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志之锦瑟无双 作者:淡月新凉
锦瑟她是堂堂侯府千金,嫡出之女,更有美绝四方的倾城容颜,二八年华,却无人问津。
传说,宣德某年某月某日,青越国国君苏然第一次召见被老爹毫不留情赶出家门的安定侯府千金宋锦瑟。
苏然:“朕听说你眼下无家可归,又与三弟闹和离,朕收你做义妹、封你为公主,如何?”
宋锦瑟豪迈地卷起宫装广袖:“妾身原本除了吃,无欲无求。皇上只需请我吃顿好的就成!”
又,宣德某年某月某日,青越国国君苏然第二次召见被三王爷缠着复婚的前宁王妃宋锦瑟。
苏然:“朕听说二弟已探得那依族至宝《天下志》所藏秘密,于是被你狠狠一刀扎了心窝子…”
宋锦瑟擦擦额头冷汗:“一朝被蛇咬,处处闻啼鸟。”
又,宣德某年某月某日,青越国国君苏然第三次召见果断捅了自己姐夫一刀的宋锦瑟。
苏然:“朕听说二弟邀你私奔未遂,除非,依你之言,遣散三宫六院?”
宋锦瑟傲然答曰:“情海无边,回头是岸!”
又,宣德某年某月某日,青越国国君苏然第四次召见与神奇灭族的那依后人扯上关系的宋锦瑟。
苏然:“朕听说——”
宋锦瑟忍无可忍打断:“皇上,臣妹对您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表示愤慨,其实您走高贵冷艳路线挺上档次的。”
苏然:“…”
锦瑟华年谁与度(一)
宣德四年初,帝都青州。
上元节方过去几日,天气尚属微寒,今日堪堪见着一个多时辰的太阳,秦王府花园之中,树梢枝头仍旧挂着星星点点的积雪,灯火如昼的夜晚,遥遥望去,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花园西面的戏台处,灯火通明,台上正热火朝天的唱着《琵琶记》,台下观者虽不见多,唯六七个年轻贵妇并自己的侍婢,却也消弭了夜晚不少的寒意。
溶月怀中抱着暖炉,坐在最前方,正听得兴致盎然,旁边的侍女轻轻拨弄了一下脚边的火炉,她一时便分了神,恰恰听得后方有人轻声发问:“听说溶月姐姐今日还请了宋家二小姐,怎的迟迟不见她来?”
问话的却是宁王府中侧妃礼卉,溶月转头看去时,她正微微不耐的四下张望着。溶月回转了视线,淡淡一笑,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忽然就有人轻声笑了起来:“礼卉妹妹,这宋锦瑟还没正式嫁进宁王府呢,你便已经沉不住气了。若到了日后,可怎么得了?”
礼卉微微哼了一声:“我倒不信,这宋锦瑟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你不信又怎样?总归是宁王亲自向皇上请旨要的人,他日,到底是你的主母。”
溶月听了,心知今日这台戏算是毁了,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虽是她发帖子请众人来听戏,然而此时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她却半分搭腔的兴致都没有,唯默默听着。
众人见她不说话,聊得更是热闹起来。
“听闻这宋家二小姐性子可傲得很,而且,我隐隐听闻,她对这门婚事似乎不是很情愿。”
“什么?”礼卉顿时气得红了脸,“她还不情愿?我家王爷看得上她,那是她的福气,她倒还端起架子来了!今日溶月姐姐请听戏,到现在也不出现,算个什么意思?”
“先帝爷子嗣单薄,皇上之下,便唯有秦王和宁王二位。堂堂亲王妃之尊,她若当真还不满意,可见这性子高傲,并非只是传说。”
“我记得上回见太后时,太后言谈之间,似乎对这位宋二小姐也不甚满意,只是无奈宁王执意要娶她,太后也是无可奈何而已。”
这下越说越热闹,溶月到底没法继续保持沉默,唯有开声道:“好了好了,你们既明知礼卉妹妹心中难过,便不要说这些话来气她了,否则礼卉妹妹只会觉得更委屈。都好生听戏。”
溶月虽也只是秦王侧妃,然而因为秦王府中并无嫡王妃,多年来都是她掌管府中事务,因此倒也与嫡王妃无异,不过差了一个名分,说话还是有几分威信。今日在场众女眷,除了礼卉,其他也都是皇亲国戚之尊,见溶月开了口,果然便都收了声,各怀心思的听起戏来。惟礼卉眼也红,脸也红,绞着手中的绢子,躁动不安的坐着。
《琵琶记》唱罢,前院那边终于有人前来传话给溶月:“侧王妃,宋二小姐到了。”
众人一听,无不来了精神,礼卉也猛然直起了腰,转头看着花园的入口处。

锦瑟华年谁与度(二)
花园门口终于有人出现时,溶月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随后便将视线转回了在场众人脸上,果不其然,几乎所有人都错愕的望着门口出现的女子,回不过神来。
但见她一袭苏绣束腰骑装,身姿纤细窈窕,腰身楚楚,不盈一握。青翠欲滴的骑装颜色,却衬得她面若桃花,仔细一看,却是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尤其一双眼睛,盈盈闪闪,清澈见底,精致得仿若圣手摹画。
确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然而这大美人径自走上前来,虽含笑若水,却对其他人都视而不见,独独冲溶月行了礼:“见过秦王侧妃。”
“宋二小姐不必多礼。”溶月伸手扶了她一把,微笑道,“长久未见了。”
“是啊。”锦瑟应了一声,随后便径自在溶月身边坐了下来,道,“该有三年了?”
周围众人万未曾料这位传说中的宋二小姐竟如此目中无人,脸色不由得都有些僵硬起来,其中又以礼卉最为不忿,冷哼了一声道:“敢情我们这些人,在宋二小姐眼中都是死的不成?”
锦瑟听了,眉心微蹙,似乎闪过一抹惊疑,随后便忙的站了起来,看向礼卉,恭敬的行了个礼,方才笑道:“未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礼卉冷笑了一声,刚欲回答,忽然间听得一丝惊呼,定睛看去,却是正在与她说话的锦瑟,竟然自顾自的转身拈了一块糕点放进口中,这声惊呼便是冲着溶月而去:“侧王妃,这糕点做得极好,是用什么做的,怎的这样香?”
礼卉登时气得白了脸,连带着手都微微抖了起来。
溶月佯装未曾看见她的模样,笑着拉了锦瑟坐下,道:“宋二小姐若是喜欢,便吩咐人多备一些,回头送到府上去。”
锦瑟想了想,微微偏了头道:“可否现下就准备?我刚从城外骑马回来,腹中正空得厉害呢!”
身后的贵妇人中,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宋二小姐这性子,可真是直率。”
礼卉随即附和了一声:“这直率和粗鄙,不过一线之差而已。”
听见她的声音,锦瑟这才仿佛想起什么来,又回头看向她,惊道:“夫人,您还没告诉锦瑟您是谁呢?”
礼卉狠狠咬了咬牙,冷冷道:“家父乃内阁大学士徐文涛,我便是宁王侧妃。”
锦瑟先是一惊,随后眉目舒展,笑起来:“原来是宁王府上侧妃啊!”语罢,却半分行礼的意思也无,转身便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刚好溶月吩咐人准备的糕点呈上来,锦瑟便欢天喜地的享用起来。
礼卉登时如同挨了一闷棍,蔫蔫的,待要发作,竟也似没了力气一般。
旁边礼郡王妃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压低了声音安慰道:“不必与这样的野丫头计较,没的失了自己的身份。”
锦瑟华年谁与度(三)
溶月眼见锦瑟一面用点心一面大口大口的吃茶,不由得笑了笑:“慢些吃,没人与你争。”
锦瑟口中塞得满满的,闻言鼓着腮帮冲她一笑,双眼如星月弯弯。
溶月又道:“几年不见,你性子倒是转变了许多,若不是这容貌还有从前的影子,我几乎认不出你来了。”
锦瑟好不容易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去,止不住的点头:“是啊,从前姐姐还在的时候,管得我严。如今她不在了,爹爹也不怎么管我,我活得不知道多自在。”
溶月神色极其不明显的一变,淡淡一笑掩了过去。
锦瑟一面吃着东西,一面侧耳听着台上的戏文,待一曲又罢,站起身道:“我去方便一下。”
溶月点了点头,道:“我让人给你引路。”
“不必了。”锦瑟盈盈一笑,道,“侧王妃忘了,我从前也是这秦王府的常客。”
果然对这座府邸还是熟悉的。锦瑟一路沿着长廊来到沁心阁,只觉沿途各处,皆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景致,时隔三年走在这里,还恍然如昨。
长廊外,一汪碧水,一如往昔的平静清幽,在夜色下,散发着幽幽的粼光。
锦瑟面向池水站在那里,兀自出了一会子神,忽然被夜风一吹,方才回过神来。眼眸微微一黯,她跨到长廊外,低身在池边找寻了几颗石子,扬手朝池心扔去。
原本如镜的水面,层层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锦瑟咬咬牙,仍觉得不解气,围着池水绕了一圈,终于寻到一块花瓶大小的石头。
“噗通”一声,算不得多大的响动,却还是惊破了夜的平静。
锦瑟望着那池面一瞬间的波涛涤荡,缓缓闭上了眼睛。
身后,倏尔响起一声冷笑。
锦瑟蓦地回头,长廊上,正有一年轻男子站在她先前站的地方,锦衣玉带,神采英拔,俊眉修长,目似寒星,正淡淡的看着她。然而在看清她容貌的片刻,男子却皱了皱眉,一双眼睛愈发幽深清冷起来,锦瑟看得分明。
她不知这人是谁,可见他这样从容的站在那里,便知此人身份必定不简单。锦瑟正盘算着要不要佯装没看见他,直接大步离去,却忽然听他开了口:“这池水与你有仇?”
男子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声线尚未见得多沉稳,然而说话的语气,却似乎含有不容置疑的威信,逼得人不得不回答他的问题。
锦瑟偏头想了想,道:“无端端的,一池水能与我有什么仇?我不过是想看看这池水有多深罢了。”
男子望着她,眼眸深处,深不可测。
锦瑟却丝毫都不心虚,也不问他是谁,只淡淡行了个礼,转身走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锦瑟华年谁与度(四)
锦瑟一去良久,恰好给了众人倾谈的时机。从错愕到震惊再到不屑,她们实在有太多太多意见可表。
溶月心知拦不住,索性也不再开口。
末了,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声:“宁王年纪虽轻,却向来老成持重,这回不知怎的,竟看上这样一个粗鄙丫头。”
众人终于都安静下来,溶月撑着额头,微微松了口气,忽然听见后方脚步匆匆,回头一看,却是管家李复匆忙而来,打了个千道:“侧王妃,王爷回来了!”
“当真?”闻言,溶月双眸立刻飞上神采,霎时间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匆忙起身,往花园入口处走去。
远远地,果真便瞧见了那朝思暮想的身影,溶月大喜,迎上前去:“给王爷请安,王爷怎么提前回来了?”
苏墨还披着大氅,大概是因为连日赶路的关系,身上依稀还有着未曾消融的冰雪气息,然而俊美如铸的脸上,却漾起邪气温柔的笑意,英俊的桃花眼内波光流转,煞是夺人眼目。
“既是想着溶月你,自然要早些回来。”他毫不避忌的伸手揽住了溶月,言语之中,那丝不经意的不羁与邪肆,缓缓涤荡过在场众人的心。
这下不仅是溶月红了脸,跟在溶月身后过来向他请安的一众年轻妇人都红了脸。惟礼郡王妃年纪稍长一些,见状,打圆场一般的笑起来:“既然亲王风尘仆仆的连夜赶回来,自然是存了许多体己话要与侧王妃说,我们就都莫要打扰了罢?”
一众贵妇人闻言,皆纷纷点头称是,很快便都告辞离去,惟礼卉在离去之时,还心不甘情不愿的朝先前锦瑟前去的方向看了许久,仍旧没见到锦瑟出来,这才愤而离去。
锦瑟却并非有意迟迟不返,而是在沿路返回时,迷了路。明明来时还觉得一切如昨,偏偏回来时,却仿佛怎么也找不着通往花园的那条路了。
记忆真不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对这座府邸的记忆,更是坏到了家,将她诓得这样惨。
锦瑟一面胡乱找着出路,一面愤愤的想着。
却不知怎的竟穿到了王府西苑,锦瑟对这一片更是不熟悉,索性就停在抄手游廊里,倚着栏杆坐了下来,等人来寻自己。
周围皆安静无声,于是锦瑟自然而然的便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说话声。到底还是隔了一段距离,听不清那两人在说什么,可是那男人的声音,确是存在锦瑟记忆中的。
她缓缓转头,往对面的游廊看去。
那一厢,那人也堪堪转过脸来,正对上她的视线。
丰神俊朗,秀逸英风。斜飞入鬓的英眉之下,一双细长的桃花眼,仿佛能勾人心魄。英挺的鼻梁下,似乎随时带笑的唇,微微透出凉薄的气息。
锦瑟知道,这世间男子,能生得这副皮相的,真是少之又少。她记起自己小时候初见这人,只觉得这世间理应再无比他好看的男子,一时竟将他奉做神明一般。到后来长大了,方才明白,原来男子,只生得好看是没有用的。
锦瑟华年谁与度(五)
回廊两端遥遥相对,四目相接,苏墨脸上缓缓晕开浅淡疑惑的笑意:“锦瑟?”
时隔三年,她从身量未足的小丫头变成亭亭少女,虽然容貌变化不大,然而这几年性子却转变得多,身上的气韵也与从前大不相同,更何况,他那样一个人,锦瑟没想到他还能一眼认出自己来。
溶月见了她,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尴尬,松开了挽着苏墨的手臂,穿过中间的院落,来到了锦瑟面前,微微一笑道:“瞧我这记性,竟然忘了你还在府中。怎么走到这边来了?可是迷了路?”
“可不就是迷了路吗?”锦瑟微微舒了口气,抬眸,却看向随了溶月缓步而来的苏墨,淡淡勾起笑意,“姐夫,叨扰了。”
苏墨勾起薄唇,一刹那,锦瑟只觉得他身上那阵凉薄的气息愈发厚重起来。他没有答话,溶月已经当先拉了锦瑟的手,道:“很快便是一家人了,你还说这种话?”
“就快?”锦瑟蓦地睁大了眼睛,无辜懵懂的望向苏墨,“怎么我与姐夫,从前不是一家人吗?还是姐姐走了,我便不应该再唤你作姐夫?”
溶月脸上的笑微微一僵,苏墨嘴角的笑意却缓缓加深了。
“好一张伶牙利嘴。”
身后蓦地传来一个似曾相识淡漠男声,锦瑟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正是先前她在池边遇到的男子。
果然是他么?锦瑟心头微微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站了一步,给那男子让出道来。
“二哥,小嫂子。”苏黎看看在锦瑟身前一步的地方站定,淡淡唤了苏墨同溶月一声。
锦瑟半点惊讶也无。她早就料到,能以这样从容淡然之姿出现在秦王府的人,还会有谁?
溶月微微有些惊讶的看了看苏黎,又看看锦瑟,方才道:“我竟不知宁王几时来的?”
“听说二哥今日提前回京,我便过来等他。又见小嫂子请了客人听戏,便祝福李复莫要打扰嫂子。”苏黎沉声道,又望向苏墨,“二哥此次外出,一路辛苦了。”
苏墨微微挑眉一笑,幽幽深邃的目光掠过面无表情的锦瑟,方才道:“溶月,你去准备夜宵,我与三弟边吃边谈。锦瑟,你也来。”
闻言,锦瑟忙的微笑摇头道:“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府了,不打扰姐夫与宁王。”
“既已经这个时辰,便不差再迟一些。待宁王要走之时,顺道送你回去岂不正好?”溶月轻声开口道。
“不必不必,岂敢劳烦宁王。我自己骑马来的,自然可以自己骑马回去。”
苏黎眉心飞快的一拧,很快又舒展开来。
苏墨闻言,却仍旧笑着,英俊的桃花眼内仿佛缀满星光:“既如此,李复,你派人去安定侯府,请侯爷派人过来接二小姐。这样晚了,侯爷想必不会放心你独自回去。”
锦瑟立刻握住了溶月的手,笑道:“劳烦侧王妃亲自准备夜宵,真是不好意思。”
溶月微微一笑,转身下去了,锦瑟望了望前方那两个身姿同样俊秀颀长的身影,淡淡转开了眼。
锦瑟华年谁与度(六)
溶月命人准备了暖锅,很快便端呈了上来。
不大不小的圆桌,四人各据一方。锦瑟坐在苏黎和溶月中间,对面就是苏墨。
苏墨和苏黎都吃得很少,只不过偶尔动一动筷子,席间大多时候都在商谈着一些锦瑟听不懂的朝中事务,而溶月也没有吃什么,只顾着给另三人布菜。惟有锦瑟毫不受影响,自由自在吃得欢畅。
“冬笋味道不错,还有么?”
“劳烦,再给我取些辣子来。”
“炭火好像小了,该添碳核了。”
锦瑟第三次开口的时候,苏黎一句话堪堪说到一半,被如此一打断,忽然就顿住了。
整一餐饭的时间,他似乎都专注于跟苏墨的谈话,根本没有拿正眼瞧过锦瑟,然而此时此刻,他终于转眸望了锦瑟一眼。
锦瑟仔细的看着侍女添了碳核,一抬眸就对上面无表情的苏黎寒星般的眼眸,微微一顿之后,微笑起来:“宁王有事吗?”
苏黎瞥了她一眼,淡淡收回视线,让身后的侍女为自己添了一杯酒。
溶月忽而笑起来:“宁王与宋二小姐喝一杯,好歹今后便是一家人了,何必如此生疏?”
锦瑟听了,便落落大方的给自己斟了杯酒,朝苏黎举起来:“王爷,锦瑟敬你。”
苏黎的神情不知为何有些僵硬,既不拿起酒杯,也不看锦瑟。
锦瑟毫无所谓的嘟了嘟嘴,自顾自的用酒杯碰了一下苏黎面前的那杯酒,笑道:“我先干为敬。”
她一仰脖子喝下那杯酒,苏黎眉心已经拧起,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苏墨望着锦瑟,淡淡的神情之中,依稀藏着一抹似笑非笑。
对上他的视线,锦瑟毫不吝啬的再度展演一笑。
明明笑起来明媚如花颜的女子,眼中却似乎总留着一抹空白。
“二哥。”苏黎忽然又唤了苏墨一声,道,“今日就谈到此处罢,我也有些倦了。”
“嗯。”苏墨淡淡应了一声,“既然倦了,就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还要早起进宫。你顺道送锦瑟回去,我就不另派人了。”
闻言,刚刚咽下一颗丸子的锦瑟顿时僵住了,眼巴巴的朝那热气腾腾的暖锅望了又望,终于还是委委屈屈的搁下了筷子。
说送她回去,苏黎果真便将她一路护送至府。只是一路上,他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马匹也始终与前面的锦瑟保持着半个马身的距离。
到了门口,锦瑟自己跳下马来,朝他漾起笑意:“多谢王爷。”
苏黎仿佛没有听到,淡淡望着远方,整了整马缰,准备快马扬鞭。
“王爷!”锦瑟忽然又唤了他一声。
苏黎终于回过头来,眉目清俊,却凛然:“还有什么话说?”
锦瑟睁大了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他:“你是不是,后悔对太后说要娶我了?”
苏黎目光一凝,下一瞬,调转了视线,扬起马鞭,疾驰而去。
锦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啧啧叹了两声,转身跑进了府中。
锦瑟华年谁与度(七)
锦瑟轻手轻脚的溜进府门时,四下里正是一片安静。她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匆匆往自己的园子走去。
刚刚穿过壁堂,身后却突然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人。
锦瑟隐隐察觉到,猛地回头,脸上先是一片白,而后放松下来,瞪了面前的人一眼:“这样不声不响,你想吓死我不成?”
面前的男子生得丰神清朗,温润华贵,此时此刻,从来一片平和的眉目间,却隐隐透出一丝责备。
宋恒,锦瑟和两个弟弟的教书先生。虽是先生,却不过只有二十来岁。
宋恒是一个奇人,奇特之处,便在于他不会说话。三年前他来到宋府应招,所有人都觉得啼笑皆非,一个哑子,如何做得了教书先生?安定侯大抵是看他气度非凡,因此便让他试了一试,没想到他通过自己的书童授课,取得了出乎意料的好效果,至此便留在了宋府。久而久之,安定侯也将他当成了自家人。因他恰好也姓宋,安定侯还一度想将他收作义子,但是宋恒却微笑拒绝了,仍旧只做自己的教书先生。
虽然锦瑟自三年前开始,便不愿意被困在书斋之内,成日里缺课逃学,然而宋恒对她,似乎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宽容宠溺,从来不怎么追究。长久下来,锦瑟对他便再也没有遵守先生学生应有的体统。
因此此时此刻,宋恒站在她面前,她也不怕,只道:“爹爹不知道我今日出去?”
宋恒微微挑着的眉倏地舒展开来,朝她身后的位置看了一眼。
锦瑟顿时一阵胆寒,转头一看,登时白了脸。
安定侯宋京涛正站在她身后,因常年在外打仗而饱经风霜的脸上神情凛冽,冷冷凝视着面前的女儿。
锦瑟素来畏惧父亲威严,因而被罚之后,半分怨言也不敢有,耷拉着脑袋跪在祖宗词牌面前,低眉顺目的模样。
宋恒端着一盘点心走进来,摆在了锦瑟面前。
锦瑟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回来之前吃得很饱了。”
宋恒便将点心放到一边,坐到了椅子上,对锦瑟打了一通手势——见过宁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