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有一日,牡丹问姑姑,这些书是从何而来,是何人所撰?而书中所言诸事,画中所绘诸景,为何在万花林见不着?书中所叙之人,是否是真人真事?那些缠绵绯侧,是否世间真存?
姑姑闻之而大怒,立刻聪慧好学变成了愚昧妄思,当即便将我们皆轰了去。更将那里大半的书都付之一炬。
姑姑说这里是仙境,而我们是仙人。仙人无需问尘寰,而那世间种种,皆不过只是虚惘梦幻。
她说世人皆恶,而男人更甚。世间男子,皆是虚伪狡恶之徒,比之任何怪物猛兽都要恶毒百倍。怪物只会汲精吸髓让人陨命,而男人则会诳骗情意让人生死不能更加痛苦百倍。
从此之后,再无人敢言及书中故事,更不敢再随便议论外界种种。不过也从那次以后,姐妹们的心思,再不愿轻易流露出来半分。对着我,对着姑姑,皆是一样。在她们眼中,自我当了继承人之后。姑姑与我,即是一体。
高阶之上,姑姑宛若天上的灿阳徐徐降临,她身后环着烈日图腾光圈,那是至强功法的象征。她着艳蓝满绣的锦衣,宽展的袖口与拖拽的长裾无不散发出灼烈的气息。手中握着短柄的金仗,高高的云髻之下的面庞,永远是威严而孤清。
她身后是肃立的女兵,身侧是她的忠仆金甲羽。他是姑姑唯一允许在万花林出入的男子。
众人已经自动自发的分列而立,我忙着走向队首,率领众人恭迎。
迎着姑姑而去,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此时我很感谢我那奇缺的表情,因为姑姑不会从我脸上看出任何紧张慌乱的情绪。
这并非是刻意的伪装,我的内心仿佛永远与身体不合拍,表达情感对我而言比五系功法更难百倍,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索性就什么都不表达。
姑姑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慢慢趋近,嘴角勾起一个动人的弧度,但眼角没有丝毫的纹路,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姑姑今天依旧风采照人。”我努力扯动嘴角,言语恭顺到近乎讨好。
万花林中的女弟子都拥有着各种各样的美丽,既便如此,姑姑身处当中,仍是最夺目绚灿的一个。
姑姑挑起眉梢,那抺似笑非笑只在唇角流连片刻。以着睥睨众人的姿态微微展袖,换得众人的随声附和。
大家盈盈而拜,赞美之声此起彼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便是强至如此的姑姑也不例外。
万花林中花盛不谢,而林中女子们的灿烂艳美的容颜也从未曾老去半分。但这里的每一位女子,上至姑姑,下至婢女,无不呵护自己的容颜身段。

第七章
第七章
衣服首饰皆要精益求精,何等颜色配备何种花样,或是贴或是绣总不肯有所差池。
眼睛眉毛,也必要细细勾勒。肌肤更要精心保护,绝不肯令其倦怠半分。定要不管至何等角度看来都要完美无缺才算满意。
我觉得修炼足以令精气神自内而发,从而令容颜更加娇艳,根本无需再做这些琐碎。不过她们更热衷于此,这项工作不仅更容易让她们投入,还能够推陈出新。
打扮,实在可以归于是一种本能。
对着姑姑,只消赞她美丽就绝对不会有错。
众人的赞美令姑姑的嘴唇扬如花瓣绽开,但眼睛仍是清冷。她一向笑便如此,不管唇角的弧度如何精致,那抺笑意绝然到达不到眼底。
她以最优雅的姿态踱了两步,眼睛于全场巡扫了一圈,最终又落回到我的身上,轻声道:“你没发现么?这里好象多了一个。”
声音不疾不徐,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但飘进我的耳中,顿觉后背发麻,手汗如浆,却绝不敢回避她的目光。
不知道牡丹此时是何表情,但她一向是个不会说谎不会掩饰的人,定然已经陡然变色。
“皆是林中姐妹,并不曾多一个。”我的声音依旧,但要保持这种平静腔调并不容易,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竭力站的挺拔,其实不过也只是个姿态。内心已经糟如烂絮,只怕稍一动,便要晃如一团散沙。
对于姑姑,着实无法不畏惧,仿佛也渗进血骨成了本能。
我了解姑姑的手段,也知道收藏一个陌生人的后果。方才心念一动,此时怕是代价可观。少年人怕脱不得难,我与牡丹也难辞其疚。
不知姑姑到时会不会气到将手中的法仗抡到我身上来,以她一向对男人的厌憎程度看来,估计极有可能…不知御上十成功力,能不能勉强挡得一式?虽然这里的日子漫长又无聊,但生命要是这般结束,仍然极为舍不得。
贪生怕死,一如爱美之心一样,与生俱来无人例外。
我胡思乱想,姑姑却耐不得脾性,冷笑着问:“你居然没发觉?”
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指,连平静姿态都快撑不下去,话也说不出,只勉强摇了摇头。
姑姑越过我慢慢向下踱去,声音带了愠意:“自己滚出来。”
说话间,揽袖当风,顿时气如海涛突涌旋飞,令我险些倒地瘫成一堆。
只觉得身后阵阵泛凉,耳畔,却响起了嘀嘀溜溜劈劈啪啪的细小声音,是小石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声轻轻的碎裂。
我忙回头看去,正见到姑姑抬起脚来。而地上,是一小团碎石渣。
一阵怪风飞扬,竟不如从何处卷出许多小石头。一颗颗细小如黄晶,滴滴嗒嗒的敲着道场光洁的地板滚的欢快。那风如牵如引,令小石头开始向中央相聚,连同方才被姑姑踩碎的亦也复归成形,越聚越多,最后竟掀起一股急旋,直扑向道场正面出口。竟是个石妖!
连同我在内的弟子们皆被惊住,望向姑姑,惟见她身姿一如,神态静漠。那眼睛只静静看着石流旋飞,仿佛只在看一场无聊的戏码。
她动也不动,身后呈燕翅型列阵的女兵已经急旋去追,金甲羽肩后突现双翼,速度匪夷所思。瞬间将那石妖拦住,顷刻之间,飞砂走石金光乱舞,一场恶斗就在眼前展开。
道场顿时乱了起来,女弟子们纷纷一派戒备之色。我睨见牡丹和翠竹趁乱在悄悄往侧边退立,心下微微一松。
好在那少年人没有法力,不及这个石妖气息更重。
但竟然有个石妖悄悄混进来了,散落其形,渐渗于道场地中。我方才心神恍惚,竟然没有察觉。
石妖…不由自主的看向云梅,她练的的土系功法,石林一带她最近常常出入。那时山石嶙峋,形成一大片石谷。
难道说,又有石头得灵化作了人形?既得了灵慧,化了人身,就该知道这万花林的规矩。这殿前道场,一向只许弟子出入,石林之中纵生出了妖物,也绝不许踏入这里一步,这石妖居然潜来此地?
况且无论石林、竹林、花坞…任何一处若是生出异类生物,必要报与姑姑知晓,交由姑姑裁夺,究竟是留于万花林中,还是轰将出去。眼见这石妖灵法皆具,必是已经有些时日了,竟无人提及?
见云梅正直直的看着门口的混乱,面惨如金指节扭曲泛白,此时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与方才牡丹初见那少年人的表情一模一样。
顿时心里一片澄明,原来她最近的恍惚,并不是因为修为的瓶颈。云梅偷与石妖来往,帮他掩藏痕迹留于万花林中。估计一众姐妹早就知晓,只将我与姑姑蒙在鼓里。
姐妹们的心思,已经耐不得这些清修冷寂的日子。尘寰之心生如蔓藤,开枝散叶层层绕缠,止不住也压不死。有如那些付之一炬的书本,化尽的只是形。她们的一贯服从不谈论,自然也只是表象。
我看了一眼姑姑,她的眉梢微微的跳了两跳,那是她发怒的前兆。转眼间,她有如幻化风烟,下一刻,空中已经亮出炽光。
姑姑手中的金色短杖舞旋如轮,光圈罩延整个道场,倾天大火铺降成烈,那石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顿成一团融浆。接着红光转为幽蓝,便是霜雪漫天,那石妖渐被凝冻成晶。
只觉脸颊灼烫未尽,周身感觉到那彻骨之寒。
后脑一阵发麻,脚下已经不受控制的发软。若方才姑姑发现的是牡丹裙下乾坤,这一杖挥过来,怕是御足十成的功力,下场也与这石妖一样。
“正殿道场,不许外人侵入。你究竟如何进来的?从何处修得此身?”
姑姑背着手,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看那已经被冻锁成晶的石妖,有如看一堆粪土。她强横而倨傲,威仪自身体内部丝丝发散出来,睥睨之势锐不可挡。
姑姑常说我与她很像,其实我,还差的很远。
“我只是来看个朋友而已。”石妖的声音像是扭断了机关的木偶,咯吱咯吱的残缺难辨。
“朋友?你来见谁?”
石妖默然无语,姑姑的表情变的越加的严厉起来:“明知我这里森严,仍冒死来探。当真只是朋友?”
石妖仍是不肯说话,姑姑听不到答案,竟指着他骂将起来:“你算什么东西?区区陋属之辈,还敢觊觎我这里的花仙?你配么?”
石妖终于幽幽开口,被霜冻结住身躯一动不动,声音极为破碎的挤出来,却偏偏带了一丝格外突兀的欣喜味道。他说:“配与不配,不在身份。更不在于你!我只觉她好,她亦只念我好。这般便足够!”
姑姑冷哼了一声,再不耐烦听这些废话,手臂一挥,碎晶便呈千万。她犹不解恨般的一脚踏碎那残破的肢体:“现在还敢说不在于我么?”
姑姑说着回眼看着众人:“生了这样的东西,你们是毫无所觉还是故意瞒着我?”
满场死寂,众人噤口不语。
姑姑转眼盯着我道:“你是怎么做事情的?林中各处,当细巡查,还是因我最近练功对你们疏忽,便要趁机偷懒不成?这般不慎,如何做得继承人?”
我无言以对,她慢慢踱了一步冷笑,目光冷厉的巡视满场:“有人难过么?男人不过只是贪图你们的美貌,追逐一时的欢愉。我再三与你们说过,不要被一时的意乱情迷而蒙蔽了眼睛。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不成?这一次,我且不追究,若有再犯,别怪我不给情面!”
一字一句,有如大槌,砸得我心口窒痛无比。姑姑强势如此,弹指间飞灰烟灭。我们于她面前,不过与这石妖也没什么分别,都有如蝼蚁!
姑姑瞥一眼我道:“今日早课罢了,去练三万次听风辨气!好生带人去各处勘查,再遇着成了妖的,就通通给我毁了!”
姑姑吩咐完,根本也不待我任何反应,便领了金甲羽扬长而去。
我诺诺应了,姑姑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连同气息一并消失于道场之外。我甫一回身,却见云梅向着地上的碎片慢慢而去。目光恍惚而迷离,似是无视一切,眼中只有那一地狼籍。
怔恍之间,听得道场中的姐妹们不知何故又与姑姑留下的女兵口角了起来,女兵们是靠姑姑法术具化成实,时常做那监束之事,但却不敢真与姐妹们动手。只听得姐妹们你一言我一语何其犀利,嘻嘻哈哈调笑不绝。
眼角余光睨到光圈叠闪,竟乱成一团。不知哪个先动了手,光影乱舞,斥声不绝,顿时整个道场又变得闹轰轰。
我瞟了一眼,翠竹与牡丹已经没了踪影,丁香和百合向着女兵阵营里胡乱发招,雪莲与海棠在边上跳着脚拍着巴掌打着太平拳,边上还有一大帮看热闹的女弟子,却是不约而同的往一侧挤聚。
当初云梅与石妖往来,你们也是这样帮着她的吧?突然觉得有些涩然,帮她隐瞒,给他们相处的空间,确是出自好心。但之后呢?姑姑的力量无所不在,瞒的一时,瞒不得长久。究竟是助了她,还是害了她?
想到这里,便不再理会她们,只向着云梅而去,拦住她的脚步说:“别做傻事。”
姑姑尚未抓住人,虽说她已经作罢,但云梅这般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根本就是自投罗网。
何苦要一再的触姑姑的逆鳞?
云梅被我生生的扯住,抬眼瞪着我,她眼中泛出一丝水光,在清冷幽蓝的眼珠之外,似是蒙了一层薄纱,眼眶就这般染上点点的桃红。
我从未见过她这样,在这万花林里相处的很多很多年,她从不曾掉过一颗眼泪!
这个石妖,在她心里非常的重要。
她甩开我的手,声音颤抖而尖细。
下面姐妹闹成一团,但字字句句我仍听得清晰:“你大可以继续向姑姑告状,不过别忘了,你自己也藏了一个。还装什么?”
解释一向不是我的擅长,每当这个时候我总觉得嘴巴像被塞了泥。我挺烦自己这毛病,却也改不了。
那个人,并不是来寻我的。
但的确,是我助了他一把。
我并不是为了助他,不过对着牡丹那时的眼神我有些不忍心。
而此时此刻,我也开始怀疑。我这般一霎的不忍心,会不会让牡丹变成另一个云梅?当时两人的表情,何其的相似。牡丹带来的的那个少年人,无疑激起了她对外界的好奇。
这些话,我自然是说不出。云梅也没心思听我说,她大步拐进殿廊渐行渐远。我呆立在环臂高阶中央,看着下面姐妹们叫嚣笑闹,看着法术乱闪,晶晶闪闪宛如天上流星飞陨。

第八章
第八章
看着女兵们与她们对立,明明气得可以,却也发作不得,于是一个两个皆瞪着我,那副表情仿若我是严重的失职。
我只当瞧不见,转眼看向远远殿门口的碎晶,那是石妖残破的肢体。
他好不容易修成了人形,却因一时的错念,便又回归了原形。尘归尘,土归土。生命来的艰难,但去的实在太容易。
地上的碎晶渐化齑粉,细风拂动痕迹皆无。
姐妹们笑闹的够了,就一个二个的渐渐散去。我想,那个莫明其妙闯来的少年人,该庆幸自己今日在姑姑的眼皮底下死里逃生。不是我和牡丹有多么高明,实是因,有人比他的运气糟糕了太多。
偌大道场渐成空寂,远远竹影娑婆带出沙沙轻响,连声音都是萧索。
万花林若一幅浓艳的图,烁日如金映着紫殿高阶,处处透着奢华,却如死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万花林内不得谈情。
“情”字同样是姑姑的禁忌,她不允许这里的女弟子沾染半分。她厌憎男人,不管是仙是妖还是人。
因为,男人与女人相遇,保不齐要生出另她厌恶的“情”。
回到芍药居,竟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坐在铜镜前,铜镜是我唯一的朋友。它映出我的容颜,真实的反应出我的表情:一如万花林的风景,是日复一日不变的脸。
我不会笑,也不曾哭。并不觉得快乐,也没有悲伤。
有些话我只敢与铜镜说,比如我并不想当继承人。其实我也挺希望可以有那些丰富的表情,只是一直以来,总学不到皮毛。
“我当真是越来越无能了呢,居然有石妖混进来也没查觉到。要是事先发觉,至少他不会死。”
“自诩五系精通,是姑姑最得意的门生,被她夸得飘飘然了吧。总把责任挂在嘴上,不给人家好脸色,谁又爱理会我呢?”
“其实我挺羡慕她们,至少真情流露,敢作敢为。我连这胆都没有,只会摆张臭脸连我自己看了都厌。”
“你说,我要是帮云梅练成了沙云满天,她会不会对我好点?”
“也是哦,我要是去石林的话,她肯定以为是姑姑让我监视她的。”
“那你说,我趁她不在的时候,偷偷把沙晶丹放在石林呢?压在石柱下面,她认为是石精聚出来的,就可以拿来用了对吧?”
“嗯,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干吧,这样她心情或者会好些…那石妖死了,云梅很伤心,她第一次哭…那个石妖,真的这么重要吗?她险些扑过去,她险些就要暴露自己。姑姑若知道是她,一定不会轻饶…她,什么时候才会忘记这些呢?”
对着镜子不知所云的絮絮叨叨,突然间我听到了一声“噗~”。悚然而起,顿时感觉到一股极淡的气息从镜边不远的柜后泛起。
今天是怎么了?居然有人躲在我的房中,还是躲在我的边上我都发现不了?当真是要练三万次听风辨气了!
我盯着柜子说:“滚出来。”
从柜后之间的墙隙里,慢慢蹭出一道青色的影子。是他,那个自称姓朱的少年人。
他不是让牡丹和翠竹送走了么?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心里发紧,牡丹见到那石妖的下场之后怎么还这样胆大?仍要偷偷的将他留在这里?难道还不明白,男人、情爱甚至于好奇都是她不可容忍。
藏便藏,竟还藏在我这里!
手指微微攥紧,迎向他的目光。
他的眼珠漆黑的惊人,但神情却没了方才的拘谨,坦荡起来更增了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哪个笑的都比我强,这根本就是挑衅。
“你一直都在这里?”
他看着我,笑意轻暖眼带流光,那表情分明就是承认了。
我想都没想,抬腿就向着他踹过去。觉得很悲愤,或者说是恼羞成怒更恰当一些。拜他所赐,我终于体会到了一把恼羞成怒的情绪。自己正丑态百出,边上却突然冒出一个看戏的。
为了遮丑,最好灭口!
折屏倒了大片,他已经被我踹得四脚朝天。我冲上去一把揪住他,本该一掌击碎他的天灵盖,但却没有姑姑那份威凛气势。
姿态虽然做足凶残,手却拍不下去。只得咬牙切齿的问他:“你在这里匿藏窥伺,是什么道理?”
他忙张开双手,任我把他揪扯得一团糟。脸涨的通红,表情却很无辜。最让我火大的是,他看起来并不算害怕我。
他说:“姑娘,我在这里等人,并不知姑娘进来。姑娘进来了,又不敢贸然出声,所以…”
我诧异:“等人?等什么人?这是我的房间。”
他的表情越来越无辜:“我也不知道这是你的房间啊。”
我气结,觉得耳根子越来越烫,刚才进了房,换了衣服,我…他看足全场!
他连忙说:“我不曾看清,亦不曾听清楚…那个…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对着镜子喃喃自语,看起来很是寂寞,没有朋友吗?”
祸从口出就是这个道理,他就是表情再无辜些,我也非得凶残一次不可了。放他出去,先不说姑姑怎么样。单凭他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巴,我也没办法在这里混了。
每个人心底都有秘密,无碍旁人也不想与之分享。好吧,就算有时我也想与人倾诉,但我绝对不想以这种方式跟人分享。
更不想分享给一个‘外人’!
听到了大可装听不到,看到了大可以不承认。给我一个台阶下,我放你一条生路也算过的去。
我承认此人有些勇气胆敢问的如此直接,或者干脆说傻里傻气好了,但是他的确成功的把我气的一踏胡涂。
我只要脑子凌乱,行为也会跟着凌乱。脑中仍在天人交战,身体就替我做了决定,手指拈诀,剑形顿显,由虚化实握于手中。
只消我挥一挥手,他马上就会血肉横飞。
但此时他的神情却出奇的平静,那双眼睛像是深潭,浮起丝丝波澜亦像带了温软。那抺戏笑收敛而变得端肃,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让我难以言说的探究,面上带了愧疚之色,声音也变得低喑:“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并非是因我举剑,他自始至终都在看我的眼睛。当真是不怕死的吗?
这种目光,让我有些瑟意,却又不愿躲闪。
终究是斩不下去,学了一身武艺又如何,到底做不到像姑姑那般,弹指间就飞灰烟灭的绝然狠辣。
牡丹的眼睛倏然在我眼前晃动不去,那份乞望与焦灼拉住我欲崩断的神经。那与云梅极为相似的眼神,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我。
她们都如同那些书中的故事描述的一般,跌进瑰丽的男女情萌之中。这是禁忌,是姑姑的逆鳞,怎奈众人皆有心,千防万防,防不得那心动的一霎那!
下不了手,当初助了他,就算事后我又悔又惧,但又如何再忍心毁了他?
挥散了唤剑诀,心下有些索然。既做不到姑姑那样强势,也没有姐妹们那份勇气,实在算是无能的很。
其实我很矛盾,希望被人了解被人认可,但又不希望是以这种方式。觉得很丢脸,心里却又有一种被打碎壳后的痛快。
我别过脸去说:“算了,我当没看见你。”
他说:“朋友贵乎交心,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一时的挫败,不代表永远的误解。若是真心以待,总有一天,她们会明白。”
当真是二愣子,直当不知道多好。方才还说没听清,现在摆明了告诉我你听的很清楚。已经说了当看不见还要怎么样?我好歹也是要面子的![www。wrshu。com]
不过这样的话,也只有这样的二愣子说的出。还有谁来与我说呢?铜镜永远只真实反映我的那张僵化脸,它只会静静的听永远不会跟我说什么。
我说:“你又懂得什么?”
他说:“我的确什么也不了解,不过倒是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微妙。纵然姑娘不苟言笑,也并不代表是冷情冷性之人。不会表达的确容易吃亏,但人情相慰,有时也不需要用嘴。”
我抬起头看他,他向我璀然一笑,有如霁月风光。接着向着我施礼道:“小生朱孝廉,多谢姑娘手下留情,不如由小生来为姑娘执帚探路,做姑娘的朋友如何?”
我愣了:“朋友?”
这词当真让人觉得陌生又亲切。自打我被选作了继承人,朋友这词便与我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