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良缘作者:泊烟
备注:
姑苏商人林晚,有弟一枚,有子一个,然皆非血亲。
日子平淡,偶开桃花。
忽有一日,遭了牢狱之灾,见到了“坠崖而亡”的挚爱。
娶了亲?失了忆?故人摇身一变,已为他人婿?
曾青梅竹马,曾相知相许,这一段阴差阳错的缘,能否再续?
桃花一
又是一年八月十五,姑苏城中好一番热闹。
我行走在川流不息的人潮间,漫无目的。贴身丫环红袖却很爱热闹,在前方不停地朝我招手。
“夫人,您把生意做得那么大,怎么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呢?”红袖扯住我的衣袖,指着苏河上飘过的一盏盏莲花灯,雀跃不已,“夫人,红袖可不可以也放一盏玩玩?”
我点头,她欢天喜地地跑到卖灯的摊子上去了。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我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一时有些失神。
“女人,你又在伤春悲秋了。”有个身影在身边晃了一下,我侧头看过去,是李慕辰这小子。我伸手狠狠推了一下他的脑袋,“喊娘!没大没小。”
他明媚但又略显青涩的眉眼透出一股挑衅,“你就比我大一点点,凭什么做我娘?”
我踹他一脚,“凭我养了你八年,凭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花我的钱!”
他气鼓鼓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红袖返回来,看了一眼李慕辰离开的方向,喃喃道,“少爷好像生气了?”
我叹了口气,“平日里疏于管教,越发没大没小了。红袖,我看这臭小子是指望不上了,我还是早早觅一良配为佳。”
红袖巧大笑起来,“夫人忘了上次王媒婆的事情?”
我的脑海中马上蹦出了王媒婆唇上那一颗大痣,连连摇头,“你还敢提?那个王媒婆一点都不可靠,介绍了一个屠夫给我,差点要了我的老命。”
红袖吐了吐舌头,“那是因为夫人心里面一直有个人,再也容不下别人。”
我不应她,低头往回走。
来姑苏五年,我已经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商人了。人无大志,只想每日睡睡懒觉,每夜数数钱。
但做生意,难免得罪人。姑苏城里的奸商富商豪商送我外号姑苏霸王花。人前对我又敬又畏,暗地里却放了无数的冷箭中伤我。说我是寡妇克夫,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人,是要钱不要脸的泼妇。一开始我很黯然神伤,后来听得耳朵都生茧了,也渐渐不再放在心上。
现在住的府邸,自我买下之后,便从未修缮过。只因原来的主人,是个悬壶济世的名医。我站在园子里的时候,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像是那个人身上的味道。
红袖的家乡是茶乡,她总有很多新奇的山歌唱给我听。我笑着给她合拍子,她干净清秀的脸上有一种风采。
冷不丁的,有一把刀横在我们身前,红袖吓得大叫,我连忙把她护在身后。
面前是两个黑衣蒙面人,看出手的速度,不像等闲之辈。
我镇定地问,“要多少钱?”
左边的黑衣人愣了一下,“你…你怎么知道我们不要你的命?”
“要命的话,刚才那一招就可以了。”我偏了偏头,朝向红袖,“放了我的丫环。”
右边那个黑衣人冷笑一声,“林晚,你不愧是姑苏城里的一朵奇葩,颇有胆识。实话告诉你,今日来并不是要钱,也非夺命,只是想让你跟哥儿两个走一趟。”
还未等我说话,又有一个身影从天而降,挡在我们面前。我虽只看到他的背影,但立刻认出他是方重,松了口气。
黑衣人不敌方重,且战且退,不一会儿,就跃上道旁人家的屋顶,遁入夜色里去了。
方重回过头来,关切地望着我,我轻轻摇了摇头。
红袖笑盈盈地,“二爷怎么这么神啊?夫人每次有麻烦,您都会及时地出现。”
方重没应她,只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兜在我的身上。他的指尖很凉,触到我脖颈上的肌肤时,明显顿了一下。我连忙抬手,自己系带子。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家里好好休息的吗?”
他不答,反而教训起我来,“林晚,我说了很多遍,不要一个人单独在夜里外出。”
我不领情,“天天闷在家里,会变成死人的。”
月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虽然他年岁比我小,但俨然已经没把我这个姐姐看在眼里了。
我连忙改口,“是,方二爷,小的下次不敢了。”
他无奈地看着我,就像一个教书先生望着背不出书的学生。
我低头瞄到他腰上挂的香囊,叹道,“你挂着这个香囊,就意味着…你对苏淡衣仍是无法释怀?”
桃花二
苏淡衣是我们家方重心口上的一块刀疤。
这件事的起因是去年方重到临安收购茶叶。在苏堤之上,邂逅了一名如花似玉,芊芊弱质的钱塘女子。
其间发生了什么风花雪月的故事,我们这些局外人无从得知。重点是方重把那姑娘带回姑苏来了。
我们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他们便两情相悦,海誓山盟,还定下终身。谁知,要成亲的前一个月,那姑娘卷了方重送的金银细软,还有我们下的聘礼,跑路了。
我和李慕辰都大受打击,府中的下人也是愤愤不平。只有方重跟没事人一样,继续早出晚归地打理生意。
日子久了,这件事也就渐渐淡了。可今天看到他竟然还挂着苏淡衣送的香囊,就知道他其实并未释怀。
方重见我一直盯着他的香囊看,就解下来递给我,“送你好了。”
“啊?”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能。
“我记得上次你说好看。”
“方小八,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么烂的理由才挂着香囊吧?!”
“不然呢?”
*
回到府中,李慕辰缠着方重玩。我有些累,便扶着红袖回房。
入秋的天气,晚风已经有些凉。早年我有开窗睡觉的习惯,然而这几年身子越发地不爽利,再也吹不得风。红袖为我关窗,兴冲冲地说,“夫人,今晚的月亮好圆!”
“十五的月亮当然圆。”我坐在床上,怅然看着她天真无邪的模样。八年前的自己,跟她相仿的年纪。也应该是这样的表情,傻傻地缠着那个人问,我和他爹要是一起被狼叼走了,他会先救谁这样的傻问题。
记忆永恒,心已苍老,甚至寸草不生。
第二日,我照例睡到很晚。府中的事情,红袖都会打理好,而生意有方重照看,我也很放心。唯一让我头疼的只有李慕辰那个小子。
我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才三岁,是个漂亮的奶娃子。那时我不知道他会长成今天这般祸国殃民的模样,也不知道十一岁就是能开桃花的年纪。他去学堂上课,总是能惹得那群小丫头片子们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
冤孽啊冤孽。我摇了摇头。
“夫人!”红袖匆匆忙忙地跑来,“药铺的两个掌柜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我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帮我梳洗更衣。”
“是。”
红袖为我略微梳洗打扮了一下,便扶着我去了会客的花厅。
方重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有些凝重。他的气韵,和他身旁桌子上摆的那盆石竹很相近。两个老掌柜站在他面前喋喋不休地说话,方重抬眼看到我,伸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两个掌柜这才注意到我来,连忙行礼。
我开门见山地问,“发生了何事?”
东城药铺的王掌柜说,“夫人,我们林记药铺的对门要开一家新药铺的事情,您可知道了吗?”
我坐下来,坦白地摇了摇头。
西城药铺的李掌柜说,“他们的店面已经在装潢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张。夫人,他们选在我们林记的正对门,分明就是来抢生意的!我们要早早预防啊。”
我转了转拇指上的那枚玛瑙戒指,暗自思量。方重忽然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他抱歉地欠了□,迅速走出去。我立刻让红袖跟出去看看。
王掌柜上前来,低声说,“夫人,二爷近来身体似乎不是很好?是不是苏姑娘逃婚的事,让他存了心病?”
我甚为忧虑,应道,“可能是。”
李掌柜叹了口气,“事情闹得那么大,二爷面子上总是过不去的。”
我点了点头,深表同意。
临走的时候,王掌柜对我说,“前些日子,夫人让我们屯收的橄榄叶,已经到了可观的数目,请问何时出售?”
我算了算日子,“先放着吧,到时我自然有用。”
王掌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终究没有说什么,躬身退出去了。
红袖从门外返回来,告诉我方重被一品香的跑堂叫走了。我责怪她,“你没见他咳得那么厉害?怎么还放他出去。”
红袖委屈地说,“夫人,您又不是不知道二爷的脾气。除了您,谁敢劝他半个字啊?”又小声地添了一句,“何况,就算劝了也不会听。”
她说的是实话。方重应该属牛,还是一只极倔强的牛。我只能亲自跑一趟一品香。
一品香坐落在美丽的苏河边,是一个三层的楼阁式建筑。当初为了抢这一块宝地,我和方重与姑苏城中的大小商人斗智斗勇,还险些败给了贾富那个死胖子。
贾富是姑苏首富。一品香的地,本来他志在必得,但意外地被我们抢下之后,他便将我和方重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甚至怀疑,昨天晚上那两个黑衣蒙面人就是这个死胖子弄来的。
此时,一品香的门口围了很多的人。我和红袖奋力挤进人群里,见地上横着一个小乞丐,口吐白沫,一个蓬头垢面的乞妇跪在他身旁大哭,“你们一品香好狠的心!为何要拿有毒的包子给我儿子吃!”
我看见方重站在一品香的大门前,一身肃杀的黑衣,面容严峻。那乞妇的哭喊声越来越大,吸引了更多的百姓围观。
我欲走到乞丐母子面前,方重低喝了一声,“林晚!别靠近!”
我不以为意,径自从地上捡起一片韭菜叶,又捡起半个没吃完的包子看了看,低头问乞妇,“他是不是把这两样东西一起吃了?”
乞妇满面污垢,戒备地看着我,“是…是又怎么样!我的虎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放在小乞丐的鼻子底下,他闻了之后,顿时伏地大呕起来。乞妇惊恐地看着我,“你,你对虎儿做了什么!”
我只看着虎儿,他呕完了之后,面色舒缓过来,低声说道,“娘,我舒服多了。”
围观众人啧啧称奇。我看着乞丐母子,解释道,“一品香的伙计心善,大概看你们可怜,把本来应该用的猪肉馅儿,换成了更好的牛肉馅儿。可虎儿吃包子的时候,又贪嘴吃了韭菜,牛肉和韭菜一起吃,就会有中毒的现象。”
周围的百姓恍然大悟,方才的指责都换成了赞叹。那乞妇连忙爬到方重面前,抓着他的衣摆说,“对不起啊这位官人!您是好心,我却还诬赖您。”
方重摇了摇头,把乞妇扶起来。
我问乞妇,“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
“夫人,妇是徽州人。”
红袖叫了起来,“徽州!那里不是…!”
乞妇用脏手抹了抹眼泪,顺势把虎儿揽在怀里,“妇名惠娘。家中本来有些田亩,日子也还过得去。可突然来了一场疫病,夺走了虎儿他爹的性命。我和虎儿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娘…”虎儿伏在惠娘的肩上痛哭。
我转身道,“红袖,你把这对母子带回府中,沐浴更衣,再让厨房做一桌好菜给他们吃。”
红袖有些犹豫,我瞪她一眼,“磨磨蹭蹭干什么?他们没有病,否则不可能走那么远的路。还不快点?”
“是…是。”红袖连忙过来搀扶惠娘,惠娘连连摇头,要推开红袖的手。
我一把按住她,“惠娘,你们先跟红袖回去。稍后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于你。”
惠娘怔住,抬头看着我,眼里有着很深的戒备。
红袖连忙说,“放心吧,我们夫人心很好的,不会害你。快走吧!”
惠娘还在犹豫,却禁不住红袖的拉扯,随着她走远了。
桃花三
惠娘母子走了以后,我回头,严厉地看着方重。
他虽然比我高很多,五官轮廓也显得比我老成。但大概是多年以来,我们以姐弟相称的缘故,他在我面前永有一种谦恭。
“你还要不要命了?之前的风寒一直不好,现在又咳得这么厉害。就算一品香出了天大的事情,不是还有我吗?马上跟我回府!”
他似乎想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但整个人忽然摇摇晃晃起来,站都站不稳。我连忙上前抱住他,他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肩上。
药铺的王掌柜亲自过府来给方重诊脉,之后重新写了一张方子交给我,“二爷这病,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就是别再耽搁了。”
我回头看了床上的方重一眼,点头道,“放心,这次我亲自看着他。”
王掌柜点了点头,背起药箱出去,我叫住他,“王掌柜请留步。”
他停下来,“夫人还有何吩咐?”
“你帮我留意一下,若有人要购买或者打听橄榄叶,速速告知。”
王掌柜的眼睛亮了一下,“不瞒夫人,几日前确实来了一个伙计,说要购买橄榄叶。因为之前夫人说橄榄叶另有它用,所以我不敢提。”
我连忙问,“你可有办法再联络到他?”
王掌柜大喜,“有,自然有!”
“那你帮我约那个买家见一面。记住,要他本人来。”
“好,我这就去办。”王掌柜兴冲冲地走了。
方重还在睡。我轻轻走到屋外,一幅秋景。天空万里无云,蔚蓝如洗。不远处的玉帘花,历经一夏,已经开得异常热闹。我的故乡武威,也有这样的天空,甚至比这更蓝,更广阔。武威的玉帘花盛开的时候,像薄薄的一层雪覆在山坡上。
我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离开武威,永远不会离开那个叫做念临风的男人。然而造化弄人,年少时的想法,毕竟太过单纯天真。
我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里面放着念临风的一缕发。我和他共度十数年的光阴,几乎形影不离,但我所有的,仅是他的这一缕头发而已。
身后的屋子里响起了两声咳嗽,我忙把锦囊收回怀里,转身进了屋子。
方重已经坐起来,正要掀开被子下床,我上前重重地按住他的肩膀,“躺下!”
他抬眼看着我,眉目间既倔强又温柔,“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
“你已经是个男人了,不要这么幼稚了行不行?你又不是铁打的,老这么逞强干什么?我不想用对付李慕辰那套对付你。但你要是再不听话,要么打手心,要么罚写三字经!”
他无奈地靠在床头,露出一点清淡的笑容。他平日里不苟言笑,总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但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却带有孩子的天真和纯粹,好像不曾被这红尘浸蚀。
我搬了张凳子坐下来,抬头见他专注地看着我,忙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脏东西么?”
“没有。”他仓皇移开目光。
我把被子拉到他的肩上,拍了拍他的头,“其实那个苏淡衣也没有那么好,说话声音小,古古怪怪的…小家子气,配不起你。”
他勾了勾嘴角,“你去年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去年说她秀外慧中,为人老实厚道,宜室宜家。”
我瞪他,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与床头的一盆蓝色鸢尾花交相辉映。
李慕辰在门口探了探脑袋,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方小八,我早跟你说过了,你斗不过林晚,还是乖乖休息的好。”
我按了下李慕辰的脑袋,“臭小子,你皮又痒了是吧?”
李慕辰不理我,靠着方重,语重心长地说,“方小八,苏淡衣真的不好。长了一张苦瓜脸,见了就晦气。看看我们家林晚,长得多喜庆?你要知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我暗暗思忖着,长得喜庆到底算是表扬我还是诋毁我,那边方重摸着李慕辰的脑袋说,“我知道。别担心。”
我问李慕辰,“少爷,你吃过午饭了吗?”
李慕辰白我一眼,“你还敢说?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一对奇怪的母子,不吃菜也不吃饭,就光盯着我看,弄得我什么都吃不下。”
“母子?”我这才想起惠娘母子,连忙起身道,“方重,你好好休息,我先去看看。”
方重点点头,又握了一下我的手腕,用口型说了放心两个字。
我走到大堂,红袖看见我,走过来耳语道,“夫人,我已经用了各种方法,可他们始终不敢动筷子…”
我点了点头,“你们先下去吧。”
红袖行了礼,把大堂上所有的下人都带出去。我坐下来,亲切地问惠娘,“可是饭菜不合胃口?”说完,径自夹了一只虾吃,“还算新鲜不是?”
惠娘已经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露出本来清雅的容貌。她细声道,“夫人用最好的酒菜招待惠娘母子,惠娘本该心存感激,可是…”
“我明白。”我放下筷子,转而拉着她的手说,“人和人之间,免不了算计和伤害,亲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素昧平生的路人。但这世上也总有些人,做一些事只求良心安宁,并不图什么。”
惠娘的手缩了一下,整个人却不再像先前那么僵硬。
我笑道,“若你仍是怀疑,可以只回答我几个问题。之后要走要留,全凭你自己做主。”
惠娘连忙说,“夫人尽管问,惠娘一定尽力回答。”
我开门见山地说,“此次徽州的疫情,先前我虽然有所耳闻,却并不十分清楚。究竟有多严重?”
“徽州疫情来势汹汹,已经死了很多人。路上我听说,官府正四处寻找治病的药方,不知有没有结果。”她的脸上蒙了一层淡淡的悲伤,“虽然疫病很难治愈,但听说多年前,边境武威也曾爆发过一场类似的疫病,幸而当时有一位神医尝遍百草,找出了药方。只可惜那药方并没有流传于世。”
我的心猛然一紧,泛起阵阵疼痛。惠娘连忙问,“夫人,您怎么了?脸色很难看。”
我摇了摇头,不愿忆起过往,寻了别的话来问,“惠娘,我听你谈吐不俗,一定读过书吧?”
惠娘叹了口气,“幼时家中还算优渥,学过一些诗书。可因为跟虎儿爹的亲事让父亲不满,就从家中逃了出去,那以后就再没跟家里联络过。”
我看了看虎儿,他转动着眼睛,有些畏惧地看着我。这样好的年华,正该是诵诗书,识礼仪的时候,不该在外流浪。我大胆地问,“惠娘,你愿不愿意留下?我府中虽然人不多,但红袖一人打理也甚为辛苦。何况家中还有一个不听话的病人,需要人时刻盯紧。我看虎儿与我儿子的年纪相仿,让他们做个伴读书可好?”
惠娘似是没想到我有这样的提议,瞪大眼睛看着我,嘴唇微微颤抖着。
我坦然笑道,“别用那样的目光看我。我是商人,商人都是唯利是图的。我要是去外头雇一个管家,再雇一个伴读,要花不少银子。而你们,要的只是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我们各取所需是不是?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能力所至,林晚必定竭尽全力。”
惠娘拉着虎儿,要给我跪下,我连忙拉住他们,“林家的家规是有很多,可没有跪人这一条。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
惠娘低头,一滴眼泪落进她的手背上,终是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我想起许多年前,我爹救了临风的爹。后来方重救了我,我捡了李慕辰,今天又收留惠娘母子。我总是相信,善因能结善果,人和人之间的温暖可以星火相传。
晚上,我坐在窗前写信,提笔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后只写了一句,临风,如果人死后尚有灵魂留在人世间,你也会循着这份温暖找到我的,对吗?
写完后,我把信放在烛火上点燃,看它一点点,燃成灰烬。
桃花四
第二日正午,我督促方重喝完药,又亲眼看着他躺下休息,这才带着红袖出门。
上午王掌柜已经派人来传话,说买家约我们在一品香的国色天香见面。
一品香的布局是由方重拿的主意,每一个包间都映衬自己的名字。国色天香,顾名思义就要用牡丹为题。所以房里摆着牡丹,墙上画着牡丹,屏风用的牡丹,茶具亦是牡丹的形态。我不喜欢这间国色天香,方重第一次领我来的时候,我就下了评语,“艳色过浓,俗不可耐”。
但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国色天香最后成了一品香指名率最高的包间。
此刻包间内,一个锦衣男人起身问道,“可是林夫人?”
我仔细打量他,用手绢拭了拭脸颊,“看来你家主人并没多大诚意,否则不会只派你这样一个小小的手下来打发我。”
那男人愣了一下,“夫人何出此言?”
“我看你鞋面有污泥,指甲亦不是齐整干净。大凡有些出身的人,就会有与之相配的修养。穿衣,吃饭,甚至是看人的目光,都能大体猜出些背景。”我在桌子旁边坐下来,用手支着下巴问,“说吧,你家主人为何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