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轻烟凝》虫小扁
作者:虫小扁

一溪烟柳万丝垂

建平十一年 春
大门吱哑一声打开,小厮探出半个头,待看清门口站着的女子,才又打开点门,打量了一小会,道,“你找谁?”
“柳大夫人。”此女身着灰布衣,背着个简单的碎花包袱,长得不算顶美,清秀的脸上表情平淡,语调沉稳。
“大夫人?”小厮十六上下,略为青稚,倒也不势利,女子大不了他多少,却是呈现出一种超脱年龄的沉静,再加上她那身打扮,十分好奇女子的身份,多口应了句,“大夫人不一定见你。”
“请代为通传,说故人之女燕凝拜见。”
女子语调波澜不兴,不卑不亢,一身布衣倒也裹得她气质怡人,颇有大家风范。
小厮直觉不能怠慢,便又应了一句,“请姑娘稍等。”然后轻轻的掩上门,赶去通传。
燕凝仍是一派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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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凝是丰州第一大户燕家人。
燕家一向人丁单薄,对燕家来说,赚钱事小,生儿子事大。
燕易是独子,燕凝是燕易的独女。
话说燕易向慧娘提亲的时候,也没多少人反对,只盼娶个能生的。
慧娘和若兰是闺中姐妹,感情深厚,但家境却不如若兰,若兰嫁给固安城柳家的大少爷为侧室。
这柳家乃北方首富,几十年前还只是个大地主,之后开始经营布料生意,再之后又涉足民之生计饮食业,开得天下第一酒楼闻香楼,店铺遍及全国,可谓家财万贯。
柳家大少爷又是一表人才,即便侧室,若兰也嫁得心甘。

慧娘却是嫁得情愿。
燕家虽富却远不及柳家,只是柳家和燕家早有生意往来,燕家经营粮铺,年中往闻香楼送去的上等大米金额也是惊人。
若兰嫁入柳家的第二年便一举得男,正妻膝下无子,再加之不善交际,逐渐沉默,一意皈依佛门,带发修行。
柳家大少爷写下休书,这若兰,就顺理成章的成了正室,成了柳家的大少夫人。
再之后,二老仙游,若兰又成了大夫人。
然而慧娘不及若兰运气,燕凝出世之时,所有人都大觉失望,连燕易也不例外,慧娘身子不大好,大夫说,生孩子伤身。
慧娘身子果然不大好,足足五年肚皮不再见鼓起,燕家长者开始骚动,终究忍不住想帮燕易纳妾。
慧娘外柔内刚,性子倔,容忍不得。燕易生性温顺,夹在中间,进退不能。终致心神不宁。
因而小燕凝在燕家并不受欢迎,连慧娘也禁不住埋怨。
稚子年幼已不常见笑容。
燕易倒也疼她,这唯一的女儿。只是燕易不懂孩童之乐,便只能带在身边,亲自授之课业。
燕凝自幼便与账本打交道,再大些,便懂得些商者本性,人情世故。
燕易常常叹到,“凝儿,你娘不愿,我便不纳妾氏,只是这家无宁日终究令人头疼,他日你夫君要纳妾,你便从了他罢。”
其实慧娘从他,只是燕易若要另娶,便挥袖离去。
燕易不舍。

* * * * *

故人之女?
小厮也无甚记性,忘了燕凝姓名,微微压下心虚,等待指示。
这若兰为南方首富的当家主母,自是见过世面,倒也不震惊,只是一时想不出个了然来,就吩咐小厮让人进来,而后摆了摆架子,耗了段时间,才让人陪同着走向偏厅。
便沏上两杯茶,招呼一下罢。
一见到厅中仍背着包袱,立在中间的女子,略为沉思,脸上无一丝不耐,也不四处张望,只是沉默着。竟也生出些好感来。
“你是?”一边问一边慢慢走向厅前的靠椅坐下,一旁丫头已是端上杯茶,弓腰退下,若兰慢慢的端起杯座,又慢慢打量起眼前纤细女子。
清秀脸蛋一派沉静,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眸,宛若溶洞最深处的一汪清池,澄净清幽得不可思议,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燕凝见过夫人。”燕凝先是微微欠身行了个礼,而后才抬起头,直视已贵为柳家大夫人的司徒若兰,脸上见不着一点畏怯。而后她也不拐弯抹角,道,“娘临终前让燕凝来投奔夫人。”
“燕凝?”若兰细嚼着这两个字,倏地的瞪大眼睛,放下茶杯站了起来,侧头又打量了她一番,似乎想寻找些熟悉的影子,而后开口想确认,“你娘是…”
“燕家少夫人,李氏慧娘。”
若兰虽已有八成把握,但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又是一震。虽也有怀疑,但和慧娘交好已是二十年前的事,再加上这女人有种让人信服的魅力,便信了十足。
心里顿生感伤,声音也添得三分感性,“临终…你娘她——”
“已逝。”这个事实并没有为燕凝的脸上增加一抹悲哀,她只是平静的述说着这个事实,安静的。
“已逝…”若兰喃喃重复,扯出一抹苦笑,有些不稳的坐回椅子上,言语中透出些激动,“她为何不早来寻我?”
“娘一直惦挂着夫人。”燕凝看着面有悲色的柳夫人,不过是个陌生人,“只是,夫早逝,不容于夫家,无脸回娘家,自是无面相见。”
那个争强好胜的女子啊,明明外表娇柔,却生得一身傲骨,定是觉得不如她,才会明明走投无路,却仍避而不见。也罢,十余年未曾再见,更多的只是一种感怀,叹了口气,“凝儿,你便安心住下,我定好好待你。”
燕凝听罢沉默了片刻,已是明了这柳夫人忘了那事,才又轻声唤了句夫人。
若兰正欲唤丫头带下去安顿,一句夫人又停下来。
“夫人,令郎可已娶妻?”
若兰顿了顿,虽是狐疑却仍照实回答,“尚未。”
“可有刻苦铭心之爱?”
若兰已是蹙眉,“不曾。”
燕凝侧身行了一礼,“还望夫人做主,替燕凝与令郎完婚。”


作者有话要说:11.8日修

“完婚?”若兰再次震惊,开始思量着这番话,突然想起早被遗忘的那段记忆。
“嗯,”燕凝又继续接到,“夫人在出阁前就已允诺我娘,在令郎弥月之际,也交换了信物,燕凝既为女儿身,便是结为夫妇。”
“这…”不提还真是忘了,自韬儿弥月之后,慧娘就回了丰州,诞下一女之事虽有耳闻,也道了贺喜。只是那之后慧娘和夫家略有争闹,慧娘也不再在两家走动,她又卷入了柳家大少夫人的争执中,便无甚往来,久而久之就忘了这事。
韬儿现在已是柳家的谪长子,将来是柳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也早想给他说门亲事,令他早日定心,只是这孩子从小我行我素惯了,又被惯坏,她说不动他,就一直拖延至今,但抛下这点,仍是顾虑——
燕易七年前外出遭山贼所害,慧娘被指克夫,又未能留下子息,等于断了燕家的后,遭至责难排挤,后慧娘带着女儿夜离燕家,从此无了踪影。
听闻这事,她也派人去寻过,一直未得消息,也就搁置了此事,而今这个女子突然找上来说要完婚,只得犹豫。
燕凝又怎么会不懂柳夫人的心思?于是低了低头,“还望夫人莫要嫌弃,柳家的信物,一直带在身边,即便最贫困煎熬的时日,也不敢滋生一丝当卖的念头。”
而后从衣襟中摸出一块晶莹透亮的宝玉,证实了自己的身份。
若兰虽在几房人的争斗中培养出些心思,却并非刁蛮之辈,她既然信了这女子,也不再怀疑,只是柳家若是有这样的大媳妇,恐怕会让偏房的人笑话去。
也只能安抚她,“凝儿,娶你是自然,只是可能让你受点委屈。”
燕凝微微将倾斜的包袱向上提了提,欠身又行了个礼,柔了声,“娘说,既为金兰,夫人定是明瞭她的苦,请你疼惜她唯一的女儿。”
若兰蹙眉,轻叹口气,“只是,我相公他…”
“娘说,固安城内柳家大院流水席上的男女老少,皆可为证。”

* * * * *

提起甫阳城中最美丽的女子,自然非司马家的小女儿若兰莫属,又抚得手好琴,举手投足间尽现优雅,也难怪柳家会上门提亲。
司马家早两辈出过个大官,虽说柳家大富大贵,仍是觉得委屈了若兰。
但若兰却主动应允了这门亲事,事实证明,她并未选择错误。
只是真要论起琴技来,若兰还得叫慧娘一声师傅。
慧娘自幼身子不好,但眉宇间尽是坚韧,却偏偏生得柔情似水,再加上一身才华,虽然是庶出,上门提亲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慧娘家里是个土财主,爹爹纳妾十一,慧娘的娘亲,夹在中间,加上天性懦弱,在家里并无地位,在慧娘十三那年积郁成疾过了身。
这也便是慧娘不允燕易纳妾的原因。
论年龄,慧娘其实还长若兰一岁,只是守孝三年,出嫁却晚了一年。
若兰的选择,慧娘并不赞成,但也不便多言。既然若兰嫁了,加上柳家的财势,慧娘使了个心眼,提出了结亲这事,若兰倒也率直,自然点头称好。
当中慧娘机缘下结识了丰州人士燕易,也远嫁他乡,和若兰隔得更远。
柳云韬弥月之际,慧娘已身怀六甲,却执意远赴固安城,来喝这杯喜酒,当中对着襁褓中的男婴又提了这事,子为弟兄,女为夫妻。
当时柳翼也在场,长子满月,又喝了两杯小酒,再加上两家的生意往来,一个高兴,抱着柳云韬当着流水席上数百人宣称了这件事,其中不乏权贵。
而后燕易出了意外,事情就演变成了这般模样。

* * * * *

“也罢,我为你做主便是!”慧娘毕竟和她情如姐妹,而今又已逝世,她的女儿也不想待薄了,更何况,燕凝对她的眼,安安静静的,突然想起什么便又问:“算算年龄,你快十八了?”
“是的。”
“你娘过身多久?”
“三年。”
这孩子孝心,也是守孝后才来投奔,“那,改日领我去你娘坟前上柱香,我也挂念她。”
“好的,夫人。”
若兰又是轻叹一口气,便招呼身边的其中一个小丫头,“小红,将燕小姐带至西苑安顿。”而后又面对燕凝,“呆会让人给你添置些家常,明天让柳管家给你添个两个丫头,你便安心住下罢。”
“谢谢夫人。”燕凝仿若听着别人的事,并无一丝惊喜,只是又欠身以示谢意,而后就顺从的跟着小红离去。
若兰揪起了眉头,做主…
恐怕还是有点难度。

* * * * *

柳云韬之下还有五个弟弟,七个妹妹。
柳翼娶了五房,也是个风流种子,只是他对若兰还是特别的,有事没事都往她这边走走,柳家大小内务都交由她全权处理,给足了里子面子。
若兰这个大夫人还是挺有地位,只是这一定论并不适用在柳云韬身上。
柳云韬也可谓得天独厚,光是先天的就给足了他,财富相貌,还有头脑。
下人们也不懂得怎么形容,只是觉得大少爷很好看,丫头们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光是靠近他,小心肝就会扑腾扑腾的。其实也没人敢直视,不仅是敬畏,少爷的眼睛,会勾魂。
少爷总是慵懒的,一个人独来独往,恹恹的趴在涛园语和湖的湖中亭内睡觉,偶尔心情不好,会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少爷心情不好到极点的时候就会发怒,然后就喜欢找人麻烦,一定得避开。
听说,他出的主意,都让柳家狠狠赚了一笔,少爷在商场上是无情的,他可以和狡猾奸诈的老狐狸周旋帷幄,面对蛮横霸道的狮子面不改色。
听说,少爷十五岁跟着柳翼在柳家产业走了一圈,慧眼识英雄提拔了几个人,至今也有几个年头,即便老爷已不怎么管事,少爷也依旧慵懒,柳家的大小产业仍然广纳财源,那闻香楼,更是闻名天下香满楼!
所以下人们看待他,是钦佩的,又是敬畏的,甚至战战兢兢——少爷要赶的人,没有人敢留。
所以涛园总是安静的,少爷喜欢安静,这样他就能安安心心的睡觉。



燕凝跟着小红丫头在诺大的柳府中长长的回廊里迂回前进,这地方大得吓人。只是燕凝也不多话,只是一贯的沉默,仿佛刚才和若兰的交谈只是一种幻觉。
这个燕小姐,不说话的时候安静得有点诡异,小红只得频频回头看看她,怕她跟丢了。柳家也是花费了她好些时候才大致弄清方位,只是仍有地方她也没去过,譬如涛园。
燕小姐真的会成为未来的大少夫人吗?她居然那么大胆,主动提出婚约,但得知夫人答应后又不见得有多高兴,真是个奇特的人。
小红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并非样貌过人,长得还不若少爷好看,只是少爷是男的,无法相比。那么,柳家的几位小姐,年纪小小的也早已是个美人坯子,比不上。
即便夫人曾经说的那些个亲事,据说都是一等一的容貌一等一的才华,连身家也是过人。那些女子少爷都看不上眼了,少爷会应允娶她吗?少爷不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勉强的吧。
安静得有点难受,燕小姐一点问题也没有么?譬如你带我去哪,你多大了,进柳家多久了之类的,走着走着小红忍不住开了口,“燕小姐渴了么?待会我让厨房煮点莲子百合羹给你送去。”
“嗯。”
“…”便又是沉默。
寻常人不是应该以此为话题打开话端吗?可燕小姐连欲言又止的倾向都没有。

* * * * *
又走了段路程。
五少爷带着小少爷突然大叫着冲了出来,两个小家伙大字拦在她二人前面,童稚的脸上有着无法无天的顽劣,而后五少爷扬了扬手,催促身后,“快快!”
小少爷五六岁的稚龄,也奶声奶气的跟着喊,“快!”
后面两个小厮,有点无奈的加快了动作,两人额头渗出些汗水,合力捧着个木桶,似乎搬运了一段路程,有些喘。
五少爷约摸十岁,显得有些不耐烦,“不要婆婆妈妈的,快点!”
见到那木桶小红就有点慌了,八成是柳家最小的两位少爷又想到什么整人的点子,有点头疼的堆着笑脸,“五少爷,小少爷,小红陪着客人呢,改日再陪少爷们玩耍好不?”
“我不!”
“我也不!”
而后柳云锦略带兴奋的催促,“快倒,快倒!”然后收回双臂,拉着弟弟退了两步,不想被波及,而后就昂着头插腰站着。
那两个小厮给了个歉意的眼神,小红紧张的退了两步,回头见燕凝仍是镇定,也顾不得身份,想向她靠近些。但随之一桶油就当着二位女子泼了过去。
小红一声尖叫,加上慌乱,绣花鞋踩得脚底一滑,狠狠的摔至地上,哎呦一声想爬起来,可手心也沾满了油,找不到着力点,又是滑了一下,四面朝天,整个人平躺在地上,也是觉得丢人,就掩面嘤嘤的哭了起来。
“哈!真的会摔倒!好!好!”柳云锦连连拍手叫好。
“好!好!”柳云均也是觉得好玩,跟在旁边跳着拍手。
燕凝自腰部以下皆被泼湿,黏黏稠稠带着大量油腥的味道,又渗进衣衫里缓缓化开,很是难受。虽然也有些措手不及,却是因为沉着而站住了脚,心里也明白稍稍移动就有摔倒的可能,一如前面那狼狈的丫头。
丫头哭得正是伤心,燕凝觉得吵闹,于是唤了一声,“小红。”
这一声竟奇迹的安抚了小红。
柳云锦不高兴了,指着燕凝大喊,“你是谁?你为什么不摔倒?”
柳云均也哼哼地接着,“为什么?”
燕凝不为所动,只是将肩头的包袱取下,而后解开,里边整齐的叠放着几件衣服,为数不多,燕凝拿出一件微微弯腰铺在地上,而后迈了一小步,踩了上去,微微的挪了挪脚底,拭去些油。而后她递一件给小红,眼神示意她擦拭一下。
小红有点愣愣的接过来,狠狠的吸了下鼻子,小心的撑着自己坐起来。
手感粗糙,柳府的下人也不穿这样的衣服。
才看出燕小姐身上洗得略微发白的蓝色布衣已经是最好的一件。
她心里微微发热,先是拭拭双手,又是顿了顿,抽噎了两下,不大好意思的把衣服铺在地上,想先坐上去而后爬起来。
燕凝见两件足已,于是夹着衣服,将剩余不多的衣服又再次收拾进包袱里,动作慢而有条理,又将包袱背在肩头。
柳云锦看着燕凝的淡定,又见着了小红的举动,重重的哼了一声,眼珠子一转,不服气的冲了过去,想将其推倒。
小家伙显然忘了地上的油迹,一个踉跄,整个人趴倒在地上,小红不敢怠慢了,赶紧去接,只是没接着人。
好在地上已经铺上了衣服,柳云锦的下巴磕在衣服上,声音闷闷的,似乎不大严重,只是身上大概有不同程度上的磨伤,觉得疼痛。嗒吧了一下唇,放声哭了起来。
柳云均年龄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来哥哥一摔还傻呼呼的笑出了声,但五哥毫无顾忌的哭声,又令其手足无措起来,也是张开口大哭。
两个小家伙都被得罪了。
小红想伸手去安抚,柳云锦却撒起泼来,俩小厮将木桶一扔,赶紧上去,想扶他起来,可柳云锦不依,拳打脚踢的,一小厮不稳,又连带作用,二人都摔了下去。
他们摔下去,柳云均不肯,冲上去想让人抱,揪住一小厮的衣角不肯放,趴在他大腿上。这倒好,大人小孩摔成一团,颇为壮观,亦极其滑稽。
唯燕凝稳稳的站在衣物上面,不为所动,在烦杂的声音中,穿透出一种淡定,“走吧。”就带头向前。
小红竟是听清楚了。她又瞅了眼身旁,赶紧爬起来,跟上。
柳云锦大哭大吼大叫,“快快,抓住她!”
燕凝充耳不闻,小红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有些担心的回头看看,而后脚底有点打滑,却小心的稳住了身子。
远远听到纷乱的脚步声,而后传来一声有点苍老尖锐的女子声音,“哎呦!我的小祖宗们啊!”
小红又吸吸鼻子,“奶娘急了。”


西苑用来招呼贵客,平日里都有人打扫,屋子格调也显得贵气,若兰倒也看重燕凝。
这小红归属若兰的直辖范围,地位也高其他下人一等。又领了大夫人的令,见她唤了两个小厮准备热水,又令个丫头去给燕凝备身干净衣裳,伺候她沐浴,就打算离开一小会整理下仪容。
离去时燕凝微微点头,道了声,“谢谢。”
小红顿住,没反应过来,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眼睛鼻头因为刚才的哭泣都有些红肿,腼腆的笑笑,又赶紧摆摆手,“什么话,小红份内的事!”已是打心眼喜欢这位小姐。
还想多扯个两句,燕凝已经转身进了里屋,竟也不觉得她傲慢无礼。
旁边小厮已经抬进个木桶,来回忙活。
燕凝将包袱放置圆桌上,也不四处打量,随即坐下,显然是有点累了。那身油渍,并不影响她的平静,倒是细细的打量着墙上的字画来。
燕小姐的脸上尽管没有什么表情,却是看着舒服,也不会觉得她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是一种淡定存在,所以忍不住会想要多看她几眼,看她还在不在,倒真是个奇特的人。
回过视线时,小红益发觉得难受,揪起眉头,禁不住佩服起屋里人的面不改色,离去前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招呼个丫头奉茶,才安心离去。
燕凝看完墙上的字画,慢慢的合了合眼,没什么事干的时候,连呼吸都变得缓慢,才轻轻摆弄了下裙摆,确实有点难受,这才微微蹙眉,随即又如一抹轻烟般消失不见。
物是人非事事休,要在柳家坐稳大夫人的位置,手段只是必须,娘说柳夫人的好,她却想着一切的意外,倒是让柳夫人答应下来比她想象顺利得太多。
是她顾虑太多么?
娘说当年怀抱中的柳家大公子红唇齿白,相貌差不到哪去,只怕养尊处优有点脾气,让她顺着点,怕她当真一人受苦受难。
本该在三年就上门,她却独自守着爹娘的灵位,靠着娘从燕家带出来的一点身家,闲时去柳家门下的一间绣工房帮做零工,领点散钱。
柳家对工房的人从不吝啬,那柳家大公子虽然从不去绣工房,但绣工房里二十来个妙龄女子,聊的最多的,便是柳云韬。
他的事迹虽有夸大,甚至虚无,也是个无所顾忌的人,倒也称不上恶劣。
她只想有个家,一个家就好。
她累。

* * * * *
回神时有个小丫头来唤她,说是水烧好了。
话说这柳家的小少爷们倒也顽劣,寻常人家即便吃得起肉,这油,也是极为看重的,往往反复利用,舍不得浪费一滴。而今整整一桶竟被如此玩耍掉了,这柳家不心疼,不知心疼死多少户人家。
燕凝点头应了一下,见两个小厮已经下去了,又将原本放置一旁的屏风架好,屏风外堆放着两桶水,架着个瓢。手脚倒是快。
燕凝躬身褪鞋,鞋面也已被渗透,看来是要不得了。
丫头关了门,迎上来为她宽衣。
燕凝也不拒绝。
后又见着丫头面对油渍面露难色,又自己动起手来。
不拒绝皆因为这燕凝小时候由奶娘帮着,早已习惯。后来跟着她娘,自是不能常沐浴,实在身痒难耐,又不想曝露在光天之下,便使两个钱,去固安城边最小的澡池子里与人共浴,早见惯了人的身子,自然被人看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