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记 作者:布衣祺
文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可是苏岸怎么娶,苏皎皎怎么嫁,却是一个历经千辛万苦却依然变故丛生的天大难题。
第一章 抢妾(一)

黄昏小巷,炊烟袅袅。

苏岸挑着空担子,斜阳透过树梢在他青色春衫上洒落了半身斑驳,三五个孩童笑叫着嬉闹,“哒哒哒”地跑过他的身旁,零零落落地唤了几声“苏大哥”。

苏岸一脸好脾气的笑容,应着孩子们推开家门,唤了一声“皎皎。”

那是个四四方方的院落,不大,但齐整。西南角落里有棵老杏树,杏花开得如雪团般灼目,苏皎皎从树下秋千上跳下来迎上去:“哥,你回来了!”

她豆蔻年华,容光比杏花更盛。

苏岸将担子放下,笑着任她拿起担子上的空坛子,苏皎皎清透的声音中带着些惊喜:“呀,全都卖完啦!”

苏岸在堂屋里洗手的工夫,苏皎皎已将晚饭摆上桌。晚饭清淡,两碗小米粥、两个杂面饼、一碟麻油荠菜、一碟新韭炒鸡蛋。

斯斯文文地撕了口饼,苏岸慢悠悠地说道:“今天的生意有蹊跷。”

皎皎咽下一口粥,抬头道:“怎么?”

苏岸道:“今天庆辉楼的贾掌柜突然向我定二十坛的杏花醇,每坛竟然出价五两。”

苏皎皎顿时瞪大了眼睛。

苏岸看了她那呆样,眼底含了笑意,却继续吃得慢条斯理:“应该是那个李三公子对你还不死心,我便拒绝了。”

苏皎皎遂有些怏怏,狠狠咬了一口饼子。

这时有敲锣打鼓的喧闹声正冲巷子口而来,苏岸停住,和苏皎皎面面相觑。

“谁家有喜事?”

苏皎皎纳闷:“没听说啊,再说什么喜事要在这个时辰敲锣打鼓啊。”

锣鼓声却越来越近,苏岸给苏皎皎使了个眼色,长身立起向门外走去,谁知刚一打开门,两个彪形大汉鬼影般闪进院里,一左一右将苏岸反剪双手挟制住。

看那两人身手,竟是不折不扣的练家子。

右手边的人凑在苏岸耳边低声狠狠地警告:“小子,老实点!”

苏岸苦笑道:“怎么?”

那人道:“李三公子看上你家妹子,是你的福气,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时喧闹的锣鼓声已到门前,李三公子李长虞一身新衣一脸喜气,对着好奇出来围观的邻人们团团拱手道:“今日我家苏姨娘进门子,大家吃糖,吃糖!”

有下人慷慨地撒糖,伴着糖洒出的还有大把大把的铜钱。

却没有人一窝蜂地上前去抢,连孩子们也都愣愣地看向自家大人。

李长虞不以为意,满脸笑容往门里走,边挥挥手对自己身边的下人说:“多赏点多赏点,把东西塞手里去,一人五百文,糖随便吃啊!”

他潇洒地带着两名护卫迈进了门,随后将门关上,看向了立在杏花树下的苏皎皎。

落日的光透过杏花树打在她的身上,为她姣好的轮廓蒙上了一层金边,让她稚嫩清透的脸庞带着种难以言传的美艳。

她本如荒山野林中的深渊静水野鹤寒烟,却偏在这尘世间带上了慧黠温暖的波光潋滟,当日惊鸿一见,李长虞便惊为天人,魂不守舍。

而此时,他殷殷看向她,竟有了几分拘谨的手足无措。

“皎皎,”李长虞向前几步,凑过去温柔地讨好道,“这些日子我日日睡不着,想你想得都快疯了,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不愿做妾,不过是怕受那正头夫人的气,我也是心疼你受那母老虎欺负使唤,这便都听你的,不做妾!我已经置好了一处小院子,里面房子家具都是顶好的,使唤的下人都是新买的,来历都干净着,你住进去了,全是认你为主,你就是当家主母,你说好不好?”

苏皎皎似笑非笑地道:“那不就是外室?”

“好皎皎…”李长虞讪笑,去拉苏皎皎的手,苏皎皎将他的手打开,看向苏岸道,“你把我哥哥放了!”

李长虞却从怀里拿出张地契递过去,“皎皎你看,我给你们买下了一个小庄子,足足两百亩良田好地,到时候你哥哥做个殷实的小地主,不比你们每年卖那么点子酒强?只要你跟了我,今夜你我的好事过了,我就放人!”

苏皎皎斜睨了那地契一眼:“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李长虞脸色微冷,却语声温柔:“那就不要怪为夫心狠,大舅哥只怕是要吃点亏了!”

苏皎皎突然笑了。

李长虞只觉得,瞬息间少女明眸皓齿的笑颜,让漫天的霞与满树的花一时散乱成喧嚣的浮尘,唯有她不可磨灭的活色生香,让他意乱神迷,心旌摇荡。

苏皎皎倾过身去,在李长虞的耳朵边吐气如兰,声音轻细又有着不可告人的亲密;“那你还等什么,咱们走吧?”

她眉梢藏笑,眼底纯真,如同一只心餍意足不怀好意的小狐狸。

小轿子热热闹闹地抬起来,苏岸就跟在轿子旁边,一个彪形大汉状似亲热地与他搭背勾肩,实则是用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他的腰间。

苏岸很识相,容色平静地走着,甚至还和惊诧莫名的邻居们点了点头。

看着轿子渐行渐远,邻居们忍不住压低声音唏嘘议论。

“苏家的妹子真的与那李三做妾去了?”

“前些日子提亲,苏家大哥不是没应允吗?”

“没应允又能怎么样,咱们小老百姓,胳膊能拧得过大腿吗?”

“那苏家妹子可怜了,听说他家那婆娘忒是厉害,进了门的妾都给灌了绝育药,而且动辄打骂,到如今还没有能熬过三两年的。”

一个年轻后生的声音充满悲愤,“他们这是明抢!”

一个中老年妇女尖刻的声音陡然响彻飙高,几乎是撕扯着嗓子吼出来: “谁家好好的女孩儿生成那样,还怪得着人家抢吗!”

好似万籁俱静,众人悄悄的叹息感慨在淡薄的暮色中戛然而止,瞠目结舌地望着那女人。

年轻后生又羞又怒,但敢怒不敢言,只哀求地唤了声:“娘!”

“都看什么看!”中老年妇女横眉立目地弯腰又抓了几把地上的钱,恨恨地扭着肥胖的身体摔门进了家。

年轻后生在众人的注目中无措地低下头,不舍地看了一眼苏家的院子。

人去庭院成空,晚餐冰凉地摆在桌上,繁华满树的杏花,有一片轻飘飘的,不为人知地落在秋千架上。

夕阳已没,新月初升。

第一章 抢妾(二)

那还真是一个精致华丽的小院子,处处张灯结彩,红彤彤的一片喜庆。

新房也处处是昭示正室地位的大红,在儿臂般粗的龙凤红烛的光影中,红得嚣张讽刺不可一世。

苏皎皎安静乖巧地任凭聒噪不断的喜娘为她换上华美璀璨的大红婚袍,上面有金线的凤凰和圆润的明珠。

唯一不同的是动静,没有鞭炮齐鸣的大张旗鼓,也没有人来人往的热闹喧哗,没有司仪唱和拜天地,更没有人敢来闹洞房。

李长虞穿着一身精神焕发的喜袍,喜气洋洋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皎皎,待苏皎皎穿戴好坐在喜床上,喜娘装腔作势地为苏皎皎盖上红盖头,不辨真假地说了几句“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的吉祥话,就朝着李长虞行礼告退了。

李长虞亲自将房门闭紧了,迫不及待地踏步过去,又在苏皎皎身前克制住,理了理衣襟,故作斯文有礼地躬身,甜腻温柔地唤了声“娘子”。

他回身找了找称杆,没找到,于是用手把红盖头挑了,饿虎扑食般把苏皎皎一把抱住!

他涎着脸便欲亲皎皎,苏皎皎推开他嗔道:“你急什么,交杯酒还没喝呢!”

李长虞忙不迭地赔笑,一边颠三倒四地去倒酒,“对对,咱得喝交杯酒!”

在李长虞转身倒酒之际,苏皎皎隐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指甲已经准备好了,在接过酒杯的刹那,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药粉洒在酒里,然后笑意盈盈地将酒杯递在李长虞的嘴边。

“相公,喝!”

那一声销魂的娇呼,顿时让李长虞脑袋大身子飘,将酒一干而净。

然后他揉揉眼:“哎,这酒咋这么烈呢,我看娘子怎么变成两个了!”说完还死性不改地倾身扑了过去!

苏岸被锁在一间厢房里,对着一桌丰盛的酒席,还是那两个彪形大汉陪同。

“小子,喝一杯吧,这可是你妹妹的喜酒。”那两个人大咧咧地饮酒食肉,故意挤兑了苏岸一句。

苏岸淡淡笑了笑,真的拿过酒壶倒了杯酒尝了尝。

“怎么,比起你酿的杏花醇,如何啊?”其中一人对另一人使了个眼色,随后两个人心到神知地哈哈大笑起来。

“县令公子的大舅哥,不让你白当,算你是个识趣的,否则今晚上你要闹起来,有你的苦头吃!”

“他识趣不识趣不要紧,关键是他妹妹得识趣,啊?”另一人几乎是淫邪地瞟了眼正房,两个人又一次哄笑起来。

苏岸不言语,只拿起筷子,优优雅雅地吃了口菜。

突然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摔打声,那两个大汉警觉地互看了一眼,起身一左一右押住苏岸警告道:“小子,老实点!”

而李长虞贴身小厮的声音传过来:“哎呦夫人,您慢着点!”

夫人?这是闹过来了?那两个彪形大汉松了口气,坐回到原处,看向苏岸的眼神既怜悯又调笑,一人说道:“正牌的夫人闹洞房了,苏家小子,这回你妹妹算是圆满了!”

一位柳眉杏目一身火红的年轻妇人,带着十多个彪悍的婆子护院,怒气冲冲地一路打砸过来,一边不忘吆喝道,“给我砸,把那些子碍眼的物件都给我撤了!纳个贱妾,也弄得跟娶亲似的,正红,她也配?也不怕折了她的寿,她有胆子要也得有那个命用才行!”

李长虞贴身的小厮一溜烟先冲到新房报信,拍着门道:“我的少爷,大事不好了!夫人找过来了!”

谁知里面鸦雀无声,半晌才传来一声轻柔而慵懒的声音:“夫人?在这个院子里除了我,还有哪一个夫人?”

那火烧屁股一般的小厮顿时噎住,手举在半空忘了放下来,梗着脖子的造型活像吞了鹌鹑蛋卡在嗓子眼,活生生给憋成了一只鹌鹑。

不时门打开了。苏皎皎已洗却妆容,华美的婚袍半裹着一身雪白的中衣,墨发乱掩着,状似风情但素颜皎洁,眉宇间竟有种古井般的幽深冷冽。

她施施然坐在高堂之上,一众仆人早已噤若寒蝉躲了起来,所以她为自己倒了杯热茶,端起来吹着。

正室夫人昂首阔步闯了进来!

灯烛高挂,整个厅堂亮若白昼,那正室夫人一抬眼见了那椅子上的人,突然愣神安静了一下。

那个女孩子坐在,不,是歪在宽大的椅子上,长发从椅子背铺展垂开遮到她胸前来,活像为她又披了件衣裳,偏偏她微微抬着头,貌似无意地露出极其优美的前胸和颈项。

她光着脚踩住椅子上绣着金色牡丹的红色裙裾,旁若无人地将手指蘸进茶里,然后对着这位正室夫人展颜一笑将指尖的水弹开,刹那间只觉得那少女光华璀璨,明如珠,狡如狐,灵如仙。

对着这么个人,正室夫人有点傻眼。苏皎皎却是说话了:“这位夫人气吞如虎,不知道夜已深,很是扰人清梦么?”

这一句话成功地点起了正室夫人的火气和士气,当下她柳眉一竖喝令身边人:“把这狐媚子的衣服给我剥下来!”

两个婆子摩拳擦掌便欲上前,苏皎皎一壶热茶招呼过去,只听“嘣”地一声热茶四溅吓得那两个婆子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苏皎皎却是吃吃发笑:“夫人这是急什么,上来就剥衣服,就算是要剥,不也是该你家相公来剥吗?”

正室夫人气得脸有些歪曲,切齿道:“好!好你个不要脸的小妖精!”说完喝令道,“还等什么,剥了她的衣裳捆了带进府里,灌了药给我狠狠地打!”

苏皎皎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状似好奇地问:“灌药?灌什么药?不会是和我要送给你的礼物一样的吧?”

她说完将茶泼了把杯放桌上,捂着嘴笑道,“夫人快过去看看去吧,你家相公从此再也不会沾花惹草给你添堵了,其实你不想要庶生子,还是从男人身上下功夫比较方便些,一劳永逸,我对你好吧?”

苏皎皎皓腕如霜雪,从袖子里摸出把小匕首朝正室夫人扬了扬,顿时寒光四现。

正室夫人面白如纸,领着人踉跄着冲向婚房。

不多时,新房里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

然后,更多的尖叫声响起。

脚步凌乱,心惊肉跳:“快!快回府找老爷,少爷他被人骟了!”

第一章 抢妾(三)

饶县的县令李韶华是被管家十万火急地从被窝里硬喊出来的。

尽管管家面无人色看似情有可原的样子,可是李韶华还是非常恼火,那第七房小妾刚纳不久,还没新鲜够,三更半夜刚累得骨酥腰软想歇会儿,被大呼小叫地给拉起来,那心里的火啊,气得想挖了人家祖坟去。

“少爷出事了?少奶奶又怎么了?”

李韶华觉得在饶县这地盘上,自己的独生子是出不了什么事的,唯一可能的就是那个彪悍的儿媳妇吃起了闲醋又给闹个天翻地覆。

他这一辈子子嗣不兴,连着两个儿子都幼时夭折,好不容易活下来一个,难免骄纵些,要说骄纵那孩子倒也没啥大毛病,就是好色了些,可男儿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哪一个不好色?偏偏儿媳妇就不容人,可儿媳妇是自己亲姐姐的女儿,姐夫又是他的上司于他顶有助益的,泼悍就泼悍点吧,顶多处置些个卑贱妾室,也就由她去。做人老子的,还是难得糊涂,少些烦恼吧。

管家本来是骇得要马上告知的,可见李韶华这么笃定的问询,他反倒有点难以启齿起来。

“老爷,少爷他…”

李长虞不耐烦了:“他们小两口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去,三更半夜地叫我有什么用!少奶奶又作是不是?这回是掉孩子了还是出人命了?没个正经婆婆管束,也不能事事都找我这老公公出面吧!”

他的发妻几年前去世了,家里后宅的事都由媳妇当家作主了,不到万不得已他还真不好插手!这般想着他打了个呵欠,摆摆手想往七姨娘房里走。

管家见他要走,也顾不上许多了,连忙叫道:“老爷,少爷在外边被人给割了命根子!”

李韶华顿住,狐疑道,“你说什么?”

管家跺了跺脚,“少爷被人给割了命根子!”

李韶华的脸忽而雪白,骤然青黑,双目凸起两眼血红:“你说谁,谁被人割了命根子!”

管家畏惧地后退了几步,战战兢兢道:“老爷啊,少爷出事了!”

“谁!”李韶华勃然暴起,状似恶鬼般咆哮,“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动我李韶华的儿子!我让他碎尸万段满门抄斩!”

管家语结,因为这个消息太过骇人听闻,他来不及细问就跑来报信叫人了,所以事态详情凶手何人他竟是不清楚。

也用不着管家应对,李韶华已经猛虎下山般冲锋在前,喝令人手报仇行凶去了!

李韶华带人闯进厅堂的时候,苏岸和苏皎皎正在吃东西。

很兴致勃勃地吃东西,不知二人说了什么,苏岸含着笑,苏皎皎嗷呜咬了一大口鸡腿肉。

李韶华面目扭曲,进门却是气若长虹雷霆万钧地一声令下:“抓起来!”

话音未落,迎面砸过来一香喷喷的不明物体,不偏不倚正中鼻梁上,李韶华伸手一捞,却见是个烤得外焦里嫩的鸡腿,一大块肉沿着被咬了一口的缺口,颤悠悠地掉了下去。

他的鼻子几乎气歪了,用掉肉的鸡腿指着苏皎皎道:“抓起来!统统给我抓起来!”

苏皎皎“噗”一声乐了,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欢快清澈。而上前抓人的几名护院,被兜头而来的红油辣椒挡住了步子,出手的人是苏岸。

苏岸用手指搭着膝盖歪靠在椅子上,笑吟吟地看向门口的李韶华,那审视的杀气竟带着惯居高位者的贵气天成,和那种因为可以无所畏惧地横行霸道,所以哪怕是生杀间,外表依然是漫不经心的散淡从容。

多年为官的警觉让怒令智昏的李韶华一下子意识到,面前的男人他惹不起。

可那人毕竟是让他断子绝孙的大仇人,一时间他又拿不下脸来去卑躬屈膝认错求饶。

于是他僵在那里,面部表情断裂得既可怖,又可笑。

苏岸却是靠在椅子上开口说话了:“家妹刚才刁钻淘气,还请李大人恕罪则个。”

李韶华:“…”

这时遵李韶华的号令,为李长虞报仇雪恨的后续部队——衙门捕快火速登场了。众人一身公装跑得气喘吁吁整整齐齐,以众星拱月之势将李韶华团团围住,领头的人是于师爷,一边擦汗一边道:“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李韶华的脑子正在飞快运转,想弄明白面前的仇人到底是何身份,行凶后还悠然自若饮酒吃肉,是哪个权贵家的落难公子、微服暗访的上官钦差?江湖上刀口舔血的杀手、好管闲事的游侠?

他妈的都不像啊!

那不孝的逆子到底是惹了哪路的杀神啊!

李韶华这边不说话,他身边的于师爷分神关注了下现场情况,见了苏岸兄妹,又见了苏皎皎身上的婚袍,似乎有几分明了,不由皱眉道,“苏杏花,你们这是闹什么!”

李韶华听师爷貌似知晓面前人来历,不由问道:“这是?”

于师爷很是知晓上司秉性,忙凑过去小声道:“大人,这是西门大槐树巷子里的苏岸,因为做得一手好酒,叫杏花醇,所以大家都叫他苏杏花。”

李韶华摸着胡须点了点头,“本地人?”

于师爷察言观色,连忙详细通秉:“八年前迁过来的,说是家乡遭了洪灾,父母双亡,当时背着个小妹子,只买了个小房子,一直以卖酒和酱菜为生。”

李韶华沉吟着,于师爷凑过去道:“前阵子听说少爷看中了他妹子,可是这兄妹俩惹出了啥乱子?”

李韶华瞬息间下定了决心。

管他是什么来头背景,就算是凤子龙孙,既然在自己的地盘上落魄了,那就得认命!

何况强龙不压地头蛇,再强的龙困在个小小的水洼里也别想再呼风唤雨!敢阉了他的独生子,这血海深仇,他又岂能善罢甘休!

这样想着,李韶华的脸上露出了一不做二不休的阴狠神情,刚要发话,听得苏岸道,“李大人不想知道令郎怎么样了?”

李韶华一惊,脱口道:“你们把虞儿怎么了!”

这话出口,李韶华觉出了诡异。他带人长驱直入闯了进来,一路上可是空无一人鸦雀无声!

他家下人呢?他儿子、媳妇呢?

李韶华突然出了一头冷汗。

第一章 抢妾(四)

虽然他人多、势众,虽然屋内花烛高照,亮如白昼。但李韶华却觉得有一股骇然阴森之气从脊背轻悄悄地蔓延伸展,毒蛇般浸入他的四肢百骸,直让他的手脚冰凉,口舌僵硬。

室内寂静如死,他的呼吸如窒。仿佛有一种东西令他所有的爪牙和打手瞬间沉寂,让他的胆量和底气荡然无存,他恍然有了种置身阴司炼狱般毛骨悚然的无助。

苏岸正在以一种很放旷无状的姿态敞腿坐在椅子上,很认真地淡淡地望着李韶华。这般情境于他来说是种久违的熟稔,熟稔得让他想要叹息,让他想起那些已然稀疏薄脆远如前生的记忆。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十分专业异常严苛地透察人心正中肯綮,不费吹灰之力去掌控主场操纵结局。

“李大人人多,”苏岸开口轻笑,“令郎性命无虞,不用动不动就想怎么鱼死网破。”

他这一笑,面目温和,仿似浓黑如墨彻骨冰寒的暗夜乍现一线天光,让人有了舒喘生息的暖意和错觉。

李韶华就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并暗自觉得奇怪,自己才是地头蛇,自己才是官,自己带着十多名护院家丁还有十多名官差捕快,刚刚怕什么呢?

“你把虞儿怎么样了,快把人交出来!”

苏岸不动声色道:“李大人,你看这么多人围着,不利于令郎治伤。”

李韶华想起儿子受伤的部位,犹豫了一下,吩咐众人道,“你们先退出去。”

于师爷有点不放心:“大人,要不让邹捕头留下保护您。”

邹捕头是饶县武艺最好的捕快,但李韶华略一琢磨他刚正的为人,还是摆手作罢,只叮嘱师爷道:“你们在外面,耳朵放机灵一点!”

随着众人退去,厅内显得空旷宽和。苏岸反客为主略显谦卑地欠了欠身,说道:“李大人,坐啊。”

李韶华觉得自己步步掣肘时时拘束,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他很恼火,却又隐忍发作不得,偏又想要维持自己作为官员上位者的姿态和体面,于是他的行为举止很是别扭违和。

他貌似清贵慢条斯理地在椅子上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却难掩神色的不安和话语的急切:“虞儿到底怎么样了,我要见他!”

苏岸放在桌上的右手中指轻敲桌面,顾自微笑了下:“大人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有您在,才能担心令公子的安危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