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上之敌作者:北村薰
杀人夺枪的大学肄业生石割与警方展开了角逐。犹如困兽的他闯进了末永的家中,末永的妻子命悬一线!歹徒威胁末永帮他逃出警察的重围,末永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末永从警方的重围中带走了石割,也安全地将妻子救出。三人搭乘同一辆车,与警方展开另一场角逐。为什么女人不留在屋里?为什么末永要与歹徒交易?如同博弈的对局,谁是最终的赢家?
第一章黑子国王的登场
1
那个时候,章一郎突然想起穿线的空罐头盒。
沙丁鱼或者秋刀鱼的罐头盒太浅,不合适,而且外观也不好看,柑橘和桃子的罐头盒刚刚好。于是他从柜子里拿了三个出来用力夹在膝间,用锥子在底部凿了两个小洞,然后用粗纱线穿起来。
在厚纸线筒上缠绕着一圈圈的粗纱线。线头已经开叉了,就像人偶摊张开着手指尖一样。章一郎蘸点唾沫,把线头拧成一股,对准罐头盒上凿好的小洞。妈妈是个爱干净的人,即使是空罐子盒也都洗得干干净净,罐子里面闪着亮光。那个时候使用的开罐器和现在的不一样,边缘部分毛毛糙糙的,他特意在盖子上留下两厘米作为铰链,向中间折叠着。
用锥子尖引线穿过旁边的小洞,还得特别注意不要割伤手。在纱线出来的地方打个结。
这样,带有提手的三个罐子就算完成了。
应该是春假中的一天吧。看看古老的立式时钟,快到约好的时间了,章一郎急忙向废弃的学校跑去。
废弃的学校位于镇子的中心,因为遭到美军的轰炸而被毁坏了。
据说是袭击东京的一个小分队在回去的途中把剩下的炸弹全部扔下引爆导致的,可能从空中看起来这很像军事设施吧。章一郎上中学的时候,废弃的学校被重新修整,建成了新的镇办公室。
三十多年之后的现在看来,这里已经完全是个开阔敞亮的地方了。
但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左手边是一片宽广的树林和草地,在小时候的章一郎看来,那就是个“森林”。有一棵树眼看就要倒下了,在其他木头的支撑下就这么倾斜着,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雷击,还是因为传说中的爆炸。
章一郎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都会把它当做独木桥在上面走过。
阴凉的风吹拂在脸颊上,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像柱子般直直地掉下来,在这些明亮的光柱周围有很多虫子匆匆飞过。
到了比自己头部稍高的地方,章一郎从树上飞跳下来。大家都是这样干的,所以充当着陆点的那块地上,草要稀疏许多。
章一郎走在潮湿黝黑的土地上,帆布鞋陷入泥土中。沿着踩踏出来的小路往前走,高大的树渐渐少了,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
小路变成了水泥地,小草也就无法生长了。但是随处都可以看到在水泥路龟裂的地方冒出的点点绿色。
现在的镇子里已经很难看到放任小草生长的地方了。关于草原的印象也渐渐从章一郎的记忆中消失了。但是,在章一郎童年的回忆当中,那个游戏伙伴们的集合场所,漂浮在比人还高的草的海洋中,是个立体的白色的神圣区域。它笼罩在一片绿色中,头顶是广阔无垠的天空,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这里不知道是废弃学校的哪个地方,似乎是某个建筑物的遗址。
它和孩子的腰一般高,还残留着水泥矮墙,也许是被毁建筑的地基吧。
章一郎向等待着的伙伴们展示着他的带线罐头盒。
“这是什么呀?”
“看,就像西部片里那样,把空罐头盒放好,然后用枪来射它们。”
章一郎得意地解说着。在牧场的栅栏上排列着一排空罐头盒,枪手以它们为目标,枪响的同时空罐头盒弹飞开去——电视刚开始普及的时候,这种西部片非常流行。
演示起来比解说更快。章一郎在水泥墙上摆好三个空罐子,然后藏在墙的后面,在伙伴们的手枪响起的同时,拉动罐头盒上的纱线。
“太棒了!”
这次轮到伙伴们躲在墙的后面。
章一郎从裤子的口袋中拿出黑色的手枪,这是在学校旁边的点心店买的连发枪。
他们有时候也会用弹子枪射击目标来模拟西部片,但是使用装火药的枪更能让人热血沸腾。用纸带——现在的话叫做玻璃纸带——层层包起来的就是“子弹”了。
带子的中间是如同皮带一般连续排列的一个个小洞,上面有火柴头大小的突起,整齐地隔着一定的距离。这些突起就是藏有火药的地方。纸的颜色是鲜明的黄色。
在手枪里放入卷好的“子弹”,把前端部分往上拉,对准第一个火药突起的位置。这样只要扣动扳机,点火部分就会下降点燃火药而后引爆。每射击一次,纸圈会转动一格,之后就能继续射击下一发了。所以这叫做连发枪。
“往右来。”
说着,他在心里又默想了—遍,如果没有瞄准目标弹就飞出去,那会是很扫兴的—件事。章—郎拿着枪摆出架势,眯着眼睛,伸长胳膊。
扣动扳机。
熟悉的爆破声和空罐头盒掉落的声响一起响起——和以前的响动不一样,就连飘进鼻子里的火药味和硝烟味似乎也都变得特别起来。
2
章一郎的家里本来开着一家杂货店,后来因为喜欢养花就开始卖花。如今他家的店已经变成专门的花店了。
大型超市的出现使单纯卖蔬菜变得困难,不过可能是因为乡下小镇,所以没有大型花店进来。而且幸运的是,沿着国道不断新建的住宅群使附近的年轻人越来越多。
章一郎的父亲以前常说:“花这样的东西能吃吗?”依他的想法,花并不是生活必需品。虽然老是这么被父亲念叨着,章一郎却反而更加努力学习,摆放上既便宜又方便照顾的盆栽,还为了吸引客户特意在角落做了一个摆放花的架子,也尝试过在报纸中夹上传单做些宣传。
没想到的是父亲很早就过世了。一年后,虽然被人说是不孝,章一郎仍然力排众议改变了店的经营方向,开了一家专门的花店。
住宅楼的不断兴建使居民年年增加,在这样的潮流下,章一郎的花店生意越来越红火。
全力以赴之后章一郎才知道,开花店其实是个相对来说风险很小的行业。泡沫经济崩溃以后,他也曾有过在这样不景气的情况下花店是不是能支撑下去的担心,但是现实却正好相反。客人们的想法是虽然不能享受奢侈生活,但是买花还是可以承受的。香草、园艺这些词汇时时挂在人们的嘴边,不仅仅是切花,紧跟在代表流行趋势的广告后面的商品也纷纷出台。
就这样,他本来以为能活到五十岁已经足够幸运了,但现在却又觉得人生还很长。好不容易走到现在,也应该找点什么爱好了。
本来开始只是喜欢花而已,但是如今却经营起卖花的生意。今后是把店传给儿子自己出来找点乐子呢,还是找点别的什么事做昵?
他偶然间参加了一次中学同学聚会,和久违的朋友们聊起了兴趣爱好的话题。
“我——在玩枪。”
听到这个,他脑海中突然浮现起小学时在废弃学校玩枪的情景。
弹飞的空罐头盒。穿着短裤的自己。
章一郎对于“射击”这个词感到莫名地亲切。
朋友是个喜好解说的人,他摆出姿势,兴奋地讲起了射击入门的课程。
章一郎一边听一边点头,但因为那是酒席上的闲聊,所以回家之后不知不觉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有一种叫做细叶芹的香草,也叫做法国欧芹,在少见绿色的冬季,养一盆这样的盆栽特别方便。一盆一般可以生长两个月,放在厨房的窗边偶尔浇浇水就可以了,它甚至可以作为调料放在所有的菜里。
在寒冷的季节里,除了花以外章一郎还会出售这样的盆栽。因为价格便宜,只要对来店里的主妇们稍作解释,她们一般都会买回家。
优雅纤细的绿叶,看上去就很美,而且非常实用——这是最为重要的地方。放在厨房里看着也很时尚,这也会让主妇们心痒。
章一郎是在隔壁镇子的园艺中心看到这种细叶芹的。那里的细叶芹寿命很长,绿色叶子的边缘是被太阳久晒后褪了色的纸一般的颜色。章一郎经常会若无其事地谈起这种盆栽,为自己的店做宣传。
因为利润薄,他经营的又不是专门的园艺店,因此这种盆栽不能作为主要商品,但是通过花盆能够与顾客们联络感情也是极好的。
有些顾客把盆栽拿回去以后会跟朋友介绍说“那个,不错哦”,然后带着朋友再过来。有些附近的饭店将这种细叶芹放在肉菜里,或是甜点店用在西式点心里,于是顾客在询问后再跑来章一郎的店里寻找。
对于卖方来说,这实在是一种方便照顾的植物,值得庆幸。细叶芹在开始长叶子之前,茎细得如同丝线一般,让人忍不住敬佩它如此强韧地支撑着自己的生命力。在章一郎正摆放盆栽的时候,有包裹邮寄到了。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小本子,也可以说是一个小册子。封面上是一个年轻女孩在野外拿着枪的照片,虽然摆着这样的姿势,但是仍然一丝不苟地化着妆,头发也弄得整整齐齐。
——《枪支持有许可证申请入门》,是那个朋友特意寄过来的。
虽然拿了他的名片但是住址已经忘了,他又看了一眼寄出地点,原来是隔壁县,离这里并不远。
也许那时他是真心诚意地提议一起去打野鸭的。
后面还附有试题集,让章一郎不禁联想起了驾照的考试。
有些人会觉得这些东西很麻烦,但是章一郎从小就是个很专注的人,拿到这些东西的时候,都会一手拿着红笔仔细阅读。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章一郎扭开暖炉,打开小册子认真看起来。
朋友把章一郎当成打猎伙伴,给了他很多建议。考试通过之后他就带着章一郎去猎场,也帮他办理了会员手续。
射击是一回合二十五发,一共十个回合。
朋友说:“你很有天分嘛。”
如同往远处撒下的豆子一样,散弹飞出击向碟靶。在湛蓝的天空下,圆盘型的碟靶破碎之后飞溅四散。看着眼前的景象,便有一种往下劈出的右拳被左掌稳稳抓住的爽快感。如果没有打中,便有一种左手接空的失落感。射击完放下手枪,两手还残留着不一样的感觉。这可能就是对射击有手感的人吧。
枪不用时在家里必须要放在柜子里严加保管。枪是朋友推荐的意大利产品。二十万多点儿,就散弹枪来说不算贵,但是跟老婆说时还是隐瞒了一点儿,说是十万。
章一郎第一眼看到崭新的磨砂手枪枪身时,还以为是塑料制品,但是一拿到手里就感受到了真枪的厚重感。
到了冬天,充当向导的朋友说:“终于可以去打猎了。”
如果是自己一个人的话,在射击场里练习就已经很满足了,也许永远都只会局限于射击场内。而外出打猎要准备服装,而且必须获得地方政府签发的打猎许可证。对于初学者来说这些都很麻烦,如果有向导的话,往往就只是跟在后面走。
章一郎念叨着“野鸭啊”,朋友很无所谓地说“还有鹿呢”。要是有鹿的话子弹应该是不一样的,可初学者都是从鸟类开始。但是鹿这个词却在章一郎的耳边不断回响着。
小时候,他曾看过大人拿着空气枪射击野鸡,猎鸟也算是日常练习的延续,而说到鹿,则感觉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3
章一郎在一月底时终于开始了他的初次狩猎。
正在关西大学上学的儿子也回来了。儿子对他反复叮嘱,要他注意安全,好像父母唠叨儿子似的,妻子倒是没有多念叨。
朋友在章一郎花店休息的日子请了假。那天早上三点章一郎就起床了,穿上准备好的服装,只喝了一杯热咖啡,因为考虑到叫老婆这么早起床准备早饭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章一郎磨磨蹭蹭地忙乱着,终于坐上了车。
——到了春天,带他们一起去泡温泉吧,章一郎这么想着。
国道上非常空。虽然也有早起为花店进货的时候,但是从没有在这么早的时间出来过。
下了辅路,沿着江户川江边的小道继续往前开。出了小道,周围更是鲜有人烟。
右手边的堤坝如同墙壁一般矗立在黑暗中,左手边是一片宽阔的田地和树林,但是因为天还没亮,仓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约好在朋友家里会合,然后一起出发。已经走过好几次,不会迷路了。途中章一郎经过一座私铁的铁桥,桥墩挡住了路,不能从下面直接穿过马路,必须到前面调头再回来才行。
看到前面一个大大的左转箭头时,章一郎慢慢地放慢车速。
他看不太清楚路况,如果是白天的话,还可以停下车来确认一下。但是自从下了辅路之后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有遇到过。
——冬天的这个时间里,应该也没有人会在这里闲逛吧。
章一郎的这个想法应该不会错。
在转角的地方,并排摆放着面向电车做的广告牌和包着稻草的树。在刚要转弯进入阴影区域时,一个黑色的东西飞了出来。
是骑着自行车的人影。车灯没有打开。
因为车里的暖气而稍有睡意的章一郎顿时清醒过来,全身紧张,条件反射性地踩下刹车。
车的右边有撞击的声音,同时,自行车上的人影倒在地上。
因为是要进入小道,车的速度并不比飞奔过来的自行车快,因此自行车并没有弹飞出去。
章一郎马上停下车打开门,冷空气扑面而来。就在旁边,自行车如同废铁般散在地上,旁边有个人影两手撑地趴着。
那人显然是意志清醒地努力用手撑着自己。
在取得驾照后的近三十年里,章一郎这还是第一次发生事故。
曾经也就有那么一次被警察“招呼”过,原因也只是超速而已。
必须做点什么,章一郎这么想着就准备移动自己僵硬的身体站起来。这个时候,人影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
车内的灯光向车外的黑暗流淌过来,仿佛手电筒掉入了深海一般,车的周围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章一郎第一次见到了对方的脸。
这是个年轻的男子,看上去二十岁左右。厚嘴唇,细长的眼睛,倒八字状的眉毛很浓,眉毛和眼睛看上去就像四根线一样集中在一起。眼神很锐利,有种说不出的气势。
是在生气吗?
章一郎觉得有种紧张的恐怖感。走过来的男子个子不高,肩膀也不宽,但是给人感觉就像是从上面有一只大手压下来似的。
因为工作的关系,章一郎习惯了搬运重物,气力不比别人差,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强势的人,这时突然想像孩子一样逃跑。章一郎坐在座位上,看着那边站着的男子,被他的气势吓到了。
男子看着章一郎的衣服,那是朋友推荐的打猎服。
“去钓鱼?”
一瞬间,章一郎完全没有听懂对方在说什么。过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的衣服。
章一郎觉得男子的言下之意是“就因为急着出去玩,才会撞上我”?
“不是的。”
“那是什么?”
“嗯……是去打野鸭。”
虽然想着这是不相干的事情,但还是顺从地回答了对方。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觉得那男子的眉毛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那男子就那么走过来,章一郎觉得他要过来打人,但是并没有。
章一郎看着男子行走很正常,才放下心来。道个歉应该就没事了吧,叫警察的话会很麻烦,更何况现在还急着赶路。给个一万元就可以了结了吧,会不会嫌少呢?
章一郎突然想到对方不应该没有看到车的灯光,为什么投有靠左走或者停下来呢,难道是自行车的刹车坏了吗?这情况有些人反而会责怪是自行车那方剐蹭了汽车吧。
男子穿着裤腿沾着泥的牛仔裤,在走到章一郎眼前时,左脚突然弯曲,嘴巴用力喘着,呼出大口大口的白色雾气。
“膝盖……”男子一边说一边用左手揉着膝盖。他上身穿着黑色的夹克衫,没有戴手套。
“膝盖……”
章一郎刚想接着问“疼吗”,男子已经理所当然似的拉开后车门坐了上来。
“请问——”
男子快速地接口说:“去找警察。”
听他这么说,章一郎反而放心了。从自己毫不了解的陌生人口中说出要去找警察,应该不用担心了。他看上去也没什么事,为了以后不找麻烦,或许可以带他去一趟医院。到时候警察应该会给出意见吧。
“那自行车呢?”
“先放着吧。”
为了现场取证,反正都是要再回来一趟的。一般来说,是用最近的公共电话通知警方,然后等待他们的到来。但是现在没法那么做了,因为章一郎并没有把手机带在身上。
先问一下吧。
“请问,你知道警察在哪里吗?”
因为平时说惯了,所以不知不觉中就用了敬语。在出了事故的时候,是应该强调自己的立场的。章一郎虽然想着不能语气太谦卑,但是不知不觉中还是变成了那样的口气。
男子从身后探出脑袋,用手指比划着车的行驶方向,如同倒着写的“て”——反方向行驶,回到原来的车道上。
“回辅路吗?”
男子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肯定是赶不上约定的时间了,找到警察之后记着
给朋友打个电话吧。
章一郎按照男子说的把车开回了原路,心里想着就在十分钟之前自己才安安心心地经过这里,现在的自己就像是突然遭到袭击的野鸭一样。
远远离开了铁桥,在深重的黑暗中,男子突然叫道:“快停车!”
“怎么了?”
“我有点不舒服。”
章一郎调整了一下车里的后视镜,见那男子埋着脸手压着嘴巴,脑袋后面的头发一根根竖着。会不会是头部被打到了,现在才觉得恶心想吐?章一郎这么想着,急忙靠边停车。
拉上手刹刚一回头,眼前有东西一闪而过。下一秒钟,脖子上就感到仿佛被细蛇缠绕般,章一郎反射性地拿手指去抓。
好像是电线。
“……什、什么……”
想说“干什么”,可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男子动作缓慢地拉紧电线,随着他的动作章一郎不得不紧紧靠在椅背上。合着的双手还抓着电线,可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在突然受到袭击的情况下,章一郎不能马上清楚自己的现状,但是,脖子被电线紧紧缠绕确是事实。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眼前仿佛被撒了一把沙子似的直冒金星。
“钱、钱的话,给……”
——给你,想这么说可是没有说出来。有可能只是为了钱吗,那么他可以把车抢走。必须想办法逃走。若是在平时,现在这个时间应该还裹在被窝里睡觉吧,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章一郎不敢相信。
章一郎突然想到——会死在这里吗?
人总是会死的,可是为什么会是现在呢?心想着怎么会有这种愚蠢的事情,章一郎的眼里突然流下了泪水。
大概是眼前这黎明前的黑暗让章一郎的心理承受不了吧。马上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即使是死,也不要在这么黑暗的地方,啊,快点天亮吧。
男子停止拉紧电线,然后用异常悠闲的声音问:“打野鸭子,是要用枪的吧?”
4
男子让章一郎把鞋和袜子都脱了。章一郎以一种很奇怪的样子坐在驾驶座上,脱下了坚硬的鞋子和厚厚的袜子,就像是虾被剥掉外壳一样,被扒光的脚就这样光秃秃地伸了出来。
仿佛踩在积满水的水槽里,只不过现在并不是水而是黑暗堆积在脚下。因为晚上的寒气,柏油路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寒气如同会咬人的生物一般从脚底窜至全身,章一郎忍不住浑身哆嗦。
无论是哪种职业,一旦认真做起来都是很困难的,开花店其实也是一种重体力劳动。需要花力气这是当然的,就连很不起眼的“浇水”其实都很艰巨,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没有真正做过的人是不会了解的。那些保存植物生命力的水,却损害着花店主人的身体和健康。双手当然是没办法,只好尽可能地让双脚暖和起来。
现在脚上没有了遮盖的东西,脚尖很自然地踮了起来。
章一郎的牙齿直打架,不仅仅是因为害怕,他觉得自己真是个既可怜又可悲的人。
那男子从后面踢着章一郎的腰,手里拉着缠在章一郎脖子上的电线,完全看不出来之前所说的膝盖疼。男子重复着相同的话:“我不想干什么,就是想看看你射击的样子,只是这样而已。”
踩在路上走了几步,脚底就麻木得没有感觉了。有几个小石子嵌进了肉里,但是已经不觉得疼,只是有一种脚底下不平整的压迫感而已。
即使脚被割破流血了,也都感觉不到了,脚底仿佛贴上了一层平板。
寒气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他的体力,连思考能力都丧失了。不知道那男子是从哪里得到的让人赤脚的办法,但是就消磨抵抗意志来说,确实非常有效。
章一郎实在忍受不住了,跪倒在路面上。刚想要开口哀求,胸部就被狠狠踢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