路的,苏钰想着手里抓紧了娘的裙摆。沈家家主笑着挽了苏卿夫人的手,带她一一的看,苏钰跟在后面走,只记得宅子后面的水井,还有一口大石磨,青石板桥连接的偌大的园子,桥下潺潺的水声很是惬意。正在为这么华丽而秀雅的住宅诧异不已的时候,一个半大的小孩子冲了出来。
“爹爹!”他抱着沈家家主的腿,亲亲热热的喊着。紧跟着又出来一个小一些的孩子,只有两三岁的光景,也闹着要沈家家主抱。可当那个大一点的孩子看到沈家家主身后的苏卿母子时,眼神变得冷厉起来。
沈家家主指着苏卿夫人,对那两个孩子道:“快,叫娘!”
小一点的孩子吓得躲在那个稍大些的孩子身后,而那个大些的孩子噘着小嘴,任沈家家主怎么说就是不吭声。
“不叫就不叫吧!”苏卿夫人这么说着,伸出手要摸摸他的头,他扭着脖子闪开了,说就是不让她摸。
苏钰望着这别扭的人,心想,他就是沈森,是我的弟弟,我的亲生弟弟。
那一年,沈森8岁,苏钰10岁。
云阳山的苏卿母子俩住进了沈家的大宅子,沈家家主由于经常外出经商,苏卿夫人成了沈家的当家主母。
苏卿夫人变的忙碌起来,她不停的为了各种的事而在院内奔波,从早到晚。只有掌灯后才会有一点空闲,也只有这时她才想起苏钰来。她会走过来拍拍苏钰的头,亲亲他的脸颊,一如她们贫寒的时候般温暖,苏钰便去柜子里拿过那个没有织完的白色织锦,看着娘亲一点一点的绣。娘曾说过,白色是最适合他的颜色。
有的时候,偶尔抬起头来,就会看到沈森忐忑不安的从门缝中偷偷看着他们母子,清亮的眸子中有着一种他说不出的情绪。
来到沈家后,沈森从来没有叫过苏卿夫人一声‘娘’。
每当全家出门时,沈森硬是把苏卿夫人堵在轿门口,对所有人说:“她不是我娘。”沈森还会将他母亲的牌位拿出来摆在家中最醒目的位置,以此向苏卿夫人示威。苏卿夫人不但不生气,而且常常踩着凳子上去擦牌位上的灰尘。有一次,她正擦着,沈森突然向她大声喊着:“你别碰我娘!”
沈家家主回来看到牌位,皱着眉低喊:“胡闹!”转身要管家拿下牌位。苏卿夫人匆忙拉住他的衣袖说:“不碍事儿,挂着吧!”头一次,苏钰看到沈森看向苏卿夫人的清亮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好感,但是沈森还是不愿叫苏卿夫人娘。
在沈家的日子,苏钰的空闲多出了很多。不用去背草,不用去喂兔子,不用编草蝈蝈儿,也不用去学堂——沈伯父说粗野的村夫是教不了什么的,等到年后便会从京里请一个好的夫子来教他们。他掰着指头数他能做的事,可想来想去却想不到。桃花木的簪子娘现在不需要了,她有了好多美丽的簪子,金丝银线,雕的花也细致,也许,他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的自己玩耍不给娘添乱吧。
沈家的生意似乎做的很大,沈家安静的地方越来越少,只有老宅后面的园子没大有人去。苏钰在那里一呆就是一天,安安静静的坐着,有时,也会碰到沈森和他的弟弟杰在那儿玩,他不敢去跟沈森说话,沈森是从不肯跟他一起玩儿的。好在那个园子很大,沈森没有发现过他。
园子里没有很多的布景摆设也少了些江南水乡的小巧精致,大气的竟有几分北方的味道。只有园子角落里的几棵歪歪斜斜的大杏树有着几分江南的柔弱气息。一次听管家说起,说这杏树是北方的树,可是又不知为何种在了这里。不管怎样苏钰是很喜欢它们的,竟觉得…觉得它们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苏钰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太阳下山后的园子阴沉沉的有些吓人,他从身下的青草地上起身,伸伸有些僵硬的身子,躺了一下午有些酸痛了。不经意的向后面看了一眼,忽然看到院墙上趴着一团模糊的黑影中发出两道诡异的光…!
鬼——?!
织锦与鱼
鬼——?!
苏钰捂了嘴巴冲出了园子。一直跑到青石板桥上,这才安下心神。仔细想想那团黑影可能是人吧?镇子上的小孩顽皮也可能爬上墙来向里看的,他心神恍惚却不肯再回园中一探究竟了。
苏钰叹口气,趴在青石板桥上往下望,彩色的锦鲤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大鱼在水里的游来游去。
旁边的几个小丫鬟往下撒着鱼食,不时引起一阵欢快的笑声。她们没有注意到那个长的好看的堂少爷的异常,看到他来便笑着问:“堂少爷,你看这鲻鱼多大呀,夫人听得少爷们爱吃鱼特地预备下的好趁鲜做呢!堂少爷也爱吃鱼的吧?”苏钰怔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从不吃鱼的…”恰好一个小丫鬟抛了鱼食引得几条鱼跳起来争吃,一阵笑闹声中也不知她听到没有。
回到堂屋,饭桌上果然摆着一盘蒸鱼。听说是苏卿夫人亲自去跟厨子学了来做的。油丁、香菇、火腿、春笋片、葱段均摆在鱼上面,可能加了酒和冰糖有几分香甜的气味,很有几分样子,可以看出苏卿夫人是下了大工夫的。苏钰坐在娘旁边,看着她亲亲热热的给森夹着鱼,森淡淡的说了声谢谢,而杰看到森点头后干脆抱着盘子喜滋滋的吃起来。后来苏卿夫人又不知从哪里打听得来森他们最爱吃毛峰熏鲥鱼,便三天两头的做来给他们吃。苏钰捧着白饭细细的嚼着,他想母亲大约是忘记了,他是从来不吃鱼的。
晚上苏钰一如往常的来到苏卿夫人的房间,看她挑灯绣着,白色的织锦华美异常,精致的花瓣仿佛一片一片镂空绣上的,层层叠叠,花瓣的颜色本就极淡,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这反而增添了一种高贵和素雅。
娘说,就快绣好了呢。
苏钰轻轻应了一声。
娘又说,钰儿你说森儿会不会喜欢呢?
苏钰怔了一下,忽然想起沈森也是喜欢白色的,云白的儒衫。
苏卿夫人似乎不怎么在意他的回答,自顾自的喃喃自语着什么。
苏钰心口闷的厉害,悄悄的退了出去。烛光下,苏卿夫人捧着白色织锦没有发现。
以后的日子,苏卿夫人再也没有时间叫苏钰去她的房间,苏钰知道娘很忙。叔父回来之前很忙,叔父回来之后更忙…十岁的孩子懵懵懂懂,半大不小了。苏钰依稀记得他以前叫爹爹的那人好象也是一个商人,因为他几乎都没有机会见过他,只是模糊的记得他姓沈,和叔父一样的沈字。
仰面躺在身下的青草地上,青草的香味便从身下隐隐传来。习惯的看看头顶上的天,天空有云彩飘过。苏钰满足的叹息一声。关于沈宅和这个大园子,娘曾不止一遍的告诉他它是叔父特意买下来迎娶她们过门的。娘是想让他感激叔父吧?可是娘不知道他从未怨恨过他,即便他给了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即便他的孩子分走了原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娘。
直到那一天。
那是快到年前的时候,苏卿夫人嫁过来已将近半年,沈家家主有意想让苏卿夫人见见族里的人们同时让他们承认她的地位。于是只要是稍稍有些头脸的亲戚族人都聚了过来。那几天苏卿夫人终日忙碌的像一个陀螺一样,很紧张的对着那些不认识的叔伯妯娌微笑,苏钰知道娘是想给他们留一个好印象,不想给叔父的好心增添麻烦。可是事情还是发生了。
苏卿夫人怕苏钰给她添乱,把他交给几个丫鬟带到别的亲戚的小孩那里玩耍——沈森是从来不跟苏钰一块玩儿的。一切都像苏卿夫人想的一样美好的进行着直到那个吸着鼻水的小孩子捏捏苏钰白嫩的脸颊对他说:“小哥哥你长的真漂亮,你叫什么名字呀?”
苏钰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他说:“…我是沈家的苏钰。”
“你胡说!你才不是沈大伯的孩子…你自己都说你姓苏了怎么会是沈家的人!”旁边的那个穿着大红绸衣的小孩子凶巴巴的看着苏钰被摸过的脸,冲他喊道。
“纪祥你说错了哦,他以前的爹爹也是沈家的人,还是沈大伯的亲哥哥呢!”另一个稍大一点的小孩显卖的说道,一副得意的样子。“所以说他也是沈家的啦!”
“我怎么从没听说过…”穿着大红绸衣的小孩子皱起眉头,然后奸笑的说,“沈大伯都没说过,他一定是奶妈说的捡来的‘野种’!”
“我不是…”猛然听到刺耳的两个字苏钰的反应激烈起来,他不是什么“野种”他还有娘,还有叔父、沈森…他才不是野种!
“好、好,小哥哥你说不是就不是!”那个吸着鼻水的小孩连声对苏钰说,肉肉的小手紧紧的抓着他不放。
穿着大红绸衣的小孩本想出出风头把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没想到事与愿违不由发起狠来,猛的一下把苏钰推倒在地上凶巴巴的大喊起来:“是啦、是啦!你就是‘野种’、没人要的孩子!”不知是他推的声音太大还是旁边那个吸着鼻水的小孩喊的声音太大,整个宴会上突然突然出现了一刹那的安静,安静的尴尬。
手帕
“娘!他才不是沈大伯的孩子,他是…捡来的孩子啦!”大红绸衫的孩子被他娘狠狠的瞪了一眼,把到口的‘野种’换成一个稍好一点的称呼。
“才不是,小哥哥刚刚有说他也姓‘沈’哦!对吧,小哥哥?”吸着鼻水的小孩子反驳他说,然后一脸讨好的看着苏钰笑。
安静的宴席上开始出现轻微的嘈杂,隐隐约约的传入苏钰的耳朵:就是她害大少爷逐出家门的…
是大少爷遗腹子…
我听说不知是哪个男人的野种…
又使了狐媚的法子让沈家二少爷把她娶回来了…
那个孩子和大少爷一点不像…不知是她和谁的…
…哼,水性扬花,本性难改!
嘿,看她怎么办…!
不是,不是!娘说过叔父才是我的亲生父亲…娘,娘!苏钰挣扎着站起来推开那个吸着鼻水的小孩子跌跌撞撞的向苏卿夫人走去。除了你的话我谁的话也不信的,娘…
苏钰站在苏卿夫人面前,近在咫尺。他小心的向苏卿夫人伸出有些颤抖的双手,轻声喊道:“娘…!”
看到娘的手向他伸来,他心中欢喜可是没等嘴角扬起笑就被娘的话生生打断了:“我不认识他!不认识…!”苏卿夫人轻声喃喃的说着,突然把他推开了。娘…?!苏钰惊讶的抬起头来,却看到苏卿夫人苍白着一张脸,眼神慌乱。她的声音很小,小到让苏钰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听到。
苏钰的胸口突然很闷,疼痛难当,忍不住流下泪来。
他看到叔父走到娘身后扶着她,他看到娘像是找到依偎一般倒在叔父怀里开始哭泣,他看到那个吸着鼻水的小孩子用力的打起那个一身红衣的孩子,宴席上一片混乱…他的耳中一片嘈杂,各种声音让他头昏脑胀,胸口闷的厉害只想到逃出去,他不要再呆在这里…
苏钰咬牙转身离去,只跑了几步,脚下一软几乎要摔倒在地。一双小手将他及时拉起,那人说:“小心…”
苏钰抬起头来…是沈森。
沈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向下垂着,苏钰看不到他的眼睛。沈森…他会怎么想呢?他又会叫自己什么?堂哥?哥哥?还是…?苏钰不敢多想,转身跑了起来。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他不要再呆在这里。苏钰飞快的跑着,穿过堂屋、长廊、石栏…雕刻精美的朱红木柱从他眼前闪过,来来往往的丫鬟仆人被他撞了发出惊叫,踏过青石板发出的清响不断在耳边响着,胸口因为剧烈的运动而疼痛着,他没有时间管那些,现在还不能停下…他要先把自己藏起来,至少在伤口不再疼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