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羊与狮子 作者:春十三少

你问我什么是奇妙的事?
我说奇妙就是原本不应该发生的,最后却发生了。
可是如果,只是如果
在经历了失望、背叛、离别与放弃之后
你仍然充满了勇气
仍然愿意相信别人
仍然保有那颗纯真而善良的心
仍然相信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那么,那么我想,奇妙的事就已经发生了。

【正文】


【水瓶】

一(上)

蒋柏烈从出租车里下来的时候,听到车上的电台里正在播出一档节目,那个主持人用一种男人里面很少见的温婉的声音说:“各位听众晚上好,现在是周六晚十点,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一周地球上发生了一些什么奇妙的事…”
他微微一笑,在这个寂寞的星球上,奇妙的事情每天都在不断地上演。
下了车,穿过铺满灰色墙瓦和地砖的小路,他走进一扇玻璃门内。门口有一个不大不小、颇为精致的招牌,后面站着一位衣着得体的服务生,露出一个职业性欢迎的笑容。沿着灰色的楼梯走下去,那里又是一扇门,黑色的、很厚重,从门缝里隐约能够看到灯光闪烁。
他推开门走进去,忽然发现——门内与门外简直是两个世界。
这里没有明亮的大灯,而是被各种游移的追光灯笼罩着,节奏强烈的舞曲响起,有人尖叫起来,也有人在空地上舞起来,他猜想那是酒吧的工作人员,因为跳得很专业。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会儿,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雅文,”他走过去坐下来,“每次你都会到得比我早。”
“哦,”裴雅文一脸无奈,“那是因为你总是迟到吧?”
“…”蒋柏烈把手中的纸袋交给她,“礼物。”
“是什么?”她没有着急打开,而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反正不会是你想要的。”
裴雅文佯装发怒地瞪起眼睛:“那为什么要送给我?”
“不是很好吗,这样你会觉得生活还有希望,因为还有很多想要追求的东西。”
她哭笑不得,举手投降:“好吧,蒋医生,我承认你就是这样一个能够把胡扯说得很有道理的人。”
蒋柏烈耸耸肩,不以为意地拿起面前的杯子,喝起水来。
十点的夜店生活才刚开始,形形色色的人们穿梭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让他一时之间有些头晕目眩。以前他很喜欢这样的生活,狂欢、热闹、不寂寞,可是最近他却越来越热衷于在安静的晚上,开一盏床头柜上的小灯,独自躺在床上看书。也许人到了一定的阶段,是会想要改变自己。
吧台旁的高脚椅上坐着一个男人,追光灯偶尔照在他脸上,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侧脸,就足以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喂,”蒋柏烈拍了拍裴雅文的肩膀,指着那个男人说,“你觉得他怎么样?”
雅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然后点头:“很不错,但…难度很高。”
“有没有兴趣挑战?”
“没有。”雅文坚定地做了一个双手交叉的手势。
“来嘛,帮个忙,过去耍耍他。”他用一种近乎撒娇的口吻说。
“No ay!你很喜欢看我跳火坑是不是?要是被裴雅君知道会宰了我的。”她瞪大眼睛,拒绝得毫不犹豫。
“还记得我手指上的伤吗?”他靠近她,一脸委屈。
“?”
“就是拜他所赐——你不会不肯帮我出这口气的吧?”
“…”雅文抓了抓头发,像在为难。
“很简单,你走过去搭讪,约他去酒店的房间,”说着,蒋柏烈从茶几上拿了张纸巾,随手写了个房间号码,“然后跟他说你会先去,叫他随后就到,接着你就可以回家了——当然这件事我绝对、绝对,不会让裴雅君知道。”
她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内心激烈的自我斗争,几秒钟之后,她终于迟疑地点了点头。
“乖孩子。”他把纸巾塞在她手里,笑容可掬。
雅文拿起背包,伸出手掌毫不客气地推开他的脸,起身向吧台走去。
“你好。”她直直地走到那个男人面前,一脸坦然。
“你好…”男人看着她,没有说话,像在等待她的下一步行动。
“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项屿。”他一点也不觉得她的问题唐突,就像一只温顺的绵羊般,笑容满面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裴雅文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以及他脸上那也许会让女人发疯的笑容,不禁有些恍惚。
“你呢?”项屿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什么?”
“名字。”
“哦…”裴雅文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这个不重要。”
项屿仍然看着她,表情有点疑惑,拿起吧台上的玻璃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绅士地问:“你想要来点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她答得坦率。
他拿着杯子,慢慢喝着,看她的眼神仿佛漫不经心,其实却充满了好奇。
“我说…”裴雅文一鼓作气地说。
“?”
“我们去酒店吗?”
“噗——”
橙色的液体喷在白色吧台上,裴雅文这才看清楚原来他喝的不是酒,而是橙汁。
项屿捂着嘴,大概是被呛到了,裴雅文把那张写着号码的纸巾胡乱塞在他手里,像完成任务似地说:“我先去了,你稍后就来哦。再见。”
说完,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大门口走去,快要出去之前还不忘得意地向蒋柏烈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项屿咳了几下,用裴雅文塞给他的纸巾擦了擦嘴,终于从喉咙的不适中解脱出来。他拿起手上的纸巾看了看,那上面用圆珠笔写了四个数字,尽管有点糊,却依稀可以辨认出来是酒店的房间号。
他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哭笑不得:“饶了我吧,到底是哪家酒店?”
蒋柏烈在暗处看着这一切,并不知道自己的计划竟然有一个这么大的“漏洞”,还自顾自地在脑海中描绘着项屿来到酒店房门口却怎么也敲不开房门时的景象,心情忽然变得愉快起来。
他接了个电话,抬手看了看表,决定立刻回去。买了单,才刚起身,就看到项屿那张英俊的脸在离他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出现,不禁吓得怔了一怔。
“刚才那个妞是你找来的?”项屿的声音平静而冷淡。
“…”蒋柏烈也以同样冷淡的眼神回敬他。
“下次拜托找精明一点的来吧。”说完,项屿把纸巾丢在面前的茶几上。
蒋柏烈笑了笑,说:“精明与否有什么关系呢,对你来说,女人只是一具又一具身体罢了——不是吗?”
项屿皱起眉头,没有再说话,可是脸上的表情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祝玩地愉快。”蒋柏烈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拿起背包,转身要走。
“喂,”项屿忽然叫住他,用严肃而认真的口吻说,“要是让我知道你在打‘她’的主意,我不会放过你的。”
蒋柏烈转过身,直直地盯着项屿,眼里没有一丝害怕,脸上是温柔到令人害怕的笑容:“我等着。”
说完,他转身走了,并不把身后那两道愤慨的目光放在眼里。
并且,他在心里嘲笑着,他正要去见“她”呢。
蒋柏烈踏上教学楼青灰色的台阶,头顶的灯应声亮起,昏黄的光芒跟着他一直来到三楼。他的脚步并不重,所以来不及点亮走廊上的声控灯,但幸好这条长长的走廊如阳台一般半敞着,所以借由路边的光,他隐约可以看见诊室门口坐着一个人。
“你这样,”他走过去站在那人跟前,“我门口的蚊子都被你养叼了。”
施子默讶然抬起头看着他,过了很久才露出一个木讷的微笑:“医生…”
“你没有喝酒吗?”
“没有。”
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最后点了点头,开门让她进去。
“我的啤酒都喝完了,只有牛奶和矿泉水,要哪一种?”
“水吧。”她说话的语气总是很生硬,跟一般的女生很不同。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塑料瓶子丢给她,自己却什么也不喝,走到书桌后坐下,说:“怎么样,我离开上海的这段日子你还好吗?”
“还好。”
“那为什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医生,”子默说,“我不知道。”
“…”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蒋柏烈沉默了一会儿,抓了抓脑袋,说:“我想我也无法给你答案,只有你自己去找。”
施子默的脸上很少有表情,但此时此刻,他却看到了一抹苦笑。
“医生,我是不是一个很让人讨厌的人?”
“不会。”他肯定地说。
“那么是不是很愚蠢?”
“…我想那不能叫做‘愚蠢’——尽管你确实是一个木讷的人——但如果要我用一个词来形容你的话,我想应该是‘单纯’。”
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气馁:“这样好吗?我总是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
“我总是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小的时候,他们都叫我‘小怪物’,我真的很怪吗?”她轻蹙着眉头,这仿佛是她心里的一个死结,想去解,却怎么也解不开。
房间里一片安静,回荡着墙上时钟那滴答滴答的声音以及远处校园操场上篮球触碰地面的声音,但她却什么也听不到,只是忽然听到蒋柏烈说:
“那你为什么要跟别人一样呢?”
她睁大眼睛,看着书桌后的他,就好像是在漆黑的海面上漂浮了很多天的人忽然看到不远处驶来一艘大船。
“好吧,我承认…”他顿了顿,“你是跟别人不同,你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所以很容易造成别人的误解,你的确是个‘怪咖’。”
“怪咖…?”
“我想‘咖’就是‘卡司’的简称啦,我们台湾人所说的‘怪咖’就是怪角色、怪人的意思。”
“哦…”
“但我并不觉得那是一个贬义词,因为那只是说明你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事实上,做一个怪咖也没有什么不好,甚至我还读过一本书叫做《怪咖心理学》。”
施子默看着他,终于露出一个微笑:“蒋医生,我的气馁总是能被你打光。”
蒋柏烈哭笑不得,她的形容词常常是这么奇怪,很符合她“怪咖”的形象。他忽然想起她第一次来诊室的情景,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第一次相识是在去年他生日的那一天——也就是,2008年的2月16日。
蒋柏烈从酒吧里走出来,上台阶的时候差点跟正要下来的客人撞个正着,他扭了扭身子躲开,把蓝牙耳机塞在右耳里,按下通话键。
“喂?”耳机里传来裴雅文的声音,“我今晚不能来啦…”
“…”听到这样的消息,他的心情忽然变得低落。
“抱歉抱歉,原谅我吧?”
他苦笑了一下,说:“下次记得请客。”
“一定啦,周末吧,周末有空吗?”
“嗯,到时再说吧。”
“好,那Happy Birthday喽!”
“谢谢…”
摘下耳机,他看着手掌心里那个跳动着蓝色光芒的东西,忽然想起这是去年裴雅文送的生日礼物——好吧,那么就原谅她吧。
他把耳机抛到空中,打算帅气地接住,可是就在将要接住的一霎那,有人狠狠地撞了他一下,撞得他几乎要摔倒在地上。
他稳住脚步,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耳机,然后一脸凶恶地转身想要找那个莽撞的家伙理论。但那人却先开了口,而且口齿模糊:
“你这个混蛋…”
地上坐着一个短发的女孩,昏暗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有两片淡淡的红晕,看起来…她喝得有点多。
蒋柏烈双手抱胸站在原地,无奈地耸了耸眉,他从来不会对女人发火——尤其是喝醉了的女人。
他从她身边绕过去,打算继续回去happy,但女孩却忽然拉住了他的裤管,轻声而木讷地说:“你别走…”
“?”
“你说…我到底算什么…”
“…”
“我到底…是你的什么…”
说完,女孩抱着他的腿,怎么也不肯放手。
蒋柏烈被这戏剧性的一幕吓住了,直直地站在原地,啼笑皆非。上帝是派她来帮他庆祝吗?在这个孤单的生日夜晚…
不,还是饶了他吧!
可是女孩拽着他的手握得那么紧,他蹲下身子,拍了拍她的肩:“小姐,我想你认错人了。”
她没有理他。
“小姐,”他又拍了拍,“小姐?”
他拧过女孩的头,忽然错愕地发现——她睡着了,那均匀的呼吸声没有丝毫的防备。
打开灯,米白色的天花板上散发出白色的光芒,水槽上的水龙头滴着水,跟墙上的钟一起,滴答滴答,此起彼伏。蒋柏烈把女孩放在房间中央的皮椅上,然后直起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从冰箱拿出一瓶冰冻矿泉水,喝了起来。
他慢慢走到书桌后面,倒在椅子上,他很累,实在太累了,于是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眼前有一个模糊的人的轮廓,正睁着一对木讷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他。
“啊!”他发出那种见鬼般的尖叫,双手牢牢地抓住椅子两边的扶手,连手心也在冒着汗。
“你醒了。这是哪里?”木讷的声音说。
他揉了揉眼睛,想起在酒吧门口发生的事,于是深深吁了口气,才说:“这里是我的诊室,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
“…”女孩摇摇头,一脸迷茫,只是看上去丝毫没有害怕的神情。
噢…蒋柏烈抓了抓脑袋,觉得自己刚才很丢脸,因为,该尖叫的人应该是她吧?
“事情是这样的,”他咽了下口水,“我在酒吧门口打电话,打完之后你就抱着我的腿不让我走,后来我发现你睡着了,又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街上,所以就带你来这里。”
女孩也像他一样抓了抓脑袋,皱着眉头好像在使劲回忆着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地说:“是吗,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不客气…”他以一种惯用的温文尔雅的语调说。
“…你刚才说,这里是‘诊室’?”
“嗯。”他点头。
“那么…你是…”
“我是…咳咳,心理医生——尽管目前为止一个病人也没有。”
“哦…”
蒋柏烈起身从桌上的名片盒里拿出一张名片,递到女孩面前,女孩接过来,怔怔地读着他的名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垂着头伸出手,说:“蒋医生你好,我叫施子默。”
他微微一笑:“施小姐。”
“那个…”
“?”
“心理医生真的可以解决心理问题吗…”
“那要看病人是不是真的有意愿要解决自己的问题。”
“哦…”施子默垂下眼睛,像在思索着什么。
蒋柏烈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超过十二点了——也就是说,他一年一度的生日就这样结束了。
“很晚了,我想也许你该回去了吧,我送你出去搭计程车?”
“…好的,谢谢。”她站起身,有点站不稳脚步,但人看上去清醒了不少。
蒋柏烈送她出去,在医学院门口的马路上等待着偶然经过的空车,很快,就有一辆停在他们面前。施子默上了车,抬起头跟他道别,又再三道谢,他忽然想起她抱着自己的腿时说的那些话,于是心念一动,道:“如果,你有什么想要解决的问题,也可以来找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上什么忙。”
她那木讷的脸上忽然变得错愕,过了几秒,才怔怔地点头说:“好、好的…再见。”
蒋柏烈看着出租车远去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三天之后,他就把这件事彻底抛在脑后,他只记得自己过了一个不怎么如意的生日,至于其他的事——早就被丢到太平洋里去了!直到…一个月后的某天晚上,他独自在诊室写着枯燥的报告,房间里依旧只听到钟摆和水滴的声音,忽然,桌上的电话响起来,他随手拿起话筒放到耳边:
“喂,你好。”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有点怯场。
他放下手里的书,想到了什么似地说:“你好,我是蒋柏烈。”
“蒋医生,你好…”
“?”
“我是…施子默。”
他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终于想起她是谁:“啊,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个…就是…”
“?”
“我可以…当你的病人吗?”
蒋柏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可以。”
这也许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个正式的病人!
“那么…你什么时候有空?”
“任何时候。”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兴奋。
“…现在也可以吗?”
“可以,”他把桌上的书和笔记挪到一边,“当然可以。”
“还在上次的地方吗?”
“是的。”
“那么…我过二十分钟到。”
“好的没问题。”
蒋柏烈挂上电话,雀跃地跳起来去隔壁办公室找自己那件几乎没怎么穿过的医师白袍,然后翻出一本又大又厚——总之像模像样的——笔记本,摊开放在书桌中央。又来来回回地调试着皮椅的高度,从隔壁的立式冰箱里翻出摆放了好几天的牛奶——矿泉水和啤酒刚好被他喝完了——搁在皮椅旁的茶几上。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后,他就听到了一阵低低的敲门声。
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他走过去开门,用一种他自认为很专业的语调说:“你好。又见面了。”
施子默木讷地笑了笑,有点紧张。
他请她进来,指指房间当中的皮椅:“就坐这里吧,这张椅子应该会让人觉得很放松。哦对了,如果觉得渴的话,茶几上有牛奶。”
说完,他坐到书桌后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笔,在手里摇摆不定。
施子默坐下,有点局促地看着茶几上的牛奶,摇了摇头。
“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就可以开始了,你可以说任何你想说的话,如果还不太习惯,我们也许可以从自我介绍开始。”蒋柏烈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他想,没有几个女人会对他这样的笑容无动于衷的。
施子默点点头,轻咳了一声,说:“嗯…我叫施子默。”
“是的,我知道。你是…做什么的?”
“工作?”
“嗯…”
“摄影师。”
“哇…”他抬起头,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很…意外吗?”她眼光飘忽,像是不知所措。
“不、不是的,也不能说意外…”他用力抓了抓脑袋,“怎么说呢,对于艺术家我总是抱着一种崇敬的心态——因为我是个没有任何艺术细胞的人。”
她看着他,一脸的认真:“我也…不认为自己有艺术细胞。我只是,用镜头记下一些东西,因为我没办法用语言记录。”
“没办法?”
“嗯…我不太善于表达…”
“啊,没关系,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蒋柏烈用手里的笔在本子上写下今天的日期以及“病人”的姓名,然后抬起头,看着她,“那么,摄影师小姐,你遇到了什么问题?”
她怔怔地看着他,沉默着,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甚至比起刚才更安静。就在蒋柏烈以为她要放弃的时候,她却忽然开口说:
“蒋医生,我觉得我是一个…淫&荡的女人。”

一(中)

蒋柏烈眨了眨眼睛,拼命抑制住自己想要伸手去掏耳朵的冲动,说:“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明知道那个人不爱我,还愿意跟他上床。”她穿着厚重的外套,墙上那台老旧的空调向她输送着阵阵热风,但她的身体还是颤抖,不为人察觉地颤抖着。
“…那个人不爱你?”
“他有很多…别的女人。”她别过头去,觉得难堪。
“你们在恋爱吗?”
“…我也不知道。”
“?”
“我们都没有对别人说过这段关系,就连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也没有…”
“没有人知道吗?”
“我想…是的吧。”
“你们——可以冒昧地问一句——你们这样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