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与雪 作者:北村薰
别姬小姐系列

内容简介
第141届直木奖获奖作品
充满了“时代味”的历史推理小说
“日常之谜”背后隐藏着令人“醍醐灌顶”般的真相
昭和时期的日本,波云诡谲,如同一团迷雾遮盖着各种真相。
上流贵族家的小姐花村英子和和花村家雇佣的女司机、被英子尊称为“别姬小姐”的别宫美津子因缘际会之下遭遇了一系列谜团——
名门华族家的子爵离奇失踪,却又有人在流浪汉聚集之地浅草发现了他的身影;老字号点心店鹤之丸家的小少爷夙夜游荡在上野街头,只为寻找口中念着的“狮子”;贵族小姐千枝子在银座大街拍下的一张照片中发现了未婚夫的身影,然后事实上此时此刻的他却正在千里之外的海上航行着。照片中的男人到底是谁?
花村英子和别姬小姐能否解开谜团找出真相?这重重迷雾掩盖之下的,是人性的善或恶?美或丑?残酷还是温情?

作者简介
除了北村薰,我们再也难读到这么“美的”推理小说。
打破本格派推理小说的常规模式——密室和诡计,毫无血腥之气,温暖读者心灵且漾着优美气息的“日常推理大师”。
北村薰,一九四九年出生于琦玉县,原名宫本和男,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毕业,同时也是早稻田推研会的成员。一九八九年,以没有杀人事件的本格推理短篇集《空中飞马》入选成为“鲇川哲也与十三个谜”的第六部 作品,一九九一年再以同系列的《夜蝉》获得了第四十四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短篇赏。翌年发表了这个系列的首部长篇作品《秋花》,其他较著名的作品还包括 “时与人的三部作” 、《Skip》、《Turn》及《Reset》。二〇〇九年,北村薰以《鹭与雪》获得日本文学最高荣誉直木奖。
北村薰的作品除了像其他新本格那样着重奇幻的谜团以外,对于解谜以外的故事性也非常讲究,不论小说的结构或人物的描写也都极度细腻。
北村薰此前曾六次入围直木奖,平了此前东野圭吾的尴尬纪录,终于凭借《鹭与雪》摆脱“东野圭吾路线”。对于同一位小说家数度入围直木奖决选却最终落选的怪现象,日本文坛称之为“东野路线”。

第一章
这天空像是被谁用一把大刷子蘸着淡墨涂抹过似的。昨天星期六还是晴空万里,可是好天气持续不了两天。黄梅天就是黄梅天的样子,下午又下起雨来了。雨滴在马路上溅起水花。不过,只要钻进马路边宽大的店门,暂且就躲开了这招人嫌的雨。翻舞着淡紫色裙装的下摆,沿着大理石饰面的旋转楼梯,噌噌噌地就来到了二楼书籍卖场。宽大的玻璃窗映照进午后的光线,在这种天气里,光线像是透过糊着白纸的拉窗照进来似的,显得柔弱无力。对于鲜少见得到阳光的书籍来说,或许会喜欢这样的日子也未尝可知。我是让雅吉哥哥带着来银座的——想要逛书店的话,大概一般都会去丸善书店【校注:日本著名企业家早矢仕有的于明治二年(1869年)在外国驻日政府机构和商社云集的横滨创办“丸屋商社”,其后在正式注册商号时改成“丸善商社”,百余年来,一直以前瞻性的经营理念和独特的运作模式,成为日本一大文化标杆】吧。不过,我近来偏爱的,却是这家去年刚落成的教文馆。宽敞的店堂,高高的天花板。如果是日式建筑的话,那该是名叫鸭居【校注:鸭居(かもい),是用在和室房间出入口及设置门窗的拉门框,设置在上方的框称作鸭居,设置在下方的框称作敷居】的门楣。在那相当于鸭居的横梁部分,挂着几幅镶框的书画。其中一幅画的是一只侧着身子的白色鹦鹉,乍一看就让人感到几分亲切。
“落叶松,落叶松……” 我模仿鹦鹉学舌的样子说话。雅吉哥哥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 “什么东西?” 我指着不久前刚刚出完最后一卷的《白秋全集》的书脊说: “这儿。”
“啊,原来是‘走过落叶松的树林,切切地凝望落叶松’啊。”
“唷,你知道啊。”
“那当然,可别小瞧了我这个学士先生。”
哥哥竖起一根指头,煞有介事地往上顶了顶帽檐。也许是想说,我可是有学问的。《落叶松》是北原白秋【校注:北原白秋(1885-1942):日本诗人、歌人。本名隆吉】的名诗。
“落叶松多寂寞,我与它细私语。”诸如此类。诗中同语反复多次出现,形成一种韵律,轻声吟诵,令人恍若漫步林中小道。学校上课讲到诗歌的韵律时,老师背诵了这首诗。记得当时老师还说有一首反复出现“NANOHANA(油菜花)”一词的诗。的确,“NANOHANA”一开口就连着几个N,“NA·NI·NU·NE·NO”听起来多柔和,用来表现花瓣确实非常贴切。人们常说“一片油菜花”,这说明油菜花本来就是丛生的花,而不是孤傲之花。这么想来,“NANOHANA(油菜花)”一词反复出现也就理所当然了。NANOHANA (油菜花)、NANOHANA(油菜花)、NANOHANA(油菜花),连续的文字化作连绵的花海。
“那会不会也是白秋的诗呢……”我这么猜想,可是我不知道这首诗的题目。而且,艺术出版社出版的《白秋全集》总共有十八卷,而眼前的书架上只摆放着其中的几册。那片灿烂的油菜花掠过眼帘消失了。我转过身,把目光落在了海外写真杂志上。我随手拿起几本,一边认读着上面的洋文,一边翻看风景和人物。
“喂,英公,快三点了。要不要去喝茶?你也有点肚子饿了吧?”
这倒是个实实在在的建议。可是,怎么说我也是“妙龄闺秀”呀,在哥哥眼里竟成了“英公”。而且,这话说得好像我多么能吃似的,真是的。不过,吃人家的嘴软,想想能白吃白喝,就不必柳眉倒竖了。这回是绕着旋转楼梯往下走,来到了地下一层的富士冰点屋。正方形的桌子,摆得整整齐齐,构成有规律的几何图形。插在杯子里的纸巾,雪白雪白的,让人感到非常清洁。倒不是听了哥哥的话产生的心理作用,我确实有些肚子饿了。我点了红茶和奶油面包卷。系着雪白围裙的女侍端了上来。“老字号固然有老字号的味道,不过银座这地方,还是这种时尚的店铺比较相称。是吧,哥。”
一个大学教授模样的人,一边阅读着在楼上买的外文书,一边慢慢品味着咖啡的醇香。也有带着孩子在喝果汁的。一派星期天下午的热闹景象。
“是啊,开张还不到一年呢,就像新婚的娇妻那么新鲜。”
“嗬,说大话啊——连个女朋友都还没有呢。”
“喂喂,别把人看扁了!我虽不才,却也在为如何回绝一个个凑上来的女孩劳神费心呢。”
“有这等事吗?”我歪着头,自言自语地嘟哝道:“一年……”
“一年怎么啦?”
“‘明年今日今宵的明月’【尾崎红叶《金色夜叉》主人公间贯一的台词】——不是啦,我突然想起了报纸上登的《一年以后再相会》的事。”


第二章
“什么事啊?罗曼史吗?”哥哥问。
我摇摇头。那可不是什么甜蜜蜜的事情。
“知道东京站吧。”我说。
“嗯。”
“那后面就是八重洲桥。听说东京湾退潮时,桥下的外濠护城河就会变浅。”
“从大海经过大川【隅田川下游部分,流入东京湾】——嗯,那里也该是连着的,属于正常情况啊。” 哥哥说。
“说是有个流浪汉,趁着变浅的时候,在河底的烂泥里翻淘,想找到点值钱的东西。淘着淘着,淘到了一个亮锃锃的大块头(KATAMARI)。”
“——大化革新【大块头和大化革新谐音】啊。”哥哥打诨道。
我愣了一下,说:
“那是镰足(KAMATARI)!无聊!——然后,那个流浪汉以为是金子,惊喜啊,想把它挖出来。可是,重得很,一个人还不行。找来在附近的另外两个人帮忙,总算拉了上来。”
“总不会真的是金子吧。”哥哥说。“那倒不是,是一大块黄铜——说是约摸有三十贯。值钱着呢。” “哦——不过,那种东西怎么会躺在河底的呢?”哥哥问道。“不知道呀。”
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继续说:“——反正啊,这东西太值钱了点。几个人觉得不可以就这么拿去卖了,借了个拉货的车来,哼唷哼唷地做起了搬运工。”
“简直像桃太郎的故事啊。”哥哥感叹道。
“是的,是的。就那感觉,结果搬去警察局。因为不是桃太郎从鬼岛凯旋归来,所以只能做拾到遗失物品处理——可是,警察却犯了难。”
“——因为没地方放吗?”哥哥问。
“不是啦。大件的遗忘物品,又不是没遇到过。那么大小的,根本不在话下。”
我替内务省警保局打起了包票。
雅吉哥哥歪着头不解地问:“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啊,想做登记却没有拾到者的居住地址。”
三个流浪汉又没有固定的住所,只能登记个名字。
“……啊,原来这么回事。”哥哥恍然大悟。
“因为没有办法联系,所以呢,三人决定,当时就把下次见面的日期和时间定下来,一年后在吴服桥上碰头。”
“呵,像听故事似的。”
“是呀——然后呢,再一起前往警察局。那黄铜如果没有失主来认领就会发还给拾到的人,他们打算得了黄铜就拿去卖了钱分掉。”
“……嘿。究竟能卖多少钱呢?”
哥哥倒是挺现实的。
“说是每个人少说也能分上十五块呢。”我说。
“不小的一笔钱呐。靠它能否维持上一年半载的生计呢?”
这么说就更加现实了。
“嗯……不过啊,回头想起来,发现黄铜,觉得一个人动不了的时候,那附近……至少还有两个人在干同样的事情吧?”
“对啊。”哥哥赞同道。
“居无定所,靠干那种事生活的人,没想到……还真大有人在啊。”
“好像是吧——我估计啊,就是干那种事,也有各自的地盘吧。”哥哥说。
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东京站是现代日本的象征。在这座雄伟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建筑风格的红砖建筑的后面,就有一群为了生活而不得不浸泡在泥水里翻淘着河底,时而欣喜时而懊丧的人。
虽然已近夏天,但由于连绵的阴雨,还是让人感到几分寒意。想到这一阵子的气候,我不禁问道:
“到了冬天还干那种活吗?”
“没饭吃的话,只能干。不景气啊——还有知识分子呢,走投无路,成了流浪汉。”哥哥答道。
“是吗?”
“是啊……”
哥哥不知什么缘故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远处的上方,呆了一会儿,喝一口已经冷掉的剩下的红茶,继续说道:
“……你们学校有时候也会出去参观吧。”
“是啊——四月份去了御浜离宫【校注:即浜离宫恩赐庭园,位于日本东京,是四代将军德川家纲的弟弟,纲重(德川家光的次男)为在封赏的土地上兴建“海手屋敷”,而建造的一座庭园。现在,浜离宫恩赐庭园被指定为特别名胜及特别史迹,该园还是现在唯一保存下来的“潮入庭园”】,五月份去了日光【校注:应该是指日光东照宫,建于1617年,为德川家康的灵庙,之后由于三代将军家光的缘故,使得它重新变成现在所见到的这般绚烂豪华之庙殿】呢。”
比我们高一年级的同学,前些日子刚刚去红叶山参观了御养蚕所回来。之所以能够进入皇宫,是因为我们学校里有不少皇族和华族出身的同学。
把御养蚕所迁到红叶山的是皇太后,现在守护着的是皇后。蚕宝宝吃了桑叶吐丝做茧。女孩子去参观,再合适不过了。
“我们有时也会出去参观参观,了解了解社会。”哥哥说。雅吉哥哥现在在三田的一所私立大学的研究生院上学。到了那个年纪还会搞全年级一起去参观之类的活动吗?
我向上翻着眼珠说:“是去——那些不好的地方吧。”
哥哥摆摆手说:“你傻呀,说正经的呢。我加入了一个叫社会事业研究会的社团,交了一块钱。这样就可以去考察现代社会的城市黑暗角落。不过,对于被考察的一方来说,那可不是什么社会考察,就是看热闹来了,一帮有钱的好事之徒游玩来了。”
“去哪儿了?”我问道。
“去看了看浅草的另一张面孔。一路走一路看。从免费宿舍到一毛六、两毛八的旅馆,都去了。吃饭最省钱的是没有菜的白饭——两分钱。”
“在那儿带我们参观的人说啊,只要在梯子上一步踏空,掉下去可是容易得很。据说在那种地方还有高学历的人呢……”
雅吉哥哥说话的语调变得缓慢起来,脸上露出一副好似“躲雨雨不停,是冒雨而去呢还是怎么办”的犹豫不决、优柔寡断的神情。持续的沉默让人以为我们俩的谈话告一段落了。
“对不起,是花村贤兄妹吗?”一个声音问道。抬眼一看,一个青年站在那里,穿着一身朴素而做工考究的西装,戴着一副玳瑁框儿的眼镜。


第三章
“是啊——”
哥哥答道。青年那镜片深处的眼睛眯了起来。
“果然……啊,还没自报家门,失礼失礼。我叫川俣。”
“川俣……”
“是的。前年夏天,在轻井泽……”
想起来了。
在轻井泽发生的事情令人难忘。那个时候在万平宾馆夜晚的露台上见过面,记得是子爵家的公子。我虽然没什么出色的地方,可记忆力倒是好得有点过头。第一次听到时觉得像绕口令似的这位先生的头衔像潮涌般地在记忆中苏醒过来,继而又像退去的波涛再次奔涌而来似的夺口而出:
“——农林省鸟兽调查室特约研究员。”
话一说得急,“……室特约研究员”的“室”就特难发音。川俣先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鸟兽……?”
雅吉哥哥脑子还没转过来。我稍做说明后,他连连“啊啊”地点着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起来了。
川俣先生笑盈盈地指着靠墙的桌子:
“我在那边小坐,总觉得是那时候见过贤兄妹……”
“是的,是我们。”
“那我有个事情想告诉两位。现在方便吗?”
没有理由拒绝。会是什么事情呢?川俣先生朝女侍用眼神示意“我挪到这边来了”,然后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正如两位所知道的,我的专业是鸟类。”
“是啊。”
“这次我们一批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组织了一个‘日本野鸟协会’。前些天先举办了一个探鸟会,柳田国男【校注:柳田国男(1875-1962):日本民俗学家、诗人、思想家。日本民俗学创立者】、北原白秋、金田一京助【校注:金田一京助(1882-1971):日本语言学家】等各界人士会聚一堂。”
嗬,连白秋先生也参加了。诗人应该对大自然很有兴趣的。我劲头十足地说:
“正好刚才在楼上看到《白秋全集》了。”
“那真是太巧了。”
哥哥大概觉得这时候不说两句不体面吧,于是插嘴道:
“说起探鸟会——就是跑到山林里去听鸟叫、看鸟飞吗?”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那天晚上,大家在旅馆里听了有人带来的唱片。”
“哎?”
“是这样的,” 川俣先生顿了一下,“—— 那是三宝鸟【校注:三宝鸟(Eurystomus orientalis),鸟纲佛法僧目佛法僧科三宝鸟属,头大而宽阔,头顶扁平,通体蓝绿色,头和翅较暗,呈黑褐色,虹膜暗褐色,嘴、脚红色】鸣叫时的录音。”
“啊……”
我发出了惊叹的声音。川俣先生有些得意地点点头问道:
“有兴趣吗?”
在轻井泽攀谈起来的契机便是这个鸣叫声听起来就像是在叫“佛法僧、佛法僧”的三宝鸟。川俣先生他们在旁边的席位上说着话:“社会上俗称三宝鸟的鸟,和叫声听起来像在叫‘佛法僧’的鸟,其实是两种不同的鸟。”这听起来就像有人告诉你其实另外还有一座山叫富士山一样,于是我就一脸不相信地上前搭起话来。
“三宝鸟眼下在我们圈子里也是最热的谈论话题。拿那张唱片来的,其实是前桥广播电台的台长。这位老兄很早以前就对实况转播野鸟的鸣叫声非常热衷。之前在长野工作,那时就对户隐山【校注:户隐山位于长野县长野市,属户隐连峰,海拔1904米,曾是闻名遐迩的修道场和户隐忍者的故乡】的鸟叫进行了全国转播。”
户隐山!我不由得探出身子。
“那次啊,我也听了。好像是——去年的现在这个时候吧。”
“您知道啊,那就好说话了。”
川俣先生对我微微颔首后,朝雅吉哥哥问道:
“您觉得怎么样?”
哥哥在那里哼哼哈哈地含糊其辞。记得那天的转播是在早上,爸爸妈妈都起来了,只有哥哥还在睡懒觉,肯定是错过了机会没有听到。
“收音机里传出鸟儿婉转的鸣叫,真让人觉得身临其境,感觉就在山里一样。”
我给哥哥扔出了救生圈。
“是吧。反应很好,非常成功。指挥那次转播的人,这次调到前桥广播电台来了——话说回来,群马有座山叫迦叶山,江户时代的古书上就有“上野有迦叶山”的记载,历来就以三宝鸟闻名。
总算听出个眉目来了。
“就是说这次要进行三宝鸟的全国转播啊!”
“对对对。二十六、二十七号连续两天挑战。转播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到八点。”
“太好了。真没想到,在家里就能听群马山中三宝鸟的鸣叫声。”
川俣先生摸着下巴:
“请期待吧。我们希望有兴趣的人都来听。所以我就预先做起了宣传,请别见怪。不过……”
说到一半,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黯然。我问道:
“——不过什么?”
“办理转播许可费了些时间。本来啊,是希望半个月前就转播的。”
“错过时机了吗?”
“听三宝鸟的鸣叫声最合适的时间是六月初,现在稍微有点晚了。而且,今年与往年相比有些偏冷吧。三宝鸟怕冷。这样的时节往往早早地就下山了,本来是住在深山幽谷中的,有时却会飞到村落附近来。”
“原来如此。”雅吉哥哥接住茬说道,“这样一来,在山里准备的麦克风不就白搭了吗?”
“是啊。”
“如果不叫的话,就用刚才说的唱片——放录音不行吗?”
这简直是在叫人作弊。川俣先生显出不屑的神情:
“放录音的话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放,没什么稀罕。说到底,价值就在于‘实况转播’。”
“啊——这倒也是。”
“这将是一场历史性的转播。无论如何都希望它成功。”
如若不啼鸣……
有一首布谷鸟的小诗是这么开头的。三宝鸟如果不啼鸣该怎么办呢?既不能杀了它,又没有办法硬逼着栖息在大自然中的鸟儿鸣唱,而要是干等着的话,转播时间却就要结束了。
哥哥露出为难的表情。
“这是在赌一把吗?”
“是啊。户隐山那会儿,只要让大家听到‘野鸟的叫声’就行了。只要器材不出差错就能播出。而这次,可是不知要难上多少倍。”
我满怀期盼地说:
“但愿三宝鸟还留在山上就好了。”
“但愿如此。不但为了这次实况转播, 还因为有一个不祥的传说。”
“啊?”
“自古就有这样的说法,如果哪一年三宝鸟来到人们聚居的地方鸣叫——那一年就会收成不好。”


第四章
川俣先生说完,道了声“打搅了”之后,就起身离开了。
“真够呛啊。”我说。
“是啊,不过,没有什么工作是轻松的。对于广播电台那位叫什么名字来着的先生来说,户隐山的成功那是立了一大功,可是如果这次失败了,马上就会毫不留情地追究他的责任。”哥哥说。
真是不讲道理!
“真会那样吗?”
“当然会的。”
“可是那是鸟啊。它不叫怎么能怪罪那个负责人呢。”
“喂喂,那可是全国转播啊。经费肯定也争取了不少。又不是小孩子,轻描淡写的一句‘真不凑巧,鸟没叫’,岂能过得了关?这就是男人的世界。只会怪你估计不足,盲目乐观——你想出风头,就会有人嫉妒你。你干砸了,就会遭到攻击。如果是军人,那就要剖腹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