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欢2:乱舞(出书版正文+番外完结)
作者:当木当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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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心情谋,藏于北海远境;
相思沉沦,止于万里河山。
这一场君臣博弈,谁先于心不忍?
这世间尚有一个人可春风化雪,成为他心中绝景。

气质古言代表作

内容推荐
他们本不该这么遇见,以这样无法逆转的身份。
在追逐皇权的道路上,楚正越孤勇前行了多年,叶凝欢是唯一一个让他想要停歇的人——即使她生命中的光和爱都不是他。
纵使是仇敌,他也冒着被天下人耻笑的风险,立她为后,陪她苦等一个渺茫的希望,亦是等自己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宗室倾轧,见叔侄情谊;锦泰国威,留绝世红颜;千古一帝,为后世平顺。
三个人的感情纠葛,江山为饵,天下为注,只为成全一个人的安稳快意。

第一章 霜冷
三月春暖,恰是百花争艳的时节。却突起一阵霜风,雁栖宫天井的几株海棠猝不及防,被风卷去枝丫上最后几片残叶。叶片在空中有气无力地打了几个旋子,就此掩在一地萎黄之中。
宫女锦玉端着盆子走出殿来,枯叶踩在脚下咯吱作响。她缓步下阶,不留神踩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惊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连手中的盆子都丢了出去。铜盆咣咣响着砸在地上,血水四洒乱溅,在斜阳映照下触目惊心,倒也算是替那一地的萎黄添了几分艳色。
她瘫坐在台阶上,惊魂未定看着方才踩到的东西,发现不过是一截枯朽的树枝。她长长松了口气,刚想站起身来,却因毓景宫传来的持续管乐声而倏然失了力气。
今天是沈贵妃的生辰,这曼妙悠扬、温脉缠绵的乐曲,专为替她庆生而奏。管乐无片刻止歇,想来锦琳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了!
身后森森的殿门,像是巨大的兽口随时会将她吞尽。同样是恢宏壮阔的殿房,同样是漆柱金琉璃,里面同样住的是娘娘。只是,那边的海棠抽芽吐苞,摇曳生姿,而这边的已枯败。
锦玉颓然坐在台阶上发呆,直到锦琳身影出现,果然只有她一个人。纵料到了结果,亲眼看到时仍觉得心被狠戳了一刀,绝望而催出的怨愤喷薄:“稳婆说随时有可能母子俱损,这样也不肯来吗?”
锦琳摇头,神情格外沮丧:“皇上与贵妃宴庆,我连殿门都没进去。”
锦玉急道:“就算再厌弃,娘娘腹中所怀的也是龙裔。如今危在旦夕,他们居然不肯通报,好大的胆子!”
锦琳绞了绞帕子,咬唇小声说:“咱们娘娘性命是小,皇上兴致才是大。若放我进去,皇上动了怒,岂不是白累了他们?”
锦玉的脸色煞白,却说不出话来。锦琳叹了口气:“姜太医说过,孩子健康得很。只这一句,皇上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锦玉冷笑:“是啊,只消孩子能落地,娘娘难产去了才好,省得日后赐死这么麻烦!”
锦琳急忙去堵她的嘴,低声道:“罢了吧?少说少问方可长命。你我…”
锦玉拉下她的手:“皇上若真想去母留子,我们岂能逃出生天?少说少问?晚了!”
她拾起盆来,看着盘壁雕花缝隙里沾染的血污,却没了去打水的力气。娘娘临盆,挣扎一日一夜孩子还未落地。今天恰是毓景宫主子的生辰,皇上宠爱贵妃自然是要留在那儿的。想着两宫离得如此之近,许能有机会面见皇上。若他尚有一丝怜悯,哪怕只是担心龙裔也可以。到底是想多了,离得再近又如何,不想见终究是不见的。待孩子一出世,皇上的耐心也就到头了。娘娘真去了,她们又哪来的长命?
两人默然间,内殿倏然传来婴儿的啼哭。这昭示着生命初临的号啕显得强劲有力,仿佛将那一日一夜在母腹中憋闷的委屈皆号了出来。锦琳面上刚是一喜,又想到锦玉的话,不免又有些忧惧。听着婴儿啼哭,僵在殿口竟是忘记进去。
偏在这个时候,一连串匆匆的脚步声袭来,踩得落叶咯吱乱响,估计人数不少。不知是否因这汹汹脚步声的缘故,殿内婴儿哭声也变得也有如丧钟般可怕。后背僵硬了,脖子更是僵得转都转不动,眼睁睁看着数名太监侍女簇拥着一个华衣中年女人,穿过中殿大步而来。
锦琳和锦玉直至来人近了前,这才如梦方醒般趋下阶跪倒在地:“瑞、瑞大姑姑!”
简芳瑞是皇上最信任的内侍,现任六尚司督领,宫中六尚女官皆受她差管。锦琳慌了神,孩子才刚出世,这一位就过来。难道真如锦玉所言,皇上是片刻也不想再忍了?
芳瑞沿途看到这雁栖宫内一片萧索,不过数月光景,却如同荒芜了十年。宫中一向如此,杀人只需“冷落”二字足矣。她皱了皱眉头,并未理会行礼的两人,直接往殿内进。
稳婆慌里慌张地跑出来,双手沾满了未及清理的血污。她见了芳瑞,也不知是不是惊惧太过,连礼都忘记行,径直叫:“不好了,娘娘有血滞之状,只怕是…”
芳瑞面色煞白,匆匆往殿内而去。
锦琳和锦玉皆软瘫在地上,呆呆看着一堆人呼啦啦追着瑞姑姑进去。锦玉半晌才回过神,气若游丝:“吓、吓死我了,还,还以为是来传旨的…”
锦琳喃喃道:“看瑞姑姑面色…皇上许是还有些关心娘娘吧?”
锦玉摇头:“谁知道呢?”
她软软垂着头,带出劫后余生的如释重负。总算还活着,再好不过了。
雁栖宫西暖阁里,帐幔将弥漫的血气围裹得更加厚重。床褥凌乱,染血的棉布触目惊心。细弱女子包在犹带血渍的被子里,发丝打了缕粘连在脸上。双眸半睁半闭,面上却是极不正常的艳红。芳瑞握着她的手,未及开口眼泪先落了下来,强撑着笑道:“是个儿子呢,奶母抱去洗澡了,一会儿你可以瞧见。生得好像你…”
“不像雁行吗?我更希望能像他呀!”
芳瑞心里更恸,吸了吸气道:“也像的,真的,皇后一会儿…”
“瑞娘,别这样叫我…好难过呢。”她笑得孱弱,眼中却闪过光,让她整个人都艳丽起来,“以后,孩子就拜托你了!”
“不行的。”瑞娘又慌又怕,握紧她的手,轻抚着她的脸,“你得撑过来,凝欢,当我自私吧,当是为了殿下吧!好不好?不管怎么样你都要撑住,一定要活下去!好不好?”
她看着瑞娘,牵出笑意:“我撑到今日,就是为了把孩子生下来。好想雁行啊,真的太累了,也是时候去找他了。”
“不,不要!求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们…”
“简芳瑞,你胆子愈发大了!哪个吩咐你到这来的?”
冷冷声音倏然从瑞娘身后响起,瑞娘和凝欢的脸色顿时变得灰惨。
不及她回头,一只强有力的手伸了过来,将她重重掀了出去。瑞娘踉跄了两步撞到柜角,瘫软着半晌直不起身来。凝欢见状,挣扎着想起身,金色团龙近在眼前,掺杂着血腥气的冷香不可避免侵袭而来。
残酷与柔媚合二为一,能将这两种特质糅合得如此自然的,天下间恐怕只有眼前这个人了吧?狭长的眸子里夹了深深的怨怒,仿佛垂死的那一个是他!
看到他这副面容,她的心情霎时大好。沉重的身体似乎变得轻盈,流失的血似乎也都回归了身体。这一年来,他们在宫里不遗余力地为对方制造地狱,自身处于森罗也在所不惜。
他是楚正越,锦泰最尊贵的男人,当今的嘉顺帝。拜他所赐,她也成了锦朝最尊贵的女人。
这不能掩盖他们是仇敌的事实。
他杀了她的丈夫,毁了她的安稳。让她变得支离破碎,在他的爪牙下生不如死!
“喝了它!”
没有其他废话,楚正越将白瓷盏抵在她的唇边,一股药气伴着血腥气扑鼻而来。她瞥到他腕上尚缠着白布,血渍犹在往外渗。不由冷笑:“少用这套蛮巫之术…”
话没说完,他掐着她的脸硬灌了进去。灌得又快又急,呛得她一阵恶心,他扼着她的喉咙不让呕,令血茶一点不浪费地全入了腹。
丢下瓷碗,楚正越继续恶狠狠地瞪着她。秀美的面容有些扭曲狰狞,额头上青筋乱蹦,狭长如媚的眼血丝密布,仿佛她产后血滞凝堵对他而言是极狠毒的报复。
他冷冷道:“不是要折磨我一辈子吗?不是要让我万劫不复吗?怎么现在放弃了,叶凝欢?”
咬着牙齿将她的名字吐出,揪住她的襟口,将虚软的叶凝欢半提起来,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你这口气若是咽了,我就宰了他!”
叶凝欢带出诡笑,纵有气无力也要显出气势。声音轻弱,却也吐字清晰:“你不会杀他的,你舍不得好不容易抢来的江山。”
看着他抽搐的表情,她的笑容反而艳丽。大限将至,再无所惧,口不择言起来:“当然,你也可以找个来路不明的来代替他,或者让你的女人去和其他男人替你生一堆继承人。反正你这辈子没指望了,注定了要当龟公,绿帽子会一直戴到天上去!”
楚正越并没有她意料之中的勃然大怒,反而浮起笑意,手指轻轻抚着她苍白的面颊:“好歹毒的女人!叶凝欢,你下的毒我解了。”
她眸子倏然睁大:“不可能,那根本无药可解!若你真解了,岂会任我生下孩子?”
“世上岂有无药可解的毒?”他牵起薄唇,带出森冷的笑意,盯着她有些涣散的眼睛,“只有无可救药的人。”
楚正越说着,将叶凝欢丢回到床上。无视边上的瑞娘一脸悚然灰惨,扬声唤人:“雅言,进来!”
随着他的呼唤,一阵环珮叮当,衣着鲜丽的侍女扶着一个美貌女子走了进来。恰是今日过生辰的沈贵妃。看着她亦步亦趋,叶凝欢的身子越来越冷。沈贵妃的腹部隆起,看起来有五六个月的身孕。
叶凝欢不可置信地瞪着她的肚子,本能地又去看边上的瑞娘,见瑞娘也是一脸惊诧,脑子登时炸裂了开来,像是瞬间掉进了无底深渊,不断地坠落,一直坠到暗无天日的冰冷深处。
怎么可以这样?她忍着满心的仇恨,忍着她的儿子认贼作父的怨恨,忍着刻骨的思念,忍着一次又一次跟他同归于尽的冲动,竟换来这样的结果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沈贵妃肚子里的,一定不是他的孩子!
他似是猜到她的想法,笑得开怀,轻声贴在她耳边说:“愈发坏了,竟想这等污糟念头。若你不信,待孩子生出来我验与你看如何?”
沈雅言半垂着眼睑,在宫女的搀扶下盈盈下拜:“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楚正越露出笑容,揽住沈贵妃,手轻轻覆在她的腹部,微嗔道:“早说让你免了礼数,总是不听。这殿里血气太重,本不该让你来的。”
温情脉脉,爱意流转,仿佛世间风光皆聚在两人身上。叶凝欢怔怔看着这一切,泪水不由自主跌落了下来。她不该在他面前哭泣示弱的,就算再怎么悲惨也不该。只是此时,她又想到那双漆黑动人的眼睛!
楚灏,才是她的丈夫!
孤雁离迟迟,簌风阻南行。寒翅滞于北,何事不早飞?
雁南行,雁难行。雁行是他的小名,俨如他的一生,总是踟蹰艰辛,总是伴着霜风凛冽。她曾说过,就算他走的是一条死路,她也必追随到底。
只是,此时她输尽了,连最后的筹码都失去。生命成了一团烂絮,再无半分可期。
以前,每当孤寂到绝望的时候,每当心痛要死的时候,便时时想,若有来生,唯愿与雁行同行到老,陪着他一点点变得皱皮满脸发落齿摇,陪他一起昏昏欲睡,任生命一点点在两人身上斑驳流逝,再不放开分毫…若真能如此,那就是最美好不过了。
现在,连来生也不敢再期待了。她成了仇人的皇后,她再无计可施,她保不住他们的孩子。
除了想念,也只剩想念了。
楚正越眼角余光扫到叶凝欢眼中的泪痕,怒火就这样被点燃并灼烧起来。他嘴角微微地绷紧,继而旋开,转头吩咐下人:“把门窗开开,透透风,省得这里的血气熏到了贵妃!”
瑞娘大惊,挣扎着起来去拦:“不可以,娘娘刚生产完,不能开窗啊。”
她跪倒在地上,痛哭:“皇上,娘娘知错了。她再也不敢了,求皇上…”
楚正越不耐烦地将她踢开。内宫大红人芳瑞,此时却像是随时折断的柳枝,既孱弱又卑微,看似前呼后拥的风光,其实那些所谓随从皆是楚正越的耳目。一如叶凝欢高高在上的皇后身份,也不过只是一副让人生不如死的枷锁。
楚正越看也不看,下人拥来将她拖走。他转而踱向床边,看着叶凝欢:“叶凝欢,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冒着被天下人耻笑的风险立你为后吗?”
声音渐低下来,他温柔抚着她的脸,喁喁细语,仿佛说着最动人的情话:“我们生同寝,死同穴。即便下到黄泉,你与十九叔也再无关碍。”
叶凝欢身如入冰窟,心却如油煎一般地灼痛。她慢慢伸出颤抖地手,挣扎着想去掐他的脖子,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溅了他一身。她茫然瞪着他,虚软的身子晃了两晃,一头栽倒在床上。
楚正越盯了她半晌,觉到一股细风自身后吹来,透过帐隙掠在他的后颈上。他没有回头去看,只是掀了被子裹住叶凝欢,冷冷道:“话都听不懂的东西!把窗关上,滚出去掌嘴!”
倒霉的宫女一脸莫名立在窗畔,刚想跪倒辩解求饶。内侍却虎视眈眈大步走来,二话不说地架了她往外拖去。
匆匆赶回去拿药的姜太医小跑着进来,至了内闱帐外才缓平了气息,低声道:“皇上,微臣刚配了一剂活络丹,想必可以推瘀引血。只是娘娘刚生产,气血两虚,所以微臣又…”
“她动了气,呕了一大摊血,脸倒是没那么红了。”
“呃,若是如此的话,便不必用…”
“进来回话吧,她的胎向来是你料理的。这会子拘在外头做什么?再给她把把脉。”
姜焕躬身入了内闱,见楚正越坐在床边,沈贵妃立在一侧。他给两人请安,看到沈贵妃的肚子的时候愣了一下,又急忙把视线挪开。
楚正越扫了他一眼,转而又看着沈雅言:“不必装了。”
雅言微微抽搐了脸,垂了头:“是。”
她慢慢转了身,不一会儿,手里多了个软枕,高隆的腹部顿时平坦下去。姜焕心下一动,皇后动大气呕血,难道是因看到贵妃大肚子?这不太可能吧?姜焕脑子只转了两转,便生生打住。别说多看多问了,连大气都不敢再多出,只专注把脉。
当今圣上是先帝的侄儿,生性乖张喜怒无常,听说做藩王时就是个杀人如麻的狠角色。生得柔美,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夫。血腥起来,连他这个行医四十年见惯死尸断肢的大夫都觉惊惧。
这段日子受命照顾有身孕的叶皇后已让他夙夜忧心,孩子出世也算解了重负。至于其他皇家辛秘,自然是看也当没看到,知晓也作不知,更别提去打听了。如此才能长命啊!
姜焕把完脉,道:“娘娘刚刚生产,血滞凝堵以至恶露难排,皆是因娘娘肝火盛而…”
楚正越微蹙着眉打断:“说简单些。”
“是,是。娘娘体弱,早年有积疾,如今又大失血气,只怕这一年半载都下不得床了。”
楚正越脸色变了,显然这个结果让他难以接受。他揪住姜焕,愠怒道:“之前问你,道无事定可顺产。此时又说她得躺个一年半载,你是嫌命长了?以为朕是泥捏的好糊弄?”
姜焕惊恐道:“臣不敢欺君,娘娘怀胎之时,胎儿稳固母培亦强。因此臣才敢言定可顺产。只是随着月份增大,娘娘郁郁寡欢,日日垂泪心生绝念。微臣屡劝无效,唯得开些平心顺气的补药来给娘娘服用,终究心病难医,想来…”
楚正越摆摆手:“好了,别再说了,下去配药吧。”姜焕如获大赦,忙退了出去。
一直静立在内闱床畔的沈贵妃看着楚正越的背影,犹豫了半晌,趋近了两步欲开口。他淡淡地说:“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沈贵妃僵了僵,终究没再说什么,躬身道:“是,臣妾告退。”
她走了几步,出帏幔前忍不住回望。楚正越小心翼翼地掖被角,那样轻手慢脚,仿佛碰触易碎的精瓷,珍视的至宝。
沈雅言狠狠抽痛了一下,再不忍看下去,大步出了内闱,匆匆往外走去。
殿外,雁栖宫的宫女锦玉和锦琳探头探脑地观望,瑞大姑姑领人来了,紧着皇上也来了,连沈贵妃也来了。两个丫头不敢再进去,眼见贵妃领着宫女出来,忙跪地行礼。待一行人走远。锦玉长吐了口气,久失血色的脸上此时带了红晕,小声说:“皇上来看娘娘了,还罚了乱开窗的奴才,那可是常跟着瑞姑姑身边的呢!娘娘这次有望了。”
锦琳笑了笑,方才还说怕是去母留子,她们得跟着陪葬,这会儿又说有望了。时境变幻,人心又何尝不是如此?
所谓有望,是母凭子贵吧?到底娘娘算是争气,生了个皇子。皇上登基不久,又得了嫡长子,自当心情好些。便与娘娘有再多嫌隙,终究可以暂时放了一放了吧?
沈贵妃回了毓景宫,这才如乏力般地倚着铜鹤宫灯架发呆。一个掌事模样的宫女见状来扶她,关切地问:“娘娘?可是身上不爽?”
沈贵妃看着搀扶她的宫女,眼中渐渐泛了潮意。宫女挥手示意边上的随侍退去,自己扶了她,笑道:“娘娘累了,回寝殿歇歇吧?”
沈雅言点点头,拿帕子拭去欲落的泪滴。两人沿着中廊往后殿里走,沈雅言忍不住低声道:“阿宁,我觉得好没意思。”
阿宁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扶进寝殿暖阁。驱走闲杂人等,亲自递了盏茶给她。见她神情渐缓,这才劝道:“当年皇上丝毫不知娘娘心意,娘娘尚不移志。如今怎么又灰心了呢?”
沈雅言怆然道:“那时他眼中无我,亦也无她人。但是现在,他眼里心里只有那一个,纵然我成了宠妃又如何,倒觉得比以前还不如!”
阿宁压低了声音:“娘娘指…皇后?”
沈雅言点头,阿宁表情微凝重,想了想道:“皇上立她为后,是为了稳住王家。阖宫尽知的事,娘娘怎的想到其他的地方去了?”
“皇上几次以自己的血入药给她续命,她定要住在这偏僻的雁栖宫,皇上就让我住在一轩之隔的毓景宫。蓝采轩上,可一览雁栖宫境界。在那里,便可知她是否安好。为了东藩吗?为了天下吗?骗鬼去吧!”
沈雅言落下泪来,带出惨笑:“在这世上,谁能比我更了解他呢?正越知道,他穷极一生也不可能得到叶凝欢的心。所以,他也不打算说出自己的心思。既然不爱,索性便恨。总比视若无睹更好百倍。拼死折磨,百般纠缠。如此一生也不错!他这个方法,我也该效仿吧?杀了叶凝欢,杀了她,正越定恨我入骨!”
阿宁骇住,急忙扳着她的肩膀:“娘娘,莫说这样意气的话。”
沈雅言痛哭:“阿宁,我不知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办法?整整十七年啊,我还能等几个十七年?”
春色烂漫,空气中却带着冷冷霜寒。四月艳景,看在叶凝欢的眼中,却像是入了冬。
叶凝欢裹着厚衣坐在中都园的荷花池边晒太阳,荷叶青郁,密密匝匝在塘中满栽。几只仙鹤迈着松散的步子寻着塘里的小鱼,不时抖抖翅,很是悠闲。
永安的景致,总不及原都那样艳丽。原都至冬也不冷,秋景最是娇艳。每逢秋时,必是秋花夏花齐绽,姹紫嫣红比春色更盛。那时她常常于荷塘边戏水逗鱼,身边总陪着冬英、夏兰、绿云和绿绮。她们很絮絮叨叨,却也很贴心可爱。
还有瑞娘和冯涛,瑞娘时常数落她惫懒不学家务,却也总是替她打理周全。冯涛里外兼顾,最是缜密妥当。
偌大王府,处处都是她的安稳快意。
当然少不了楚灏,她生命中的光与爱。总是喜欢拖她下水,杂务繁忙不得自在,便也闹得她安生不得,时常挑着眉毛掐着她的脸说:“叶凝欢,我去哪里你都要跟着!”
他给了她坚实壁垒,给了她一个美好的混吃等死的地方。遗臭万年或者红颜祸水都无妨,安稳要在险中求也无妨,总归是他们的日子。
全都没有了。
她抚抚自己的肚子,平坦下去了,却有种莫名的失落感。楚正越的毒解了,她的孩子随时有可能死于非命。当下她这口气,还得接着熬!终究是她输了。
她出月以后,孩子养在凤仪殿,没有楚正越的口谕,连她这个亲娘也不能见!想见孩子,就得跪到他面前去求他。她拉得下这张脸,还得见得着人才行。这阵子他没往内宫来,死到哪里了也不知道。她实在焦心,这才生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守株待兔!
楚正越立在月洞门下,看着叶凝欢裹如圆球的背影出神。他没带侍从,身边只跟了行务属的统领郑伯年。
郑伯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暗暗叹了口气。这中都园是往启元殿的必经之路,娘娘坐在这里,是想求见皇上了。
楚正越皱着眉头盯了她半晌,问:“她身边的奴才呢?怎的把她扔在这儿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