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不但会说贾府子孙不孝,还会议论贾府家道中衰,内里空虚,这样的非议一出来,那可是非得出大事不可。
且不说贾琏心里的一层层的担忧,却说着老太医开了药方,把方子交给贾琏,便拱拱手,起身告辞。
贾琏忙接了方子送老太医出门,又换来随身的小厮,叫去药方照着这方子配了药来,送到茶坊去煎。又送着太医出了大观园的角门,方才回转。因天色已晚,他料想老太太已经回房,便使了个婆子去回了贾母的话,自己回房去了。
因凤姐儿身上不好,晚饭后早早歇下,贾琏回来,便也不进正房,只钻到秋桐的屋子里跟她厮混一场,喘息平复后,秋桐靠在贾琏的身上撒娇卖痴的问道:“二爷缘何忙到此时才回?害的奴家好等。”
“宝贝儿,如今多事之秋,你就少挑剔些吧,今儿林姑娘病得厉害,老太太都亲自去了潇湘馆,没把你们这些人都折腾起来也就罢了。爷我一个人跑前跑后的辛劳,你不说安慰着我,还来挑我的刺儿?”说着又把秋桐摁倒,继续行他的乐事。
秋桐便咯咯的笑着,张狂至极。平儿因出来走动,听见厢房里这样的声音,便皱了皱眉头,回房后又看了看睡在床上的凤姐儿,暗暗地叹了口气,便去自己的床上睡下。
第二日一早,贾母又使了鸳鸯去潇湘馆看黛玉,瞧瞧她昨晚用的药可见效等语。鸳鸯便出了荣庆堂往潇湘馆走来,一路上也不敢留言大观园里绚丽的秋景,只管闷着头往前走。待走近潇湘馆附近时,直觉这一带千竿碧竹郁郁葱葱,秋风吹来,竹叶飒飒作响,却比别处更觉得寒冷,于是禁不住抱住了肩膀,踏着碎石甬路,快步前行。
黛玉用了那太医的药,身上的热退了许多,却浑身酸痛起来。早晨只吃了点燕窝粥,便歪在榻上闭目养神。鸳鸯坐在她的身边,但见她神色憔悴不堪,脸上全无一点往日的光彩,竟像是大势已去之人,于是一阵心酸,便转过脸去,偷偷的捂住了嘴,把眼泪硬硬的逼回去,方回头陪笑着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姑娘好生养着,老太太又让奴婢给姑娘送了西洋参来,还有这上等的燕窝。老太太心疼姑娘跟什么似的,如今姑娘就算是为了老太太,也要好好地保重自己的身子,姑娘说是不是呢?”
黛玉便惨淡一笑,轻轻点头:“姐姐的话我都懂,姐姐回去跟老太太说,我已经好多了,早起也吃了点胭脂米的粥,虽然因昨晚发热的缘故如今身上酸酸的,不能去给老太太请安,但风寒已去,想来着病也去了大半儿,等我歇过这一天,明儿若是好些,便去给老太太请安去。”
“姑娘好生养着,老太太说了得了空儿便过来瞧姑娘。”
“这却不敢,老太太有年纪了,怎能让她老人家跑来跑去,姐姐一定替我劝着,请老太太也务必保重身子才好。”
鸳鸯又同黛玉说了一会儿话,见她有疲倦之色,便告辞出来,自去回贾母的话。
却说贾政当日聚齐重门客相公,让宝玉贾环等人各做《姽婳词》一首,原也是迎合圣意,粉饰繁华,为子孙谋求前程而已。不想宝玉果然不负重望,一首诗不但引得众门客的好评,就连京城几位相熟的王爷国公,也都说宝玉这诗很好。贾政便寻了个机会托人把这诗呈送御览,果然龙颜大悦,深深地褒奖了一番。
贾政得了消息,更是心中宽慰。恰好今日圣上口谕,点了贾政外差,却是南下巡查沿海一带的海贼倭寇之事。贾政便说宝玉也大了,很该跟着出去历练历练。便商议了王夫人,这次出门要带着他一起去。
王夫人纵然有万般的不放心,因心知贾政这也是为了宝玉能够更快的出人头地而做的打算,便回了贾母,叫了袭人来,告诉她用心打点宝玉出门的东西,过几日老爷放外任,让宝玉同行。
袭人听了,又惊又喜,暗道宝玉从此更加出息,自己的苦日子便也熬出了头。于是回来怡红院,招齐了丫头们,让他们分头打点宝玉所用之物,自己总揽全部,更加用心。
宝玉因听说老爷要他出门,心中便闷闷地,一来他自小怕贾政,如今更要时时刻刻跟在他的身边,岂不像一只鸟儿关进了笼子里?再者他最烦经济庶务,此番跟去,自然日日跟那些禄蠹打交道,哪里有在家里半分的快活?且最最关键的,如此一来,他便要跟林妹妹分开许久,每日不能相见,一想到这个,他便更加万分的不情愿。
无奈这次贾政是铁了心,王夫人更是在一旁帮衬着,贾母因知道此事干系到宝玉的将来前程,纵然不舍,也阻拦不得,于是只得劝他:“好生跟了你父亲去,你也不小了,也该像个大人才是。你这一去出息了,等回来我就做主,给你成家,如何?”
“老祖宗,你是最知道我的心的。果然我好好地回来,老祖宗可莫要忘了这话。”宝玉一听,只要这次能哄得老爷开心,一回来便可以跟林妹妹成婚,那颗心便又从泥潭里飞到了天上。一时间高兴地手舞足蹈,拉着屋子里的丫头胡言乱语一番。然后从贾母房里退出来,便直奔潇湘馆。
黛玉听宝玉因诗词得到圣上的褒奖,便更加笃定了他从此将于风口浪尖之上,又听他要随舅父出远门,一颗心便如落地的水晶,粉碎粉碎的。
痛到极致,黛玉反倒没有一滴眼泪,只怔怔的看了宝玉半晌,方从嘴里挤出一句话:“出门后,你定要万分小心,多多保重。”
“是了,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你也一定要保重自己,千万别在哭了,那药你也按时常用,饭也自己劝着自己多用点。好妹妹,你放心,等我再回来,咱们便可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了。”宝玉说着又忘了情,伸手把黛玉的手握在手心里,定定的看着她,虽有千言万语,都在这最后一句:“长长久久”里面了。
黛玉一时哽住,咬着苍白的唇泪如泉涌,这一哭,似乎要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出来似的,顷刻间一方帕子便已经湿透,任凭宝玉再怎么赔礼道歉,温言款语,她总也止不住。
一时宝玉手足无措,便在屋里来回的踱步,紫鹃闻声赶来,先劝着宝玉走了,方回来劝黛玉。那黛玉倒也奇怪,宝玉一走,眼睛里立刻没了眼泪。呆呆的做了半晌,又自己面向里躺下去。
紫鹃见她无事,只当是又睡了,便拿了针线坐在一边,慢慢的绣着花儿。
宝玉出门那日,黛玉因病不能到前面来送他。便差了紫鹃过来送他,只把当初宝玉给她的两块写了字的旧帕子悄悄地塞给了宝玉。宝玉心中一动,便暗暗地收好。深深地看了紫鹃一眼,转身出门,出大观园而去。
紫鹃心中亦有几分不舍之情,待宝玉转过夹道,没了踪影方才转身,抬头却见袭人站在自己身后,于是笑骂了一声:“你这蹄子,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悄悄地跟在别人身后,什么意思?”
“哟,是我错了,把我们紫鹃姑娘给吓了一跳。”袭人似笑非笑的看着紫鹃,紫鹃却不理她,只回身往潇湘馆走去。

第04章 捕风捉影闲言碎语
紫鹃瞥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的袭人,转身回潇湘馆去,袭人却瞥了瞥嘴,轻声啐了一口:“不长眼的小蹄子,就凭你也敢往二爷的身前贴。”说完便转身回去,却并不去怡红院,只往王夫人的上房走。
宝玉出了大观园,先去了贾母房里跟贾母道别,然后才来王夫人跟前,却见袭人也在,心中便有些感动,想袭人终究是与别人不同的,这个时候,她竟然会来这里送自己。但碍于王夫人面前,宝玉也不敢放肆,只上前跟王夫人行礼,请母亲的训导。
“你随身的东西都是袭人给你打点好的吧?”王夫人看着宝玉,只淡淡的问了这样一句话。
“回太太,是的。”袭人忙在一边回话。
“宝玉,你袖子里是什么东西?”王夫人瞧着宝玉的袖口,因见一块松花色的帕子角,玉手皱着眉头说道:“你如今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毛毛糙糙的?叫老爷见了,又要说你衣冠不整。”
“啊,是。”宝玉慌忙抬手,用手把帕子往里面掖了掖。
“怎么出门还拿着半新不旧的东西?袭人也太粗心了。”王夫人不满的看了一眼袭人。
“回太太,原是给二爷预备了新的,只是不知这个是二爷从哪儿拿出来的,奴婢却不知道。”
“恩?拿来我瞧瞧,什么好帕子值得你这般不舍?”王夫人抬起手,只等宝玉把帕子交上来。
宝玉无奈,犹豫了半晌,终于把帕子拿出来,交给王夫人。
“这都写了字的,不能用。你带在身边做什么?”王夫人虽然认识几个字,于诗文上却是不通的,因见有字,还以为是宝玉所题。
“不过是两首好诗,因喜欢她的韵律,所以带在身边。”宝玉忙陪笑道。
“哼,可见你平日不好好学习,索性连这个也作弊。叫你父亲知道了,又该锤你了。”王夫人淡淡一笑,便把帕子扔在脚下的火盆里。宝玉惊慌,待要去捡,那火盆里直窜起一股火苗,已经把帕子烧成了灰烬。
宝玉连声叹息,王夫人却正色道:“从今儿以后,你便是大人了,跟在老爷身边,不单要注意保养自己的身子,还要照顾好老爷的身子,方才是为人子女之道。莫要调皮不懂事,惹得老爷心烦,莫要任性妄为自毁前程,让老太太失望!”
宝玉只得连声答应着,待王夫人起身,亲自携了他的手,把他送至贾政的内书房去,又嘱咐了许多话,贾政方带着宝玉出门。
黛玉的病时好时坏,每日都离不了药,燕窝粥,人参养荣丸。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起来,掐指算算,宝玉已经走了一月有余。
这日北风呼呼的刮着,黛玉坐在软榻上,围着锦被,身前放着熏笼,拿着一本书静静地看。便听见门口有人轻声问了一句:“紫鹃姐姐在吗?”
紫鹃原是守在黛玉身边的,听见声音忙站起来回了一声:“在呢,谁呀?”
“是我,我们姑娘叫我来给林姑娘借本书。”小丫头转过屏风走了进来,见着黛玉,忙上前请安,“奴婢给林姑娘请安。”
“原来是你,宝姐姐可好?”黛玉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文杏,微微一笑,“有些日子没见着她了,怎么她都不进园子里来了?”
“哎,我们老奶奶身上不好,身边总少不了我们姑娘照顾,索性天也冷了,姑娘说过了这个冬天再进来。”
“姨妈身上如何?怎么又不自在了?”黛玉听说薛姨妈身上那个不好,便关心的问了一句。
“不过是被我们少奶奶气的罢了。”文杏只轻叹一声,也不敢多说,只把手中的纸条递给黛玉说道:“我们姑娘叫奴婢来,给姑娘借本书,就是这个。”
黛玉看了一眼那纸条上写的书名,便对紫鹃说:“北墙书架上右手起第二格,第五本书。”
紫鹃忙答应着过去拿了来,递给黛玉看了,黛玉方道:“就是这本了,你拿去吧。宝姐姐就是喜欢看这样的书。回去替我问姨妈好,如今我身上不自在,也不能过去瞧她,等我好些了,便过去找姨妈和宝姐姐说话。”
文杏答应着,又给黛玉道谢,然后告辞出来。黛玉便问紫鹃几句薛家少奶奶的事儿,紫鹃便把外边听说的话儿说给黛玉听,全当给她解闷儿。
黛玉听了紫鹃的话,心中又生感慨,原来世上还真的有这般河东狮般的女子。想宝钗的哥哥素日也是个霸王似的人,却叫这样一个女子给拿捏住了。许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人家的手里也未可知。
日子淡淡的过,宝玉自从走后便没了消息,虽然贾政常有家书捎来,黛玉也只能从家人的口气中知道宝玉还算平安而已。其实这种话也不用打听,若是宝玉有一丝一豪的不好,这个府上定然是翻了天的。
这日黛玉因见阳光明媚,虽然冷风嗖嗖的刮,但那背风儿的地方也还算暖和,于是穿了大红羽缎对襟的雪褂子,扶着紫鹃的手出了潇湘馆的门,只在有太阳的地方略坐坐,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罢了。
院门口有人说笑,初时黛玉没怎么在意,后因听到‘二爷’两个字,便动了心思,只不言语,细细的听那些人说什么。
“听说果然要回来了,咱们二爷也该回来了。老太太整日价念叨,如今终于盼到了头。”
“谁说不是呢,何止老太太,这全家上下,哪个不盼着宝二爷回来?”
“是啊是啊,若这次办差办的好,说不定咱们宝二爷果然能有个一官半职的,岂不更好,太太前儿还说宝二爷回来要立刻定了亲事呢,说他终于算是长大了。”
黛玉一听太太也要给宝玉定亲,心中便一阵紧张,她自然知道这位舅母一向是不喜欢自己的。如今既然要定亲,可不知老太太的话真切,还是舅母的话真切。按道理舅母是不会拂逆老太太的,可若是认真计较起来,舅母才是宝玉的娘亲,儿女的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老太太的话似乎又做不得准。
刚念及此,便听外边的那说话声渐渐地往北而来,已经到了东耳房的位置,借着便是刨地的声音,看来是那几个承包了这片竹林的几个老嬷嬷。
“哎,你说,太太会给二爷定哪家的姑娘?”
“以我所啊,自然是林姑娘。从小儿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岂不比外边寻得好?”
“这可不一定,若是论知根知底,也不只是林姑娘一个,还有个更好的,也住在咱们府里。”
“恩,也对,依我看,还是那一个更好些,不知咱们太太的意思怎样。”
“还能怎样?只怕已经内定了呢,没瞧见宝姑娘自从搬出去,便没进着园子?难道不是为了守礼?”

谈论的声音渐渐远去,黛玉的心也渐渐变凉。
宝玉没有在预定的时间回来。贾政又来了书信,说沿途有难民暴乱,皇上下旨督查当地官员平复,所以还要耽搁些时日。待回时,怕是要到年底了。
黛玉心思已经冷了许多,宝玉回不回来,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只是她的病更加沉重,一日两顿药,竟然也不能下床走动。动则咳嗽不止,气色越发的不好了。

第05章 白茫茫树倒猢狲散
天气进入了十一月,越发冷的厉害。黛玉连着用了十几日的药,忽然觉得这日身上略好些,因透过窗缝看见外面飘起了雪花,一时高兴,便叫紫鹃去拿大毛披风来。
“姑娘,今儿还是别出去吧,外边下雪呢,冷的紧。”
“这些日子,整天闷在这屋子里,心里烦闷的很,我出去走走就来。”黛玉不依,偏要出去走走。
紫鹃苦劝不住,只好拿了鹅黄色的银鼠披风来给她围好,系好了脖子里的织金蝴蝶宫绦,又拿了雪帽给她带上。黛玉方慢慢的出门,先站在廊檐下瞧了一会儿院子里的雪,因见鹅毛般的大雪越下越大。心中喜爱,便沿着游廊慢慢的往外走。
看着这样的雪,黛玉不禁又想起那年在芦雪庵联句来,心头便觉得有几分喜悦,但又想着今日白白的有这样好的雪,却又没有往日那几个人凑在一起。又不免心生荒凉。
刚出了潇湘馆的门,黛玉便见惜春披着大红羽缎斗篷冒雪走来,于是心头一暖,迎上前去问道:“四妹妹,这样大的雪,你怎么来了?”
“林姐姐!”惜春抬头看见黛玉站在雪里,也忙紧走几步,上前来握住黛玉的手,急切的问道:“这下雪天,你身上病着,怎么竟出来了?”
“我原是嫌屋子里闷得很,所以出来走走。不想竟遇见你。”
“这样好的雪,倒是把这肮脏的世界给盖住了。我原是听说了一些话,担心你的病,所以赶来瞧你。林姐姐,你…没事吧?”
“怎么?你听说了什么?”黛玉惊奇,看着惜春问道。
“他们都说要瞒着你,不叫告诉你。可…这种事儿,为何单要瞒着你?况且瞒得了一时,又如何瞒得了一世?既然已经定了宝姐姐给二哥哥,那就光明正大的放定就是了,为何单单对外说定的是你,叫你白担着虚名,却暗暗里定了她。想来宝姐姐原也是个明白人,如何就由得他们如此混闹,既污了你的名声,又叫人背地里嚼说宝哥哥的不好,她又有什么好处?”
黛玉已经听不清楚惜春剩下的那些话,只觉得天地之间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没有色彩,没有起伏,四周一切如一张白纸一般。前尘往事似乎也记不清楚,更加不知自己身材何处。
心头热潮翻涌,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间,一个站立不稳,弯下腰去,张嘴竟喷出一口鲜血!
“林姐姐!”惜春一时吓得没了主意,原本心头的那一股怒气早就无影无踪,她急上前几步,扶住了黛玉,紫鹃却搂着黛玉的肩膀,焦急的说道:“四姑娘,你这几句话可要了林姑娘的命了!”
“你浑说什么?”黛玉喘过一口气来,回头瞪着紫鹃,“宝哥哥和宝姐姐定了金玉良缘,如何会要我的命?”
“是,奴婢胡说,姑娘,快些进屋去吧?”紫鹃见黛玉吃闹,便不敢逆着她说话,忙和惜春二人扶着黛玉往潇湘馆里走。谁知刚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一片叫救命的声音。三人大惊,忙回头看时,却见一队队的官兵手中拿着刀枪闯进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见着丫头婆子,全都绑起来,一路走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竟是强盗一般。
黛玉便惊叫一声:“了不得了!祸事到了!”便身子一沉,昏了过去。
“林姑娘!”
“林姐姐!”
紫鹃和惜春二人更是害怕,但见那些人越走越近,眼看着就到了眼前,而此时黛玉昏迷不醒倒在紫鹃身上,三人又无处躲藏。紫鹃便急忙说道:“四姑娘,你快去躲起来,快!”
“躲什么?横竖是个死罢了。有什么好怕的,早些死了,也早些离了这万恶的世界,去佛祖跟前侍奉罢了。”不知是吓怕了,还是吓傻了,惜春此时反倒不躲不藏,直直的站在那里,冷眼瞧着那些官兵拿人。
几个官兵终于发现了竹林深处的三个女子,大红羽缎斗篷,鹅黄银鼠披风,还有一个丫头模样的人也穿着灰鼠窄裉对襟排扣的雪褂子,一瞧便知道是这府上的千金。于是几个人猥琐的往前靠着,行动极慢,似乎是很欣赏这个靠近的过程,看着那个十三四岁模样的穿红衣服的小姑娘脸色越来越苍白,他们便越发的高兴似的。
紫鹃吓得浑身发抖,抱着黛玉一个站立不稳便跌倒在雪地上,黛玉原本昏迷,被她这样一跌,反倒咳嗽一声,悠然转醒。慢慢的睁开眼睛,茫然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姑娘,姑娘,你醒了?”紫鹃见黛玉转醒,忙把她扶起来,颤抖着身子,害怕的说道:“姑娘,不好了,来了好些兵勇,看样子…看样子像是要…抄家…”
“抄家?”黛玉淡淡一笑,终于来了啊!
“你们三个,报上名来!”五个官兵此时已经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个服色跟其他四人不同,看上去是个小头目。
“哼!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知道姑娘我的名字?不过是抄家罢了,又不是过堂!要抓便抓,何必废话?”惜春虽然硬撑着,但到底对面是五个粗莽的男人,她一个小姑娘家,如何见过这样魔鬼一般的人物,话虽硬气,但声音却颤抖着,把她心中的惊慌尽数泄露。
“这小丫头,嘴还挺硬!”那官兵头面淡淡一笑,对边上的一个兵笑道:“不过老子向来喜欢啃硬骨头。”
“大哥,这次来查抄贾府的,不单单是咱们忠顺王府的人,听说还有北静王府的人。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好。”
“放屁!”那头目啐了一口,“难道北静王府的人是阎王不成?让你怕成这个样子?不过是抄家罢了,又不是恭迎大小姐回鸾!老子用得着小心吗?”
“是,是,大哥说的是。”那兵勇被骂了几句,也不敢多劝,只得低下头去。
“今日,姑奶奶就死,也不会让你们动我一根手指!”惜春说着,拔下头上的一根簪子,细长的玉簪对准了脖颈,她的手哆哆嗦嗦,不经意间已经划破了脖子上细嫩雪白的肉皮儿,鲜红的血珠子慢慢的渗了出来,映在雪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黛玉此刻只有喘息的份儿,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冷风吹进喉间,确如刀子慢慢的划着喉管一般,撕裂般的疼痛。她因刚吐了血,嘴角还带着几丝血痕,此时伏在雪地上,一手抓着一根竹竿,一手捂着胸口,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泪,憔悴的脸色堪比地上的白雪。
紫鹃瞧着惜春如此这般,忙放下黛玉冲到惜春面前,拉着她的手臂哭道:“四姑娘,别这样,你…”
“躲开!”惜春怒视紫鹃,叱道:“你这个糊涂东西,还不去扶好林姐姐?”
“妹妹…四…妹妹…”黛玉喘息着,似是要说什么,却总也说不出,一口气上不来,便又昏倒过去。
“让开!你们几个,都给我让开!”一声清凉的呵斥由远及近,几声鞭响,五个官兵便纷纷倒地。
“什么人,敢跟老子动手?!”那小头目被甩到地上,吃痛的爬起来,转身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