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青云上
作者:八月薇妮

文案
太后养女,皇帝御妹,相府命妇,庄锦懿的每一重身份都尊贵显赫
才貌双全,贤德淑良,端庄优雅,关于她的赞扬之词也是花团锦簇
可对锦懿来说,她真的,没那么好
若说她有什么可值一提的品性,那就是:淡定
从宫中到府门,该见的不该见的
她是百炼钢,也是绕指柔
甚至想此生不管再经历什么,都不会失态动容
直到遇上……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庄锦懿,泰堂,成祥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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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一次有预谋的意外,小庄同成祥相识:青楼风波,钱婆报恩,盐枭惊魂…成祥对小庄一见钟情,而小庄亦为他赤子之心动容。副将温风至从黄金飞天认出小庄:原来她是当朝太后养女懿公主…小庄回龙都,成祥追随而至,龙争虎斗,深宫影重,成祥身世浮出水面……
文笔爽辣,节奏明快。亲情爱情友情,感人肺腑;家国天下大义,荡气回肠。逗趣处捧腹不禁,感怀时赚人热泪。——“待我于青云之上,抱卿归去可好?”


第 1 章
这不对!
滕秀琳急促地喘息着,像是下一刻就会断气,她心慌意乱,放眼四看,周遭乱石嶙峋,怪树丛生,天色已近黄昏,重重阴云当头压下,一切都像是四个字:穷途末路!
不,这不对!
滕秀琳摇头,深吸一口气,捧着肚子艰难起身,站起的时候回手撑了一下后腰,她靠在山石上勉强住脚,高高隆起的肚皮意味着她已有了八.九个月的身孕。
哗啦啦!树林中发出一声怪响,有道黑影“呀”地直飞出来,原来是一只野鸟,从头顶的天空掠过。
滕秀琳大叫一声,浑身绷紧,心跳太快,仿佛随时都会破胸而出。
一手撑着腰,一手揉过眼睛,两行泪悄然无声落了下来,滕秀琳吸了口气,复又咬住嘴唇,挪动步子往前蹒跚而行。
肚子却在这个时候,剧烈地疼了起来。
里面那小东西在狠狠地踢她的肚皮,不合时宜的小家伙,等了他盼了他这么久,却偏在这个时候要来添乱了。
滕秀琳拧眉咬牙,嘴唇却仍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她想忍,却几乎忍不住了:往前的每一步都成为折磨,但是她不得不走,不得不逃!
每一块石头后面都好像藏着刺客,每一棵大树后面都好像站着杀手,他们是为她而来,不死不休,斩草除根。
但是她却要在这个时候生孩子!
拼着命走出会儿,嘴唇几乎咬破,泪撒一路,滕秀琳再也撑不住了,身体重若千钧,双腿麻木而颤抖。
柔嫩的手撑住岩石,却握不住地往下滑落,原本保养的极好的手指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伤痕,有的渗着新鲜的血,手指上原本戴着三四个稀世难得的金玉戒指,都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只有玉腕上还吊着个碧绿通透的镯子,随动作无力地晃动。
她抱着肚子跌坐在地上,发出一声绝望的隐忍的惨叫。
这怎么可以,这怎么能是真的?
本朝睿帝最宠爱的梅妃,滕氏之女秀琳,早在八个月前得知她怀有身孕之后,内务府就开始忙碌准备,六百宫奴忙里忙外,镇日无闲暇,准备不休;春阳宫满殿奴婢,尽心竭力小心伺候,不敢出一点纰漏,千余人眺首以盼,就为了龙嗣降生的这一日。
可是她却在这荒山野岭,独自一人,面对这本该是她人生中最为辉煌尊贵,值得纪念的时刻!
滕秀琳想大哭,肚子的剧痛却更厉害,有什么顺着双腿流了下来,她惶恐而艰难地起身去看,却看到羊水打湿了裙摆,她呆了呆,用力扯起裙摆。
太过惊诧,泪珠顺着嘴角滴落,滕秀琳看着内里濡湿的绢裤,难道真的……穷途末路了吗?
眼睛一闭,仿佛记起旧日的时光,那些浅笑嫣然,阳光明媚,荣宠无双的好日子……那些莺声燕语,阿谀奉承,瞧她脸色的各色人等……如潮水涌上,又如泡沫消散!
肚子的疼痛让她回到现实,滕秀琳仰头,对着阴霾的天空发出无声的喊叫:不!
一定要生,要活着生下孩子,如果她的性命注定终结,或许,可以让肚子里她呵护了这么久的小家伙,能够有看一眼这世界的机会。
——这是她,在这绝境之时,最起码的愿望,最卑微的愿望。
滕秀琳抬手,将嫩藕一般的手臂放在嘴边,她用力咬了口,鲜血的滋味,让本来濒临绝望的女人生出一丝狠厉。
不能死,不能在这时候死。
滕秀琳拼力往后挪去,将身体窝进一块儿凹陷的大石中间,她双手在周围乱抓,抓到几根干枯的树枝,摸索着捡到拇指粗的一根,塞进嘴里用牙咬住,滕秀琳抬头,似看到阴云背后,电光闪闪。
轰隆隆地雷声由远及近,夜晚跟风雨即将联袂而至。
乱石中的女人绝命挣扎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低沉的男声:“那边有动静,去看看!”
隔了片刻,又命令道:“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脚步声逐渐逼近,正是向着这里。
肚子的抽搐也越发厉害,双腿无力地蹬着地面,滕秀琳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睁大双眼,云层里的电光在她绝望的双眸里闪烁:不!这不是真的!不能相信她的命运会结束在这里,还有,即将出生的宝宝……这不对,这……一定是一个噩梦!
“找到啦!”欣喜若狂又丧心病狂的声音响起。
荒山野岭中仿佛有一声凄厉绝望的喊叫,林中野鸟纷纷飞出,翅膀带着恐惧的阴影,掠过阴云密布的夜空。
雪亮的电光如同刀光,照的荒野如同白昼。
轰隆隆,惊雷连番炸响,似雷神震怒,驾了战车滚滚逼来。
“太后娘娘……娘娘……”宫女柔婉的声音带着急切,声声呼唤。
滕太后从沉沉梦魇中惊醒过来,发现床帐外电光闪闪,是一个雨夜。
床前,贴身女官雪海和熊嬷嬷两人正担忧地看着她。
滕太后起身,仔仔细细将两人看了会儿,才点了点头。
雪海转身,吩咐宫女:“上一碗雪蛤宁神汤,别忘了加百合跟梅片。”她的声音低而柔和,虽然焦急,却仍从容不迫。
宫女领命而去,熊嬷嬷已经将滕太后小心扶起来:“娘娘,又做噩梦了?”
滕太后垂眸,任凭熊嬷嬷用锦帕轻轻擦去她眼角跟脸颊上的泪,她看着盖在身上的腾凤纹锦被,空茫的眸子逐渐冰冷:“几更了?”
熊嬷嬷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头一震:“娘娘……”
滕太后抬头,神情也是一片冰冷,冰冷之中偏带着一丝很淡的笑意:“本宫得去看看那个贱.人,这样的夜晚,不能让本宫一个人醒着!”
滕太后要去的是紫榭宫,凤辇经过御龙殿的时候,看到殿内灯火通明,滕太后人在步辇上,望着那处灯光闪烁,有些诧异问道:“这么晚了,皇上还在哪里?”
雪海道:“回娘娘,现下已过三更,平时这个点儿皇上早歇着了,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滕太后略微沉吟,道:“去看看发生何事。”
雪海领命而去,滕太后一行却仍不停步。太后凤辇极快便到了紫榭宫,宫女们将门推开,太监抬着步辇入内,此刻正是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滕太后在步辇上,感觉到迎面凄风冷雨潇潇而来,她放眼看向这紫榭宫,先帝废弃宫人安置所在,就算是白天来到,也自有一股幽怨凄冷之意扑面而来,宫内没有人愿意接近此处。
可对她而言,却仿佛有一种痛彻心扉的爽快。
滕太后的唇角挑起,流露几分比风雨还要肃杀的冷意,她不怕鬼亦不解怨,因为没有什么比得上她心中的怨跟恨,早在十七年前步云岭上,那种怨恨已深种心中,没有什么可以开释。
正躲在床角涩涩发抖的女人被太监们用力扯落,重重跌在地上。
太监们的动作粗暴,毫无顾忌,怪就怪眼前这个女人,让他们在本该好梦正酣的风雨夜又起来行事。
女人呜咽着,被揪扯到殿中央,殿门洞开,滕太后兀自端坐步辇之上,动也不动,灯笼光芒映出她依旧秀美明艳的脸,她端然坐着,冷冷相看世间所有,就如一尊无悲无喜的神祗。
女人从乱蓬蓬的头发中抬眼看去,望见灯光中的滕太后,本能地瑟缩着要后退,却又被太监拦住。
滕太后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开口道:“芙妹妹,本宫来看你了,你可睡得好么?”
宫芙跪在地上,低着头,乱发垂落地上,逶迤层叠,她终于开口,木讷道:“太后娘娘,奴婢给您请安,您长命百岁,大慈大悲。”
滕太后笑出声来,声音有些尖锐而高:“长命百岁,大慈大悲?该长命百岁的那个,早给芙妹妹你害死了,还记得吗?”她在步辇上微微倾身,似是想要将地上的女人看个仔细。
宫芙垂着头,不曾做声。
滕太后又将身子后仰,举起右手,她打量着那纤纤手指,掌心里一处疤痕深深,十分醒目而突兀,滕太后喃喃仿佛自语:“十七年前,你在本宫身上狠狠地捅了两刀,本宫命大,从地狱里爬回来,如今你要本宫大慈大悲,放过你,这可真是……呵,呵呵,这世间有这样好的事儿么?你们说?”
滕太后慢条斯理,却又像是自言自语,身畔的熊嬷嬷低头,眼睛里也掠过一丝厉色,咬牙沉声道:“回太后,这自然是绝对不可能的。”她略微抬手,旁边两个年纪稍大点的嬷嬷上前,便按住了宫芙。
宫芙瑟瑟发抖,竭力挣扎,却无法挣脱,她抬头看向滕太后,苍白的脸上有种似曾相识的绝望。
左手的嬷嬷将宫芙肩头衣裳扯下,把钢针在烛心处烧得通红。
宫芙战栗地看着这一切,瞳孔放大,知道逃避无果,她颤抖着,抬头看向滕太后,忽地嘶声叫道:“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折磨我?你如今贵为太后,儿子又当了皇帝,你折磨了我十九年,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一道闪电掠过,把两个人的脸都照的雪亮。
滕太后双眼中水光闪烁,她却偏抬头,看向黑漆漆的空洞殿顶。
雷声轰隆隆,仿佛旧事重现,婴儿的啼哭声在她耳畔撕心裂肺的响着,不管过去多少年,每个午夜梦回,她都会回到之前,每次下雨天,她都会听到那孩子不屈不挠的大哭声,仿佛在控诉她曾是个多么无情冷血的母亲。
从那之后,滕秀琳不知道,世间有哪一种痛会比那时她所经历的更甚。
滕太后握起右手,手指触到掌心的疤痕,只有在宫芙的惨叫声中,她悸痛着的心才似乎得到一丝慰藉。
嗤啦一声响,殿内有种烤焦肉皮的味道散开。
宫芙疼得发疯,颤抖着大叫:“滕秀琳!当初你为什么没有死在步云岭,如果不是苏顺那奴才办事不利,你早就跟你那孽子尸骨无存了!哈哈哈……”
熊嬷嬷厉喝:“即刻把这张嘴打烂!”
滕太后淡淡道:“不用,让她叫,叫的越大声越好。”
她并不想遗忘,因为她永远都遗忘不了,甚至……她想要有个人如此大逆不道地提醒着她。
宫芙声嘶力竭,气息奄奄,滕太后淡淡地看着如没骨了的蛇一般趴在地上的女子:“你害我失去的,远比你自以为的要多,你放心,本宫不会让你轻易死去的……本宫也会长命百岁,而有本宫在的一日,你就活该受这些罪,在本宫死之前,会送你一个痛快,到时候……去了黄泉地狱,咱们继续再分胜负。”她微微一笑,笑容冷酷无情,却极美。
太监抬起步辇,缓缓起驾。
太医上前,给宫芙诊断,确定她不会因伤而死去,负责伺候的宫女太监将她扔回床上,两扇门沉沉地甩上。
雨有些停了,冰冷的雨丝随风送来,滕太后高坐辇上,昂首不动,端然仿佛石像。
出了紫榭宫,便看见女官雪海站在门口。
太后从冥想中醒了过来,想起之前交代雪海去查问为何皇帝彻夜未睡,雪海垂首,道:“娘娘,奴婢问明白了,皇上在半个时辰前召了解少卿进宫,此刻正面见。”
滕太后掩不住诧异:“这个时候召见解听雨?难道是边关出了什么大事?还是……”
雪海摇头,有些犹豫:“回娘娘,都不是,只不过……”
滕太后等不及,愠怒地皱起了眉:“只不过什么?”
雪海深深低头:“听说今夜,解家女眷游鹤影湖,不知为何船竟翻了,其他人倒是安然无事,但至今未找到解少奶奶……”
滕太后猝然色变,高声道:“你说什么?锦懿不见了?”
雪海道:“正是,皇上得知消息后即刻传了解丞相跟少卿,先前丞相先一步出宫,这会儿皇上正跟少卿相谈。”
滕太后面上浮现怒色,玉掌握拳,打在步辇上:“一群人游船,偏偏锦懿出事,解家……想干什么?”
雪海跟熊嬷嬷对视一眼,雪海道:“太后,皇上命人都退出了御龙殿,不要人伺候,但是守在殿外的艾公公跟奴婢说……隐隐听到里头皇上震怒了。”
滕太后拧眉,手指拈动腕上的玉珠。


第 2 章
曾皇后抱着儿子刘明——出生刚满一岁的小太子,正呀呀学语,大概是听到雷声,却并不惧怕,乌溜溜地双眸无邪四看,很是可爱。
皇后是睡了一觉后醒来的,见风雨正急,雷声连响,原本睡在旁侧的刘泰堂却不见踪影,皇后忙命人打探消息,不多时,太监传回解家出事,皇帝紧急传召解丞相跟少卿解廷毓进宫。
隔着重重帘幕,殿外的雨声哗啦啦响,仿佛雨水能席卷而来,淹没整个宫阙。
曾皇后再也睡不着,幸好小太子刘明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皇后看看舒展着小胳膊小腿的儿子,才觉得心头那股寒意稍微平复了些,脸上也重见了笑。
皇后听到滕太后的声音之时,才发现婆婆来到,滕太后怕惊扰到小孙子,是以进昭阳宫时命人不必通报。
皇后急忙起身,滕太后却一摇头,示意她不必行礼。
太后走到床边,看向床上的小孙儿,刘明是个爱笑的孩子,见到太后来到,仿佛认得自己的奶奶,咧着嘴露出了欢快的笑颜。
滕太后看着孙儿天真无邪的笑容,眼底一片温柔,哪里有之前在紫榭宫的半分厉色,小心地握着那细嫩的小手指头,含笑逗弄。
自太后来到,曾皇后一直站在床边,望着太后逗弄刘明,皇后也是莞尔:皇帝不好女色,后宫佳丽三千,却对姿色不算上上的她宠爱有加,而皇后刚生了刘明,太后就亲自劝皇帝立太子……这对曾皇后来说也是件很意外的事,不管滕太后如何,因为这件事,她对太后都是感激有加的,何况她也知道,滕太后对刘明是真心实意地爱顾。
可是此刻,眼看着面前其乐融融的天伦情景,曾皇后在含笑之余,却也隐隐猜到,太后夤夜前来,不会只是单纯地想孙子了。
曾皇后道:“小明明真是喜欢太后,一见了您就笑个不停。”
滕太后逗弄着萧端,微笑道:“这孩子很好,是个乖孩子……”
曾皇后凑趣道:“说来也怪,这孩子不一生下来也不哭也不叫,只是看着人笑,可把臣妾吓坏了……”
滕太后笑道:“这孩子很像他爹,当初,泰堂刚生下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咯咯笑,并不像是别的孩子般竭力大哭……”太后说到这里,忽然间面上的笑荡然无存,本来拨弄萧端的手指也僵住了。
旁边的熊嬷嬷脸色微微一变,有些不安地望着滕太后。
曾皇后未曾发觉异样,柔声道:“可不是呢,臣妾是小见大怪了,不知道皇上之前也是这样儿的,小明明是像他父皇呢……”
滕太后怔了怔,勉强又露出一个笑容,不再逗弄萧端,直起身子转头看向曾皇后:“泰堂几时离开的?”
曾皇后赧颜道:“方才臣妾睡了一觉醒来,皇上就走了,已经差不多一个时辰了,大概有什么要事。”
滕太后点头道:“原来你不知,我方才从御龙所过来,听艾宝峰说,泰堂召了解家的人,好像是锦懿出了事。”
曾皇后大惊:“是锦懿妹妹?出了何事?”
滕太后面露头疼之色:“听闻是行船的时候出了意外,人至今没有找到。”
曾皇后捂住嘴,惊魂未定:“阿弥陀佛,怎会如此?怪道皇上匆匆就走了……”
滕太后叹息道:“是啊,你也知道,锦懿从小就养在我身边,跟泰堂更是情同兄妹,如今她出了事,难怪泰堂着急上火……”
曾皇后眼中见泪,掏出帕子侧身拭去,才又道:“莫非真是天有不测之风云?好端端地人……今儿天气偏又这样……只希望是虚惊一场,万万别有什么事,不过太后也不必过于伤心,锦懿妹妹看来是个有福的面相,必然神佛庇佑。”
滕太后道:“你说的是,我们干坐着着急也没什么用,如今也只能希望神佛保佑了,但是锦懿对泰堂来说格外不同,只怕他因此大动肝火,伤了身子,得想个法儿劝他回来才是……我本来想叫他回来,免得他行事失了分寸,可若我出面,未免太露痕迹,叫解家得意……”
曾皇后望着太后,又看看床上正舞动手足的小太子,忽然间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御龙殿内,两刻钟前。
刘泰堂望着丹墀下面躬身站着的人,心头一把无名火熊熊燃烧。
若非他城府够深沉,此刻早命人拖出去,先打断双腿再拖来见。
饶是如此,那把怒火,已经按捺不得,随时可能爆发。
相比较皇帝的杀气凛然,解廷毓安然得多。
也不知是真安然还是假安然,丞相之子,大理寺的解少卿自被召进宫后,便始终一言不发,保持低头的姿态,完美如一尊雕像。
之前皇帝的问话,都由解丞相来回答,解廷毓站在父亲身旁,似一个陪衬摆设。
一直到皇帝念丞相年高,命他先行回府歇息,独留解廷毓在御龙殿内,解少卿能够察觉,先前自己父亲在的时候皇帝所苦苦按捺的杀意,就在御龙殿殿门关上之时,肆无忌惮地一涌而出!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虽然解廷毓明白,皇帝不是年少气盛浅薄无知或者暴戾嗜杀之人,他不会轻易动手杀掉臣子。
可仍是为那种掩而不发却会一触即发的帝怒而内心震颤。
“爱卿。”刘泰堂开口,声音太过温和,就像是绢丝之下裹着的刀锋,“可知道朕独留下你的用意?”
解廷毓没法儿再装木头人,伸伸有些僵直的手:“臣不知。”
刘泰堂微微挑唇,笑得厉酷:“那敢情,朕跟丞相说了半天,爱卿都没听见一字吗?”
解廷毓跪地:“臣知罪,请皇上责罚。”
刘泰堂深吸一口气:“你以为……朕不敢吗?”
解廷毓磕头:“是臣不敢。”
刘泰堂听着这惜字如金的话,稍不留神,还以为解廷毓在跟他玩绕口令呢,皇帝听到自己牙齿磨响的声音:真的,好想就这么杀了此人,他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是这么渴望的!
解廷毓此人,本该安分守己循规蹈矩,没想到他偏卖了这样天大的一个纰漏,简直等同把刀交到了皇帝的手中,而他跪地,伸长脖子等砍。
九五至尊,被将了一军,只要他愿意,很可以把这臣子乱刀斩杀,但偏不能。
刘泰堂深吸一口气:“你听好,锦懿,虽然是忠烈将军孤女,但自小养在宫中,太后视如己出,朕更当她是亲妹子一般,只差一个‘公主’的封号,当初许给解家,礼部用的是公主下嫁之礼!嫁妆亦是等同!解家难道还不明白吗?”
解廷毓俯身在地,静静回答:“回皇上,罪臣家明白,是以先前丞相才血泪请罪。”
刘泰堂冷笑几声:“血泪请罪,能让锦懿安然无恙吗?满船的人游湖,偏她一个人坠水,你们竟还隐瞒,说是整船翻了……”
解廷毓微微一抖,刘泰堂走到他跟前,低头望着俯身在地的男子:此人卑微如一只虫豸,只要他一抬脚就能将他踩死,他得了他平生最珍爱的人,却不珍惜反而残害……刘泰堂肩头微微发抖,因为怒极。
外头雷电交加,大殿内光影闪烁,映的皇帝的脸阴晴不定:“朕体恤丞相才未当面为难,何况丞相忠心,做不出大逆不道的罪孽,爱卿,你能跟朕说实话么?锦懿,是怎么落水的,为何谎报船翻,是谁下手谋害,你又想要保住何人!”
刘泰堂的声音跟轰隆隆地雷声交缠并行,龙驭九天,行云布雨,百兽震伏不敢妄动。
解廷毓定定地望着眼前那双绣着蟠龙的皇帝步云履:“臣……起初听错了消息,以为船翻,并非有意隐瞒,实属误会……并没有想要保住谁……”
还未说完,肩头忽然被重重一击,解廷毓身不由己,整个身体被掀翻往后,跌在地上。
刘泰堂一脚狠狠踢出,复又落地,乾坤地理裙摆一晃:“好个狡狯卑劣的混账!当着朕的面你竟还敢信口雌黄……可知你背地里是怎么对待锦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