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你请我请的动了筷,只是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与温家夫妇攀谈的话语间处处透出奉承,听得万思竹难言的尴尬,从自己姐姐那儿得知,温省嘉月底要来珠江谈生意,而万靖桐打算顺便跟着来,趁此俩姐妹聚一聚的时候,没放在心上,只将这件事对梁少峰随口一提。
怎料消息传到了梁耀荣家的饭桌上,接着又传到了梁耀荣的大姨子覃玫耳朵里,他们合计着把小算盘打到了温省嘉的独子,温冬逸的头上。
万思竹挺佩服他们的,换了是她都没办法做出这种扯着脸皮硬攀关系的事儿。
其实,万靖桐早有察觉出点别的味道,只因为万思竹说,好久没见冬逸,问问他想不想来这儿走走。自己这个姊妹儿时那会儿就脾气古怪,父母宠她,由着她性子胡来,惯得她长大仍这般我行我素,连婚姻也不例外。
这样一个往日甚少联络、对家人态度淡漠的妹妹,突然间说想见她的儿子……
温冬逸倒是不介意走这一趟,甚至呼朋唤友来玩乐,全当放假散心。
大人们各怀各的心思,这边的小姑娘瞧着玻璃圆盘,转了一圈又一圈,也不主动去碰,轮到她面前是什么菜,就夹什么吃。可能是运气不佳,也可能是见了鬼,每每眼前停下的几乎都是开胃凉菜,有那么两次是蚝油芥兰,还是菜。
这一次改变转盘位置的,是她身边的男人,他要海鲜八珍汤,恰好让颜□□人的凤梨咕噜肉,停在她的面前。
坐了这么久,梁霜影第一次直了腰,刚刚夹起一块酥肉,却看见他已经给自己盛完了一碗汤,但是没放下勺子,然后把手伸向她,讨碗。
“听说温老板的儿子自己开公司?真是年轻有为呀。”
挑起话头的女人是她的姨妈覃玫,走进包间的时候,梁霜影就看见了她,另外还有姨妈的女儿,她的表姐冯念,也在这儿坐着。她的头发齐肩,打扮比以前要成熟。
覃玫很早就知道万家有钱,但万思竹是个家里不接济的,从她和梁少峰的婚事上能看出来,也就懒得费劲讨好她。然而小半月前,她发现万思竹的姐姐竟是嫁给了姓温的。
这个姓温的,比万家更有钱。
覃玫当即拎着几盒营养品,急扯白脸的找上梁少峰家,才把这顿饭局给说下来,为的就是把她女儿冯念,介绍给温冬逸。
事儿定下之后,她没少四处打听这个温冬逸,都说是不好招惹的主,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太子爷,早些年作风放浪的很,近来有所收敛,即使是自立门户开公司,他凭着遗传的生意头脑,起点又比别人高,也在短短几年混得风生水起,回头再继承了他家的财产……
虽然温冬逸现在是单身,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样的男人,身边又怎么可能缺女人?再说哪个富家公子哥儿,没那么两三个不得见的事儿,覃玫贪的心是要自己女儿,做摆得上台面的那个。
温冬逸认真地看着锅里,一勺一勺的舀出来,“我这儿小打小闹的,哪能跟温大老板相提并论。”
他这么说着,慢条斯理地盛完了汤,捏着碗沿,放在了离小姑娘手边很近的地方,没有让人太注意到那碗汤的去向。
万靖桐紧接着浅笑道,“少贫。”
周围还说着话,梁霜影发愣地看着自己的碗,里头汤水没多少,全是海鲜,而且就像特意每种料都挑了一样。
覃玫故作疑惑地打量他,“我瞧着……冬逸今年有二十五?”
万靖桐失笑接话,“哪啊,都快三十的人了。”
“哟,看不出呢!”她感叹了一声,又自说自话地看向覃燕,“那是比念念大了五六岁吧……”
覃燕当然事先晓得她的主意,忙说,“光顾着聊天,都忘了介绍了,这是我的外甥女,冯念。”
“人可乖了,也很争气,现在是去了温哥华的大学?”她将目光和最后的问题一起抛给了覃玫。
显然她没抓到覃燕那问句的重点,以为只是单纯引出自己女儿的学历,应道,“是呀,一个人跑到国外念书,难得放假回来,还记着给我买了很多什么花旗参、枫糖浆啊。”
温省嘉夫妇脸上挂着微笑,不知心里在作何评价。
亏得姨妈如此生硬而积极的找话题,这顿饭吃的是什么意思,连梁霜影都听出来了。
汤勺轻轻触着碗底,她低垂着眼睛,自顾自地吃着东西,纤长的眼睫落下一片阴影,薄薄的脸颊随咀嚼而动。
温冬逸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因为覃玫总算开窍的说道,“哦,好像和冬逸的学校是同一个吧?那个大学叫……”
他微抬下巴,等了一下,“Simon Fraser.”
“对对对,就这个什么福累着!”
覃玫有些激动的应和,冯念感觉难堪,使劲拽了下她的衣角,马上就被她瞪了回来。
听的温冬逸忍不住笑了,顺手夹了一只蟹粉小笼,放进梁霜影的碗里。
凭空出现的小笼包,让她顿住动作,下意识转过头,他在笑,谁都没看,眼睛是弯的,嘴角往上勾着,那笑可以是不怀好意,或者是带一点嘲讽,怎么说都行,就是不能说,不吸引人。
“我家这位念书那几年,能有几天老实在学校呆着?不是约着一帮狐朋狗友在外头吃吃喝喝,就是闷头睡大觉,没个正形……”万靖桐故作失望的数落完儿子,随即换了张恰到好处的笑脸,对覃玫母女说,“哪像你家闺女,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孩子,这么用功将来一定有出息,以后您就等着享福啦。”
这几句话,明着是夸,暗着把两人关系撇远了。人家吃喝玩乐照样是少爷,你们家女儿安安分分读书才有出路。
也不懂覃玫是没听出来,还是听出来了装傻,一顿饭吃下来,不放过任何机会的去捧温冬逸,接着推/销自己的女儿。

 

☆、C04

服务员撤走了桌上的菜盘,摆上水果和点心,又添了一壶茶。梁耀荣特意交代,要正宗的洞庭碧螺春,泡酽的,温省嘉就好这口。
梁霜影不参与他们茶余饭后的事儿,又无事可做,干脆腾出点地方把书本撂在饭桌上,垫着书翻开试卷。她捏来一块杏仁酥,眼睛盯着习题,一点点啃着,每当碎糖与杏仁屑掉落到纸上,就用拿笔的手轻轻挥掉。
温冬逸懒洋洋的靠着椅背,对他们的谈话,以及碧螺春都没有任何兴趣,时而笑笑,回应一两句,更多的时候,他是在留意那个突然开始写作业的小孩儿。直到看她皱起了眉,拇指抵着红润的下唇,自动笔在右手绕着食指旋转,似乎是道解不开的题。
他的身子往前倾了过去。
只是瞬间,梁霜影就感觉到了他的靠近,因为他身上的气味,也没有用香水,像是人体自然的热度,很暖和,很干净,在饭菜味散去又迎来茶叶甜点的室内,反而成了一种特别的味道,明显极了。
指间的笔被紧握住。
他的声音在耳际,“如果不会可以问我。”
她讶异,“你会?”
脱口而出后,立即觉得语气有点没礼貌,不懂该怎么挽回,她别别扭扭地接上一句,“我以为这些东西你们大人早忘了。”
“平时就没有什么用……”她越说越小声。
“不然你考考我?”温冬逸歪着头,似笑非笑的说,“就知道我有没有跟你吹牛了。”
她更不是那个意思。
他把笔要了过去,逐字默读了题目,潦草而轻的写下了一小行公式,是写给他自己看的,对她来说比较陌生,也许还没有学到,她刚想提醒他,可以参照前面她解出来的题,他的眼睛已经往上面的题型看去。
梁霜影轻轻抿上唇,把话咽了回去。他一边写一边低声的讲解,自己还会停顿下来想,着实没有当老师的天赋,但却真不是个只懂吃喝玩乐,模样好看的草包。
应该要盯着写出来的字,她的注意力总不自觉就落在他的手上。
那双手很漂亮,每根手指长且均匀,手背皮肤白且薄,青色的脉络蜿蜒着,似乎一直通到小臂。当然,表也不错。
她忍不住打量自己的手,被他发现了。
温冬逸光明正大的看了看她的手,又瞧了瞧自己的手,没觉得哪里不妥,便把手翻了过来,掌心朝上,摆在她面前,似乎是要跟她比大小,或者以为她的意图是这样。
梁霜影愣着,他那只手摊在那儿,等着她的手合上来。
她慌忙将自己的手藏到桌下,低着脑袋,“再说的简单点……”
她把视线牢牢固定在试卷上,没看见他弯了下嘴角,只看见他的手缓缓收了回去,重新握起了笔。
万靖桐与他们闲谈时的表情,是发自内心的笑意,因为她从开始就注意到了温冬逸的行为,他摆这副样子给旁人看,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宁愿跟那个小姑娘打交道,也不想把时间施舍给瞧不上眼的人。
他们的‘小动作’太容易被发现了,尤其是当周围的人们对「附和陪笑」这项业务感到厌倦的时候。
梁耀荣瞧着自己女儿投入的侧脸,轻咳了一声,那边的两个人仍然置若罔闻,他眨了眨眼,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这下可算是听见了。
梁霜影抬起头,赫然发现整桌的人都在看着她。
梁父将她的试卷对折,按在书上,“不忙,作业回家再写。”
万靖桐就势夸了梁霜影几句,覃燕听到随即从她女儿身上找话讲,“我这闺女特文静,不爱到处乱跑,虽然我们是省了心,又觉得孩子老闷在家里,会不会不太好……”
学着她玩转笔的温冬逸,有些不认同梁母对她的评述。他认识的、朋友家的、半生不熟的孩子们,个个都是小麻烦,烫手的。她不是。
即便她不管说话还是表情都冷冰冰的,但是骨子里一定有股野性,而野性不仅只有放/荡,也可以是落寞的,总之跟文静沾不上边。
没成功,甩出去的笔差点滚到地上。
“这样啊……”温冬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把笔还给她,顺便问道,“那明天我带你去玩儿?”
在座的家长都没来得及反应,梁霜影镇定的说了句,“明天有课。”
“不放假?”他即刻疑惑道。
每个周六雷打不动的舞蹈课。眼前的情况下,这句解释都嫌长,她顿了顿,只回答,“下午放假。”
他嘴巴一抿看向别处,慢慢点着头,“嗯……”
包括温省嘉夫妇在内的人,都觉得他要作罢,又是一段虚脾假意的谈笑,隔得远碰不到杯,就碰碰玻璃弄出点响来,意思意思。
只有梁霜影心头萦绕着一种逃不掉的紧张感,并不是指这件事,而是别的什么,她说不上来。
这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居然使她丝毫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挨到了饭局结束。
桌旁众人纷纷起身互请离去,梁霜影跟着站起来,顺带抱着自己的书,身旁的男人把椅子幅度很大地往后一拉,仿佛是故意的,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怔了几秒,就看着他的背影,然后转身往圆桌的另一边绕出去,就和温冬逸落在了一行人的最后。
梁父挑的这间大酒楼,算是市内比较有名气的,经常承接婚宴,今夜在同一层楼就有新人办酒席,就在面对电梯的大厅里。
那些该捆扎在一起的气球,散开了绳,涌出了敞开的门外,有饱满的、可以轻轻逃离的,也有被踩破的,或者精疲力竭地瘪着的。
温梁两家人走来的时候,电梯正好到达。
温冬逸和她是跟在后头的,未曾想一个个粗糙的大老爷们抢了先,他们从酒席出来,喝得面红耳赤,熏得一身发酸的酒味,卷着棉衣的袖子,勾肩搭背,大声喧哗。
几个人就塞满了电梯,吵得人烦躁不已,温省嘉不悦的皱起了眉,梁耀荣见势出言提醒醉汉挪挪地,别靠得那么紧。
电梯门外,梁霜影是看还有空余的位置,刚往前迈了一步,就被人扣住了手腕,往后一带,踉跄了半步,才站稳。
她愕然地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而他看向电梯里,并且无奈的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似乎没有人看见温冬逸正握着她的手腕,一半隔着衣袖,一半贴着她的手背,是紧实的,也是热切的。电梯门缓缓合上,她像做了什么坏事,心里的一面小鼓敲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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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夜色深深,行驶在路上,再枯燥的城市,也会变得有些意境。
跟着导航,温冬逸把车开进了一条单行道,一下安静了。两旁栽种树挂着长长的灯串,它们垂在那儿,勤恳的换着灯色,只等偶尔一辆车路过,来看它这一身的寂寞。
后座的温省嘉突然说道,“今晚这顿饭想必你还满意吧?”
显然是说给他身边的太太听的,所以万靖桐嘲讽地勾了嘴角,“按你这意思,是我想跟那姓梁的一家扯上关系了?讲好的自家人随便吃吃饭,突然变出个卖女儿的来,我还纳闷呢!”
温冬逸抬眼看了看后视镜,自叹着摇了摇头。
“那看来是你这个妹妹,已经不把你当自家人了。”温省嘉说。
“你可别这个口气跟我说话,当初要是没有我万家,你温省嘉能有今天?”
万靖桐冷哼一声,“以为我真不知道你来珠江是为了什么,呵,谈生意……”
听着就要吵起来的前奏,温冬逸语气疲惫的叫停,“行行好,您俩一人少说一句成吗?”
万靖桐掀起外衣盖住腿,把身子一拧脸朝窗外,顾念到温冬逸,俩人都没了声儿。其实温省嘉外面的那些事情,他儿子心里门清,只是从来不提。
万靖桐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你跟梁家那个小孩……你和她说什么了?”
怎么恍的一下扯到他这儿来了,温冬逸感觉莫名,“我能和她说什么?”
“祝你长大嫁个好人?”说得他自己都快笑了。
实际呢。
回想在酒楼的时候,电梯门一合上,温冬逸就松开了手,还说着,“我是认真的。”
梁霜影那只被松开的手,有点僵在那儿,不知所措。
他从容的掏出手机,解锁完点开通讯录,新建联系人,再递给她。
“明天跟我出去?”他眼含笑意的说。
有些人不是因为喜欢,才让人心动,而是他天生就会制造诱惑的磁场,使人无处可逃。
十六岁,是正当翻开人生的扉页,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敏感而纤细,越干净无暇,越对世俗的诱惑,难以抗拒。
温冬逸对这个女孩有好感,原因很简单,肤白貌美,大眼红唇,剔透得毫不自知,像幽绿之中的栀子,让人想偷偷摘下来,藏进玻璃瓶里保存起来。庸俗世界里能找到一个合胃口的人已经够了,无需再找其他的理由。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他可以作孽的借口。
但若是没有欲/望,人生岂不是无望,所以他拦不住自己凭着一时兴趣去挑逗她,不曾考虑会付出什么代价。
左右不过是个小女孩,又能往他这儿掀起什么风浪呢?


☆、C05

姨妈和表姐下车的时候,夜风像打开闸口的洪流般灌进来,冷的人打个哆嗦,梁霜影捏着手等她们跟覃燕讲完话,从速把门关上。
就这么一会儿冻得她太阳穴疼,行车的路途晃得她困意不止地倒向覃燕肩头。覃燕揽过女儿,轻轻拍着她的手臂,那是极度催眠的节奏,她的眼皮上下粘黏又撕开,却强撑着意识,一遍遍梳捋着要怎么跟他们说温冬逸的事儿。
于是,在自家门前,趁梁耀荣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她交代,温冬逸说他来珠江之前没什么计划,问她明天几点下课,时间对的上就过去找她,故意漏掉她留了手机号码的这一段。
“你刚才怎么不说!”覃燕埋怨道。
梁霜影说着,“忘记了。”然后从梁父身旁挤进家中,打开了玄关的壁灯,抱着书本蹭掉了鞋,弯腰将它们摆正,她想表现的毫不在意。
但她进了自己房间的第一件事,先给手机接上电源,一摞书本都还用胳膊夹着,来不及放下。
东整西收了一番,她坐在书桌前的台灯下,盯着桌上那朵用纸折的白色风信子,指间转着笔,根本背不进单词,索性把手机开了机,点开浏览器。
这个时候网络已成气候,上百度,阿猫阿狗都能搜到词条。
对着空白的搜索框,她牙齿轻扣拇指的关节,犯了难,哪个冬,哪个逸。
屏幕黑掉之前,突然收到了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
他问:「手机充上电了?」
梁霜影很是惊讶,也没想就回:「你怎么知道的?」
那边,坐在酒店沙发里的温冬逸,轻笑了出声,傻吗这小孩。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俯身向茶几,开了电脑就没心思再理会其他的事儿。
等了好一会儿,迟迟不见回复,梁霜影起身从衣柜里搬出一套家居服,打算洗完澡再回来接着刷题。
浴室的隔音不好,她一边脱着衣服,一边还能听见客厅里,覃燕煲电话粥的声音,说的是老家方言,对方应该是姨妈。
打开淋浴喷头,冷水溅到身上,刺得她一个激灵,水声哗哗作响,外头的声音就听不真切了。
当天晚上,她的表姐冯念跟姨妈覃玫吵了一架。冯念说人家找的是霜影,她死皮赖脸的贴上去不好,会让人贱看了。覃玫则说,你脸皮薄,你到头来就什么都讨不着!
两人不欢而散。
次日早晨,覃玫打来电话,说冯念答应去了。
梁霜影坐在玄关穿鞋,听她妈妈接电话的时候说,念念是女孩子,怕丢人很正常,能说通就好;放下电话又说,死乞白赖找人吃饭就没想要脸面,这会儿扭扭捏捏的,装什么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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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教室在这栋商业综合体的二十层。
温冬逸走进可以直达的全景电梯,中午的阳光青翠,一切都是暖和的,如此美好的天气,应该拿来睡觉。他想着,顺便打了个呵欠。
电梯门一开,就是普通的写字楼层,能听见些音乐,于是循声而往。接近下课的时间,两三个有家长样的中年人,在教室外头守候。
他走到窗框前。
那么多年轻鲜活的人儿,他一眼就看见了梁霜影,只看见了她,然后就忘记了「后悔出门」这档子事儿。
她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黑色的练功服勾勒着身体的线条,头发没有规则的扎在脑袋后面,并不凌乱,垂落都有它们自己的弧度,皮肤白的像块豆腐,肩骨窄而明显,瘦的整个人轻飘飘,虽然没有嶙峋到令人反胃的地步,也确实不太健康,但是足够了。
温冬逸前半生所见,这个年纪的女孩,没有比她更吸引人的了。足够了。
这里练舞的女孩都与她年纪相当,她们很快就注意到了教室外的男人,言情小说的泛滥、风靡一时的韩剧,让这个外形贴合幻想的男性,打捞起了一阵躁动的荷尔蒙。羞怯的偷偷打量,胆子大的窃窃私语。
一旁捏着名册的女老师,神情微愠地拍了拍手,一下都噤了声。
前一个单人小测的女生结束,梁霜影懊恼的撇开视线,偏偏是轮到她跳的时候,谁让他来这么早的!
她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教室的中心,闭上眼深呼吸,睁开眼是一面落地镜,老师重新播放音乐,她从节拍里进去。
可是,那个穿着烟灰色的呢料风衣,白色高领羊毛衫的男人,他两手放在外衣兜里,斜倚着那扇茶色的窗,在看她。
紧张感影响了她的发挥,舞蹈最忌讳的是想,所有的动作都应该是用身体来记忆,当她去想下一个舞步的时候,就已经跳错了。
下课之后,梁霜影抱着羽绒服从更衣室出来,女老师朝她招了招手。
教室外头的温冬逸看着她走向那个女人,约摸三十左右的年纪,头发梳的紧绷光滑,消瘦的面颊使得颧骨凸出,有些凶相,或者确实打算凶人。
他转身把自己藏在这扇窗后面,背靠着窗玻璃,眼前是寡淡的墙,觉得这里该挂点儿东西,画也好,字也罢,总会有需要维护小姑娘的自尊心,而选择盯着这面墙的人。
女老师一脸痛恼,“该让我怎么说你呢,勤能补拙知道什么意思吗?非要我说大白话才能懂?别把自己太当个角儿,你要是不愿意努力,多得是可以代替你的。”
梁霜影无法为自己申辩,只能以沉默回答。
“下一周,希望你能让我看到点进步,而不是每次觉得差不多就算了。”她摇头说,“如果你还是这样的态度……你自己想想吧。”
教室的玻璃门被人推开,温冬逸看了过去,她从里面走出来,身上罩着黑色的羽绒服,拉链顶到下巴。走近他一些,才见她抿着嘴,眼睛泛着水润,眼眶红的一圈,像剥了一半壳的荔枝。
他微愣的问,“哭了?”
她立刻摇头,脑袋低得比垂落的头发,还要低。
他直了腰板,与她并肩走向电梯,蓦然有些无所适从。记得开下停车场时,在商场一层看见了星巴克,于是他提议去那儿喝杯咖啡,休息一下。
一进咖啡店,熙熙攘攘的场景,对得起周末的行情。
他看着上面的菜单,问她,“喝什么?”
她哽着声音说,“都可以……我去那边等你……”
她指了里面靠窗的座位。
温冬逸瞧着她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模样,说话都不敢太出声,“去吧。”
梁霜影被批评的时候,想到最多的,还是她妈妈。家里曾有一盒托人从马来西亚带的燕窝,覃燕自己都舍不得吃,听说这次表演赛要挑一个领舞的,立马拎着燕窝去接她下课。她仍记着母亲巴结着脸把燕窝递给女老师,那矮人一截的姿态,一起练舞的女孩们都看着,她既羞恼,又能懂得覃燕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心里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五味杂陈。